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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伦敦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937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从28号登机口上飞机。”
陆时骞抬腕看了下表,10:25,离飞机起飞还有半个小时,难得的一次没有晚点,陈循还没来,应该是在路上,或者正在着急忙慌地换登机牌,他这样想着,拿起手机给陈循拨去电话。
这是今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手机响了两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陆时骞垂下眼睫,睫边黑沉沉的。他不认为陈循有这份敢挂他电话的心性,因为他太了解对方了,相识三年多,只要他伸一伸手,那人立马就会像小狗一样朝他跑过来,哪怕后面有一块更吸引人的骨头。
是爱吗,不尽然,陆时骞始终觉得陈循缺点脾气,是那种从头到脚用“老实”就能包装起来的人,却是一份劣质的老实,因为它有瑕疵,没有贯彻到底,夹杂着多余的心眼。
大约十分钟过去,他意外收到了他妈的一条微信。
【陈循和他妈妈收了你爸爸的钱,决定不要孩子了,他应该不会跟你去英国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是我们,我们都被心怀不轨的人给利用了,就当是拿钱消灾吧,以后不要再跟这些人打交道了。】
陆时骞久久盯着那些字眼,真实性存疑,就像他自认为的,他很了解陈循,了解他不至于会被眼前的小恩小惠所收买,他想要的其实更多,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男人忽的松了口气,收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烦忧,这个短信来得及时,给了他一个心安理得离开的机会,他不必费力去求证什么。
二十分钟后,陆时骞拔了SIM卡,飞机起飞,他跟过去彻底做了告别。
伴随着钥匙插孔的动静,门锁从外面被打开,陈循眼睛终于有了点亮色,他“嘭”地用身子撞门,连带着把门口那人撞得往后一退。
他跑到客厅去找太太,想拿回自己的护照和证件。
客厅的壁炉烧得正旺,红色火苗浓郁热烈地奔腾着,太太肩上搭了件浅棕色披肩,正倚靠在沙发上看书,就像陈循之前见识过她插花时候的温柔神态,这会儿也同样温柔,同样是一缕头发从额际垂下。
陈循跑到茶几前边,踩在印花的波斯地毯上,“我的护照呢?”他生硬地问。
太太把书翻到下一页,没给予任何眼神。
“我问你,我的护照在哪儿?”声音比刚才大了点,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敢用这种口气跟太太说话。
太太这才抬了眼,眼神一如往昔温柔似水,越是如此风平浪静,陈循就越是发怵。
“现在是下午三点,陆时骞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太太说。
果然,让他料中了,养尊处优的太太就喜欢看着他苦苦挣扎而毫无结果,事情照着她的预期在发展,或许尘埃落定之后他还能收获一句,“你活该!”
陈循渐渐红了眼,两侧拳头攥得快要破碎了。
“你指望他带你出国,可我儿子的意愿好像不是很强烈。”太太扫向他那平坦的肚子,“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敢拿孩子当筹码,就别指望别人能高看你。”
“他答应我了!他答应要带我出去!”陈循几乎是吼出来的。
太太笑了笑,转向一旁的张姨,“把他那箱子拿过来。”随后又对着陈循,“你的东西全在你箱子里放着,拿回去吧,我留着也没用。”
张姨把靠在流苏落地邓旁的小皮箱给拖了过来,冲着陈循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可得检查好了,出了这个门,少了什么东西可别赖在我头上。”
陈循忙不迭地蹲下来拣出自己的护照,证件,还有手机,把它们一并装在无纺布材质的购物袋里,其他什么都没要,他提上袋子就往外面冲。
公交半小时一趟,运气好的话,他现在就能赶上,然后到市里就好办了,那边打车方便。
陈循疯了一般跑到公交站台,忘了自己被关时使劲砸门而把羽绒服给脱了,现在身上单单一件薄绒卫衣,他冷得发抖,自己仿佛意识不到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道路尽头,他在等那辆开往市区的68路。
哥哥,等等我,你答应要带我出去的,你都答应好了。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好似这样对方就能听见。
待陈循打的到达机场,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他看到了那条来自陆时骞的未接来电,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他回拨了无数遍,可对面永远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现在他坐在人潮如涌的机场大厅里,看着那些热泪盈眶的分别场面,内心只剩下空洞两个字,陆时骞没有一点等等他的意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他扔在了原地。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人死于病痛,每天都有人分手,每天都会出现那么一个希望落空的倒霉人,每天都会有家庭走到妻离子散的地步,他一定不是最惨的那个。
零下的天气,陈循像个幽魂荡在马路边上,他后来坐机场大巴回到了市区。
华灯初上,北市灯红酒绿的夜晚刚刚拉开序幕,下班族满脸疲惫地走进地铁站,开着跑车的钻石小开前往夜场猎艳美色,垃圾桶边还有个翻东西吃的流浪汉……
众生万象,五味杂陈,他陈循又算个什么,那点小痛根本不值得拿来说。
他看着商场外边投放广告的大屏幕,居然还能勉强扯出一丝笑,笑容里混着苦难的滋味,牙齿冷得上下打颤,他还是没有意识到冷。
最终,陈循还是存了一丝侥幸,他跑到了陆时骞的宿舍楼下,寒风里站了将近两小时才终于等来一位归来的室友。
“陆时骞呢?”他冲上去就问人家。
室友还很奇怪,“他出国了,你不知道啊。”说完上下打量他一眼,为他在这种天气只穿一件卫衣感到吃惊。
陈循反应有点慢,喃喃在嘴里念叨:“真走了……”
室友又说:“今天上午的飞机,本来还说周六给他搞个饯行宴,没想走的这么急。”
陈循的嘴唇微微颤抖,那种又冷又无助的情绪感染了室友,对方说道:“你没事儿吧,上我们宿舍坐一会儿吧,我给你拿件衣服。”
“他说要带我一块去英国的,他骗人。”陈循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些字,带着自欺欺人的逞强,他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室友看他状态不佳,开口试着安慰:“他又不是不回来,现在异国恋多着呢。”
“他就是个骗子!陆时骞就是个大骗子!”陈循咬牙切齿道。
陈循坐在石阶上给他妈妈打电话,自从出了怀孕那档子事,黄秋韵就被陆家解雇了,现在和一位来北市打工的东北女人合租了一间地下室。
昨天他妈还夸他出息呢,小小年纪都能出国玩去了,又说她现在无论住哪儿都高兴,替他高兴。
电话接通,黄秋韵大着嗓门说:“你不是在飞机上吗,怎么还能打电话。”
“我没去。”陈循很小声地回,希望他妈能听见,又希望他妈听不见。
“你说什么?大点声,我没听清。”
“妈妈,我没去英国。”
电话另一端的黄秋韵明显愣了下,“为什么呀?”
陈循冷得缩成一团,手还在抠着自己鞋上的商标,前天为了出国刚买的新鞋,今天是头一次穿,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里楚楚可怜:“我迟到了,他没等我就走了。”
“你现在人在哪儿?”
“我在……”陈循抬头看着周围的标志性建筑,“我在嘉禾路这边的交通银行前面。”
黄秋韵赶到的时候,陈循已经冻得快没知觉了。
“你傻啊,衣服怎么不穿!”黄秋韵又生气又心疼,领着他到附近找了家面馆,为了能在里面蹭点暖气暖暖身子,她给陈循点了碗牛肉面。
陈循还是上午的时候啃了一小块面包,他以为到了飞机上能吃顿好的,连水都没喝,就这么干巴巴地嚼了几口咽下去。
现在他饿急了,捧着碗就开始呼哧呼哧地吸溜面条,什么形象都顾不上。
黄秋韵瞧出情况不对,倒也没急着问,等她儿子吃完了,她才说:“你跟我说,今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陈循盯着碗里的面汤看,那上面还飘着几片香菜叶,“太太不想让我跟过去,就把我锁家里了,我出来以后就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我去机场,飞机已经飞了,然后我就去他寝室找他,他室友说他上午就走了。”
黄秋韵越听心思越沉,她当然知道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小子还是没看上他儿子,哪怕肚子里揣了个崽,那小子也不稀罕。
“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走吧。”
“嗯,吃完了。”陈循声音很轻,像是忽然之间变小了,又成了那个鼻孔下挂着两条鼻涕、无限依赖自己母亲的小屁孩。
陈循去了他妈妈那里,合租的那个阿姨晚上要上班打夜工,他妈暂时睡在了人家床上。
老式的那种白炽灯,光线偏暗。
“明天我带你去医院,这孩子我们不要了。”黄秋韵忽然说。
陈循睁大了眼,仔细看,他的婴儿肥消去了很多。
“你不想也没办法,人家没看上咱们,这孩子生了也不顶用,生下来只会拖累你。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些有钱人一个个都精明得很。”
陈循没接话,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到鼻子以下的部位,然后嗅着上面略略发霉的味道。
“多少周了,有十三周了吧。”
陈循翻身正对着墙,他看见墙上除了脏兮兮的黑灰色霉斑,还有一块蚊子的尸体,拍出来的血褪成了深棕色。
“我睡觉了。”陈循闭上眼睛说。
黄秋韵看着自己原先睡的那张床,再看看躺在床上的儿子,默默叹了声气,这辈子他们母子俩注定与贫穷如影随形。
苦水一般的命运,挣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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