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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总督府, 须发已经微白的顾衡眼睛不是眼睛, 鼻子是不是鼻子地看着眼前的年青人, “眼看圣人的万寿节将至，你这个当儿子的不赶紧回去伺候, 到处乱晃个什么劲儿？”
青年嘿嘿一笑, 面上无一丝皇族的骄矜, 而是再淳朴再谦和不过的老实回答道：“今年是我父皇的整寿, 想来老师和师娘都要往京里去。想着路途遥远就干脆过来一起走，时时听着老师的教诲，一路上多少还有个照应。”
顾衡斜睨他一眼, 心想我要是信了你的那才真是撞了邪。中土有这么多一品二品的封疆大吏, 只有我们顾家回京城还要一朝太子亲自作陪, 落到别人的眼里就是没什么事也要嚼出花儿来。
将近五年的外放让顾衡身上的威仪日重，面上虽然温和无比甚至不动声色，但是眉梢偶尔抬起时精光立现。苏诩虽然贵为储君但也知道这个人是绝不能随意糊弄的，咽了一口口水后咬着牙道：“我想向老师求娶囡囡，望老师应允……”
顾衡重重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脸上阴沉的差点能滴出水来, 好半天才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茶都已经喝过了两巡,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敢再提。人人都说你如今能干的不得了，连皇上都把好多政事交予你, 怎么还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怂样？”
苏诩怔了一怔, 才猛的领会这番劈头盖脸的训斥当中隐含的亲昵之意。
隔着一道屏风的顾瑛听到这里抿嘴一笑, 牵着女儿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后，沿着回廊悄无声息的出了书房。到了花园子才笑了起来，“诩哥看起来比五年前老成多了，还知道以退为进。囡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愿不愿意……嫁到皇宫里去？”
顾芫芷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原本我以为我这辈子会像寒露姑姑一样自由自在的不受拘束，可……太子见到我的那天就明明白白的跟我说，我以前怎么样以后还会是什么样。还说规矩体面都是给外人看的，自己只要开开心心的才成。”
这话显然是说到顾芫芷的心底里去了，要不然她绝不会同苏诩一路返程。
当娘的撞了一下女儿的手肘，微微叹道：“我知道你不是羡慕荣华富贵的人，多半是被诩哥这番话打动了。这孩子从小就性子质朴，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历练出来了，这点好处还是没有多变。一国太子，能有这样的承诺也算是难得。”
顾芫芷却没有想象当中的羞涩，大大方方的侧头反问道：“前两年娘你还时常催我成亲来着，怎么到后来就不着急了？”
顾瑛笑着打了她一下，“原先我是急得不得了，后来你爹跟我说，这世上有些人的缘分来的就是有些晚。再说人这一辈子短的很，能够舒舒坦坦的不受委屈的活着就不错了。我这辈子在婚姻一途上没有受过磋磨，自然也希望我的女儿顺风顺水。”
顾芫芷挑了一边的眉毛，没想到自己的父母如此开通，还亏得自己早几年有颇有些歉然，总觉得没有像平常的妇人那般相夫教子，名声传到外头总归是不太好。
总督府的花园子修建的颇为开阔，用姿态嶙峋的湖石搭建起山崖，沿着路径修建了半人高的石栏，每一处适宜的位置都摆放着各色名品菊花。大概因为照料的精心，大朵大朵的怒放着，在阳光下舒展着长长的瓣叶。
母女俩沿着石径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话，“这诩哥要不是有个太子的身份碍着，你爹老早把你嫁给他了。刚成年的时候还有一些眉高眼低，如今岁数大些了倒沉稳下来，别的倒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
都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顾瑛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禀性忠厚的苏诩骨子里心肠最软。再说人只要长进了，同样的错误必不会再犯。
等晚上摆过家宴之后，顾衡两口子对于这个未来女婿已经没有什么挑剔了。
梳洗过后，小醉微醺的顾衡拉着媳妇儿靠在床头说体己话，“其实京里我一直派人盯着，那小子这几年倒干了几宗像样的事儿。原先我总担心他立不起来，如今狠狠打磨几回再看看勉强还行。”
顾瑛拆了珠钗倚在一边，“难得还从你嘴里听出夸奖人的话，诩哥若不是自个争气，早不知被人扒掉几层皮。宫里宫外那些老的少的，哪个是省油的灯？”
也许是丈母娘疼憨女婿，顾瑛难得在丈夫面前发了几句牢骚，“说起是师徒，我从没见你好好帮他一回，离了京之后干脆撒手不管。那李淑妃范贤妃，还有大皇子一直蠢蠢欲动，诩哥能有如今这份局面实属不易。”
顾衡接过媳妇儿递来的热帕子抹了把脸，悻悻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世上哪个当老子的心底里都不愿自己的儿子同别人过于亲近，更何况咱们那位皇帝老爷还格外小心眼儿。在京里时我要使同诩哥走得格外亲近，甚至超出为臣子的本分，那就是给诩哥给咱家惹祸。”
知道丈夫说的一点没有错，顾瑛撅了一下嘴。
将近四十岁的妇人头发乌黑顺滑，肤肤依旧白皙细腻。因为日子过得格外顺遂没有烦心事，一张芙蓉面上甚至没有什么细纹。做出这等娇嗔模样也没有丝毫违和感，一望便是生活富足万事不操心的好命。
顾衡朝媳妇儿依旧纤细的腰身上瞄了两眼，有些心不在焉的解释，“你看咱们一离京，皇上明松暗紧把诩哥护得多好。政事基本上是手把手的教，等诩哥能上手了就把他放在六部一一轮转。你说我要是还在京里呆着，皇帝能这么心甘情愿吗？”
论起对人幽暗心思的把控，这世上恐怕无人能及顾衡。
顾瑛蓦地想起一件事，脸上的笑容退了一些，“这几年京里虽然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但也发生了几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我开始没有往深里想，如今看来总觉得有些蹊跷。譬如这回大皇子跌落马背，怎么这么巧就落了残疾？”
顾衡冷哼了一声，眉梢间也浮现一抹阴冷，“这就是皇家中人所谓的帝王心术，咱们那位皇帝虽然是皇帝，可他还是个当人亲爹的。底下仅有的两个儿子，总不能让他们为了一个皇位争得跟乌鸡眼儿一般。他既然属意于诩哥，另一个再不服气也只能狠狠打压下去。”
顾瑛心里虽然隐约有猜测，但还是不免惊呼，“大皇子……可是他的亲儿子，他怎么下得去手？”
顾衡叹了一口气，“若是这时候还下不去手，以后就只能一死一伤。皇帝恐怕也是权衡许久才做下如此决定，要不然大皇子骑马的时候身边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怎么就那么巧从马背上跌下来？怎么就那么巧跌下来后因为救治不及时，楞是让一条腿伤身落下残疾……”
——皇帝这是要让大皇子彻底断了念想。
顾瑛打心底里喜欢诩哥，听着这些后不免有些患得患失，“早些年我想过，要是诩哥不是皇家人就好了，以咱们的庇护让这对孩子成亲后，到哪儿都能活得快快活活！”
对媳妇儿的这点惆怅顾衡不以为意，“诩哥自小就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孩子，虽然有时候免不了莽撞激进，不过天生都比别人多一股细腻心思。他越是示弱，皇上才会越护着他。”
顾衡解了衣裳稍稍松乏下来，“大皇子身后的助力越多，恐怕倒霉的就越快。这回的事儿一出，我就知道是皇上在为诩哥清理最后的绊脚石。诩哥也是因为明白这点，才敢大张旗鼓的跑到福建来跟咱们求亲。”
顾瑛帮丈夫重新端了一盏热茶，犹豫了再犹豫才谨慎的开口问道：“诩哥说……以后只守着咱家囡囡过日子，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一辈子和和美美，要不是因为这个慎重承诺，顾衡还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趟这宗浑水。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这小子竟然敢求到咱们家门前来，必定也是得到了皇上的首肯。皇上既然已经做下决定，就绝不会再轻易改弦易张。皇上若是……大行之后，这天下就是诩哥说了算。内宫到底如何，大门一关就轮不到外臣们置喙了。”
顾瑛徐徐点头，“囡囡也给我说了一回，说诩哥老早交代过宫里现今只有李淑妃范贤妃，也算不上她正经的婆婆，到时候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我本来看这孩子一向性子淡淡的，难得还愿意说这些不着五六的杂事，可见心里头早些时候就有诩哥。”
李淑妃虽有贵妃之尊荣却没有亲生子嗣，范贤妃生了个大皇子已经废了，那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如今这个局面，对于诩哥来说正正好。
说到这里顾衡有些不乐意了，“难怪先前提了好些亲事这丫头都不愿意，有好几个都是相当不错的儿郎。我虽然早早看出几分却不愿说破，她跟你从前一样是个死心眼子，认准了一个人就是穷山恶水也要跟着。”
顾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俩孩子倒是真的有缘分，四五年过去了一个未娶一个未嫁。让我想起咱们从前在莱州的时候，你为了筹措赴京会考时的路费，半个月的时间就收了上百份的盐引子。那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却还是觉得有奔头。”
顾衡把妇人的手拢在掌中，感慨万千却不想多说一个字。他从地底爬出来费心筹谋半生，总算能福惠各州父老乡民，总算庇佑住一家老小，总算让眼前这个女人过得遂心遂意……
两个月后，为贺皇帝万寿节的各路总督巡抚陆续返京，皇室终于宣布迟迟未离的太子妃人选——是福建总督顾衡的长女。
虽然这位顾氏已年逾二十是个实打实的老姑娘，但敕封的圣旨里说她“温仁咸仰、虑善从宜、德美才秀、恒恭守礼”，溢美之词老长一串。连皇帝这个当公爹的都没多言语什么，所以宗室和朝臣们心里虽然颇有微词，但非常罕见的都齐齐闭紧了嘴巴。
苏诩三十二岁的时候继承大统，一辈子兢兢业业把皇帝这份差事干得很不错，后人称他为人宽厚仁慈躬行节俭，不近声色勤于政事。但最让人称许的不是他这些丰功伟绩，而是他从头到尾只有一位皇后。后世史书上说顾皇后真实的性情无比刚烈又嫉恶如仇，所以压制得孝宗一辈子抑郁难伸，更不敢在外头拈花惹草。
当然这只是后人的推测，随着时间的消逝千般爱恨万种情仇都掩埋在故纸堆里，谁也辨不出来孰真孰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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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备注：结尾处引用了百度百科里形容明孝宗的一点赞美之词，“为人宽厚仁慈躬行节俭，不近声色勤于政事”。希望顾小囡当了皇后后会过得幸福。后面还有不有番外待定，妹纸们可以留言，但大致的内容已经结束，感谢陪伴我许久的妹纸们。这中间经历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因为有亲们的支持才把文章完整结束。
知道妹纸们爱看古言，所以下一本还是开古言。新文的名字和文案已经写好，但是大纲还要细细推敲，大纲是文章的魂，为慎重起见所以暂时没有发上来。希望妹纸们还是保持我的作者收藏，新文出来的时候请继续支持。我写文喜欢存稿，所以大概六月份的时候新文才能面世。当然文案会提前出来，应该就在这几天。新文一定会吸取前面文章的教训，一定一定写一本真正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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