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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我无意识的往灵堂里扭头看去,堂屋里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熄灭了。
那老者见这个阵势,并没有像下辈人一样慌乱,招呼我,“别在稻场上了,我们到偏屋里去坐。”我现在就是不愿意看见那阴森的灵堂,最好是离得越远越好,连忙去了偏屋。
我和老者进去了,旁人也要跟着进来,可老者说:“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其实老者是个很直白的人,待我一坐定。一刻都不耽搁,也不饶弯子。直截了当的对我说:“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要接你来。”
我不出声,就是脸上做出期待的表情。
老者喝了一口茶,“其实你过来,不仅是在帮他们,也是在帮自己。”
“这是为什么啊”我急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莫慌,听我说。”
我都急死了,可这老头还在悠闲的吹杯子里飘在水面上的茶叶。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包括我,都不愿意告诉你身份,更别说自己的姓名。”
“告诉我姓名有什么好忌讳的。那有这么邪!”我说道。
“你不信啊,不信你到门外去,找个人问问他的名字,他们不跪下来求你才怪。”
听老者说道这里,我恍然大悟:妈的,原来这些人对我热情,不是客气。他们并不是尊敬我,这家人的儿子和媳妇也不是恨我,而是他们——怕我!奶奶的!”
我自己都已经被这群人的诡异场面吓的三魂出了七窍,那里有什么本事,让他们来怕我呢,而且他们怕我,生怕我知道他们的身份和名字。我知道以自己的智商,肯定是想不出缘由了。就安静下来,静等着老者的下文。
老者没让我失望,说出了一段话,这话刚开头,我就瞠目结舌,太匪夷所思了。废话少说,我现在把和老者的对话大致回想出来吧,应该和他当年给我说的差别不大,毕竟这个事情对我刺激太深了——
“今天是我堂侄媳妇(就是死者)的五七,也不用多跟你说了,我知道你看到了望老太爷,哦,那个胖子(这一句话,就把我给镇住了),你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告诉你,你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东西,我也知道。
你仔细的告诉我打笳乐的情况。
哦,那个敲钹的是邓村的向豁子。
吹唢呐的是黄金口的朱三憨子。
打平鼓的我倒是不认得。向豁子和朱三憨子笳乐打的是好啊,不管哪个屋里做丧事,都要请他们,连峡口那边的一个和尚庙做法事,都请他们帮忙。”
听到这里,我彷佛找到了大救星,原来这老者认识在坟头上打笳乐的人,这么说来,不是我撞邪,看花眼了。而是实实在在有这几个打笳乐的人。我长出一口气,心里悬了几天的石头终于落地。
我急忙对老者说:“那你告诉他们撒,说我没撞邪,跟这件事没得任何关系,不用我帮什么忙了。我看见的都是实实在在的真人,没撞邪。你们该过事(宜昌方言:泛指一切红白喜事)的过事,该埋人的埋人。我就先走了。”
这时,那老者嘴角也露出那种诡异的微笑,我又看到这个怪笑了。我心里开始发毛。可这还没完,老者接着又说了一句,让我浑身的寒毛全部竖起。
“向豁子和朱三憨子已经死了五十多年了。”
绕了一圈,原来我还是见到鬼了。我怕的厉害,安静的坐下。继续听着老者说话: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怕你吗?”
“为什么?”
老者沉默一会,慢慢的说道:“你听说过邪煞没有?”
我摇摇头。
“你是从街上来的,怪不得不知道。”
“到底什么是邪煞!”我大声喊道,我吓极了,可这老东西还在跟我卖关子。
老者还是不紧不慢地说话:“我堂侄媳妇,是横死的,而且有怨气,所以死后,坟里有打笳乐的声音。如果五七不把她请出来,另外找坟地埋葬,过了百日,就会出邪煞。”
“那又怎样?”
“百日后,邪煞叫谁的名字,谁就会死。”
“出邪煞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到时候该你叫。”
“哈——”我一声冷笑,“我信了你,才是邪性呢。”
“你算过命没有?”这老头子净给讲我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的八字怪。”
我想起自己当初在学校和王八给自己算命,知道自己的八字缺两门,看来真有点邪门。这
“墓地的时候,你看见的胖子就是望老太爷。”老者说道:“望老太爷选中你了。”
“为什么选中我?”这句话一说,我自己就知道是废话,老者刚刚才说,我的八字古怪。
我他妈的没事去听个什么热闹啊。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凑热闹了。
“既然是我叫,那为什么你的堂侄孙女来找我,叫我来救他们一家,那是个什么意思?”
老者说:“是我要她找你来的。”
老者跟我说了这多话,透露这么多隐密的鬼事,这个事情的脉络,我渐渐地捋顺了。我他妈的真是傻。我身上又开始流冷汗,感觉背心已经湿透。我颤巍巍的把那句话说出来:
“他们怕我叫他们的名字?”
老者把我盯着,不说话。
我猛地跳起来,站在地上,“你们不懂法律的吗?”
“你多心了,小伙子,我堂侄媳妇死的当晚就报警了,警察还把她尸体拖到镇医院解剖了的。确定是自杀。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把他们想的太恶了,犯法的事,他们那里敢做。其实他们怕你,比你怕他们厉害得多。”
“那叫我来到底做什么?”
“我有办法把这事给压下去,但要你来做。”
我突然听到猪栏屋里那个疯子在狂叫:
“主啊——”
声音凄惨,听的人浑身不自在。
想到我是被这家人连哄带骗的弄到这鬼地方来。心里有点不爽,赌气说道:“既然邪煞要报复,这都是你们的事情,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再说你把这事情说的这么玄乎,我还不一定信呢。”
我扭头看门外,那些脸色紧张的群人,只有老婆婆的老汉,悠闲的坐在一旁抽烟。
那老者不看我了,眉头狠狠的皱着,脸色很难看,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茶杯看,茶杯里的青油油毛尖一根一根竖着,密密麻麻。老者说话了:
“你的自己的确不会有什么关系,你也可以但你想想,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墓地见到了阴司,如果真的再死人,你以后怎么办。所有人都会躲着你,害怕你,把你当成通阴的怪人。都会把你当牛屎一样恶心。”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大叫。我感受到了老者语言中的悲哀。但我还在死犟。
“我今年八十七了,一直一个人住在山凹里,住了一辈子。有事的时候,他们都恭恭敬敬的请我帮忙,平时没事看见我了,比看到到鬼还怕,躲的飞快……你愿意这样过?”
我眼前一阵眩晕,分明看见那个胖子(现在我知道他是望老太爷了),坐在这老者的身后,看着我笑。
我明白老者的身份了。
我手撑着下巴,呆呆的想了好久,对老者说:“你说,怎么搞?”
“我的大侄孙姑娘说,她看见她妈死前,把一个金戒指吞到肚子里,可是警察尸检,没有找到那戒指。”
“是不是警察给私自拿了?”我插的飞快。
老者冷冷的说:“他们不敢。”
老者继续说道:“你把那个戒指从我堂侄媳妇喉咙里掏出来,我们再另外找穴地安葬她,这事就结了。”
我一听是这个事情,一泡热尿差点没撒在裤裆里。我跟老头子反驳:“警察解剖了都找不着,怎么还会在喉咙里!”
“还在喉咙里,警察找不到,不见得你就摸不到。”
我胃提到胸口上来了,蹲在地下,干呕。呕了一大滩清水在地下。我怎么能去干那么恐怖的事情,我绝对不去干,我打定主意,对老头子大声喊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干?非要拖上我?”
“我自己能做,就不叫你来了,望老太爷看中的是你。”老者边说,边把他的两只袖口卷起,我看了他的小臂,吓的“啊”一声吼。
老者的手和旁人一无二致,但仅限于手腕以上。他的是手臂,这哪里是手臂,就是两根桡骨,缠着几根血管,一点肌肉脂肪都没有。血管之所以没有掉落,只是因为骨头表面包着一层极薄的透明皮肤。
我的双腿打颤,内心飞快的想着:我如果跟他走上相同的道路,是不是身体的某些部位会发生这同样的变化。
我不寒而栗。心里权衡:和在尸体嘴里掏戒指相比,那件事更容易接受一些。
灵堂里的蜡烛又被人重新点燃了,我注意到蜡烛的摆放,才发现摆的方位有规律,心想,若是王八在这里就好了,他懂奇门遁甲这一套。
老者让人端了一盆水进来,烧了两张纸钱,把灰落在水盆里。嘴里叽咕几句,点点头。旁人就把停在堂屋正中的棺材盖打开。我不敢往棺材里看,面朝着棺材,眼睛闭着。我知道我现在很丢脸,但没办法,这个恐惧来自生理上,我克制不了。
棺材盖一开,老婆婆的子女就一起扑到棺材沿上,嚎啕大哭,数落自己的不是,怠慢了母亲,让母亲死了都不安生。看着他们哭的凄惨模样,我觉得自己刚才怀疑他们的不孝,实在是无中生有。心里有点愧仄。
我半闭着眼睛,一步一挪地移到棺材边,鼓起勇气,把眼睛睁开。心里想着“别怕别怕……”
可看到那老婆婆尸体,我还是一股凉意直窜到脚底,双腿就软了。老婆婆已经入土个把月。一个死了个把月的尸体,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算现在不是夏天,尸体也开始发抛(宜昌方言:浮胀)了。还好,我只看到尸体的脸,尸体的眼睛里的瞳孔已经变得很淡很淡,和眼白的颜色基本没什么差别。脸上全是土黑色的斑。嘴唇紧紧闭着,却夹了一截舌头伸在嘴外。舌头的颜色是紫色的。老婆婆是上吊死的,是不是吊死鬼都是舌头伸出的样子。我尽量让自己胡思乱想,让自己分神,免得太害怕。
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老者示意我停一停,他咦了一声,轻轻把老婆婆头上的一缕白毛拨开。我这才看清楚,这缕白毛长在印堂的地方,可我刚才把他当做盖在尸体额头上的头发。老者想了想,然后叫人拿了剪子来,把那缕白毛剪了下来。收了起来。
老者对我说:“别害怕,越怕越出事。”
现在要我别怕,这不是在瞎说吗,我怎么能不害怕?
老者把水盆里水浇了点在尸体的下巴和腮帮子上,接着用手揉尸体的腮帮子,揉着揉着,我就看见尸体的嘴渐渐张开,应该是揉松了下巴上的肌肉,把腮帮子紧绷的肌腱给松弛了。
看着老婆婆黑洞洞的一张口,这嘴张开了,尸体的脸看起来比刚才诡异百倍。我一想到马上要把手伸进这个黑洞洞的嘴里,心里紧缩的厉害,甚至酸酸的,我的嘴角在抽搐,怎么都抑制不住。我听见了“科科……科科“的声音。过一会,才发现是自己的牙齿在敲。我想也好放弃,可是现在骑虎难下,我想着老者那双手臂,把夺门而逃的心思也免了。
老者把事先准备好的艾蒿水,用嘴含了,喷在我的手上,从手肘开始喷,一直喷到手指尖,喷得很仔细,连续喷了几遍。
老者不做什么法事了,所有人都不动了,都静静把我看着。
该我了。
你说我一个整天无吊事的保安,安安心心地上个班,和营业员贫贫嘴,拿着工资吃吃喝喝,过的多好,怎么就吃饱了撑着,去听什么坟墓传出的笳乐。现在惹火上身了,我他妈的怎么就这么贱,这下自作自受了吧。
我一边骂着自己,侧着身子,斜靠着棺材,慢慢把手伸向老婆婆的那张嘴,手臂抖动得厉害,对不准尸体的嘴巴。慢慢的手指就触碰到尸体的嘴唇。我把头扭过,不敢再看尸体。脖子扬着,看着堂屋的橼子。
“我激动的把冰箱的冷冻柜打开——整整两盒牛奶冰棒,已经全部冻好了,我开心地拿出来一盒,用力抽出一支,放在嘴里——味道真好啊。“少吃点,别拉肚子。”老妈在一旁警告我。我才不听呢,我要把这两盒牛奶冰棒一口气吃完。可是怎么啦,我的手冻在做冰棒的铝盒子上了。好凉好凉,凉的彻骨。”
我幻想不下去了,因为我的手已经伸进了老婆婆的口里。我的手伸不下去,舌头太突出,把喉咙堵住。我只能把舌头往腮边推挤。
“月光柔和,清风吹拂,我把袖子抱在怀里,袖子靠着我胸口,袖子的脸在月光的轻拂下,太漂亮了,漂亮的完美,特别是那嘴唇,红艳艳的嘴唇,微微的翘着。我把低下头,把嘴凑上去。两个人的唇,柔软的触碰,我快乐得头晕目眩。”
手又探不下去了,喉咙太窄,死死的低着我的手背,颚骨生硬,压的我手生疼。“用力点!”老者在一旁大喝,把我从初吻的回忆中拉回。
“我对捷说,“我没试过……”捷的表情羞涩又放荡。捷的身体白皙、光洁、柔软、青涩、火热、抽搐……”
“哞——”我嘴里呜咽地发出一阵悲鸣般的痛苦叫喊。
我的手腕被老婆婆的嘴巴咬住了。
我蹦了起来,发狂地手臂甩着,可是是甩不掉,尸体的头颅还紧紧箍在我手臂上,随跟着我手臂的挥动摆来摆去。怎么一具尸体也有百把斤重,我吓极了,但也没能力甩掉尸体。倒是把尸体甩得在棺材里咚咚乱撞。
老者向我喊:“莫动!莫动!”
立刻有人把我胳膊摁住,老者捧住尸体的头颅,慢慢地往下扯。这个时间过得好漫长,我觉得自己要死了,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总算是手从尸体口里抽出来了,我马上向屋外跑去,只跑了几步,就浑身瘫软,摔在地下。有人扶我,被我推开。
我哇的哭起来:“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干了。”我实在是吓的太狠了,顾不得什么,就是吼吼的哭,不愿意干下去。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这时候,屋内的所有人,除了那个会走阴司的老者和死者的老汉,他人都齐齐的跪下,老婆婆的子女,竟然磕起头来。
我还在极度的恐惧中,嘴里喊着我自己也听不懂的语言:“因某比米米索寞……尽归看目连……四散枝骨死绵……行短路……”
旁人见我说起胡话,也吓的不敢接近我。那老者,站到我面前,打了我两记耳光,才把我打清醒了,心神才安定。
老者沉着脸说:“给他喝碗姜汤,放蜂糖。”
喝了姜汤,我才把这口气给换过来。
老者对我喝道:“叫你莫怕,你慌什么!”
“你骗我,”我指着老者说:“这事没你说的这轻巧。你告诉我,你的手臂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
老者沉默了,又说道:“不管怎样,你还是要把这事做完,你不能停了,不然更惨。望老太爷已经被惊动了。你必须把那东西殴(宜昌方言:掏)出来。”
老者给了我一块东西,让我含着,是个恶心的植物茎块,含在嘴里一股很冲的怪味。却让人的头脑很清醒。又让人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内心的害怕减弱了点。
我再次鼓足勇气,走到棺材旁,把手犹豫地喂向尸体嘴巴。死就死吧,过了这关,我这辈子都不去招惹这些邪事了。
老者拿出两根银针,分别在尸体的耳根下,扎进去一根。对我说:“不会再阖上了。”
这次手往喉咙里探得顺利多了。尸体喉咙冷冰冰的,而且干涩。我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些开心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里突然坚定,就想快点把那戒指掏出来。
我的手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硬东西,我兴奋起来,“我摸到啦。”
“快把他殴出来!”老者很紧张。
我的指头关节一勾,触碰那个金属东西的面积更多。可是,那个东西还是邪性啊。我把老者看着,是不是又被他给骗了,或者是这老狗日的根本就是一直在骗我。
我手指感觉到的东西很坚硬,而且有棱有角,边缘处刮得我手指疼。
戒指应该都是圆润光滑的表面啊。怎么会这样!
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手又往喉咙里伸了一小截,两根指头夹到了那金属玩意。
老者急切的问我:“捏到没有?”
“捏到了……哎哎……怎么回事?”我喊道:“那东西会跑!”
那金属东西竟然在我的手中挣扎,挣脱了我的手指,向食道的深处钻去。我心横了,猛的把手往里面杵进一截,手肘没入尸体的口中。
我一把将那金属怪东西给抓住,牢牢握在手中,无论那鬼东西是什么,我也不放松。我也能肯定,那鬼东西不是戒指。因为它还在我手心里挣动,硌得我手心一阵一阵的疼。那东西是活的。
我现在没那么害怕了。
当我手把那鬼东西捏住的时候,我就不再怕了,恐惧来源于未知,但我现在什么已经都明白。我的确有走阴司的潜能。
我看见靠近门槛的那个十几岁的小孩,站在稻场上对老婆婆说:“我学费掉了,不敢跟我妈讲。”老婆婆说:“你要相信耶稣哦,要多少钱。”
王波伢子,你这个小日白佬。我下意识地抑制住说话的冲动,现在绝对我不能出声。
我开始把手臂从尸体口中拔出。
眼睛慢慢扫过众人。
我看见了周老二的媳妇对老婆婆说:“我打麻将把钱输了,你儿借点钱我去买点饲料,我把鸡蛋卖了就还你……”
向春,你卖鸡蛋的钱呢?我差点脱口而出,随即把牙关咬住。
“我儿子生病了,差点钱打针……”
你也是骗子,望开贵。
还有望开喜,还有胡桂花,还有黎保伢子……
他们现在都在灵堂,齐齐的跪在我面前。我把他们一一看过。他们看见我的模样,都吓的发抖,向春的还尖声乞求:“大妈,我错了,我错了,我现在就把钱烧给你。”说毕,掏出几张10元的钞票,惶惶的在棺材前的火盆里烧了。
我终于把手从尸体的嘴里抽出来了,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臂和拳背上血肉模糊。灵堂里一阵腥臭。老婆婆的尸体,七窍,流出血来,一点一点的往外渗。
老婆婆的儿子也吓住了,坐在地下,往后退。
望开仁对他妈说道:“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供你吃供你喝,你的钱又没有只给我一个人。”
“你是我儿子啊”
望开仁说:“你还有两个姑娘撒,你又不只是生我了一个!”望开仁说:“你去找你的姑娘去。”
“我不是已经把钱都给你吗?”
望开仁说:“你才给了我多少钱?”望开仁说:“你到底……”望开仁说:“还藏了多少钱……”望开仁说:“你的钱呢!……”望开仁说:“你这个……”望开仁说:“老不死的……”望开仁说:“怎么会……”望开仁说:“只有两千块……”望开仁说:“的私房钱……”
“仁伢子,我真的只有这么多钱了,已经给你了。”
杨翠凤说:“妈……”杨翠凤说:“不怪我们……”杨翠凤说:“心狠……”杨翠凤说:“你把钱……”杨翠凤说:“都给了外人……”杨翠凤说:“只给……”杨翠凤说:“我们……”杨翠凤说:“这么点钱……”杨翠凤说:“你儿还有……”杨翠凤说:“几天活撒……”杨翠凤说:“把钱藏着……”杨翠凤说:“干嘛……”
我恨恨地看着这对不孝的儿子媳妇,喉咙咯咯的响,极力忍着喊话的冲动。
两口子看着我,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咚咚的给我磕头,磕了几下,又掉头给棺材磕头。
望开仁说:“这个月……”望开仁说:“的油米都……”望开仁说:“给你了……”杨翠凤说:“妈……”杨翠凤说:“我们家里的……”杨翠凤说:“情况……你又不是……”杨翠凤说:“不知道……”杨翠凤说:“说好了……”杨翠凤说:“一个月二十斤米……”杨翠凤说:“一斤油……”杨翠凤说:“你把钱给谁了……”杨翠凤说:“就找谁去……”
“我好歹也是你们的妈撒……就忍心我饿死啊?”
望开仁:“你死也死到外面去!”
我手中的那个怪东西,突然使劲挣扎,在我手心踢动。我感觉那锋利的金属甲壳要把我手心割破了,我松了松,用指头捻住那东西。
现在看清楚了:是个金闪闪的钉锤邦邦(宜昌方言:金龟子)。
老者兴奋的大叫:“给我,快把它给我!”把手凑了过来。
我手一紧,又把那钉锤邦邦死死攥住。我看着老者,缓缓摇摇头,“没门。”
我把头一扭,看见老婆婆的幺姑娘,正趴在棺材顶,那黄裱纸轻轻擦拭老婆婆口鼻中、眼角边的血,嘤嘤的哭。
望开玉说:“妈,你吃了饭没有。这么晚了走这么远干嘛?”望开玉说:“妈,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大把年纪了,信什么洋鬼子的教撒。”望开玉说:“当初就叫你莫把钱给那个神经病神父,那是个疯子,你偏不相信我。”望开玉说:“你现在倒好,没得钱了,也不见那个神父来给你碗饭吃。”望开玉说:“你还不是要来找我们。”望开玉说:“这世上,那个能靠的住哦,除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望开玉说:“可是你也晓得,我嫁到这家了,日月也不好过,你女婿已经出门到浙江打了两年工了。”望开玉说:“勤扒苦挣弄点钱,都要给你孙子上学撒。”望开玉说:“你儿莫哭了,你儿吃了饭,先回去,我明天去找哥哥去”望开玉说“他和嫂子太不对了,怎么能把你赶出来呢。”
我的眼光划过棺材,看见了老婆婆的大姑娘,她现在躲得棺材远远的,靠着大门的门板,身上跟筛糠似的,哭都哭不出来。钉锤邦邦又在用力了,好像马上要从我手中的缝隙里钻出来。
“把它给我!”老者发狂的喊:“你还想不想活了!”
我用另一只手对着老者一指,竖起食指摇了摇。我什么都知道啦,你这个老东西骗不了我拉。你想养这个邪煞,我偏不让你如意。
老者的眼中也闪着恐惧,哈哈,该他害怕了。
我回头又向大姑娘看去。
望开红说:“妈,你把钱都给了弟弟和弟媳妇了。”望开红说:“又来找我干什么?”望开红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望开红说:“我没得义务养你哦。”望开红说:“杨翠凤一看就是个骚东西。”望开红说:“杨翠凤把你钱乎到手了,不管你了吧。”望开红说:“你儿还是回去,等哈儿莽子回来了,又要打我。”望开红说:“你儿片(宜昌方言:赖)在这里也没有用,我反正不得管你。”望开红说:“你现在一分钱都没得了,就知道来找我拉?”望开红说:“杨翠凤这个贱货,骗光你的钱,又叫你来找我,是不是?”
望开红说:“妈,你的这个戒指还在啊。”望开红说:“给我看看撒。”望开红说:“你儿莫挣撒。”望开红说:“你儿莫动,我捋不下来。”望开红说:“妈,你儿这戒指戴了好多年哦,怎么这么难的捋下来。”望开红说:“你儿把钱都给杨翠凤哒,这个戒指就留给我了啊。”望开红说:“你对杨翠凤这么大方,对我怎么这么啬啊!”望开红说:“我就不还给你啦,你儿总要给我留点东西撒,不要什么都把给杨翠凤那个贱货。”望开红说:“你儿怎么还不回去啊?”望开红说:“我就不信,弟弟不给你饭吃。”望开红说:“他们敢,忤逆不孝的,等我有时间了,是要回去找他们说说道理的。”
望开红说:“你儿搞什么撒。”望开红说:“你儿抢什么撒,一个戒指你都舍不得给我啊。”望开红说:“给我。”望开红说:“你给不给我,你这个老东西。”望开红说:“莽子莽子,快过来给我帮忙。”望开红说:“啊呀!莽子,这老东西把戒指吞哒。”望开红说:“老不死的,把戒指吞了都不愿意给我。”望开红说:“你滚,你把你的一把骨头都把给杨翠凤去。”望开红说:“你滚回去,该他们给你送终。”望开红说:“滚……”
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望开红……
我死死把腮帮子咬住,但是不行,我还是想叫她的名字。我下巴抖得厉害,我要喊了,我真的要喊了。我用牙齿把嘴唇狠狠咬住,鲜血迸出,我嘴里咸咸的。我忍住了。
老者在旁边大喊:“你们都死了啊,快帮我把那个东西抢过来。”
我嘴角微笑,把手上的钉锤邦邦递给离我最近的黎保伢子。黎保伢子看见我脸上诡异的笑容,就已经吓的魂不附体,更别说有胆子接我手上的那个鬼东西。这么多人,那个人敢来拿!
我看到稻场上的酒席还没撤,走出灵堂。群人看着我,纷纷避开。只有老者追着我,但已经没有什么精神了,“求求你……莫这样。”
老婆婆的老汉坐在桌子边,闷着在抽烟,我看见他的眼角流泪。
望庄福说:“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老婆婆说:“没得救了,吞了金子,肯定死,老话没得错的。”
“你快些吐出来。”
“我不想活了。”
“你快殴喉咙。”
“已经吞好半天了。”
“我去叫仁伢子来。”
“你莫叫了,他巴不得我死。”
“这群化生子。”
“你帮我,把这绳子从檩子上穿过去,再往下拉。”
“你瞎说什么?”
“神父说了的,我不能自杀,自杀了要下地狱的。”
“你在瞎说什么……”
望庄福对我说:“你喊我的名字撒。”
我没理他,我不敢看他。他现在老泪横流,泣不成声。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把酒席上的残酒,倒在一个空海碗里。
老者凄惨的大喊:“莫搞——”
我回头看着老者。老者嘴里喊着,却不敢走近。我看见望老太爷正用手揪着他的耳朵。可他不知道,他只是看着我手上的钉锤邦邦。
我把钉锤邦邦,扔进酒碗里。
老者在我身后发出一声惨叫。老者的耳朵掉了。众人都在惊呼。
钉锤邦邦在酒里面扑腾一会,飘在酒水面上。渐渐化了。酒碗上冒了一股青烟。
老者有件事,是他没想到的。
他猜不到我读书的时候不务正业,和王八研究过一些玄门。有时候,无意学到的东西,真的会救命。
钉锤邦邦沉到酒碗的底部。我仔细看了看,是一枚金戒指,黄澄澄的躺在碗底。静静的,随着酒液的晃动,光线折射,晃晃的,觉得那戒指似乎不真实。
老者把我送到幺棚子的大桥上。对我说:“算了,这都是命。”
我说:“你都跟了望老太爷一辈子了,何苦呢。“
“你那里知道……”老者说:“就算是离开望老太爷……一天也行……这种滋味,你不知道。”
我说道:“望老太爷不会再找我了吧?”
“不会了,你蛮恶。比我要狠。敢明着跟望老太爷拼。”老者说:“今天的事,你不会乱说吧。”
“十年内,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你知道我的寿数是九十七……”老者愣住。
我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看着发呆的望德厚,心里舒畅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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