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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秦国, 那就去吧。”摇曳的树影打在视线中,带来了斑驳恍惚的光影, “你若是想去, 那便去吧。”记忆中已经不再清晰的面容模糊一片,只有那一双如燥热夏日中潭水一般的眼睛, 从不褪色变化。
为什么不和我走呢?明明你在赵过得也不快乐,明明你的眼睛里能够看到和那些平庸之辈完全不相同的风景,明明你和我是一类人, 明明你和我同样是格格不入的异类——为什么你不和我走呢?
“我和你不一样,”仿若听见了他内心的独白,那双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和疏离, “在实现你所许诺那些东西之前, 你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了。”
明明是烈日炎炎的盛夏, 可他却觉得身处寒冬之中, 浑身冰冷。如待审的犯人跪于庙堂,在煎熬中等到了自己的判决。如偷盗的贼人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唾骂指责, 除却羞愧还有想要逃避的愧疚。
而那张他本该已经遗忘的面孔, 在纷繁复杂的情绪之中逐渐变化。
等他再去看, 却看到眼前是身着黑色朝服的男人。这个和他有几分相似面容的男人牵着一个神情懵懂的孩子, 神态冰冷:“你并非是我期待着降生的孩子,你的归国也并非是我的愿望, 便是被欺负了也莫要来找为父——你的事情, 与我无关。”
......
灯火昏暗的寝殿内, 身着一袭雪白里衣的少年自梦中惊呼而起。他一手按在身侧,一手捂着狂跳的心脏,鬓角眉梢全是豆粒大的汗水。
“公子?”听见了帐子里的声音,内侍小心翼翼的向里试探道,“可是伤口疼了?可否要奴才去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
陌生的秦腔在耳侧响起,距离感和不安换回了嬴政依旧沉浸在惶恐之中的思绪,而迟钝的五感在这之后接连归位,他才发觉自己在梦中的阴冷感,源于他已经被汗水打湿的里衫:“你先出去吧。”
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他也不想让任何人有嗤笑他的机会。那些汲汲营营低落到尘埃里的小人物,这些不起眼又无处不在的小人物......
嬴政垂眼,将翻滚不甘的情绪深埋脑海,慢慢的松开了他紧握的拳头。
深吸了一口气,才恍然发觉身体早先他的意识,已经按照过去他仍在赵国为质子时,意外从那个孩子身上学习到的放松方法,节奏吸呼了起来。
他还记得有一日,他与白舒说起他只在没有记忆的孩童时期见到过自己的父亲。而那个时候,白舒却嬉笑着告诉他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准儿他白日里多念几遍,晚上就能梦回当年他见到他父亲时的场景了呢。
是因为白日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梦到仍在赵国为质时,他最常接触到的人么?可是为何到了后面,又是父亲与成蟜呢?
在听见门被扣死的声音,确定房间中没有再留人后,嬴政跪坐起身,伸手将挡在床榻一侧的帘子掀了起来。
时以是春初,冬日的寒冷尚未完全褪去,房间里的炉子火已经灭了有一阵,窗外的风扫过窗纸发出沙沙的声音。迎面而来的凉风拂过他湿透的里衫,激的嬴政打了一个寒蝉——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叫人进来服侍。
在这个所有人都说着秦国土语,就连投奔秦国的六国中人也能说一口流利秦腔的地方。只有他一个秦人扯着一口邯郸小调,如一块行走的耻辱柱,昭示当年秦国势弱,不得不将人质送往他国的耻辱。
未着鞋袜的脚落在了地板上,冰凉的触感彻底让他还有几分昏沉的大脑清醒了起来。嬴政闭上眼睛,感受着吸入的温凉空气,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沉声道:“如此正大光明,你每次到底是怎么绕过那些护卫进来的?”
他的话音一落,从横梁上就跳下了一个身着劲服的男人:“我现在对你说的那个小伙伴越来越好奇了,这种内家功夫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山野村夫都有的。”
“你若是好奇,辞官去赵国自己看不就知道了。”许是因为噩梦的原因,嬴政的口气并不是很好,而话一出口,周围场景仿若时光倒转,他也从黑暗的寝殿转为邯郸城外的荒郊,而面前是那个坐在大树之上的友人:‘阿正,没有人喜欢乱发脾气的小孩。’
没有人喜欢乱发脾气的小孩。
当这句话在耳边盘旋,不安的心情如在荒漠之上遇见秃鹫的旅人:“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停顿,又想要在之前犯下的错误上弥补些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我曾邀他与我同来秦国,可明明那么向往这里的他,却拒绝了我的邀请。”
“或许是他的问题也说不准啊。”或许是因为嬴政的道歉太快,火气还没有升起就被掐灭。又或者是因为他真的并未放在心上,王翦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嬴政之前突如其来的脾气而不满,他反而兴致勃勃和嬴政讨论起了那个让他好奇了很久的,只存在于嬴政话语中的存在。
“那么大点儿一个小鬼,他身边肯定有保护他的人,否则不可能一个人在林子里生活下来的。”说到这里,王翦充分的展开了自己的想象力,和嬴政探讨存在的可能性。
“没准儿是因为他身边的人不让他离开邯郸,所以他只能拒绝你的邀请呢,毕竟我觉得你特别有说服力!”他得意洋洋的晃了晃头,“你瞧,不就连本大侠,也被你说服了么。手里拿着你父亲和吕不韦的邀请,还在暗搓搓给你当细作。”
这件事嬴政也曾经想过,只是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无法从他们交往接触之间找到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白舒的行动和言语都带有很强的自主性,往日他说话做事的态度,也的确像是那种身后跟着很多随从,随时都可以当家作主,也绝不让别人给他的做主的公子哥——亦如他初见成蟜的既视感。
白舒或许的确不仅仅是个流浪儿那么简单,但拒绝来秦却绝对是他自己的决定。
这么随口一句,王翦的注意力很快又转回到了嬴政身上: “要我说啊,你们这交情也是有意思,你没告诉人家你到底是谁,人家也没告诉你他的身世背景是什么样子。这倒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另一种公平了,不过小公子啊,你在这里把他当朋友各种怀念,没准儿人家转头就把你抛之脑后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去了。”
不知道自己一语成箴的王翦,并未察觉嬴政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沉神态。若是王翦拥有系统,大概此刻的系统会疯狂警示宿主,目标任务嬴政身上代表着仇杀的红名正疯狂作响闪耀吧。
听着王翦的分析,嬴政没有接话。这个问题是他一直不敢去细想的,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心会背叛他的意志,固执的询问他这个问题。不过幸运的是,即便他去想了,也暂时不会得到答案。
王翦也不需要人接话,他饶有兴致的继续提出自己的假设:“而且他还有姓氏,有祖传下来算得上是顶尖的内家功夫,从你拿刀剑的姿势和攻势来看,应该是某种以长度和力度见长的兵器——我猜是应当是大刀或者是戟,这可是带兵打仗冲锋在前……”
话到了这里,王翦陡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的眼睛猛然瞪大,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惊恐:“你那个朋友,是哪年生人?”
“他看起来是比我小了两三岁的模样,理应是昭襄王四十八年到四十九年之间吧。”嬴政不明白为何王翦的面色忽然大变,“他没有和我具体说过,所以我也只是单纯的猜测而已,是有什么不妥么。”
王翦的脸色变的更为难看,到不像是听到了不好的消息,而是在听到好消息之后,被告知这个好消息不小心通报错了人的失落:“不,没什么不妥。”他低喃道,“这自然没什么不妥。”
说完,他如自我催眠成功的人一般,再转瞬间又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看你的样子,可是做了噩梦?”
嬴政看着王翦转身从一旁的橱子中取出一件洗净的里衣,俯下身满面关心的模样,脑海中却诡异的是那日他自林中折返时所看到的,那个手握青铜剑沐浴在月光之下,明明尚有余力追击,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赵兵逃跑的嘲讽面容:“嗯,”他垂眼,躲避了王翦想要试探他身上温度的手,“做噩梦了。”
王翦对于白舒的异常被嬴政放在了心里,但他同样知道即便自己追问,王翦也不会回答给现在的自己听。所以,还是不要问了,他身边现在能够信任的,也只有王翦一个人罢了。
伸手接过王翦递来的衣服,嬴政转身便要去更换衣物。然而他刚转身,身后就伸出了一双手,自他的腋下穿过,将他抱了起来:“小鬼头,天气尚凉,受惊后光脚到处走可不是个好习惯啊,唔?你的温度有些高了。”
隔着一层湿透了的衣裳,王翦很轻易的就能发觉此刻嬴政微高的体温:“不若今天便请假了吧,我看着那些王室的公子哥儿也没抱什么好心眼,昨天看你出宫时那一身的狼狈,今天可是有角抵的,磕着碰着又是能让他们大做文章的。”
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嬴政,将他放回到了床榻上:“赶紧换衣服,我出去给你找些热水饮下,否则染上了风寒可就有你受得了。”这边儿刚松手,就看到嬴政一转不转的盯着他的样子,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深觉对方一些龟毛小癖好的王翦举起手,向后退了两步,一个闪身便翻窗出去了。
嬴政看着王翦悄无声息的离去,原本紧抿的嘴唇松了几分,抬手解开之前被他挂起的帘子,开始更换他湿透的衣裳。
王翦带着烧好的热水回到房间时,嬴政已经穿好了衣物,除却披散的头发,整个人工整的随时可以出门赴宴了:“你认真的?”被这么一对比,只穿了一身夜行衣的他才更像是哪个刚起床的。
“今日,也要拜托你了。”嬴政起身,对着王翦行了学生礼。
王翦倒是没有避让:“这才刚刚寅时(三点到五点之间),往日都是卯时才开始,昨日你才落水,今日又早起。公鸡这个点儿都还在睡觉呢,现在你的秦话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那些政法兵法......”
“拜托了。”这一次,脱口而出的却不是邯郸那儒雅矜持的语调,而是属于秦国豪迈又质朴的口音,从赵腔转秦调,对于已经学习了秦国语言一年多的嬴政来说,已经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了。
虽然已经能流利的转变,然而私下里,在他信任的人面前,嬴政还是会固执的说回赵国的语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样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眼见着嬴政转变成了秦国的口音,王翦便知道事情没了商讨的余地:“好吧,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有些太辛苦了。”他将接来的水袋放在桌子上,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卷竹简,“不过你精力还真是充沛啊,如果我明日值班,我才不会在大半夜跑过来找你呢。”
嘴里抱怨归抱怨,可王翦却也依旧尽职尽责的做起了嬴政兵法上的老师,一字一句的给他核对检查那些本应该属于更大年纪,已经入朝了的秦国王孙公子,才会接触学习到的内容。
等到桌案旁蜡烛摇曳见底,门外小童敲门询问郎君是否已经起身了的声音响起,天已经完全亮了。忙碌了大半宿的王翦半依靠在跪案旁用于坐靠的木具上,神情懒散的伸了个懒腰,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明日值班便不来了,后日给你带新的竹简,你若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的,现在就可以告诉我了。”
“你愿意来,政便已是感激万分,”嬴政起身,“等会儿再离开吧,莫要让别人发现了,给你徒增麻烦。”这边儿和王翦叮嘱完毕,那边儿便抬高声音回复了门外的小童他以起身,这就换衣出门。
每次都和做贼一样的来回,王翦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倒是不怕麻烦,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心眼很多的小鬼一直藏着自己的存在,到底是在计划些什么。这种好奇和期待,让他对这些随之而来的麻烦心甘情愿:“嗯?你今日还有其他事情?”
抬眼便瞧见嬴政换衣服,还是从一身学生装换成了贵族之间的华服,王翦抬手摩挲了一下下巴,若有所思:“你忽然穿的这么郑重,该不会是要进宫见你那个已经病重了,基本连人都认不清了的秦王吧?”
“不是,”这件事没什么可隐瞒的,“是华阳夫人想要见我。”
“为了昨日的事?”昨日恰逢王翦在宫中当值,自然也有听见学堂那边儿的嘈乱,“我听同僚说,你和公子成蟜打架输了后,心怀不满所以将他也一并拉到水里了。”
背对着王翦的嬴政身影一顿,但很快他又继续自己之前的动作了。
瞧见了嬴政这不自然的动作,王翦的眼睛眯了眯:“那看起来传这话得人别有用心啊,”他是不喜欢思考复杂的事情,却不代表他蠢,“我想也是,以你的身手若是还打不赢那么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也未免太逊了吧。”
幸灾乐祸之下,却难掩王翦对嬴政的担忧。比起出身只是个舞娘,还曾为他人妾的赵姬,芈姓熊氏身后站着如今七国中疆土最为辽阔,国力强盛楚国的华阳夫人,才是王位争夺战之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个靠山——嬴政的父亲子楚,正是这样上位的。
而现在,靠山自己是当今秦王太子的王后,她的族人嫁给了公子子楚还生下了个公子成蟜。若不是嬴政回来的足够及时,那成蟜便是有名有姓的大公子了——对于多是长子承爵的秦国宗室来说,这就是铁板钉钉下一任秦王的太子。
也幸亏,嬴政回来的足够及时,还在现任秦王,他的曾祖父面前被正名了。虽然他的亲娘赵姬依旧是个妾室,可自己的亲儿子被记在族谱上,还是以长子之名,这后面的日子也多少有一些盼头了。
这一举动,也让楚国在秦国的那些贵族宗亲们恨的牙痒痒就是了:“你祖父都还没继位呢,勾心斗角就已经牵扯到了你们这些公子哥。这要是他日你父亲荣登大顶,你得被诬陷成什么样子哦。”
“你觉得呢?”嬴政穿上外衣,将被压在衣服底下的头发挑了出来。他没有回头看王翦,只是没头没脑的这样提问道。
“我?”王翦将竹简卷起,收回到了怀里,“别人不敢说,但是你,就算是看公子成蟜不顺眼,也不会用这么容易被人看穿并且记恨的方法吧。况且就公子成蟜那身手,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样子,一看就是被吹捧出来的,比起你差了太多。”
且不说嬴政那诡异到可怕的直觉,这些日子他私下给嬴政上课时,他可是有认真的按照小公子(嬴政)的要求,毫不留情的对他下手呢~
如果这样他还打不过那群养在王宫里的草包,就太丢人了。
虽然是贬义的信任,但被相信的感觉依旧让嬴政的嘴角忍不住上挑。因为梦中那个毫无父子之情的父亲而沉闷的心情,也在这时轻松了不少:“我的确打架了,不过打的是华阳夫人的侄子。至于落水,事实和他们传出来的恰恰相反。。”
“唔?所以你打赢了,公子成蟜记恨你所以把你推进水里了,然后因为没站稳自己也掉下去了?”理论上讲学宫里那么多双眼睛,就算是有人想要伪造扭曲事实,也不应如现在这般声音统一,从头到尾都只能听到一种可能性。
除非——是华阳夫人出手了。
王翦眯了眯眼睛,秦国不同于战国其余诸国,他们的祖先最早只是给周天子养马的,因为养马有功才被分封,这也就导致了比起其余的六国,为了壮大自身不被歼灭,秦国早起一直处于结盟强国的小弟状态。
而结盟最好的纽带,便是姻亲。
若说其余六国各自有各自的颓废和迷乱法,也就只有秦国从头到尾,最大的问题便是他们数不尽的姻亲外戚干政——当然,与弊端同存的还有这个国家源于六国帮扶之下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强盛,以及商鞅变法之后来自六国的人才。
“那你今日可有的受了,”能够养在宫里,甚至还为此专门出人出力扭曲昨日的事情,足见这位华阳夫人的侄子有多受宠爱,“太子和你父亲现在正是需要华阳夫人和她背后楚国贵族的时候,我想除了当今这位秦王出面,再多的事你也只能受着了。”
嬴异人最初只是那群王孙公子中最不受宠的那个,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被送往赵国为质。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存在,却在吕不韦的操作之下成为了华阳夫人的义子,凭着华阳夫人身边的楚国贵族,翻身挤入了如今秦太子柱的视线内。
至于赢子楚,他如今的荣耀和底气来源于华阳夫人的宗亲,又如何会为了一个昭显着他在赵国屈辱的质子生活,自出生起就和他分别,和他并不亲近的孩子,顶撞他最大的靠山呢?
嬴政倒没有王翦想象的那么委屈和不满,他能够体会到自己横插一脚,打破了他人圆满算盘时,对方唾手可得的东西被他人夺走的愤怒。只要想到自己的出现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令他们如鲠在喉的,这些小事就算不上什么了。
更何况,再委屈能够委屈的过赵国时受人欺辱又看不见希望的样子么?再委屈能有在外被人欺负,回到家还要看自己母亲被人欺负那样不甘么?
既然没有,既然还有希望和可能,那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祖父敬重华阳夫人,”嬴政反手开始束发,他的语气里不见怨恨,也没有不满,“做晚辈的自然也要尊重自己的长辈。”没有人喜欢不听话的孩子,也没有谁理应是你一辈子的靠山,这些话白舒说的很对。
他还小,身边没有多少能够用得着的人,人言微轻也难以取胜于他人。可这并不代表他会一直被欺负被孤立,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只要他能带来足够的利益,只要他能够让那些外戚宗族看到能够被利用的地方......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他听过不止一遍。既然越王能为了自己的国家和百姓忍那一时的耻辱,让敌人放下戒心和算计以为他是个贪生怕死毫无骨气的小人,那他也可以做的比先人更出色——只是这些耻辱,他终有一天会一一回报回去的。
或许是嬴政的语气太平静,王翦下意识的侧头想要去看他,从他的脸上找到破绽或者任何除却平静之外的感情。可他侧头的时候,只看到了少年抬手整理衣衫,开门离去的身影:“真是个有趣的小鬼,”他呢喃道,“真想知道带着这样愤怒和野心的你,能够带着秦走到什么地方呢?”
他听见门外嬴政如随口所说,告知下人今日他的房间不许外人进出,里面有他给华阳夫人寿辰准备的贺礼——谎言还真是随口就来啊——不过,他喜欢。
秦国的气候环境不同于赵,无论是水土还是天气都和他所接触到的邯郸有着很大的区别。
在嬴政的印象里,邯郸的清晨是烟雾朦胧的,街道是慵懒舒缓的,行人是悠闲散漫的,就连天气也是令人内心倦怠的暖。而咸阳却是截然相反的模样,沿街的铺子已经开门,路上的行人步伐坚毅匆忙,春风凛冽,阳光刺眼。
子楚如今虽贵为华阳太后最宠爱的那个,毕竟还不是真正的秦太子,自然没有资格居于王宫之中。不过何时正式入主王宫,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如今在位的王病重,国事已转移至秦太子赢柱和华阳夫人的手中。而在华阳夫人的授意下,她打着要教导义子的名号,让子楚夜宿宫中已是常态。
“公子政来了啊,”华阳夫人的宫外,瞧见嬴政一行人的内侍迎了上来,“夫人还未起身,您看您要不要再等等?”他嘴上这么说着,连脸上敷衍和不愿进门通报的表情都懒得作假。
因为习武的原因,嬴政的五感十分敏锐。他能够听见院子中隐约传来少年大笑的声音,自然还有旁人叫好的迎合,华阳夫人起没起身,在这一刻并不重要了:“自然,”嬴政温和的回礼道,“曾祖父病重,祖母和祖父一贯孝顺,想来定然不会放心假手于他人照顾。作为晚辈,政自当体贴夫人辛劳,不好叨扰夫人休憩。”
做完了体贴年长者的孝顺姿态,他又做出了犹豫的神情:“既然夫人此时尚未起身,政便先去看望曾祖父了。如今曾祖父病重,做孙子的若是沉迷享乐,不能尽孝于曾祖父面前,实是枉为人子。政曾有幸得曾祖父教导,言及孟武伯问孔子孝道,孔子言‘父母唯其疾之忧’,政不敢妄自比拟孔夫子,却也有想要向他学习之心。”
大概是没能预想到嬴政这神来一笔,拦路的内侍表情一僵。他的受命只是拦着嬴政,要他在外面等上半把个时辰的,却没想着这公子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上来就用孝道压人。只是到底是在宫中多年的老油条,原本的敷衍瞬间抹去,变得恭敬又礼貌。
“公子说的是,”他向侧方让了一步,顺着嬴政的话说了下去,“夫人昨日为王上操劳到深夜,身体疲倦,只是今日夫人已与太子有约,想必这个时候已经起来了。奴这就去看看,若是夫人起来了,便引公子去见。”
所以你看我这都为了你专门进去悄悄,你祖母昨日照顾你的曾祖父,又和你的祖父有约,你也不好撇开他们单独跑去见你的曾祖父不是?
看着内侍的变脸,嬴政并不感到意外,他的话本也不是冲着华阳夫人去的,讽刺一把那个老女人只不过是顺带,更多的还是为了公子成蟜。现在他把话往这里一放,便是为了成蟜,华阳夫人也不会继续把他晾在这里。
“那政便在这里等着了。”他没有道谢,甚至口气也没有最初见到的那样礼貌,眼前这个宫人并不值得他的礼遇。这是一个有眼色的,与其说是是华阳夫人的走狗,倒不如说他只是在为他自己卖命。
这种人,最好对付了。
而一如嬴政所预计的那般,那内侍很快就走了出来。只是比起他离去时的步伐匆匆,这一次他的步子放缓了很多,就连重心也稳了下来。想必是他通报的时候,里面的人和他说了什么,才会如此。
“公子来的却也是巧,”内侍脸上笑成了褶子,“夫人也是刚起不久。”他在嬴政的身侧站定,弯腰请身,“公子请。”
华阳夫人的宫殿装恒的富贵堂皇,她与当今的秦王太子本就是微末而起的老夫老妻,后来秦借着华阳夫人又从楚国拉来了大笔的‘赞助’,自然对他们的公主殿下也是礼遇有加,这一点从宫殿内各色六国的精美物品就能看出来。
嬴政毫不怀疑就算是他曾祖父的寝殿,也没有华阳夫人这边儿一间屋更值钱——这就是一件非常有意思,且值得深思的事情了。
进屋的时候,嬴政看到了跪坐在华阳夫人身旁的少年。那少年和他有两份想象,但是比起嬴政随了母亲赵姬的精致,少年的五官更加大气:“弟弟也在啊,”嬴政脸上挂起了笑容,“向祖母问安。”
直至嬴政行完了这个礼,华阳夫人才叫起:“你今日来的倒是早,起吧。”
“多谢祖母,”先是恭恭敬敬的谢过华阳夫人,嬴政才直起身回话,“孙儿听闻昨日祖母照料曾祖父到深夜,便以为今日祖母疲乏,不会起的与往日一般早。孙儿实在是惭愧,比不得弟弟对祖母一片孝心。”
字里行间都是对华阳夫人亲自去照顾秦王的尊敬以及最华阳夫人的爱戴,甚至到了最后还夸奖了几句比他来的更早的成蟜。可在宫里这么多年的华阳夫人,却从嬴政的恭敬背后,读到了讽刺。
可看着这孩子脸上的真挚和乖巧,以及他往日的作风,又觉得对方是真的一片孝心和赞誉。但转而想起学堂那些古板先生对嬴政的评价,华阳夫人又不是那么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真的正确了。
成蟜倒是没有华阳夫人那么多心思,毕竟年幼且没经历过多少事情,对于嬴政的话也只是听出了最后一句夸赞:“可不是,”他得意道,“今早我还在角抵时赢了两个秦国的壮士,等加以时日他们一起上,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说到这里,少年人得意的扫视了一眼嬴政:“你,就更看不上了。”
“弟弟神威,日后定然是父亲身边的好手。”面对这样的炫耀,嬴政笑着恭迎。便是赢了角抵又如何,打群架的时候不还是他的手下败将么,如果他真的认真起来,成蟜的花架子,十个他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比起如此炫耀手中的宝物,嬴政还是更喜欢白舒的那句话——闷声发大财。
“蟜儿,”华阳夫人伸出食指戳了戳成蟜的额头,“怎么说话呢,才不过赢了两位壮士而已。若是被你祖父听见,定然是要笑话你的。”比起对嬴政生冷的称呼,华阳夫人在面对成蟜时,便是个十足的慈祥奶奶了,“你祖父年轻的时候,那可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啊。”
说着,她的目光好似随意的落在了嬴政的身上:“说起这个,昨日你是不是和大公子打架了,还把他推到了水里?”明明是同样一件事,华阳夫人却说出了和外面的谣传,与事实的真相完全不同的第三种说法。
“若不是他先来惹得我,我做什么要去惹他?” 成蟜不依,“是他先招惹的我,我不过是反击罢了,谁想他越发过分了,才没能叫住堂兄。也是蟜儿的不对,害得堂兄今日起不来床,请假在家休养。”
成蟜或许经历的少,但是宫里的哪个不是会说话的呢。几句话的功夫,他轻飘飘的略过了事实的真相,没有肯定华阳夫人的事实却也没有否定,重点全部放在了那个今日请假在家的楚国贵族公子哥。
甚至还暗中做了个比对,瞧你嬴政今日好好的来和我祖母请安,我堂兄却伤到下不来床。究竟是谁先伤的谁暂且不论,就是这伤势轻重便就能看出谁是下手更重,过分的那个了吧。
瞧见嬴政低眉顺耳的模样,房间里一时静到只有成蟜嘟嘟囔囔的声音。华阳夫人一向是个有眼色,懂得见好就收的人,否则也不会在秦国稳坐这么多年:“你堂兄那也是没个分寸的,王家家的公子也敢下手去揍。”
嘴上说着是那个楚国的公子哥没分寸,但也就真的只是嘴上说说。嬴政可还记得昨日他出宫后听到的,从王后宫里送出来的那些赏赐——既然当事人之一的他没收到,那到底给了谁是不言而喻的。
而且,王家的公子,这是在嘲讽谁呢。
“祖母未免也太过偏心,就这么罚了堂兄一月不得出门。” 成蟜仿若忘记他前翻还在说他堂兄在床上病重不得下床的事情,“以堂兄那性子,祖母这不得闷死他啊。”
“他也该收敛收敛心性了,都是个该娶妻生子的大孩子了,等过了年便是要为王上效力的肱骨,在这么脱跳下去,我看谁家的姑娘愿意嫁他。”华阳夫人这样打趣道,“蟜年纪也大了,可有看好的姑娘?”
“祖母这是在说什么啊,我还小呢!”
“哈哈哈,小了好啊,感情嘛自然是要从小培养的。”在这个人均年龄普遍三十的年代,十三四岁娶妻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若是看上谁家的姑娘,祖母替你把把关,带到身边教养几年,等大了嫁你的时候,祖母早就把她教的能立起来啦!”
成蟜扭捏了一下,这幅样子又引得华阳夫人一顿好笑。而太子子楚,也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母亲在笑什么,儿子还没走进,就听见母亲的笑声了。”顺手将手炉交给了来人,“政儿和蟜儿也在啊。”
“是啊,孩子体谅我昨日辛苦,今日一大早的就拉来了壮士,说是要给我展示他的角抵功夫呢。”此时的嬴政一袭文装,反倒是成蟜还没换下运动的衣裳,华阳夫人这到底是在说谁自然不言而已。
子楚不知有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他恭敬的走到了华阳夫人的另一侧,迎合道:“母亲说的是,不知不觉的他们也逐渐长大了,仿佛昨日他们才被产婆从房间里抱出来,交到我的手上。”话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也带了几分感慨,“做晚辈的自然也要好好的孝敬你们的祖母,若是被我知道了你们敢忤逆……”
“说什么呢,”华阳夫人被子楚这番话捧得极为开心,“能让我疼的自然是好孩子,知道你有孝心但是当着我的面而教训我的宝贝孙儿,我看你是讨打。”她假意的拍了拍子楚的手背,“蟜儿说是不是。”
“祖母和父亲的事儿,我可没资格掺和,要是父亲生气了回去和母亲一说,那我的课业不还得堆上房顶啊。”成蟜哼了一声,“明明是祖母最为偏心,我可还记得前些日子祖母得了匹好马,我怎么和祖母讨,祖母都没给我。”
“哎哟,这小家伙还记恨上我了啊。”华阳夫人大笑了起来,“别以为你祖母年长就花眼了,你祖母眼花心可不瞎。祖母给了你父亲,和给了你有什么区别——那匹小枣马不是到最后,也落进了你的口袋么。”
“那可不一样。”成蟜示威的看了一眼嬴政,“祖母给的和父亲给的,可不一样。”
“小滑头。”不约而同的,华阳夫人和成蟜都有意的略过了嬴政,只拿子楚和成蟜说事。而子楚也没有硬拉着嬴政一起加入话题:“蟜儿说的是,祖母给的和父亲给的,怎么能一样呢。”
他笑的纯善,像极了一个听母亲话的乖孩子。
※※※※※※※※※※※※※※※※※※※※
好的这一万字终于把政哥这边儿的事儿交代完了,比起白舒那边儿被蔺相如提防的情况,政哥这边儿其实更加的不容易呢(所以政哥nb!)。现在你们知道政哥对于当初那场‘不欢而散’,以及过去日常在他面前装B的白舒,到底抱着什么心态了吧hhh——再见面时仇杀和红名是不可能的了,抛开立场把酒言欢才是真理。
咳,只要一脑补可爱的小嬴政——扶我起来,为了陛下,还能再码百万字!
其实真的很想摊开了写自己的脑洞以及脑洞延伸,然而如果我真的这么干,这文得百万字起步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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