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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里可汗一手挡住横飞而来的蹴鞠。
蹴鞠碰撞手掌心的声音极大,所幸库里可汗的一双手雄浑有劲,要挡下这横飞而来的蹴鞠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但若这横飞而来的蹴鞠当真直直撞上孱弱的夏侯芷,估计夏侯芷就算不因而身受重伤,起码也要疼上好一阵子吧?
夏侯芷心有余悸地捂住惊跳的心脏,小口喘气。
库里可汗却将牢握掌心的蹴鞠丢回给小男孩,小男孩惊尤未定地抬手接住蹴鞠……库里可汗随即不带半分责备却带威严关切地对小男孩说:“小心点。你脚劲大,不要踢到旁人。”
小男孩赶紧乖巧地点头如捣蒜。
库里可汗这才翩然转过身来,恭敬而又关切地对夏侯芷说:“微臣教子无方,还望大长公主不要怪罪。”
“此事不怪任何人,一切只是意外……”夏侯芷惶惶然抬头,看向库里可汗。
四目相对,天地沉寂。
这是夏侯芷第一次正眼看库里可汗……若非知道眼前男子确实是库里可汗,夏侯芷简直不敢相信库里可汗竟真是这般英伟不凡的男子……尤其是库里可汗那一双谦逊而睿智的眼眸,仿若普照苍茫大地的缕缕阳光,瞬间投射进夏侯芷那荒凉已久的心田……在此之前,到底为何,她要一直对这般英伟不凡的男子不屑一顾?
忽而之间,夏侯芷竟有点迷惘。
忽而之间,夏侯芷竟有点失笑。
看着夏侯芷嘴角那极浅的笑意,身材高大健硕的库里可汗竟微微红了脸……此等英伟不凡的男子,竟因她的小小笑意而羞涩脸红?
夏侯芷的一颗心,竟因而渐渐融化。
或许……她该试着放下心中的成见,试着用心了解眼前这个人人皆道不凡的库里可汗。
或许……她该试着放下心中的执念,在这天高海阔之间摈退羁绊,活出不一样的自身。
爱恨,尽在一念之间。
一念沉沦。
一念天堂。
夏侯芷的释然,让这对被阴差阳错耽搁了十年光景的男女,一如不愿再辜负流年般迅速陷入了惺惺相惜,又如烈火燎原般火速陷入了难舍难离……羌尤的风花雪月,仿佛总带点苍茫的荒凉与壮丽的豁达,夏侯芷深陷进了这般苍凉豁达的风花雪月。
羌尤的天,是苍蓝而又高远的。
羌尤的地,是辽阔而又实在的。
羌尤的人……
夏侯芷曾经认为羌尤族人是教而不化的蛮夷。
但放下成见之后,夏侯芷发现,虽则羌尤族人对诗词歌赋涉猎不深,虽则羌尤族人对琴棋书画更是少有钻研,但是羌尤族人难得地单纯简朴得没有一丝丝的心机……他们勤于耕牧,他们乐于助人,他们互相扶持,他们笑脸相迎,他们待人至诚……就连不善与人打交道的夏侯芷,都无法拒绝羌尤子民的淳朴热情。
夏侯芷曾担心库里可汗十年前便已娶了的两位阏氏,会嫉恨于她。
夏侯芷更担心那两位阏氏会在暗地里给她下绊子……毕竟,夏侯芷在大乾后宫见识了不少明争暗斗的争宠伎俩,而夏侯芷最厌恶最不屑的就是那般争宠伎俩。幸而,多番相处下来,夏侯芷发现她的担心实在多余。虽则那两位阏氏对夏侯芷不至于热情万分,却也算是推心置腹。夏侯芷能够分辨,两位阏氏对她不是表里不一的推心置腹,而是单纯淳朴的推心置腹。而那两位阏氏之间,更是亲如姐妹……夏侯芷知道,待他日交情渐深,两位阏氏亦会对她亲如姐妹的。
库里可汗的一双儿女,更是将夏侯芷视若忘年之交。
他们常常拉着夏侯芷与他们一同踢蹴鞠,逐牛羊,爬高树,摸鱼虾……就算是童年之时,夏侯芷亦只知道在宫墙之内读着诗词歌舞,画着妙笔丹青……夏侯芷何尝试过这般肆无忌惮地追逐高晒的红日与呼啸的疾风?夏侯芷当真爱极了这般无拘无束的肆无忌惮!
每在羌尤多待一日,夏侯芷便就更爱羌尤多一分。
夏侯芷知道,她之所以如此爱羌尤,除却羌尤实在可爱之外,更多是因为爱屋及乌……夏侯芷爱羌尤的天,夏侯芷爱羌尤的地,夏侯芷爱羌尤的子民,夏侯芷爱羌尤的景致,夏侯芷爱羌尤的天气……但夏侯芷最爱的,始终是羌尤那位英伟不凡的可汗,库里可汗。
夏侯芷永世难忘,在那壮丽的落日之下,库里可汗对她单膝下跪,恳求她下嫁于他。
夏侯芷永世难忘,库里可汗第一次将她拥进怀中。
夏侯芷永世难忘,库里可汗第一次亲吻她的额头。
夏侯芷永世难忘,库里可汗第一次亲吻她的嘴唇。
夏侯芷永世难忘,库里可汗第一次与她于床笫之间恩爱缠绵。
夏侯芷永世难忘,库里可汗得知她怀有身孕之时,竟流下了感动的男儿泪。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感谢上苍,让她遇上库里可汗。
感谢上苍,让她放下十年执迷。
感谢上苍,让她遇见那位只愿白首不相离的男子……
眼泪,一滴,两滴,三滴……滴滴晕染了墨迹。黛染将夏侯芷的信珍而重之地折叠起来,哽咽着,喃喃道:“太好了,阿芷终于寻到值得她付托终生的男子了……”
夏侯衍不无讽刺地调侃道:“夫人方才才大骂库里可汗是畜生……怎么才一个眨眼的功夫,库里可汗竟又变成值得付托终生的男子了?”
黛染不悦地瞥了夏侯衍一眼,“就算你不说话,也没有人会说你是哑巴!”说着,黛染撩起衣袖,用力擦着脸上的斑斑眼泪。
夏侯衍竟不再嘲讽黛染,而是主动伸手为黛染拭去脸上的眼泪……夏侯衍一定不常为女子拭泪,夏侯衍也实在不善于为女子拭泪。
夏侯衍先是不甚自在地将食指与中指微微并着,克制着力度,为黛染拭擦脸上的眼泪……却又觉得这般拭泪的手法与力度过于儿女情长,夏侯衍随即将食指与中指收回掌心,改为用拇指为黛染拭擦眼泪,拇指的力度却有没有掌控好……或许是故意的,或许不是故意的,反正黛染脸庞的肌肤在夏侯衍的拇指之下阵阵生疼。
黛染原想一手拍开夏侯衍的拇指,却又怕会因而再惹夏侯衍生气。
黛染唯能用脸拂开夏侯衍的拇指,一头一脸地扎进夏侯衍的胸膛之中……黛染用她的脸庞左右上下地不断蹭着夏侯衍那身银白锦衣,全然将夏侯衍的银白锦衣当成她的手帕。就像是一只失心疯的猫咪,黛染不停地在夏侯衍的胸膛之前钻着,蹭着,揩着……面对黛染如斯行径,夏侯衍无奈失笑,动不是,退不是……唯能僵在原地,任由黛染这只失心疯的猫咪持续不断地在他的胸膛之前,钻着,蹭着,揩着。
最后的最后。
黛染甚至直接用头顶抵着夏侯衍的胸膛,一动不动地倚靠着……自从夏侯芷离开大乾王宫远赴羌尤之后,黛染便一直为她当日提出的馊主意而深感内疚懊悔。如今,夏侯芷终于在羌尤寻到了值得夏侯芷付托终生的男子……黛染实在太为夏侯芷感到高兴了。
高兴过头,眼泪簌簌。
夏侯衍不曾伸手去抚摸黛染那披散他一身的青丝,夏侯衍不曾伸手去搂黛染因流泪而瑟瑟颤抖的肩膀,夏侯衍不曾再度伸手为黛染拭去爬满一脸的眼泪,夏侯衍甚至沉默地不曾多吭半声……夏侯衍只是稳如磐石地坐着,任由黛染倚靠。
泪流不止,百感交集。
黛染告诉自己,她根本就不想倚靠夏侯衍。
黛染告诉自己,她倚靠着夏侯衍的时候,根本不曾感到半丝温暖与半点安全感。
黛染告诉自己,她怦然跳动的心脏只是陪同她一同演戏罢了。
都只是戏,
仅此而已。
黛染又再肃穆殿内留宿了一宿。
夏侯衍在书房内批阅奏折,黛染便独自一人在寝室内,走走站站,摸摸这里,看看那里。待夏侯衍批阅完奏折回到寝室之时,黛染却早已面向墙壁侧身躺在床榻之上,装睡去了……夏侯衍才刚躺下,夏侯衍才刚从身后搂紧黛染,黛染便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第二天,黛染难得早起,夏侯衍却已上朝去了。
寝室外,响起竹香与意柳的轻声叫唤,黛染当即让竹香与意柳进寝室里来。竹香与意柳给黛染认真地梳妆一番,并陪同黛染一同用了些早膳。随后,黛染便与竹香与意柳一同回杏苑去了。一路上,黛染遇到的侍卫侍女对黛染简直恭敬得卑躬屈膝。
黛染知道,她在肃穆殿留宿两夜的事情,已经在大乾后宫之中宣扬开了。
黛染知道,再也不会有人敢对她不尊敬,再也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地造她的谣了。
回到杏苑。
椅子还未坐暖,素馨便来探访。摈退左右,杏苑小厅内只剩下黛染与素馨。素馨难掩欣喜地说:“素馨就知道,黛染一定不会让素馨失望的。”素馨说的,自然便是黛染在肃穆殿内留宿两夜的事情了。
一时之间,黛染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素馨却问:“黛染可用过早膳了?”
黛染回答:“虽则胃口不太好,但黛染还是勉强用了一些。”
素馨却说:“黛染如今怀有身孕,该吃两人的分量才行,怎么可以只勉强地用一些?素馨知道黛染近来胃口不佳,所以特意托御膳房给做了些从前萨释国常有的糕点……翡翠千层酥,桂花九层糕,蝴烧果,释迦薄……全都是黛染从前最爱吃的。黛染可要与素馨一同,再用一些?”
黛染笑着说:“既然素馨如此细心,黛染便就却之不恭了。”纵使黛染实在没有胃口多吃,但是翡翠千层酥,桂花九层糕,蝴烧果,释迦薄……黛染怀念萨释国的风味。
素馨向门外叫唤了一声。
槐芝与檬蓝当即各自提着一只漆红篮子,走进杏苑小厅之内,将一盘盘如同手工艺品般精美的糕点,陈设于小桌之上。将糕点陈设好之后,槐芝与檬蓝便又退出杏苑小厅。素馨体贴地将筷子递给黛染,温柔地笑着说:“赶紧尝尝,试试味道可能与从前萨释国的味道相媲美?”
黛染接过素馨递来的筷子,却又另外递给素馨一双筷子,“素馨也一同尝尝。”
素馨接过黛染递来的筷子,笑着说:“大乾王宫的御膳房内,在此前可没有懂得做萨释国菜肴糕点的御厨……素馨听闻,这名御厨是大王新近请到御膳房来,好为黛染你做家乡菜的。素馨今日得以再尝萨释国风味,完全是沾了黛染你的光彩。”
黛染没有顺着素馨的话往下说,而是夹起一块翡翠千层酥,放进素馨的碗里,“黛染记得,素馨从前最爱吃翡翠千层酥。”
素馨笑着点头道:“素馨确实最爱吃翡翠千层酥。自从来到大乾之后,素馨便再也没有机会吃这翡翠千层酥了。”素馨随即夹起一块蝴烧果,放进黛染碗里,“黛染也尝尝这蝴烧果吧。”
二人各自吃着碗里的点心。
这位新来的御厨所做的点心,确实真有几分从前萨释国的风味……黛染虽觉好吃,但胃口始终不佳,一块蝴烧果下肚,便就不欲再多吃了。反倒素馨,竟难得贪吃地比黛染吃得还更多……不一会儿功夫,几盘满满的点心便只剩下寥寥几块。
想必是萨释国的点心让素馨心感愉快吧!
素馨难得调皮地摸了摸平坦得很的小腹,笑着对黛染说:“素馨都快要吃撑了!看看这肚子,看上去和黛染的肚子都差不多大了!”
面对素馨的轻松调笑,黛染却感到十分沉重。
若素馨不曾被迫打掉腹中孩儿……黛染在心中低低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垂头看向素馨抚摸着小腹的手……唯见素馨的一双手,竟猛然青筋直迸地紧捂住平坦的小腹!
黛染急忙抬头,只见素馨的脸庞霎时之间,白如死灰。
“素馨你怎么了?!”黛染惊恐地问。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素馨的身子如同烧熟的虾子般紧紧弓着,双手不住地捂住小腹,豆大汗珠一滴滴不间断地从她苍白得骇人的脸庞割下。
“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肚子痛?”黛染伸手欲去搀扶素馨……
牵一发,却动全身!
黛染直感到一阵锥心之痛从小腹窜流全身!黛染惊叫一声,抬手捂住小腹……一股骇人的寒流骤然袭来,黛染垂目,唯见黑红的鲜血与腥臭的羊水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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