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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冬天最是干寒，一近年关，雪便越发下得频繁，鹅毛大雪几日不停也不足为奇。凛凛寒风似夹杂了无数的细沙子，直把姑娘家娇嫩的脸颊吹得糙裂通红。
长公主府内，一位人近中年的嬷嬷同一个俏丽的姑娘领着几个粗使婆子清扫庭前的积雪。
那嬷嬷瞧着不过三十岁，倒是保养得宜。她戴的是一整套实打实的金玉头面，穿的是描了银线花纹的深紫色锦袍，上面贴了细碎的珍珠。
那姑娘身段玲珑有致，白里透红的皮肤如同平滑的牛乳，鲜嫩柔润。她穿一身鹅黄色襦衣，披着雪白的兔裘，精细的手腕上各套了一对金镯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官家出来的姑娘太太呢。
嬷嬷监得极为严苛，便是缝隙里的零星的碎雪，一概不能留。
“都仔细着点，要是公主和郡主滑着了摔着了，有个什么差错，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这嬷嬷便是凤姬长公主宫里来的陪嫁嬷嬷之一徐氏，身边的是公主跟前的一等大丫环灵犀。
自从凤康郡主折了后，公主身子便不大好，生下懿和郡主陆绛珠后又调理了好些时候。前几月公主呕吐了几次唤了太医，便诊出了两月的身孕，这于公主府于国公府都是大喜事，二房本就子嗣稀薄，只有一女，主母有孕，如何让人不喜。
只是太医也说了，公主脉相不稳，需精心调养，出不得差错。太后听了，便让人把小郡主抱进了宫中亲自照看一段时日，只叮嘱公主好生养胎，唯恐累着女儿。徐嬷嬷也每天亲自领着人把公主府里里外外的积雪清扫一遍，又在湿滑的地方铺上柔软的草絮才安心。
徐嬷嬷督着除雪，便听灵犀道“嬷嬷瞧，那不是灵若姐姐。”
只见赤木长廊拐角处，一等丫鬟之一的灵若得了下人呈上来的鎏金信筏，快步地往正殿走去。
徐嬷嬷心下了然，应是国公府一家快要抵京了。
凤姬长公主下嫁的是景国公府嫡二爷，景公府一脉一直居于锦州老宅，只是年后景国公要调任京城，再加上二房尚了公主后便定居京中，四房是个武职，太平年间自然赋闲在家。景国公这一任，便是不会外调了。因此老国公夫人拍板决定举家迁京。
皇帝命人在凤姬长公主府旁建了公府，又赏了好些物什，景国公一行，直接入住便是。
至于家常用具之类，国公夫人弥氏一早便拟好了单子送到了公主府上，公主府只需差人买办，也累不着长公主，便是费用都是公家出的。
殿外的守门婆子见了灵若，忙挑了厚重的门帘迎她进去。她轻手轻脚进了外室，又除了鞋掀起碧玉珠帘步入铺满虎毛毯子的内寝，便见一衣着凤鸟金纹翟衣，盖着白狐裘，鬓坠凤珠玉步摇的美妇倚在贵妃榻上，一双凤眸光彩烨烨，沁人心魄。
这就是天子近亲，皇帝长姝，整个大越再找不出第二份尊贵的凤姬长公主。
奶娘嬷嬷恭氏正在给主子捶背，见她来了便道“公主，灵若回来了。”
行了礼，灵若把信呈给恭嬷嬷便退在一旁。
恭嬷嬷读了信对长公主道“国公一路行程倒快，明日就要到京了。想必太后娘娘也得了消息，明日小郡主也要回府了，老奴这就着人把偏殿重新清扫下，也好让小郡主住得舒坦些。”
正经的祖母大伯一家进京，陆绛珠身份再尊贵也是陆氏女，拜见亲长自不必说。
“嬷嬷一向是贴心的，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啊蛮了，心里怪想得很”长公主轻抚着小腹道。
“可不是嘛，小郡主这样可人的孩子，又孝顺您。不说是公主，老奴心里还要挂念几句呢”
“啊珉若是在跟前，也是这般年纪…只可惜…”长公主垂下凤眸，心绪复杂。
恭嬷嬷强忍心酸，道“公主快快别这样了，您腹中的孩儿还等着叫啊娘呢，当保重身子才是。”凤姬长公主是恭嬷嬷一手奶大的，叫她如何不心疼。
凤姬长公主听了这话抚了抚小腹，又想起小女儿啊蛮的音容相貌，方缓了缓，有几分笑意。又回忆起了一些景国公府的人事。
“不知这几年，七姑娘的身体可好些了？”七姑娘名嫤妤，是四房的嫡女，四夫人楼氏怀她时受了惊，生下来时七姑娘便奄奄一息，老夫人心疼，抱在身边精心养着才好些。只是七姑娘底子差，家中时时备着郎中。
“唉，这几年老夫人求遍了名医也不见得效，只说七姑娘的病症是母体带来的，只得细细养着。”这般的富贵病，也幸好生在了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才好些，换了清贵点的门庭，只怕都要受不住的。
“倒是苦了这孩子，我记得母后上回倒是赐了许多鹿茸，这物最是滋补，匀些给七姑娘正好。”
“老奴晓得了，上回国公夫人还回信来说您赐的高山雪参七姑娘用了极好，不如老奴再添上一份。”
“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七姑娘既然用得好，日后嬷嬷时时送上一份便是。大嫂一家进京，我也得给侄儿们准备一份体面的见礼”，说着便让身边人把礼单呈了上来，公府每逢年便会令诰命进京，两府也时通书信，虽相隔甚远，双方也往来密切。“大哥儿媳妇今年新添了个大胖小子，我这个做叔母的还未曾见过，我倒还记得妆奁里有一件上好的和田白脂玉佩…”两人渐渐说起了琐碎。
慈宁宫的长锦殿，穿织银暖襦戴金花头面的宫人侯在两旁，正中铺陈着百鸟朝凤花样的金镶黑玉地砖，在几缕阳光的折射下泛着滟滟彩光。明黄色的孔雀丝绣牡丹地毯循着阶阶玉梯延绵至诺大的金凤宝座前。
一个约莫五十一二的老妇人抱着一个七岁女娃坐在凤位上。保养得宜的脸上略经风霜，脂粉淡淡，仍可看出原本的天姿国色，一双丹凤眸锐利无比，不语而威。身上是绛紫色的狐皮金缎宫装，上面金银交织的凤凰栩栩如生，高高的云鬓上缀着蓝宝的点翠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微微颤动，水头极好的色泽直叫人晃了眼。
怀中的小女娃编着小辫，发上只夹着一个海棠花状的金刚钻饰。穿了一袭织金的百样牡丹雀翎贡裙，外套着一件绣凤小襦。只见她眉若青黛，唇若初樱，一双凤眼澄澈分明，白如霜雪，黑如墨曜，眼睫浓长而不妖，容貌美艳而不俗。
“你瞧瞧，哀家就知道啊蛮这身穿起来好看的，回头再让尚绣监把剩下的几匹雀翎冰缎给郡主照着眼下时新的样式多做几身小摆的凤尾裙，也好换着穿”太后抚着啊蛮的背，笑道。
下首的宫人饶是知道太后娘娘宠爱这位景国公府的小郡主也不面暗暗咋舌，那雀翎冰缎需得取孔雀雌鸟的尾翎羽，和以新吐的冰蚕丝，再用金银细线辅织，方得一匹。因着所取之物稀罕，一年贡上来的不过五匹，太后宫里得了三匹，倒是尽数给了这位小郡主。就是连宫里的公主也没有这份荣耀，嫡长公主肚子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老奴这就命人去办，依老奴看，小郡主这么个精致的模子，穿什么衣裙都是好看的”嬷嬷胡氏是太后的陪嫁宫女，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很有几分体面。
“嬷嬷就爱夸我，孙女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沾了几分外祖母的福气，又哪里比得上一分外祖母的风姿。”啊蛮往太后怀里蹭了蹭，一双明眸笑得弯弯，如同池里朦胧的初月，叫人看了好不欢喜。
“今日吃了什么，这小嘴呀跟抹了蜜一样。”太后笑掐着啊蛮的小脸蛋道。
“这倒是要归功于外祖母宫里的琉璃蜜饯了，左右明日啊蛮便要回府，外祖母何不把宫里的蜜饯都装几匣子让我带回去，也好叫娘亲吃上几口，保不齐娘亲吃了嘴比我还甜呢”
“你瞧瞧，这叫什么话，你喜欢吃，便叫人都装了回去，就是公主府里，哪又能短了你的吃食。”太后轻笑，无奈地摇头。鬓上的鸾凤含珠步摇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炫人夺目。
“就知道外祖母疼我”啊蛮说着娇嫩的脸蛋似要笑出花来，比长锦殿外的泼墨牡丹还要艳上几分。
“说起来你娘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你了，你回去好好陪陪她，也小心莫要惊了你娘肚子里的小弟弟才是。”
“啊蛮也很是想娘亲，外祖母放心，啊蛮一定会照顾好娘亲和小弟弟的”
太后听着不禁又欢喜了几分“阿蛮是个孝顺的。”
自从前头折过一个外孙女后，太后很是把啊蛮如珠如宝的护着，这位再出点什么事，可不生生要了长公主的命。
母为嫡长公主，父为先嫡长公主的嫡孙，皇帝为舅，王妃做姑。啊蛮一出生，便被册为正一品的懿和郡主，俸禄仪仗礼同公主，还得了最为富庶的江南三郡为封邑，光是一身气派，就压了旁人三分。
出宫前，太后还特意唤她至跟前细细嘱咐了一番，赏了一个嵌三宝的妆奁匣子，又有纹金锦缎数匹，珍珠宝石数匣。偌大的郡主仪仗簇拥着里围的双络四鬓辇车，车轮碾压过宣武门的青石板，转过好几条街巷，方在巍峨的公主府赤门前停下。
知道女儿回来，徐嬷嬷一早得了令备好小辇侯在府门。只见远远使来一行打着“懿和”旗号的鎏金鸾驾，打头的护卫一字排成两行，四个锦蓝缎裙的丫鬟先下了轿，扶着一位头戴金鹤簪身着银绣小袄的掌事姑姑下来，一位内侍跪在轿前，那姑姑方道“请郡主下轿。”
丫鬟上前掀了轿帘，啊蛮才伸出手由掌事姑姑光氏搀着踏在内侍身上徐徐下轿。徐嬷嬷上前见礼，又侍候她上辇，由粗使婆子抬着进府。
见了长公主，啊蛮便小跑着扑了上去。
“娘亲！”只跑到一半便想起自家娘亲怀孕了，又只得停下站在那懵懂地看着她。
长公主见她突然如此，又觉得欣慰又觉得心疼。当下便长臂一捞把女儿抱入怀。
“阿蛮在外祖母那住得可好，有没有人让你受委屈”这话便只有长公主才敢说，她是太后唯一的嫡公主，宫内宫外从来都是横着走的。
“娘亲放心，外祖母很好，没人欺负敢阿蛮”阿蛮说着便让身边的光氏把太后给的小匣子拿了上来“外祖母还特意给了阿蛮这个”
长公主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副罕见的金刚石点蓝宝嵌金花坠珠头面，光彩夺目。皇太后的东西都是世间独一份的，其中价值自不必说。这可就是给啊蛮攒嫁妆的意味了，太后以往送来的珠宝玉石并不少，倒极少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长公主出嫁时，皇帝以娶皇后的规格送妹妹出嫁，十里红妆，金以万计，因此太后的嫁妆并未动纳过几分。
说了几句体己话，光氏才领着啊蛮回偏殿休憩去了。
光氏命人将赏赐的礼单呈上来过目，细细清点，又吩咐开了库房将贵重之物挪了进去，打点一番后，陆绛珠方醒来。
长公主在榻内坐着，听啊蛮说起宫内的趣事来，时不时笑闹几句。说着说着，又听女儿问道“啊娘，我听外祖母说祖母和大伯他们要来京中居住，不知家中兄弟姐妹，又有几何？”
长公主便说起景国公一府来，阿蛮自是认真听着。“阿蛮见你祖母的机会少，对于你祖母一家，应是不大记得的，只是为人子孙，必要尊长，娘便给你详细说说你祖母家的人事，你须牢记”见女儿点头，长公主便满意地往下讲。
老景国公共有五子三女，其中嫡出的有大房二房四房，嫡长女是闵南郡王妃，也就是阿蛮的嫡亲姑姑。大房承爵，有嫡出二子一女，庶出二女二子，长子册世子。二房也就是阿蛮一家。三房一女一子，四房嫡出二女二子，庶出一女，五房三子无女。除此之外，国公夫人娘家还有一个刚及笄的侄女时常住在府中，唤做韵娘。
“以后这一大家子倒热闹了，你那几个伯母都是精明的，瞧着平日里也不会无聊了”
“女儿也总算在府里有伴了，想来姐妹们的性子都是不错的，啊蛮好好相处便是。”啊蛮说着抬头又见娘亲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心头一跳，想了想又道“只是娘亲也知我性子，若有那等不识趣的我断断不能容忍。”
长公主笑着戳了戳啊蛮的额头，道“你啊你，母后把你惯得这般娇纵也不知如何是好。罢了，你身份到底有别旁人，本宫的女儿若是连这点委屈都要忍了，要这荣华富贵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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