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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拜师之失魂记(下)

作品: 异事录 |作者:蛇从革 |分类:悬疑灵异 |更新:12-16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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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的心念一动,还没有抬脚。就发现自己已经和身边的鬼魂一样。漂浮着前行。一下子走了好远。

王八心里一阵欣喜却又发现,自己一步都迈不动了。这个场面,自己一会会飞,一会无法动弹的场面,王八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在什么时候经历过呢,王八想起来了:

在梦中。

王八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肉身凡人,还是个魂魄。他很不习惯这个感觉。

王八凝神静气,慢慢的走起来。走得很困难。但能勉强前行。

王八正式开始失魂走阴!

走到颐环大厦——颐环大厦已经成了一个黑气弥漫的阁楼。王八看见颐环大厦下的人行道上,三个人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慢慢挪过来。

“你们来干什么!”王八对他们喊道:“疯子,董玲,快回去。别在这里。”

疯子晃了晃脑袋,好像听见王八的喊声,但随即又害怕地把头抱住。董玲神色焦急,但她看不见王八,更听不见王八的声音。

刘院长扶着疯子,一步一步对着王八挪过来,董玲在后面。

王八拦住他们,可是他们一一从王八的身体穿过,如同穿过一个立体三维的幻象一般。

连疯子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董玲!”王八转身,向董玲抓过去,“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王八的手穿过董玲的躯体,抓了个空。王八又向疯子站过去,手刚刚触到疯子的肩膀,手指就飞快的灼烧起来。王八疼的大喊。疯子的八字有六个火,能烧鬼魂。王八开始确信自己是个鬼魂了。一个非阴非阳,带着肉身行走的魂魄,这就是走阴。

可是疯子却狂叫:“我们快走,有鬼在抠我脖子啦,我好怕,我们快去找赵师傅。”

王八喊道:“我不是鬼,我是王鲲鹏,你们别乱走!”王八想走回去,再次拦住他们。可是王八,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走回头路,一步都走不了。一道无形的墙,拦在他的面前。他看着三人,慢慢的向阴关的方向走去……

走阴的人,是不能往回走的。往前走一步就是一步。没有往后退的道理。

至少那里还有赵先生。王八略感安慰。却忘了自身的处境。

王八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个致命的错误。

街道上无数的鬼魂向王八扑过来,“王鲲鹏……王鲲鹏……王鲲鹏……王鲲鹏……”每一个鬼魂突然不再动作迟缓,每一个都变得面目狰狞,白牙森森,向王八扑过来。一些身体残缺,行动迟缓的鬼魂,也在地上爬着,想王八挪过来。

王八被鬼魂们撕扯着,把王八往沿江大道的正中央拉去,王八被拉进昏暗的雾气中。雾气中的厉鬼更多,王八无法抵抗他们凶恶的攻击。每一个鬼魂都想钻进王八的身体。可是每一个都想这么做,鬼魂自己也厮打起来。打赢了的鬼魂,荷荷怪叫,把王八往怀里抱。王八不再呆呆的站着了,他念起三清咒,也参与了殴斗。

王八疯狂了,他发现自己是这群鬼魂中力气最大的。只要他不停地念咒,他就力大无比。他首先把一个冲到他面前的鬼魂揪起,然后重重掼到地下,另一个冲上来,他很轻松的把那个鬼魂撕成两半。他回手一肘击,身后箍住他鬼魂的头咕噜噜的滚了好远。没有头的鬼魂在地上爬着摸索,找他的脑袋。可是无数的鬼魂在纷乱的跑动,那头颅不知道滚到那里去了。后面的鬼魂还在缓慢而又不可停滞的前行,众多的鬼魂把那个无头鬼魂压在了地下。寻找头颅的鬼魂,一眨眼的功夫,就踩的稀烂,身体融化到雾气中。

王八明白了为什么学赵一二的诡道为什么第一步就是走阴了,一个镇邪的人,首先要能有勇气去面对自己恐惧的东西。

王八愈战愈勇,鬼魂们不敢再靠前,王八面对着他们,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王八无奈的发现,自己倒着走,比正着走,要轻松的多。王八倒退着,向路边倒退,王八想离开鬼魂的队伍。那些鬼魂,不再相互厮打了,都把他看着。王八心里不再混乱,他掏出了准备好的糯米,撒了出去。

鬼魂都尖吠着退远。追赶王八的厉鬼,大部分都惨叫着回到了队伍中,恨恨不已,雾气里面的怪叫,一声声的传出来。

王八不停的往后退。发现自己退到了江边的大堤上。

王八心想,就顺着大堤走吧,熟悉的道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可是长江的流向,还是没改变。

王八心意已决。慢慢的走着,他忘了自己正在反身着走,因为倒着走无比顺脚。还有几个鬼魂没死心,仍旧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其中一个缠满绷带的鬼魂离他最近,始终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王八倒着走一步,那个连面部都缠满绷带的鬼魂就跟着走一步。可是那个鬼魂亦不敢靠近。旁边的鬼魂跃跃欲试,想饶过那个缠满绷带的鬼魂,抢进王八,却被绷带鬼咬得吱吱乱叫。飞快的跑了。

只有这一个了,好对付的多。王八心里想着。

“叔叔,”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能帮我,把球捡过来吗?”

小孩子能够看见他。王八想着,这不奇怪。人在七岁之前,都是能看见鬼魂的。

王八却糊涂了,那有深更半夜,有小孩子在江边玩耍的,而且身边一个大人都没有。他竟然忽略,今天是七月半。王八没有平时细致思考能力了。

王八向小孩的指向看去,一个橙色的皮球正漂浮在江水靠近岸边的地方。

看着小孩焦急的样子,王八被蛊惑了。他向皮球走去。

——我看见赵一二了。

刘院长也看见。他脚步加快,带着我飞快的走过路口。无数的阴魂在我们身边掠过。我强忍着害怕,赵一二就在前面,马上就没事了。我心里安慰自己。

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的阴魂在或快或慢的走动、飞奔、漂浮、旋转……就如同大海中的涡流。

赵一二就是这个漩涡的中心,鬼魂在他四周不远的地方移动,却没有一个能靠近他方圆几米的范围。我们和赵一二隔着路口,云集路上的鬼魂不像沿江大道上的那么安稳,都在疯狂的疾奔。我们过不去。

赵一二正在把一个旗帜往怀里收,他看见我们了。赵一二手指了指。路口狂奔的鬼魂都堆积着,留出通道,等着我们过去。我对刘院长说道:“快走,快走。”

赵一二说道:“急什么,不是有我在么。”

刘院长扶着我,董玲跟在后面,战战兢兢的过了路口。我回头看去,堆积起来的魂魄已经好高了。可他们都不敢拂逆赵一二的意思。不敢越雷池一步。下面的鬼魂被压的吱吱乱叫。

赵一二手一摆,鬼魂叠起的垛子顿时垮塌,鬼魂更刚才一样,仍旧疯狂的在道路上飞奔。

刘院长能感觉到四周的阴冷呼啸。

“老赵,这就是你以前跟我说的阴关。”

“是啊,你看我多威风。可惜每年只有这一天,他们才这么听我的。平时有这么厉害就好了。”赵一二惋惜的说道:“小徐若是肯跟我学,他十年后,应该能御众鬼,可是你这个苕……”

赵一二用手把我指着,看见我的模样,说不下去。

我抬起头,把赵一二盯着看。我不再在乎空气中刺寒的冷风吹得我皮肤刀割般的疼痛,我对着赵一二,等着赵一二说话。

“我帮不了你,别这样看着我。”赵一二冷冷的说道:

“你已经死了。”

“是的……”我叹了一口长气,“我早就死了。”

“听着,你听清楚。”赵一二把我的头按住,“你的注定要在那年死掉的。小徐学了你的蛇经也没办法救你。”

我哭起来,“不是的,我不会死的,是他不肯救我。我不想死,我的儿子是傻子,没有我,谁照顾他。”

“你活了四十九岁,够本了。你还嫁了人,你还有一儿一女……人世的福分,你能享的都享了,不该享的,也享了。够了……够了……”

“我死了我儿子怎么办。”

“就算是我放在当年,我也没办法治好你。”赵一二说道:“你是蛇根,你自己清楚。”

我不说话了。慢慢的坐下来。

“王哥去那里啦!”董玲在喊着问赵一二:“你把他弄回来。”

赵一二说道:“路是他自己选的。你也改变不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别乱跑,等着他回来。”

董玲急的跺脚,“不行,我要去找他!”

赵一二把口水蘸了蘸在手指上,“你怕不怕脏?”

董玲喊着:“我要去找王哥……”

赵一二把手指往董玲的眼皮上抹了一下。

董玲“哇”的一声惊赫的叫出声,她也看见了沿江大道上浩荡的鬼魂群。

“王哥是不是在他们中间,是不是……是不是……”

赵一二喊道:“够了,别再喊了,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别添乱。你出了事,王鲲鹏那小子更走不过去!”

我的头好疼,炸裂的疼痛。我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太疼了,如同一把尖刀在颅内不停的搅动。

刘院长把我抱住,“不行,我要送他去医院。”

“没必要,”赵一二冷静的说道:“他马上就好了。”

我躺倒在地上,开始抽搐,腮帮子酸酸的,我开始吐出白沫。我的脖子梗着,我缓不过气来,用手捏着自己的脖子,努力想呼吸。

我头脑混乱,胸口憋闷异常,我的脚在地上拼命的踢动,鞋子都掉了。

刘院长把我扶起来,用手指甲掐我的人中。

“水……”刘院长招呼董玲:”快拿水来。”

董玲也六神无主,这时候到那里去找水去。

赵一二拿出他那瓶没喝完的酒。往我的嘴里灌进来。

火辣的酒水烧灼我的喉咙,我一阵反胃,酒倒灌到我的鼻腔,我鼻子也尖锐的疼起来。但是我的精神在这个刺激下,渐渐恢复。

我不再挣扎,慢慢的在刘院长的搀扶下,坐在地下。

我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听到草帽人的声音了。我安静的坐着,慢慢呼吸。

身上好热,妈的,这个草帽人穿了这么多衣服在身上。虽然天空在下雨,空气湿冷。但毕竟是夏天,身上穿三四件衣服,还是热的很。

我烦躁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下,一件又一件。我热很了。光着膀子,只穿了条内裤。让雨水淋在自己的身上。我长呼一口气,湿润的空气,在肺里周转。我啊的一声,吐出憋闷了我好长时间的浊气。

我看着身边的环境。

解放路上的湿漉漉的。树木上的叶子不停的滴下水来。

我看不到那些鬼东西了。

欣喜异常,知道缠住我的草帽人走了。我朝着赵一二,想给他磕头。

赵一二说:“别——要是给我磕头,就是我徒弟了。”

我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赵一二。

赵一二说道:“你能解脱出来,还是要感谢你自己。以后你就不要再想着那个人了。你要是谢我,就把蛇经的内容告诉我吧。”

我凑近赵一二的耳朵,把当年草帽人告诉我的东西一一说出来。边说边忘。

刘院长在一旁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蛇经,什么草帽人……到底怎么啦?”

我心平气和,问道:“你是不是答应王八了”

“你们两个还真是两个活宝。一个拼命的要学,一个却生死(宜昌方言:极力)的不愿意学。”赵一二接着说道:“王八已经走阴了。”

“他的眼睛会不会有事,当你的徒弟,是不是会变瞎。”

“那来的事情。这事,你不学,就此了断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会瞎,更不用担心你自己。”

“哦”我开心起来,“这就好,太好了。”

董玲在一旁骂道:“你怎么这么轻松,王哥还在走阴呢。”

“相信我”我笑道“王八没事的。他没你想的那么没有用。”

“那你现在带我去找他!”董玲还在不依不饶。

“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啦。”我摆摆手,“我跟你一样,看不见那些东西了。草帽人已经走了。我可看不见走阴的王八。”

这街上到处都是鬼魂,虽然我现在看不见,但我知道。我可不想到处乱跑。

“妈的!”赵一二忽然说了声粗口。赵一二把我指着:“小王八蛋的,应该不把你这么快弄清醒。”

我把自己指着,不知道那里得罪了赵一二,“我怎么啦?”

“刚才应该多看看你的样子,妈的,蛇根很难得碰见。老子这次亏大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王八才真是应该当赵一二的徒弟,他们对玄术的痴迷,都一般的态度。

“你儿这么有本事,还怕碰不到像草帽人这样的蛇根吗?”

“放屁!放屁!你以为蛇根这么好碰到吗?老子就见过你这个水货蛇根一次而已。知不知道蛇根有多难的遇到。你妈的小王八蛋,光告诉我蛇经有什么用,没得蛇根让老子多瞄几眼,有什么用!”

的确,草帽人这样的怪人,这世上还真难得碰见。

刘院长说道:“老赵,你说的蛇根是不是当年在学校里,我们争论过的那个事情。”

赵一二“哼哼”两声,“还是老子说的是对的吧,你现在看到真的蛇根了。刚才你和小徐在一起,应该看得很清楚了。”

“我还是不相信。这有违医学常识的。”

“那你把小徐看看,”赵一二把我的肩膀拉着,对着刘院长喊道:“你还犟,你这个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跟老子抬杠!”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的,人怎么会生出蛇种。”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喊起来,我觉得加入刘院长赵一二的争论,很过瘾。

“老赵当年在学遗传学的时候,跟我抬杠,说不同的物种可以繁衍后代。这明显是违背医学的基础理论么。他说人可以生出蛇胎。”

“不是蛇胎,是蛇根。中国从古代就有蛇根的记载。你不喜欢看书,没得知识,少见多怪!”

赵一二又和刘院长吵起来了。

“医学上说的很明白了,鉴别不同动物基本特征就是,不同科的动物无法繁衍后代。古今中外这个实验做了无数次了。”

“那是你不知道而已。再说蛇根也并不是非得蛇和人交配。”

“你们倒是听听。”刘院长激动起来:“这是学医科的高材生说出来的话……”

“这是事实,你非要跟我犟。”

“你们能不能轻点声音说话?”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干你屁事!”赵一二和刘院长同时骂我。

我不说话了,干脆听着他们吵架。从他们争吵的过程中。我明白了草帽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草帽人是个典型的蛇根。

蝮蛇生性好淫。喜欢在妇女的晾晒在屋外的内裤上缠绵排精。若是那个孕妇,夜间忘记吧自己晾在露天的内裤收回,第二天又不知道重新洗的话。穿上内裤,就会生下蛇根。当然这种情况实在是太罕见,所以蛇根在世上,很少有人见到。就算是见到了,也当做一些无法医治的症状来治疗。

蛇根的寿命都很短,往往生下来就死了。活到草帽人这样几十岁的,更是少见。那草帽人一心惦念着子女,舍不得死掉,宁愿活在世上,受着无尽的痛苦,也不愿意死掉。甚至找到蛇经,想找人治好自己。蛇经在历史上失传已久,她从何得来,无法可知,想着草帽人这样的身体,能巴巴的寻找蛇经,受到的磨难,不知超出常人几万倍。

蛇根天生魂魄不全,又具备某些蛇类的生理特征。

草帽人的表现,就是如此。也是如此,蛇根死掉,也不会变成厉鬼,缠住常人。这个道理,我也听明白了。我也知道了,草帽人其实就是我自己而已。

这个完全扭曲遗传学的示例,别说是刘院长这种医生,就是一般人,又有哪个会真的相信。最多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而已。

幸好,草帽人已经走了。我吐了吐舌头,还好,我什么都舔不出来了。

赵一二和刘院长还在吵架。可是吵的内容变了。

刘院长骂道:“老子不跟你争了,你反正口才好,会日白,不然当年这么那么多二球听你日弄(宜昌方言:蛊惑),去做傻事。”

赵一二听到这句话,不跟刘院长吵了。站着不动,皱着眉头,眼光看着长江对面。这个神情,我见过,在中医院病房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表情。

刘院长和赵一二以前都是在北京读的大学,可是刘院长对我说过,赵一二没有毕业,就从学校跑了。当时他用的是逃字。赵一二当年到底犯了什么事情呢。我估计是打架。肯定把某个学校里他看不惯的恶棍给收拾了。以赵一二的性格来看,我的推测应该没错。而且赵一二肯定把别人伤的很惨,不然不会逃跑。可是这个事情,我总觉得还是有点圆不拢,刘院长说他口才好,很多同学都听他,这个跟他打架有必然的联系吗。

我自己的事情了结了,心情舒畅。免不了想着旁人的事情。

赵一二慢慢的说道,“小徐,每个人都有些,不愿意提及的往事。我有,你也有。王鲲鹏也有……”

我心想,赵一二太厉害了,完全能看明白我的心思,知道我在想什么。

赵一二说道:“我要去做事了,你们别呆在这里,最好是到宝塔河等小王。”赵一二说着话,点了点酒水,给刘院长的背上画了个符。

“从夷陵路走吧,那里好走一些。”赵一二摆摆手,反身向西坝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刘院长问道。

“你问这些干嘛?反正说了,你也不信。”赵一二的边走边说:“还有一道水门没开……”

赵一二歪歪地走着,身形隐没在夜色中,一会就看不到人影。

我突然有点可怜赵一二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这么多年来,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是这么形单影支。

刘院长带着我们往他的车走去,一直到了车上,都没有感觉到什么怪异。车也很快的发动。刘院长拐弯,向夷陵路的方向开去。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掉头走沿江大道的。

现在子时都要过了,道路没有什么人,刘院长还是开的不快,我在车上看见了他的中华烟,不客气地抽起来,抽到第五支,车到了宝塔河。

“我们在这里等,还是进去?”我问刘院长。

天然塔在纸厂里面,现在纸厂倒闭,空荡荡的,留了个门房,只是个摆设,栅栏门都虚掩的。我们商量一会,下车,走进了纸厂。穿过纸厂的厂区,到了河边。

天然塔就在矗在江岸上,离江水近的很。

天色黑黑,长江悠长,看着这个宝塔立在江边,在这个时间。我心里莫名的一阵酸胀的感觉涌上来。既不是伤感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类似于柔软激动的情绪,没来由的弥漫住我的思维。

董玲也不闹了,安静的坐在宝塔边的石座上,靠着抬宝塔的夜叉,看样子是要睡了。

我却没有睡意,和刘院长有一根无一根的抽烟。

“刘院长,你能说说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问道:“赵先生,是不是有过很伤心的往事,我看见他两次,都很不开心的样子,肯定是想起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了解他的事情。”

“你们当年读书肯定是好朋友撒。我看见你家的相册,都是你和赵先生,还有陈阿姨的合影。你们关系当初一定非常的要好。而且……”我偏了偏脑袋,“赵先生两次不高兴,都是和你吵架之后。都是你说了什么,才让赵先生很难过的。”

“没想到,你对赵建国这么好奇。”刘院长说道:“可是你又不跟他学手艺,你若是问他自己,不是更好。”

“赵建国!”我吃惊的说道:“赵先生的俗名是赵建国。这名字好土。”我呵呵的笑起来。

“他失踪了四五年,我找他的时候,到处在长阳问赵建国的名字,没人知道。后来我又去长阳,听长阳的同行说西坪出了个姓赵的高人,又会治病,又会镇邪。我想着有可能是老赵,去碰碰运气。到了西坪一个山顶上的小村子里,看见他开的诊所,再问旁人,才知道已经在长阳大名鼎鼎的赵一二赵先生,就我的老同学,好朋友——赵建国。”

刘院长找了赵一二四五年!他们当年的关系,看来真是非常的铁。我在读书的时候,也有几个自认为关系很融洽的同学,现在他们都在湖北其他的城市,毕业几年了,我都没去看过他们一次。振哥结婚我都没去。

“赵先生是因为打架才退学的吗?”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

“他当年的确喜欢打架,不过他打了人,谁都不敢找他的麻烦。替他挡灾的人多了去。他是学生会的干部,预备党员,学业非常出色,北京好几个医院都找我们系的主任,点名要他毕业后分配过去。其实当时他已经不是学生了,他的已经在学校的附属医院,开始挂号坐诊。甚至在没拿到从业资格的情况下,参与了好几次外科手术。只不过学校不敢宣传而已。但他的专长还是内科。他擅长临床诊断,他自学了中医,根本对学校的中医课程不屑于顾,说学校教的中医从根本就错了。”

刘院长这么说,我可不吃惊。中医的理论基础和西医完全是两码事,用西医的套路诠释中医,当然是挂羊头卖狗肉。中医的理论,在现代的科学环境下,无法找出合理的解释。比方中医的基础,经脉学说,在西医的解剖学上,完全就是毫无依据,空中楼阁。至于中西医结合,那更是扯淡。两个完全不同基础的学说,能糅合在一起吗?所以这世上,若是那个医生说他能结合中医西医,肯定是吹牛皮。

这个道理,连我都懂,赵一二当然知道。

“赵先生是因为质疑学校的教学方式,才被学校赶出来的吗?”

“不是不是,你问这么多干嘛!你自己去问老赵去!”刘院长激动起来,很不耐烦。

我更能肯定,刘院长和赵一二当年的退学遭遇,有很大的联系。

我不说话了,把烟狠狠地抽着。刘院长会跟我说的,他憋了这么久,应该会对我说的。

刘院长把手中烟头抛掉,对我说:“今天跟你讲的事情,你听过就算了,别到处乱说。”

“这个事情,是你和赵先生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吗?”我知道刘院长要说了,可还是忍不住多嘴。

“这是我们这一代人,都不愿意提及的经历……”刘院长说道:“具体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说我和赵建国有关的事情。”

我安静的听刘院长的诉说:

“从安阳的火车站开始说吧……”

王八看见小男孩期盼地把他看着,眼光巴巴的。对小男孩说道:“你离水远点。我帮你去捡球。”

那个绷带鬼突然发恶,扑向王八,王八向它踢了一脚。那绷带鬼,滚到一边,一时不敢上前。

小男孩焦急说“叔叔,我要球,我要球……”

王八呵呵的说:“我现在就去帮你捡,你妈妈在那,我把球捡了,你就快去找你妈妈,我没时间帮你找她了,这里很危险,到处都是……”

小男孩忽然喊道:“叔叔你看,我妈妈来了。”

王八果然看见二三十米开外,一个妇女急匆匆的走过来。

王八心里宽松,走进江水,够着身子去捞皮球。可是手在水上一荡,皮球却飘得远了些。

小男孩在哭了,“我要球,我的球……”

王八叹口气,把裤子往上卷了卷,又往江水中走了两步。

绷带鬼看见王八走进水里了,兴奋起来,疯狂抢到王八跟前。王八一拳,把它弹开好远。绷带鬼叽叽的叫着。

王八翻过身,又往水中走了两步,水漫过大腿了,裤子都打湿。王八这次够到了皮球。心里高兴,回头对着江岸,喊道:“恩,我帮你捡到啦……咦……”

岸边的小男孩和他的妈妈都看不到踪影。

王八终于醒悟。

可是晚了,江水一阵哗啦作响。好几个胳膊从江水中伸出来,有的扯住王八的胳膊,有的勾住王八的脖子。

王八猝不及防,被拉进江水。

王八一下就被拉到江水的深处。脚探不到水底。慌乱中,咕噜噜喝了好几口江水。

江水中的水鬼,把王八纠缠起来。江水中寂静无声。水鬼把王八的身体死死抱住。王八往水下沉去。

王八水性很好,自小在长江里游泳。虽然沉到水里,并不慌乱。他从小能在水里憋气,常常抱着石头在江水里呆几分钟。

可是王八身上纠缠的水鬼太多。王八嘴里不能念出任何咒语来救命了,他试了试用心默念避水咒,发现这个办法并不可行。

王八一点一点地抠开胸前的一个手指。手指滑腻腻的。恨不得用嘴去咬。

王八的腿突然被一个东西纠缠住,猛的往深水的地方带过去。江水变得十分的沉重。压在王八身体的四周。

王八开始无法抑制地喝水。王八在意识泯灭的最后一刻,想起了赵一二给他的螟蛉,他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自己马上就淹死在这里,赵一二的螟蛉怎么办,赵一二是不是会很失望。

那个螟蛉就在这时候开始发光。

虽然在漆黑的水中,即便是王八闭着眼睛,仍能够感知到这个知了壳子映出的红光。

水鬼都慌忙的松开王八的身体。如同触电一般松开。

这个过程一直都是静谧无比。

王八脚底在江底的蹬了一下,身体慢慢往水面浮上去。过程实在是太漫长,王八觉得自己的已经憋不住气了。在王八绝望的时候,他的头顶冒出水面。

王八手划着水面,踩着水。他摇摇头,忽然感觉到了恐惧,这个恐惧感来的太迟了。竟然延迟了这么长时间,王八的思维在刚才,一直都空白的,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害怕。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的反应如此迟钝。王八脑袋里混乱的狠,自己对危险的反应已经太慢了。王八到第二天回忆的时候,才能想明白:少了肾魄的他,怎么可能还和从前一样灵活。

王八凭着本能,慢慢地往岸边游过去。

王八边游泳,心里的寒意开始凶猛的溢到四肢,在这个彷佛深渊般的江水中,到底有什么恐怖的鬼怪,在伺机等着机会,把他再一次抓住。也许就在下一刻,自己的小腿就会被一个凶猛,但又不知道倒是什么形状的东西,狠狠扯住。把他往无底的深渊扯下去……

王八想到这里,一股寒意,充溢全身。甚至小腿因为恐怖太甚,酸麻的感觉转变成为痉挛。

江水冷的彻骨。王八奋力用手臂划着水面。可是和梦中一样,无论他怎么使力,王八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前进半分。

王八回转身,把身上的那个知了壳子拿到手中,勉力举起来。虽然他思维混乱,也知道,螟蛉是辟邪的法器了。螟蛉在王八的手中抬出水面。红光变得亮了一些。把附近的江面照的清清楚楚。可是王八非常后悔看到眼前的场景,恨不得把眼睛闭住,但眼皮子不听王八的指挥,盖不下来。王八心里无聊冒起一个念头:怪不得疯子,不愿意学赵一二的手艺。

谁愿意看见类似的场面呢。

这个场面,比刚才更让王八惊赫!

王八的视线所到的江水。全部漂浮着水大棒(宜昌方言:江水中的浮尸),在红光的照射下,层层叠叠的浮尸,拥挤在江水中,光线范围之外,也模模糊糊的看见无穷无尽的物体在江水里沉浮,都是浮尸——全是浮尸,绵延不绝,把长江完全充斥。这些浮尸,不再如刚才一样凶恶,都静静的漂浮在水面上、沉在水面下。无声无息,有的还在慢慢的随着水势的流动缓慢旋转翻滚。

离王八最近的,赫然就是骗他下水的小男孩,仰躺在水面上。

小男孩的一只手蜷曲在身前,手指僵硬的半弯曲着。面部没有腐烂。两眼紧闭,嘴巴张的老大,白惨惨的脸庞还显露着临死前的恐惧。江水一荡一荡,小男孩的头发夹杂一些破烂的碎塑料袋子,随着江水晃动。王八忍不住仔细看着那个小男孩的尸体,他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

王八仔细的看着,小男孩尸体的嘴巴,里面的还能模糊的看见有些泥沙,嘴唇有一丁点惨淡的红褐色。

王八盯着小男孩看着,心里想到:他是不是在江边玩耍,失足落水呢。王八想着这个无稽的问题。眼睛还是悲悯的看着男孩的煞白的脸部,尸体的脸有点发胀,在红光的照映下,无比凄惨。

小男孩的眼睛突然睁开,望着王八,虽然他的脸庞朝向天空,但王八能感觉到尸体的眼神对着自己。

“叔叔,我要皮球……”小男孩吐出嘴里的泥沙,旋即格格的笑起来。

王八狂叫起来,翻转身,发疯的往岸边游去。

这次王八能游动了,扑腾几下,离岸边只有六七米的距离。王八仰起头,看着岸边,计算着自己还要游几下,才能够到江岸的护堤。

王八的心沉了下去。

那个全身裹缠着绷带的厉鬼,正站在岸边,绷带微微抖动,嘴里格格作响,等着王八……

——“安阳火车站?”我不禁好奇的问道:“你们在北京读书,为什么又跑到安阳的火车站去了?”

“我不想说太多,我只能告诉你赵建国失踪之前,我见过他最后一面的情形。”刘院长说道:“有一些事情,我这辈子都不想提起,我给你说的,还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为什么,刘医生,赵先生的事情你也参与在里面吗?”

“当年的事情,有谁没有参与呢……”刘院长马上改变了话锋,我也看到了他类似赵一二的深邃目光:

十二年前的六月二十九日。刘院长能够清晰的记得这个日期。

河南省安阳火车站是跟非常的大的中转站。安阳位于河南河北交界处,在华北地区是仅次于郑州和石家庄的铁路交通枢纽。

火车站货车车皮的调度场,是个非常大的场地,几百个车皮停在这里,到处是交集的铁轨。一边伸向城市,一边伸向远方,没入天际。

赵建国在一节车皮闷罐里等了一天了。时间已到傍晚,他在几百个车皮中,选择了任意选择了一个,无聊的躺在里面。抽着闷烟。

赵建国穿着的牛仔裤和旅游鞋,还有白色的衬衣,留着长头发。这在当时是很时髦的打扮。只有家境较好的学生,才能如此考究的打扮。赵一二是个很注意形象的人,他不屑于穿在学生中流行的回力球鞋。

可是赵建国现在身上肮脏不堪。他面色暗黑,目光呆滞。

赵建国看见远远的走来了两个人,从铁路边的农田走过来。他警觉起来,躲在一个车皮后面,悄悄的看着来人。

他看清了来人。闪身出来,对着陈云和刘忠智招手。

陈云看见赵建国,飞快的跑过来。扑上去和赵建国抱在一起。刘忠智在后面慢慢走着,让他们又更多的时间亲近。

赵建国和陈云抱了一会,对着走过来的刘忠智,急切的问道:“有吃的没有?”

刘忠智从背后的背包里掏出面包和健力宝。

赵建国还没等刘忠智的胳膊伸直,就把面包抢过来,飞快的撕开包装,往嘴里狠狠塞着。吃的太急。噎住了,咳嗽起来。陈云拿过健力宝,打开了,递给赵建国。

赵建国,喝了一口饮料,却噎的更厉害。蹲下去,使劲吞咽好久,才勉强能站起来,面色通红。

赵建国又喝了两口饮料,才再啃面包,吃的慢了些。

陈云和刘忠智等看着他吃东西。等着他吃完。

赵建国吃了一个,手向刘忠智伸去,刘忠智又递了面包。

赵建国吃了第二个,才开口说话:“你们都还好么?”

“我们没事。”

赵建国嘴里还在咀嚼,“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好!”刘忠智狠狠说道:“你以后怎么办?你说说看,你怎么办……当初叫你别去,别去。你他妈的就是不听我的。现在弄成这样,你开心啦?”

“你别跟我来这套!你们没资格说我。”赵建国激动起来:“如果不去,我这辈子都会后悔。”

“你们已经折腾了几个月了,为什么还不罢休呢?”刘忠智痛心的说道,“非要把事情闹的不可收拾。你们才甘心吗?”

“你他妈的,别在我面前做出这个样子。你脑袋里只有你自己,你有想过我们的国家吗?”

“是的,是的,我只在乎我身边的人,可是你呢,你狗日的连身边的人都不在乎!一个连亲人朋友都能放弃的人,凭什么谈论为国为民!现在你看到啦,你们连累了多少人!”

“住嘴!”赵建国喊道:“我没错……我没错……付出代价是必要的……”赵建国的声音小了点。

“放你妈的屁!”刘忠智骂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当初你在礼堂里演讲,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个狗日的净他妈的骗人!有本事你别跑撒!有本事别躲在这里撒。”

刘忠智暴跳如雷,指着赵建国的鼻子大骂。

“我至少比你强!”赵建国把手中的健力宝瓶子狠狠砸向刘忠智,“你他妈的只会做缩头乌龟!”

陈云在一旁大喊道:“你们别吵了!求求你们了。”

两个大男人安静点了。

“你爹到学校来找过你了。”刘忠智小声说。

“什么……”赵建国说道:“他来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还知道惦记你爹啊,你不是说付出代价是必然的撒”

“我爹怎么啦!”赵建国慌了。

“你惹了这么大的祸,还瞒得住他么。他已经不是县卫生局局长了,他呆不下去了。可他巴巴的从长阳来找你,就是担心你出事。”

赵建国愣住了,神色慌乱,双手在自己的身上乱摸。摸出个烟盒子,却已经空了。

刘建国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过去。

赵建国抽出烟,用火柴点,可手抖得厉害,半天点不燃。

“我爹会理解我的。”赵建国说道。

“你别自己安慰自己了,你说我只在意身边的人,你倒是高尚。你高尚……你高尚……你为别人想过没有,你爹为了你,连公职都丢了。”刘忠智又激动起来:“还有小云,她怎么办?”

“你别说了,你不要说!”陈云哭起来。

“我想了,云云跟我一起走,大不了找个偏僻地方,躲几年,再到我老家的山上当个代课老师也没什么。”

刘忠智抢上前去,一拳把赵建国抡倒在地。

“你要一个研究生跟你去当代课老师!”刘忠智对着地下的赵建国狂喊:“小云已经考起研究生了!你这个只会为自己着想的王八蛋!你他妈的是不是临死都要拉个垫背的!”

陈云把刘忠智掀开,“我愿意跟着建国走,智哥哥……”

“你现在怎么跟着他走,你怎么走……”刘忠智激动过甚,哭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你……现在……的……现在的……情况……怎么跟他去到处跑……”

赵建国站起来,对着陈云欣喜的说道:“云云,你考起啦,哈哈,你考起啦。”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她现在读不成了。”刘忠智隔着陈云,又踢了赵建国一脚,“学校要开除她了。”

“你们不是跟学校承诺了,退出了吗?”

“你现在怎么不骂我们背叛你啦,怎么不说我们和你的理想背道而驰啦,怎么不说我们是没骨气的窝囊废啦……”

“学校还是把你们卖了?”赵建国说道:“老子要去打死那个姓周的王八蛋,狗日的说话不算数!”

“周院长是个好人,你别侮辱他!”刘忠智说道:“他一直维护我们,不仅是我和云云,他到现在都在替你解释,说你是一时冲动……”

“那小云怎么不去读书……”

“你他妈的这个王八蛋,你……”刘忠智又要从过去打赵建国了。

陈云要跪下来了:“别说……别说……”

“不,我要说。”刘忠智喊道:“赵建国你这个混蛋,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都忘了吗?”

“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赵建国声音软了。

“云云已经退学了,她不读研究生了,她为了你,什么都放弃了。她一个女孩子,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再去读书了。”

赵建国愣在那里,不说话。就这么呆呆的站着,脸上不知道显出什么表情。

“郑卫星跟我有交情,他女朋友是护士,你们可以去找他……”

刘忠智把手高高的抬起,赵建国下意识的躲了躲。

“我不打你……”刘忠智高抬的手,慢慢放下来,“你以为我要打你是不是,这样你就可以做出个英雄主义的样子,装逼很痛苦,装逼迫不得已,装逼很伟大……不不不……我不打你,打了你,我的手会脏……”刘忠智笑起来,笑声比哭的还难听。

“云云,我说的没错吧,他就是这种人,你觉得你的坚持值得吗?他还骂我们没骨气,临阵脱逃,背叛他呢……”刘忠智挽起陈云,“我们走吧,就当做个王八蛋从来没有出现过。”

陈云哭着对赵建国说道:“不要紧的,建国,我不要紧的,我们到你老家的山上去。”

赵建国不说话。拼命地眨巴自己的眼睛。

“走吧……走吧”刘忠智看都不看赵建国一眼,“我们走吧。”

“赵建国!”陈云突然大吼:“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

赵建国还是一言不发,突然蹲下来,把脸捂住。

“赵建国!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去找郑卫星!”陈云挣脱刘忠智的手,冲到赵建国面前:“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赵建国蹲在地上,喊道:“别问我,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云不哭了,“智哥哥,你是对的,我们走吧。”翻身走去。刘忠智啐了赵建国一口。也走了。

两人走了十几米远,赵建国忽然喊道:“忠智,你会帮我照顾云云的……是不是?”

刘忠智站住不动了,但仍然把背心对着赵建国,“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不愿意跟我不认识的人说话。”

“你当初就喜欢云云是不是?你还恨我先你一步,抢先对云云摊牌是不是,你恨我,你恨我横刀夺爱,是不是……”

刘忠智不理会赵建国了,走快几步,追上陈云,把陈云扶着:“你说他是个人,还是条狗啊?”

陈云破涕为笑:“这里好像只有我们两个是人呢。智哥哥。你说的那个啊,我看不见。”

赵建国看着陈云和刘忠智走远,一直看到他们走进苍茫的夜色中。

隔了好久,一声高亢又凄厉的哭喊,才在夜空中响起。

刘院长把话讲完了。

我眼睛睁得老大。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看着刘院长肥肥白白的样子,一副官相,一看就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可是他说出的故事——我倒是宁愿相信是故事,却无法接受,我无法接受如此震撼我心灵的兄弟之情。

我想起王八了,王八这么多年来,对我如何,在我脑海里一一晃过。可是我竟然还骂他,骂他出卖我,为了一个石础出卖我。王八的内心之难过,也许就如刘忠智当年一般吧。

我把董玲看了看。董玲现在已经靠着扛塔夜叉睡着了。

我微微笑了笑,妈的,我他妈的以前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对刘院长说道:“我要去找王八去了,董玲就交给你照顾。”

“没事,我天生就是被人托付的对象,我习惯了。”

我想起了陈阿姨臃肿,坐在麻将馆打牌的样子,笑起来。刘院长其实蛮会开玩笑么。

“你小心点,你好像看不见那些东西了,会不会有事?”刘院长在身后问我。

我摆摆手,“可是赵先生也说了,我八字有六火,妖魔鬼怪都怕我呢。”

我现在心情激动,勇气非凡。

王八,老子来了,你要撑住啊。

王八撑不住了。

他能感觉到身后无数的溺水尸体在向他挤过来。可是他又不能游上岸。

王八越来越累。力气马上就要耗尽。

王八的腰部又被一个水鬼给横抱住,他再也没有力气反抗了。眼前一黑,无助的往水下沉去。

在昏迷之前,王八听到了一声无比尖锐的叫声。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七月半的子时之后,一个缺了魂魄、熄了罡火的大活人,在鬼魂看来,无比珍贵。都想抢进王八的肉身,借尸还魂,在阳世多逗留几天,为了这区区几天,即便是坏了王八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王八已经在水中昏迷,诸多的水鬼,抢夺着王八,王八的身体被拱出水面。

缠满绷带的鬼魂,看见王八的肉身,即将被水鬼抢去。在江边尖锐的叫喊。喊声引来几个从陆上行走的孤魂。这几个孤魂,看见王八了,都顾不得阴世的水界,扑到水中与水鬼争抢。

赵一二现在郁闷的很,犹豫不决。

老天爷怎么老是和他作对,连找个徒弟,都不省心。明明看中了徐云风的资质还行,却是个胆小鬼。倒是王鲲鹏一门心思的想跟他学,又只是空抱一腔热情。诡道总不能失传在自己的手中,可是金仲的德行,实在太差,比他师父还混蛋。把螟蛉交给金仲……赵一二摇了摇脑袋:那还不如失传算了。

赵一二已经进三十五岁,满了三十六的实岁,就没法把螟蛉交出去了。可是,王鲲鹏这小子实在是太差劲,才走了几步,就被大河的水鬼给拉下去。若是徐云风,那水鬼现在估计手都烧没了。赵一二一想到这里,就烦躁起来。怨恨自己的命数,当个神棍都当不好。连徒弟都弄不来一个接班。

赵一二刚才看见长江下游的水面红光闪了闪(赵一二现在镇江阁下游半里,王八在一马路江边,其实不算远),就知道王八被扯进水里不说,嘱咐他到二道巷子再使用的螟蛉,也早早的掏出来。这就算了,可是看样子,王八拿出了螟蛉也没有上岸,仍然没有摆脱水鬼。

这么差火(宜昌方言:水平低)的人,干脆算了,放弃算了。这次让他受点惊吓,以后就死了求道的心吧。

赵一二打算交代水猴子,让他去保王八的命去,再拖下去,王八可真被水鬼拉死了。

可是赵一二停止了这个打算,他看见了下游的江面又红一下。赵一二笑了笑,这死脑筋,又把螟蛉拿出来用了一次,总算是还没傻到底。

当年老师对赵一二也是说,螟蛉只能用一次,可是赵一二走在洛阳桥上,从头到尾都拿着螟蛉驱鬼,根本就没把老师的话听进去。完了,被老师一顿好骂,他当时就翻脸跟老师对骂,不用螟蛉,不就是想害死老子么!

王八是被绷带鬼的喊声给叫醒的。他一醒,就发现自己被一群浮尸给挤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浮尸,明明是僵硬的手臂,却在刚才那么灵活,把他狠狠揪住。浮尸还在水里滚动,自己随时有可能再沉下去。

王八想着,看来自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先把命保住吧,想到这里,就把螟蛉又拿出来用了一次。昏迷片刻前,他都应该想到这点的,可是被水鬼拉下去,折腾一会,才想的起来。头脑里反应这么还真应了失魂落魄这句话。

螟蛉闪了闪,水里的尸体飘开去。王八看见那个岸上的绷带鬼也连忙退后。王八走上江边的护堤。惊魂未定的王八,两腿一软,坐在护堤的斜坡上。看着江水。

刚才的浮尸,全部在江水中直立起来。一些身体腐烂严重的尸体,暴露在空气中,带着江水的腥气,恶臭无比。王八看着这些尸体,慢慢的往江中退去,又慢慢的没入江水之中。

王八休息了一会,没有发觉什么异样。心里想着,看样子还有机会,继续走阴。但是不能再使用螟蛉,不然赵一二肯定会生气,就算是走到宝塔河,也不会答应教自己手艺。

王八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紧,刚才浪费的时间太多,现在可没时间休息,要快点走路。

王八看着那个不远处,满身缠着绷带的鬼魂,心里盘算,该怎么摆脱这个死死纠缠的鬼魂呢。

王八不敢走在江边了,穿过滨江公园的草坪,又到了马路边的人行道上。

浩浩荡荡的鬼魂队伍已经消失,现在已经是丑时,所有的鬼魂早已消散在夜空下个每一个角落里。

王八身体轻飘飘的往宝塔河方向走着。眼前的道路,和道路上的树木,虽然都看得见,但却又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走到海事局这个地方,明明一个电线杆子和一个垃圾桶在前面,王八想从垃圾桶旁边绕过去,可是走了好多遍,都被垃圾桶给挡住。王八费了半天劲才明白,自己的现在看到的一切现实世界的事物,都是这么虚幻而模糊的,并不能完全感知明确。恰好相反的是,街上的鬼魂,他倒是看得真真切切,无比清晰。

王八停住了,他看见了二道巷子路口的沿江大道。一溜的残肢断臂鬼魂,牵着,把马路拦着。王八过不去了。

王八看着马路延伸的方向,国酒大厦,已经变成了一个吊满灵符的长生树——无比巨大的长生树。对面未竣工,只修了裙楼的供销大楼,成了个青铜巨鼎的模样。看来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在阴间都是风水宝地。

王八没时间去打量这阴间的堪舆。他要想办法,走过二道巷子的路口。

其实他多看看阴间的堪舆该多好,就算是当不了赵一二的徒弟,他把沿江的风水地都给看一遍,过几年,随便买个房子,都能在几年内赚十几万。

二道巷子路口的厉鬼,还没有死心,今晚他们一无所获。本来拉了两个冒失的男女,却在最后关头,让他们跑了。

现在他们看见了王八。几个鬼魂就又开始激动起来。等着王八走过来。有几个兴冲冲的去找车去了。

王八硬着头皮继续走着。这一关,他完全没有信心走过去。刚才在河里的遭遇,让他沮丧无比,走阴比他想的要艰难百倍。

但王八还是得走,慢慢的向前走去。那些厉鬼越来越近,看的越来越清楚。一个半边脸皮都没有的恶鬼,把王八盯着看,另一半脸挂着微笑,半边没有脸皮遮盖的牙齿,即使在黑夜里,也看得出来闪闪发亮。

开着单位面包车的余洋,在夷陵路和胜利四路的十字路口等红灯,嘴里骂着,“搞个什么电子眼,深更半夜的,还要等红灯……”

面包车后座的同事也都附和地骂起来。今天公司同事聚餐,在果园路原味吃的饭。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只有余洋喝的少点,就让他开车。

余洋突然心血来潮,“我们干脆到陶朱路再去喝酒吧,今天发工资,不喝好不罢休。”

后面的同事都高声叫好,余洋方向盘一转,车头右转,顺着胜利四路开往沿江大道。车开到沿江大道路口了,余洋下意识的又往右拐。虽然他也喝醉了,但还是比较清醒地知道车往右拐不会被拍照。

王八脑袋昏昏沉沉,想饶过拦着路面的群鬼,可是他失去了方向感,竟然想横穿马路,从另一边绕过去。他走到一半,忽然看见那些鬼魂已经围到了他四周,不停的在他身边舞蹈,无比的开心。王八被感染了,也开心起来。心情舒畅多。王八的身体跃跃欲试,也想加入其中。可是眼前一片光亮。光亮后的黑影,无比迅速地向自己靠近。

是车灯。王八清醒了。王八在一瞬间,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他孤零零的站在马路中间。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面前的车,已经只有两三米远了。王八没有任何反应。心里暗道:不好!

余洋在撞到人之前的那一刻,也清醒了,脑袋血液里的酒精仿佛在那一霎全部消逝。但余洋也来不及了。余洋狠狠的把方向盘一歪,却忘了踩刹车。车身在偏离车道之前,还是把前面的人给撞倒。余洋在车撞到路边的大树之前,还在用眼睛的余光查看,撞倒是个什么样的人。

面包车前部被大树顶的深深的凹进去。

方向盘凶猛地戳进余洋的胸口,余洋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车门开了。余洋的脑袋顺势偏下来,脑袋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吊在肩膀下,余洋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还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撞到的那个人。那个人竟然站起来了,浑身绷带。

作为人的余洋,最后的意识,就是一丝疑惑。

余洋,慢慢的站起来,开始很慢,但是有人在旁边帮他,帮他的人有两个,一左一右的把他的胳膊挽起。慢慢的飘到马路中间,余洋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也把两旁的胳臂拽紧,一起飘到马路上,和新同伴,把马路拦起来……

王八还是孤零零的站在路中间。生死一线的后怕,让王八呆了。他明明感觉到面包车已经撞到了他的身体,可是他只是往后微微退了一步。但是那个浑身缠满绷带了鬼魂,瞬间站在自己之前,隔住了面包车猛烈的撞击。

王八懵了。王八把自己的头发抓住,狠命的摇晃,好像这样,他的大脑会恢复清醒一般。

缠满绷带的鬼魂,悠悠的站起来,拉着王八,继续前行。王八已经没有自主意识,被绷带鬼魂牵引着行走。走到了拦着马路的那群鬼魂前面。

王八连害怕都已忘记。

绷带鬼魂和王八静静的站在拦路鬼前。站了片刻。

拦路鬼中的两个把手松开。留出空隙。王八和绷带鬼魂走了过去。

一直走过胜利四路路口。王八仍然没有从刚才惊心动魄的过程里解脱出来。路上尖啸的救护车鸣声,让他略微恢复点清醒。

“你是谁?”王八问着绷带鬼魂,“是赵先生指派你的吗?”

绷带鬼魂想出声,可是发出来的只是一声尖锐的叫喊。

继续走吧,王八想着,但还是回头看了看。王八看见了那一排拦路的恶鬼,其中一个正在用跟他一样疑惑的眼神,把他也望着……

九码头的仍然是人声鼎沸,王八心里平静多了。看着路边的成片的酒桌,王八心里有了归附感。虽然看见的众人,都是和自己素不相识,但王八看着他们,却十分的亲切。

是啊,当一个专业的神棍,要承担多大的痛苦啊。这不是用孤独寂寞一句能概括的感觉。

王八内心感慨:明明是个活人,却要身处于阴世间的鬼魂之中。这份孤独感,远远比恐惧来的要更让人难受。王八非常理解疯子为什么宁愿潦倒,也不愿意吃这碗饭了。

王八想到这里,猛的对自己说道:不行,不能后悔,我一定要做到……

王八边走边看,发现好多酒桌上,喝酒划拳,大声吆喝的食客之中,总有几个,根本不是人。可喝酒的活人,并不知道。

那些夹杂在活人中的酒鬼,贪婪的吃着菜肴,也是兴奋异常。有一个鬼魂,够着身子去夹菜,眼睛珠子掉进火锅里都不知道。身旁的一个活人,已喝的醉醺醺的,从火锅里用勺子捞出那个眼珠子,当成肉圆子,喂在嘴边,一口一口慢慢吃着,最后一口全塞进嘴中。

王八看不下去了。加快步伐。继续走着。

港务局到了。成堆成堆的磷矿,如同小山般。磷矿堆散出一阵又一阵的血腥味道,里面传出喊声:“救我出来,求求你啦,救我出来。”

王八开始还能狠下心,不去听。可是王八还是忍不住了。跑到磷矿堆跟前,去抓那些伸出来的手臂。用力拽,绷带鬼魂又在尖叫了,王八看见磷矿堆上面的石头在开始滚落下来。

王八想把手抽出来,逃掉。可是磷矿堆里的手,死死的把他拉着,王八挣不脱。

绷带鬼魂扑到磷矿堆伸出的手臂上,狠狠咬着。王八提着半截手臂,跑了开去。磷矿石堆垮了,把绷带鬼魂埋住。

王八看着还攥着自己手掌的半截手臂,手臂从小臂的中段断裂,血淋漓。可是流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黑水。

王八远远离开磷矿石堆,走了几步,又看见那个绷带鬼魂走到了自己身边。

“你到底是谁……”王八问道。

我飞快地从宝塔河往回走,顺着夷陵路走,我边走边到处看。我希望我能感觉到王八出来。

我不能肯定我能看见他。

街上已经完全没有行人了,时间对环卫工人来说,又早了点。湿淋淋的街道,散发出潮湿的味道,混合着灰尘的腥气,淡淡的。

我走到了万寿桥,万寿桥正在改建。老桥被拆的破烂不堪,新桥却没有修好。只留下了一个很窄的通道,供行人通过。

我停下了脚步——王八过不了这里。

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阴世的东西,我已经看不到了。可是我现在看到万寿桥上弥漫着浓烈的白雾。在清冷的夜间,觉得阴冷非常。

这桥上,一定有很多鬼魂,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知道,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散发出的能量是寒冷的,在这桥上,积聚了如此的多魂灵,以至于桥面上的空气温度急剧下降,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水雾。

我想着王八是不是也该走到这里了。按时间算来,他应该过了这里,难到我刚才错过了吗?

我准备回头,去找寻王八。我真的没有把握能不能看见他。

我拿不定注意,万一王八在路上有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波折呢,从而影响了他的前行速度(这个我猜对了),说不定他还没有走过来,说不定,他……

我立马打消这念头,我对赵一二有信心,我相信,他不会眼睁睁看着王八被鬼魂拉去的。只有王八这个死心眼,真以为赵一二让他走阴,就任由他不闻不问了。若是我,根本就不担心。我绝对相信,赵一二有能力,留下后手,不让王八出事。

赵一二却在焦急,看来王鲲鹏这次凶多吉少,自己又走不开。赵一二想着王八靠着江边走的话,应该没事,有水猴子帮他。走陆路,除了拦路的那一群凶一点,让他用用螟蛉就算了。可是看样子王鲲鹏是执拗着不会再用螟蛉了。赵一二担心起来,他忘了万寿桥在修桥,失魂走阴最忌讳过桥,更别说,桥重新修整,惊动了当年镇压在桥下的厉魂。赵一二想起当年被老师骗着上了洛阳桥的情形,暗自为王八捏了一把汗。

赵一二学的是诡道,不擅长推算未来。算术的用途都在驱邪追魂上面。

王八走到万寿桥了。王八停住。王八彷佛看见桥对面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是疯子。王八摇摇头,疯子不会这么大胆,跑到这里来等他的。一定是鬼魂蛊惑的他幻觉。

王八胆子变大了。他明白了为什么跟着赵一二学手艺,首先要走阴。

也许以后终身都要和阴间的鬼魂打交道,不把恐惧心驱除,如何当个神棍,至于术士,更是无从谈起。

王八没时间去想,那绷带鬼魂的来历了,绷带鬼魂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王八不敢肯定它到底是赵一二安排来的,还是一个有更多意图的厉鬼。

王八走上了桥,在进入浓雾之前,绷带鬼魂,拉了拉他。

王八没有迟疑,进入迷雾。

“小伙子,你喝不喝汽水……”一个中年妇女拿着一个农药瓶子递给王八。

王八不理会。

“你喝一口罢,不要你的钱……你喝不喝……你喝不喝。”王八的鼻子被捏起,农药瓶子被打开,往他嘴里倒去。王八挥开了那个女鬼,农药瓶子掉在地下,女鬼慌忙的趴在地上,把流的满地的农药当琼浆玉液般的舔起来。

“看我跳啊,看我跳啊……”一个满脸淤泥的汉子,对着王八喊道,“看我跳啊。”言毕,纵身从桥栏杆上跳下运河。王八忍不住好奇,探头往桥下看去。

“哈哈……”那个汉子根本没跳下去,他勾在桥边的栏杆上,就等着王八伸出脑袋。两个胳膊把王八的脖子抱住,死命的把王八往桥外扯。

王八勉强挣脱那个汉子的纠缠,却看见一个身上到处是血洞的少年拦在他身前。血肉模糊的少年对着王八大喊:“打赢老子了,就放你过去!”

不等王八答话,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把王八的胳膊死死拉着,这男人异常的瘦小,全身的骨头都突出来,佝偻着身躯,浑身瑟瑟发抖,:借点钱我买烟,兄弟,就借三十……”

王八走不动了,身边挤满了鬼魂,各种各样的鬼魂。

可是这还不够,一群民工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这群鬼魂穿着是三四十年前的打扮,都衣衫褴褛。

桥上的鬼魂开始发恶了。凶狠的扑向王八。

王八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绷带鬼魂抢到王八身边,和鬼魂们纠缠在一起。

绷带鬼魂头上的绷带散开。露出了一张无法看清五官的脸庞,脸上的皮肉红黑相间,渗着黄色的油脂。这是一个严重烧伤的面孔。

王八看见了,顾不得身边的危险处境,大声喊道:“是你!”

赵一二曾经对我说过,每个人都有不愿意提及的陈年往事,他有,我有,王八也有……

我在桥边正在没来由的想着赵一二给我说过的话。

我好像听到了王八的声音,来自桥上。

我看见桥面上的浓雾开始混乱的搅动起来。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是王八的声音无疑了。我冲向浓雾。

我跑的很快,带出的风,把浓雾从中间一分为二,我什么都看不见。我跑过了。桥上的浓雾又合拢,浓雾在四下飘散。

我回头慢慢往浓雾中再次走去,我看见了雾中有个红色的东西在发光。我不做任何思考,凭直觉就知道,那红色的东西,和王八密切相关。

我走到红色的东西旁边,伸手把那红色的玩意拈到手里。

我又能看见了。

王八就在我身边,被众多鬼魂把鼻孔口唇捂住,即将憋死。一个女鬼正在往他耳朵里吹气。

我把这些鬼魂一一看过,他们现在都放开了王八,离我们远远的。但他们又跑不了。都愣愣的把我看着。

这些鬼魂都被红光映照,看得好清晰。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现在从肩膀一下,全是火焰,火焰的最白炽处,就是我手里捏着的螟蛉。

这东西到了手里,就变得完全不一般了。王八从那里弄来的宝贝(我当时还不知道赵一二的螟蛉),太顺手了,我手挥了挥。王八突然在一旁喊道:“等等……”

所有的鬼魂,全散开了,消逝在我的视线里。我在这一刻,体会到了御鬼的权利给我带来的乐趣——我叫你们来就来,叫你们回去就回去,要你们干嘛就干嘛,你们都得听我的。不过这个情绪很短暂,我随即心情平静。把螟蛉还给王八,王八立马在我面前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响,非得仔细看,才在夜色里勉强感知到他的身躯。

我扶着王八走过了桥。

我牵住王八,两人走着最后一段距离。

王八走的很慢,我不催促他。也许他在犹豫,选择做神棍的道路是否正确。我希望他改变这个主意。可是王八最终还是没有放弃。

我们在卯时之前走到了天然塔。

董玲还在睡觉。刘院长把身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赵一二也在,正在和刘院长相互看着抽烟。

赵一二肯定知道王八过关了,看样子他和刘院长宝塔下,呆了不只一时半会,地上全是烟头。

我把王八扶着,走到赵一二面前。赵一二把烧了张黄裱纸,掏了个精致的小瓷瓶,在王八头顶糊弄几下。王八的肾魄归位。

可是王八没有站起来,仍旧瘫坐在地上。我弯下腰去,看见王八正在哭,满脸鼻涕眼泪。只是没有发出声音而已。他跟着我一路,都是哭过来的吗。

“你怎么啦,吓的哭啦?”我没看见过王八这么窝囊过,他在我眼里从来都是很坚强的。

赵一二对着王八,冷冷说道:“算了,她已经走了,她不想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我不在乎,当年我就看着她这个样子去世的……我一点都不在乎。”王八说道:“我答应过她的,要学最厉害的法术,替她报仇。”

“你若是跟我学手艺,为的是报私仇,那就算了。”

“她已经死了很久了,我真傻,知道她不会忘记我的!”王八拼命的敲自己的头:“我早该知道是她的。”

“你们在说什么?”我在一旁,被他们说得摸不着头脑。

赵一二把螟蛉收回来,“能答应我,放下心中的怨恨吗?”

王八不做声。

“如果你答应,你以后的名字就叫王抱阳。”

王八擦干脸上的泪痕。

“弟子王抱阳,给你磕头了。”

“还没完呢,做我徒弟那这么简单。不过……你先跟着我学几天吧。”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王抱阳这个名字在几年之后,竟然名震湖北、四川、湘西的巫术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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