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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当年负棺

作品: 蓄意谋娶 |作者:谢书枍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4-23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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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轻竹好像知道林愉会进宫, 看见林愉的时候她和往常一样,拉着林愉说了好些话, 别的只字未提。

林愉就这样住在了未央宫, 很快过去了三日。

傅轻竹喜欢礼佛,慢慢的林愉也跟着礼佛,她跪在佛前一天, 所求不过一个, 便是傅承昀平安。

这日傅轻竹得了风寒,林愉一个人跪在小佛堂里面, 佛珠刚转了一圈门就开了。

林愉回身, 刺目的阳光照的林愉用手去挡, 看清楚之后就看见魏瑾瑜站在门口。他穿着王爷服饰, 压迫的颜色再不是当初遇见的白衣少年, 就那么负手站着, 隐隐带着笑意。

林愉不知他为何而来,但还是很快站起来,给他行礼。

“不必如此。”

他很快要扶她, 林愉眉头一皱错过了, 他的手就空落落的停在半空, 随后笑道:“不必如此, 本王无需你行礼, 今日如此, 往后亦如此。”

“礼不可废。”林愉还是行了礼。

“王爷来有事吗?”

魏瑾瑜点头, 细细打量起这佛堂的摆设,看的出来皇后对她很好,“你不请我进去吗?”

林愉便道:“佛堂狭小, 王爷若有话臣妇可同您到院子里说。”

魏瑾瑜一愣, “那不必了…我来就说一件事,想来皇后风寒没有告诉你。”

林愉蹙眉,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能叫魏瑾瑜跑一趟特意说的更是少见,林愉很快想起了傅承昀,心跳不由的加快。

“今日传来战报,”魏瑾瑜像是看不见林愉的难受,声音平和,面如温玉,“傅承昀为诱敌深入,只身涉险,如今——”

“被一箭穿心。”

林愉顿住,手里的佛珠被狠狠拽住,啪啦一声断裂,佛珠滚落。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脑海中只记得那句“一箭穿心”。

魏瑾瑜往前一步,硕长的身影挡住外头的灼日,整个人半明半暗,好似噩梦一般。

他带着某些雀跃,提醒林愉这个残酷的结果,“林愉,傅承昀死了,一箭穿心。”

“宁王殿下,”林愉倏的抬头,定定看着他,“好玩吗?”

魏瑾瑜一愣。

林愉笑道:“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或者…你早就知道。”

魏瑾瑜不说话,许久之后他被林愉看着,这才缓缓道:“我没有…本王没有。”

林愉轻笑一声,“王爷该走了。”

“林愉,”魏瑾瑜沉默片刻,“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我何曾比傅承昀差半分,他有的我有,他没的我也有,如今他死了…”

“王爷——”林愉喝止他。

“您出身高贵…”林愉蹲下去,她把地上的佛珠一粒一粒捡起。

“喜欢对您来说难得,在日复一日权利浸染之下变的念念不忘。你能在有限的能力之中记挂着一个人,但若危及了你的利益,那么你还是会抛弃这个人。”

魏瑾瑜看着她,想说什么但又好像不知道怎么说。

林愉把佛珠用帕子包起来,捏在手上,“王爷的情永在权势之下,所以我说哪怕不是傅承昀,我们也绝无可能。”

“您很好,只是我们道不同。”

但凡魏瑾瑜不是她说的这样,林愉和离后他就追过来了,但魏瑾瑜没有。

“您有您的顾及,我有我的坚持。你说傅承昀死了,我是不信的,如果他真的死了,此时来的就不单单是王爷…”更有抬她的轿撵。

魏瑾瑜很小心,没有完全的把握不敢轻易出手,他这样忍不住气只有一个原因…傅承昀没死,但伤了,魏瑾瑜知道这个消息,他很高兴。

林愉本来有些怕,但这一刻她忽然就不怕了,魏瑾瑜筹谋多年,她的分量哪有他心中的江山重要。别说魏瑾瑜不会动手,就是动手了…林愉攥着手里的佛珠,一片清明,她也是无所谓的。

魏瑾瑜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林愉看着他的背影,这才慢慢走出佛堂,长冬这个时候正好过来,林愉没等她开口就问:“长姐可醒了,我要见她。”

林愉说的很急,胸口起伏不定,扶着门槛的手指头紧紧抠着,在害怕。

长冬一愣,这才开口,“皇后娘娘也正要见您,夫人这边请。”

“好。”

林愉跟着她走,越靠近正殿她心里越明白,她要救傅承昀。负伤不管真也好假也好,她要救傅承昀。

“夫人莫多担忧,哪怕相爷出事,也有皇后娘娘在,总能保夫人…”

林愉看着了然的长冬,忽然就明白了,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她不知道。

“他不会有事。”林愉打断她,“我不会叫他有事。”

长冬有些意外,她忽然从林愉坚定的目光中看出了傅承昀的影子。当年傅轻竹出事,相爷也是这样和所有人说“我不会叫她有事。”

两人走进正殿,傅轻竹已经梳妆好等着,她坐在席上,看见林愉来朝她招手,林愉就走过去坐下。

“你知道了吧?”傅轻竹看着她说:“本来,不打算说的…”傅承昀交代要林愉安好,这些事情本来不打算告诉林愉。

林愉重复和长冬的话,“他不会有事。”

傅轻竹摇摇头,把桌子上的东西推给她,“你先看看这些。”

林愉低头,就见小案上有封信,另有一个匣子。

“这是阿昀留下的,想来你不知道。”

林愉看着傅轻竹,忽然从她眼中看到了忧伤,林愉不敢多看,第一个打开了信,入目墨字,清雅俊秀。

长姐亲启:

“弟欲请命出关,此一役严峻,渡山乃国门,身为左相必当与之共存。”

“弟膝下一子,若此去不归,族印当独子继承。仙云台曾于姑苏买下,契书置于林氏嫁妆。和离书一并赠予,弟归当来自取,不归…林氏去留、仙云锲书皆由林氏作主,傅家不得干预。”

“余有一事相托,吾妻林愉年幼,无论何时何境,望长姐多有庇护,不胜感激。”

林愉看着这信,手里抓着那和离书,傅承昀给她安排好了所有退路,却唯独没有交代自己如何?

他为何要不告而别,因为怕看一眼不舍得告别。

他为什么把信给傅轻竹,因为怕她知道他心里没底。

那么,他呢?

他的生死,谁来保全?

没有人…

林愉想哭,但看着这些东西又觉的自己不能哭,傅承昀说她年幼她就年幼,傅承昀说让别人护她她就叫别人护她…她为什么不能站起来。

傅轻竹的手落在林愉肩上,她说:“阿昀出事了,这场战争是不公平的战争,他不仅要打敌人,更要战自己。”

林愉抬头,她望着傅轻竹。

傅轻竹不敢看她的眼,皇后的凤钗在她头上那样重,从没有一天叫她喜欢,只是她没的选。

“你说他不会有事,那你不知道当年…他是怎么胜的?”傅轻竹问。

“不知道。”

“我告诉你…当年的惨烈。那时的阿昀只有十七岁,他是个漂亮倔强的男孩。青楼的出身让他备受苦楚,没有人告诉他他出生没错…所有人都厌恶他。”

傅承昀表面没说什么,夜里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

他说他想回家,可他不知道哪里有家,傅家不欢迎他,这里不是他的家。

傅轻竹说起这些没忍住就哭了,“后来他就跟着萧策去了战场,遇见了晋王,他们三个一起杀敌,成了朋友。”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战,夏国发了疯的拿将士炼蛊,“被种了蛊虫的人不知疼痛,无论刀砍箭射他们只会往前冲。阿昀他们没日没夜的打,最后也退至渡山…”

林愉不解,“萧家世代镇守,更有晋王手下大军,即便是蛊也不应该…总有办法的。”

“是啊!不应该他们去死…”傅轻竹笑道:“但是…有鬼啊!”

林愉抬眸,傅轻竹落实了她的猜测,“不为敌人愁,但为家鬼苦,你知道一个得了军心的王爷和一个率领三十万将军成了朋友,意味着什么?”

“功高震主——”傅轻竹说着,头上的凤钗异常沉重。

“这场战争不能因晋王和萧策胜利,或者说他们和圣上不能共存。”

多年戍边,百姓只知晋王萧家军,谁来看到朝堂平凡无奇的圣上。即便身为父子,晋王与圣上又有多少情分。

“所以朝堂官员猜测圣心,圣上睁眼看着不去阻挠,官官相护,心照不宣的断了渡山粮,阿昀他们拼死拼活的打仗,但他们被放弃了。”圣上不叫他们活,派了薛知水去坐收渔翁之利,护魏国最后一道防线,但不许出兵援助。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放弃?

但傅承昀他们没有,他们少年热血,想试手补天,宁死不退。

晋王说:“本王受万民敬仰,不为陛下生,要为百姓死,愿以此身热血换取百姓安康,山河永固。”

晋王心系万民,萧策亦出生世代良将之家,他们两个不走,傅承昀自不退。

苏叶阳身在姑苏鱼米之乡,闻讯亲率百人压了姑苏贡米,前往战场支撑七日。

“但…也只是七日。”傅轻竹倒了一杯茶,袅袅厌恶朦胧了她的眉眼,她讲的那样平静,却那样悲壮。

“撑不下去了,最后撑不下去,晋王以一纸血书,战后自请废黜己身,叫阿昀拿着去找薛知水借兵。晋王于城中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引了敌军入城。”

“萧策领命城内阻挡,苏叶阳城外守门,两军对峙只等援兵。但…没有援兵,他们百里之外安营扎寨,不愿过来支援,废黜晋王不能改变他的声望,上京要晋王死。”

“血染长关,阿昀一人去一人归,晋王见他一个人凄然一笑,城门之上击鼓嘶喊,叫阿昀…放火。”

拼杀中的一座城,黄沙随着狂风飞舞,晋王魏瑾殊一身白衣染血,立于城楼鼓上。

他朝驾马而归的傅承昀喊:“傅承昀,火烧渡山,本王命你——”

“放火,烧山——”

傅承昀不忍,苏叶阳死守城门,自杀性的以身挡敌,身中百刀,最后流着血求傅承昀,“放火吧——为了更多人活,放火吧傅承昀。”

他们走到那时,已经没有退路。

苏叶阳扶剑而亡,萧策在里面被人围攻,断了双腿。

晋王,苏叶阳,萧策,以及所有人,他们都看着傅承昀,叫他听话。

于是傅承昀“啊”的一声红衣势如破竹,攻入城门,并着晋王把人逼上渡山。

悬崖之颠,昔日战友一个抱着一个跳下去,与敌同归于尽。

他们笑着说:“兄弟,今天要一起走了。”

“不知道我媳妇酿的桂花酿要便宜谁?”

“我死了,怕是听不见儿子叫爹了。”

“爽快,老子这辈子,值了——”

他们说着一跃而下,手里死死抱着敌人,傅承昀看着他们笑,手里的火把丢下,烧起来了。

大火烧死了两国几乎所有打仗的人,一夜之后尽成灰烬。

傅承昀寻得崖下的人,手扒着把他们的骨灰放在怀里,用衣裳兜着。

“我带你们回家…”傅承昀一遍一遍的说着,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家在哪里。

那漫长的黑夜,他怀里抱着死去的战友,背后拖着毁容的晋王和残疾的萧策,就那样跌倒了站起来,起来了再跌倒,他的身上手上都是模糊的鲜血,整个人恍若地狱恶鬼。

等到了驿站,被派去得利的薛知水看见他这副样子,当场吓了一跳,这也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骂傅承昀,但唯独薛知水对他心存一点善意。

“因为薛知水见过阿昀从地狱出来的样子…”

傅轻竹说着,泪流满面,她也好像看见傅承昀一路走回来的样子,隔着烟雾告诉林愉,“后面的你就知道了。”

“负棺百里,风雪夜归,踩着骸骨回来的阿昀成了所有人的噩梦。圣上为了补偿赐婚,晋王娶了陆念,萧策娶了林惜,而我…入了宫。”

也许会有人觉的不值得,傅承昀他们就忍的?

傅轻竹也问过,晋王和萧策说,他们废了,傅承昀没有,他们死了,傅承昀活着。

他们要看着傅承昀活的比上京所有鬼都好,叫上京佝偻在傅承昀脚下但无可奈何。

傅轻竹把这些娓娓道来,林愉看着这个被困宫闱多年的女子,生活的磨砺早已不见当年执鞭纵马的豪情,现实的残酷折断了她的翅膀,但她平淡的眼中仍有风骨。

“当年他们如此,今日当如何,更遑论阿昀只有十万兵马,只有一人入关,他…如今被射穿了身子,如何迎敌?”

林愉抓住她的手,眼中带着烧的炽热的火苗。

“长姐,不会的。”

傅承昀不会倒,他说过他舍不得死,他说过回来娶她,林愉相信他。

傅轻竹回头,苦笑,“怎么不会?他给所有人留了活路,唯独没给自己留活路。”

“他不留,我便给——”

林愉这话说的异常坚定,“活路,我给他活路,我不是那个要他保护的林愉,我是要与他共度一生,风雨同舟的妻子。”

林愉缓声道:“他能在生死之中给我退路,我亦如此。”

傅轻竹坐在她前头,忽然就被她的语气镇住。

林愉低声道:“我入宫之前曾叫人带信于苏文清,他们都忘了——傅承昀是魏国的相爷,护的是百姓的天下,傅承昀败他们一样不能胜。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这是所有人存亡的时刻。我就是要提醒他们,提醒苏文清,权力之争可以有,前提是这个争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社稷。”

林愉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好像她什么也不慌,这就是一件很小的事,“可若是国破了呢?他们又在哪里争?”

“身为官员,十年寒窗,他的目光不能局限于朝堂,更应该放眼于山河。”

“傅承昀受十年寒冰,尚知唇亡齿寒,以死护山,我们这个一身清正的苏大人…焉能不知?”

苏文清虽说与傅承昀有旧怨,但他是个明白的官,别的林愉不能保证,看在傅承昀曾揭穿孟梅真面目,粮草上面苏文清一定会出手保障。

至于兵马——

林愉站起来,往外看着宫中那座最高的宫殿,回头朝傅轻竹笑道:“长姐,你说…我若用玉玺盖了调遣兵马的圣旨,傅承昀是否有足以抵挡夏国三十万大军的底气?”

“你疯了——”

傅轻竹惊的站起来,风寒的脸上忽然潮红,“这是大不逆。”

“我就是不逆,循规蹈矩一辈子最后能如何?成为寡妇吗?”林愉知道她的惊讶,望着她十分平静道:“不是我疯了,是几年之前这个满是蛀虫的朝堂疯了。傅承昀未负一人,却为他们所负,若今时今日保不下傅承昀,我不介意…毁了它。”

傅轻竹眼神微动,她一直以来以为林愉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决心。再一想傅承昀,一想对她心有余念的魏瑾瑜,傅轻竹不得不承认此战胜利与否林愉都会平安无事。

这一刻,傅轻竹十分庆幸,林愉喜欢的是傅承昀,愿意为之筹谋的也是傅承昀。一个安静的人要么不疯,疯起来可比所有人都难以阻挡。

“阿愉…”傅轻竹脸色微变。

林愉朝她走来,“长姐,他不会有事的,我得让他活着。”

“我不仅为了我的夫君,更为了我脚下这片土地,我…也是这片土地的子民。”

终于,傅轻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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