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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没有指针的钟(6)

作品: 锦葵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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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尹辰的未婚妻。”

我咬住嘴唇,终于对着尹辰大声尖叫:“尹辰,你去死——”

尹辰,你去死……你去死……去死——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这一句,空旷的屋子里充斥着难以抹杀的恨。喊到最后,我感觉自己被掏空了,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液和力气。我蹲下来,头发遮住我的刘海,尹辰靠近我,伸出手揽住我的腰,我一把将他推开,片刻之后,我想想起什么,抓过他的手臂一口咬下去。我想我那一刻一定恨他到极致,否则我怎么忍心将他的手臂咬得血肉模糊,怎么甘心在那个贱女人的面前显示我的脆弱不堪我的撕心裂肺。

“尹辰,我那么在乎你,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的眼泪和他手臂流出来的血混在一起,流进嘴里,一种浓烈的腥味弥漫着。那个女人吓坏了,冲过来一把将我推开,她抱住尹辰的手,拿毛巾压在了伤口上。

我泪眼朦胧,哭得浑身乏力,我想要站起来报复,可是我站不起来,我已经把全身的力气都花光了,我的倔强,我的自尊,我的少的可怜的那点歹毒,被这个可恶的女人一扫而光。

尹辰,你可知我在你身上倾尽了多少的感情,你可知,我已经把余生交托给你了。可是,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勉勉强强爬起来,靠着墙壁,和他们对峙,和这个虚伪的世界对峙。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被这个女人,被尹辰得逞,我咬着嘴唇,差点咬出血来,我逼问他:“尹辰,你说,是不是这个女人逼你这么说的,你其实还是在乎我的对吗?尹辰,你说话啊——”我是濒临悬崖边上的一只羊,就差这最后的一步,我想,这是我唯一的,最后的希望了,越过了这条底线,我就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尹辰抱着手,疼痛令他直冒冷汗,他逼近我,有那么一瞬间我从他眼里看到了幻觉,我以为他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深情地看着我,可是我错了,这一次我看到的和爱情无关和怜惜无关,我看到的,是陌生,冷漠,毫不留情的目光。那么可怕,完全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尹辰,我完全陷入了迷惘和悲愤之中,我难以相信的是,才隔了多久,为什么他会变得这么陌生。搭讪、靠近、表白、所有的情节都是预先设定好的,就等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圈套,这出悲喜剧中,我不过是他编剧下一个愚蠢至极的傀儡。我怀疑,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如此,追你,要你的时候就像一只贪婪的野狗,即便蹲下来舔舐你溃烂的伤疤依然毫无怨言,而一旦得到了,满足了自己的欲望,就开始露出本来的面目,开始在这场爱情的博弈中占据主动权,把你玩弄于鼓掌之中。真是可笑,我那么相信他,以为他会给我幸福,没想到到头来还不过是我在自欺欺人,男人的心,一旦发起狠来,竟会比一千把一万把匕首还尖锐,万箭穿心的感觉,不是我所能承受的。我哀悼自己的愚蠢,同时,也唾弃自己的卑贱,说到底,我不过是他贪图新鲜时的猎物,不过是他发泄情欲的牺牲品。一旦满足了,厌倦了,他还是乖乖地回到老巢,和最初的那个贱女人相依为命。

尹辰盯着我,眼神复杂,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矛盾和痛苦的表情,女人漠视着一切,仿若事态尽在她掌控之中,我的出现不过应了她的计谋罢了。尹辰沉默了又沉默,终于,他还是开口了,说了一句让我再也无法原谅他的话:“你以为我真的是出差去了?这一个星期我跑遍了鹏城,又去了棉城。原来还真的有陆兆臣这个人。你听着,我不过和你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那个陆兆臣有什么好的?背着我和他搞在一起,还以为自己伟大是不是?你拿我的感情做赌注,其实你爱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他!我跟你说,我不需要你说谎骗我,不需要你这假惺惺的爱情,你找你的陆兆臣去吧!”

尹辰内心巨大的愤懑和妒恨,统统吐露了出来,说到最后,他的眼睛通红通红的,胸膛剧烈起伏。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还有,我要告诉你,他已经被抓起来了。说到底我还真该感谢蓝姐的女儿知寒,如果不是她告诉我这些,我倒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你可知,你那我的钱给陆兆臣,已经是从犯?”

我只感到天昏地暗,一双大手将我的脖子牢牢地掐住,令我呼吸困难,这下子我就像崩溃了的气球一样,连恨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脑袋一片空白。陆兆臣的脸在我面前晃动,我知道,这一次连他也救不了我了。

我难以自持,用尽剩余的力气,对这尹辰缓缓吐出一句:“你不要后悔。”

——这是我对尹辰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我是怀着多么剧烈的苦痛说出来,又是怀着多么厌恶的感情说出来,只是,我不知道,事情发展到最后,应该后悔的到底谁,是我,还是他?没有谁知道了,事情还是朝着我无法驾驭的方向疾驰而去,我一不小心就被抛了出来,像一团垃圾撞在尖利的岩石上血肉模糊。假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那一天被抹掉,就像被撕掉的日历一样,我可以不出现在别墅里,这样我就我不会看到谎言不会看到欺骗不会看到眼泪不会看到悲伤了。尹辰最后留给我的印象,不过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不过是一个贪恋女色的放荡之徒,他我套进陷阱,然后又狠狠地把我丢弃在空无一人的荒野之中,他凭什么让我爱他?

那个下午,我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匆匆跑了出来,我光着脚跑过棕榈林,又光着脚跑上了公路,三月的阳光突然变得滚烫,跑着跑着,我的脚底就破了皮,血一点一点地渗出来,每跑一步,都感觉有沙子嵌进肉里,痛不欲生。

我恨不得有辆车冲过来把我撞死,死了,就什么也忘了,也什么都不恨了。

我回到咖啡馆,蓝郁芳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闭口不谈。尹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想到我曾爱上这样的臭男人,一想到我曾经把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他,一想到我们曾经的亲密我就觉得恶心,我连死了的心都有了,可是我不能死,我要活得更好,如果我想不开死了,那个女人一定会开香槟庆祝的,她一定会在尹辰面前得意洋洋地笑。而事到如今,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地忘掉这一段灰暗的插曲。我把他的手机号码删了,把所有他送给我的东西,不管是衣服还是礼物全都搬出来扔到了垃圾桶里,他心血来潮写给我的那些信那些情诗也都被我一把火给烧了——除了那枚戒指。我想,电视里那些失恋的女主角不都经常这么做么?我要把他带给我的幸福还有耻辱全部毁掉,把和他有关的回忆清理得一干二净,放一把火,灰飞烟灭,多潇洒多壮丽的场面呵。

一整个夜晚我都没有睡,蓝郁芳不放心我,留下来陪我,我倒了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不行了就吐,趴在抽水马桶上吐得一塌糊涂,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鼻腔里充斥着酸涩的味道,黑色的秽物流了出来,和眼泪鼻涕混淆在一起——吐了之后,人清醒了很多,我蓦地又想起了十岁那年撞见父亲和瞿淑芬在一起的情景,没想到轮回一番之后,又是我做了爱情的殉葬品和替死鬼。

我问蓝郁芳:“蓝姐,其实你一早就知道尹辰有女朋友的对不对?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蓝郁芳被我吓到了,她紧紧地抱着我,却被我推开了。

“重阳……尹辰说他们早就分了,我看到你那么喜欢他,而且他也吩咐我不要说……重阳,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子。”

“呵,真可笑!你们口口声声说要关心我要保护我,到头来都是在骗我,还有,你女儿叫知寒对吧……看来我太粗心大意了,竟然一直忘了问你她叫什么名字。”

蓝郁芳睁大了眼睛,似乎被我看穿了,她沉默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好看的眼睛泪光闪闪,灯光打在她身上,投下了一块模糊不清的阴影。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寒冷夜晚我所遭遇的那些惊险和最后寻得的栖身之所,这一切,都拜蓝郁芳所赐。她给予我青春穷途末路时候的一丝亮光,也给予我未曾亲身体会到的温暖。假若没有最后的这处败笔,我想,这篇华丽篇章还是能够引人入胜的,怪只怪我太容易相信别人,怪只怪我,太渴望被爱了。

我最后还是选择离开,在这座城市里做一叶卑微的被人遗忘的浮萍。

翌年清明,我再次回到棉城。一路上,我像是被人拉扯着回到过去,车一路南下,我的心也在一种动荡不安中变得越来越虚。我无法预测的,是回到原地之后,还能否一如既往地秉持我内心的固执。车停在路口,我拎着挎包,顶着大太阳,走向了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路。看到这座破落的院子时,我的心被撞开一道口子。我以为我已经把很多事情给忘了,可是我没有。回忆的漩涡把我席卷了,在我越靠近过去的时候,我越是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紧张不安的气息。

我见到婶婶一家人,也见到了叶明生,几年不见,他长大了,不是我离开棉城时那个青涩的少年。但唯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无论过多少年,只要我一见到他,我立刻能从他身上辨认出来,那样东西,是依附于明生身体里的纯净和怯懦。这是岁月所无法淹没和冲淡的,它会随着明生的成长而愈发强烈。我不知道如何和他接续我们曾经中断的亲情,故而只能假装镇定。说真的,见到明生的那一刻,我有种难以言表的愧疚。一想到曾经的我给他留下的伤疤,我就不寒而栗。在经过这么漫长的人生之后,我才渐渐懂得怜悯,才渐渐体会到,被人伤害之后的苦痛如何强烈。年少时候我们都恨对方,或者说爱使得我们恨对方,剑拔弩张的岁月里没有谁懂得饶恕,而现在呢,我犯下的罪孽深重,以致他竟不经意和知寒和盘托出,之后阴差阳错落到了尹辰身上,最后那罪孽又反过来,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生命轮回,这是我的报应吧。纵然现在我已经不去追问——知道了真相又怎样呢?还不是如此,越是放不下,内心的怨恨就越深,终有一天,怨恨会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怕了,我不愿做那只骆驼。所以我不怪明生,也就理所当然装作不知道。人一旦被命运甩出去之后,剩余的就是那一丁点少得可怜的自我保护。爱总比恨来得容易些——我只希望当我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还为时不晚。

那个七零八碎的家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所有人的脸重叠交叉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可是现在呢?恨剩不下多少。明生问我那枚戒指是谁送的时候我故意避而不谈。我问自己,为什么不把戒指也丢了呢?最后连我自己也不晓得。我把那枚不会实现的承诺戴在手上,然后承诺就再也实现不了了。

——很可笑对不对?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故事到这里也接近了尾声,叶明生和知寒毕业后结了婚,蓝郁芳在婚礼上流下了幸福的眼泪,明生让我去参加婚礼,但我没有去,他的幸福,我无权参与。父亲给我打电话,问我回不回去,声音小心翼翼,生怕我不开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究还是褪下了孤傲的姿态,变得不再咄咄逼人,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小孩。我握着手机,听着他苍老的声音,突然,我心疼起他来了。我告诉他:“我会等陆兆臣,不管他出来之后还会不会接受我。”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重阳,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干涉你们了。”

是的,陆兆臣属防卫过当,法院没有被判死刑。

至此,这出漫长的戏剧就要落下帷幕了吧。我那苍白无力的青春也就这样被人生践踏被命运践踏,面目全非之余,聊胜于无的不过是些残败的边边角角,我无法将其拾掇成熨帖的姿态,凌乱不堪,像缠绕在一起的线团。我那不堪一击的爱情,我那残破不全的家庭,全都给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撕得七零八碎,如今我这枯瘦的躯体还能剩下些什么呢?岁月榨干了我仅剩的那点可怜兮兮的爱,还给我数不尽的伤和痛。我余下的岁月只好将心尘封起来,躲在洞穴里舔舐伤口,顺便冷眼打量一下这尘土飞扬的人生。仅此而已。

你看,兜兜转转一圈之后,还是回到了故事的起点。我时常问自己,叶重阳,受过的伤可以慢慢恢复,可是失去的爱呢,还能否重来?你还有资格爱陆兆臣吗?也许有,也许没有。可是,谁又知道呢?

我常去监狱看他。我最常问的一个问题便是:“你会恨我吗?”

无论我问多少次,他的回答都一如既往:“我不恨,也不怪你。”我们年少的时候,岁月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使得他变成了一块炙热的烙铁,只要我稍微靠近,就能感受到灼烫的温度。而现在呢,那块烙铁冷却之后,剩余的,便是一种沉稳而坚定的质地,触摸之余,令人安心。我想,这就是我的陆兆臣,无论经过多么跌宕起伏的遭遇,他都一直在我身边,纵使这世界塌方了,洪水猛兽席卷而来,他还是那根顶天立地的砥柱。

陆兆臣出狱的那天,我去接他。刚步出监狱大门的陆兆臣看起来还不太习惯。

冬日的阳光温煦暖人,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像年少时候一样,我靠着他的胸膛,倾听他心跳的声音。我把母亲留下来的手镯送给了他,我想除了陆兆臣,这世上没有谁更有资格拥有它了。陆兆臣举起手镯,阳光照在上面,发出璀璨温煦的光,他的眼睛,像被照亮了。他盯着手镯上繁复而精致的花纹凝视许久,然后,转过头来好奇地问我,那是什么。我告诉他,那叫锦葵。

全文终

2009年11月至2010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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