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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6章 梁山伯与祝英台(4)

作品: 民国言情宗师张恨水作品合集 |作者:张恨水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19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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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台笑道:“以前在家里,真是一点都不敢乱动,现在好了,打开鸟笼子窗户,天空任鸟飞了。我想不必忙,一天只走个三四十里。你看,当此暮春三月,百花齐放,正是好景当头,我们应当缓缓的经过,以赏玩风景,你的意见怎么样?”

银心道:“那正合我意啦。走到好玩的地方,歇下二十斤重的挑子,在树荫底下一坐,谈谈说说,不知有多好呢。”

祝英台道:“我正是这番意思,慢慢走吧。”

两个人谈话,走上了大路,约莫大半下午,去家约二十多里路。

祝英台道:“今天初走远路,不宜走得太累,前面有家客店,我们安歇了吧。”

银心点头说是。当晚便投宿这家旅店,次日早起,依然慢慢走着,却也还不累。在路上行走,非止一日。这日下午的时候,忽然东南风猛起,天色慢慢的变动,黑云升起,当头已没有了太阳。

银心道:“哎哟!风暴来了,应当找个地方避雨方好。”

祝英台骑在马上四周一看,这里望北,天脚全是黑云遮起。望南虽天脚好些,但也是黑云团团移动,不久,恐也会被黑云挡起的。

因道:“果然要下雨,此地去客店多远?”

银心向远处一望道:“客店相去,恐怕还有两三里路呢,怕是来不及了,找一家人家躲避才好。”

祝英台依然四周观望,见往南相去不远,有一个草亭子,靠亭东边,有几株两人合拢抱不过的大柳树。

便将马鞭子一指道:“你看,这里有个草亭子,我们就到那里暂避一时吧。”

银心说声好的,挑了担子就奔草亭子。祝英台骑马后跟,因为怕雨很快就要来的。银心到了亭子里,歇了挑子。祝英台一骑马,也到亭子边上,立刻滚鞍下马。银心牵马过去,将缰绳捆在亭子外柳树上,祝英台步上亭子,四周瞭望,见西南角面临田野,此时麦已长齐,东南风正卷着绿浪,向西北角上吹来。那麦田中,有几块油菜地,这时,开着正盛的黄花,一片黄绸子,随着绿浪簸动。东南便是柳树林子,大风吹着,丈来长的绿色条子,正像掀动绿色的小山。柳树边上,有一带小溪,水潺潺的流着。那小溪沿上,长了不知名的绿草,还有小如金钱的紫花黄花,看着亭子里来人,媚然相对。

银心在亭子外望着道:“这里风景很好,可以赋他一首诗呀。”

祝英台道:“果然,这里柳浪很好,我正想赋一首诗呢。你听着啊!巨风自南来,掀动桑田绿。旅途倦征人,正思青葱木。忽然草亭湿,而未抱松竹。巍峨千尺柳,……。(注:中国的旧诗,向来分个古体今体,大概古体,是五古,就是五个字一句。七古,就是七个字一句。今体,有五律,用字里面,要讲平仄,是五个字一句,三四五六句子,要讲究对起来,共八句。七律,是七个字一句,也是八句,内容和五律一样。五绝,七绝,是五个字或七个字一句,每首四句。六律六绝,是以六个字组成,规矩和五律七律差不多。但是作的人很少。此外,尚有五排七排,不过句子多些,内容和五律七律一样。晋代作诗还只有五古。这首诗的大意说,好大的风自南方来,掀动了桑林里的绿色。长路行人走倦了,正想着青青的颜色树木呢。忽然之间草亭打湿了,是因为没有拥戴松树和竹子。高大的十丈杨柳呵……)”

银心用手一指道:“你看,你看,一匹马,一挑行李,也望着这亭子路上来呀!也是躲雨吗?”

四草亭相会

祝英台听了银心的话,向前看去,果然一个年轻的男子,骑了一匹灰色马,匆匆而来。马的后面,跟着一挑担子,正是铺盖行李。

那挑担子的道:“相公,这亭子里已经先有避雨的人呢!”

那骑马的道:“是的,把行李放在一边,也就是了。”

说话之间,人已滚鞍下马。那人头戴儒巾,身披蓝衫,也是文士打扮。不过所穿蓝衫,丝织得非常的粗,并非文士里面有钱的模样。脸是长圆形的,眉目八字分开,非常明朗。看那人样子,十分规矩,所以将马牵过柳树边下拴住,然后走向亭子里来,他看到先来的人,也是文士模样,便一拱手道:“请了,大雨要来了,这里暂避一避。”

祝英台站在亭子一边,有礼相还。说道:“请了。是的,大雨要来,避上一避的好。”

正在这时,那个挑行李的小伙子,也挑向亭子里,靠外边歇下担子。他身上穿着灰色大襟夹袄,头戴皂色便帽,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因脸上流汗,拿着一方白绢,只管在圆脸上揩汗。但是两匹马拴的太近,只各拴在一棵柳树上,不知争吵什么,两匹马同时蹦跳,同时嘶叫。祝英台的马转过身去,拿起后腿便踢。那小伙子跑了向前,一顿吆喝,将缰绳解了,另拴在一棵树上。银心也自向前,将缰绳牵了过去,马被拉走一边。

那人将银心看了一眼,问道:“牵马的,你自哪路来啊!”

银心对那人看看,将牵着的马放了,没有作声。

那人道:“哎哟!是哑巴吗?”

银心道:“你才是哑巴呢。”

那人两手一张道:“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讲话呢?”

银心道:“有道是和气生财,你和人打招呼,开口便是牵马的,我觉得不受听,所以没有答言,这才真正不是礼貌。”

那人笑道:“哟!这成了我的不对,大哥,小弟施礼。”说毕,躬身一揖,银心含笑,也就有礼相还。便道:“你们从哪道来的呢?”

那人道:“会稽梁家庄来的。”

银心道:“现在到哪里去呢?”

那人道:“前往杭州念书呀!”

银心道:“你去念书?”

那人道:“不,我们相公。”

银心道:“哪个是你相公。”

那人道:“就是他。”说时,向亭上一指。

这时,那个被称的相公,正对天上雨势留意,站在亨子边上,对天上望着。

那人道:“我也得问问足下,你们是从哪道而来?”

银心道:“上虞祝家村来的。”

那人道:“往哪儿去呢?”

银心道:“和你相公一样,往杭州去攻书。”

那人道:“也是往杭州攻书,念书的就是足下吗?”

银心道:“不,是我们小……小相公。”说时,指着亭子上,这时,祝英台正坐在石墩上。

那人道:“这太好了。到了杭州,诸事还要请教呢。大哥,你是怎样称呼呢?”

银心道:“小名叫着银心,就是银子的银,心事的心。大哥,你怎样称呼?”

那人道:“我吗?小名叫四九。是我爸爸四十九岁生我,所以取这个名字。”

银心道:“不用说闲话吧。大雨要来,我得请我相公多加仔细。”

四九道:“是的,我也应当告诉相公。”

于是两人各要把听来的话,和大雨要来的话,都告诉相公,都急忙向里走。四九相公在亭边看雨势,相离得更近些,便道:“四九,为何急着向里走?”

四九走到石头阶下,就停步道:“大雨要来,相公留神点。”

相公一点头。四九道:“刚才四九和银心大哥谈话,相公可曾听见?”

相公道:“听到一二,还不曾听得仔细。”

四九向亭子里一指道:“这位相公,也是到杭州去攻书的。”

相公道:“果然如此,实是幸会,等我来动问一二。”说着,掉转身来,见了祝英台正和银心谈话,她脸上似乎现出着欢喜。便作一个揖道:“仁兄请了。刚才四九报道,我兄是到杭州去攻书的,不知此话是真吗?”

祝英台起身还了一礼道:“是真的。仁兄今欲何往?”

那相公道:“也是向杭州攻书的,岂不太妙。请问仁兄,由哪道而来?”

祝英台道:“上虞祝家村而来,仁兄呢?”

那相公道:“会稽梁家庄而来。”

祝英台道:“这真是美不美,故乡水了。”

那相公道:“亲不亲,故乡人,太巧了。”

祝英台道:“这里还有一个石墩,何妨请坐叙谈。”

那相公道:“好,正要请教。”

于是二人重见一礼,那相公近前两步,靠近石墩,祝英台取过行李袋中尘拂,掸去石墩上浮尘,将尘拂归还行李袋。石墩相距三尺路,二人分开坐下。

祝英台道:“请问仁兄高姓尊名。”

那相公道:“在下梁山伯。山水的山,伯仲叔季的伯。我兄呢?”

祝英台道:“在下祝英台。祝是祝福的祝,英雄的英,楼台的台。不知我兄前往杭州,想投哪位名师?”

梁山伯道:“周老先生士章,设馆尼山,我想拜周老先生门下。我兄前往,又是投哪位名师呢?”

祝英台道:“正和仁兄一样。现在名师难得,这位周老先生门下,听说有不远千里而来的学生呢。”

梁山伯道:“正是如此。”

正说到这里,只见黑云遮盖的地方,两道电光由云里钻出。仔细看,电光由头到尾,好像一个人字形,尤其人字形的接栒所在,电光极为强烈。有一道白光,由人字形发出,照得四周山川,全体变白,好在电光所射的时间尚短,一闪就过去。但电光虽过,雷声便来。只听见霹雳一声,哗啦啦直响。这样雷电交作,有十余次,那大雨便来。看那雨的来势,有如密挂珍珠帘子一般,由近而远,那些田园屋舍,有些模糊,越远模糊越厉害,顶远的地方,模糊一片,田园屋舍都看不见。银心四九被大雨所赶走,一齐站在亭子角上。

梁山伯道:“四九,大雨你怕么?”

四九道:“大雨我倒是不怕。只是刚才一阵大雷,就像打在亭子外一般,好像有些……”

梁山伯道:“有些害怕。这是人情所不能免的。雷声猛烈,尽管与我无关,孔子圣人,也道个疾雷必变色。”

祝英台道:“仁兄这话,倒讲的是。现在大雨涝沱,一步难行,不免在此多盘桓些时候。请问仁兄,杭州地方,有亲戚没有?”

梁山伯道:“倒未曾有,不知仁兄哩?”

祝英台将手拍着大腿道:“小弟也未曾有呀。”

梁山伯道:“如此说来,倒是情形未免相同。请问兄台。家中昆仲几位呢?”

祝英台道:“家中就剩兄弟一人,所谓独生孤儿啊?”

梁山伯叹口气道:“如此说来,与小弟又已相同,小弟也是孤儿独生,这真是巧极了。苍天下这大雨,与你我两人赶着草亭相会,这真是有缘了。”

祝英台道:“是,正是巧合。”

梁山伯偏头对亭子外看看,雨势略微小一点,便道:“现在雨势稍住,等弟来看一下,下午还可赶路吧?”

说着,站起身来,慢步来到亭子边上。这时,那两匹马被雨势淋漓,站立不住,都已站到亭子边下。天上的雨,恰被屋檐遮住。

梁山伯笑说:“你看,马被雨势所赶,自自然然相聚无雨的所在,可见万物都有个缘字在暗中牵动。”

祝英台听了,只是默然,将两只袖子,按住大腿。

梁山伯道:“呵!雨势更小了。你看,西北已经天开,云势渐渐的向东南移动,今天下午,天气晴明,你我还可以赶路。”

说着,将手抬起,向云开的地方一指。祝英台也为他手指所引,便起身过来相看。果然雨势大停,云势开朗。青天丽日,慢慢现了出来。那屋舍清楚透露,屋外的大小树枝,被雨洗刷过,全是碧绿。过去约半里路,有一弯白色粉墙,围了一丛竹子,七八株柳树,白色和绿色相映,格外好看。最妙的还有两株粉红花,全有绿叶子配着。那人家墙外有一道浅浅的细流清溪,看去也不过三尺,正向麦垄中流去。那两株粉红花儿,正向溪头开着,向亭子里微笑。祝英台道:“好景致。这一番大雨,正向绿的红的,添了许多鲜艳之色。”

银心四九也都被两位相公引动,一齐向外站立。

四九道:“是真的,经过这一番大雨,景致都非常的好,可惜怎样好法,我又说不出来。相公,你何不作首诗,以表示我们在杭州所遇景致。从前在路上,一路啾啾咕咕你都说是吟诗,我一句也不懂。现在好了,在这里遇到了祝相公,我敢说你作一首,祝相公还要和一首呢。”

梁山伯笑道:“看你不出,还晓得吟诗,人家祝相公大才,我吟出诗来,惹人见笑。”

祝英台道:“我兄说哪里话来,小弟正要请教呢。我兄何不吟诗一首,以开茅塞。”

梁山伯道:“吟诗不必,我们谈谈诗吧。我兄以为曹子建之作品如何?”他说着话,仍旧走回来,依旧和祝英台坐在石墩上。

祝英台道:“好的,愿就教。小弟在家常读曹子建之诗,觉得他怕曹丕害他,所以伤感的多。”

梁山伯两手一拍道:“此言正合我意。但子建之诗,真不错呀。你看,这里不是‘远望周千里,朝夕见平原’(注:远望周千里,朝夕见平原。说远望千里路那样宽宏,日里黄昏的时候都看得见平原。)吗?”

祝英台道:“是。他还有的浮萍篇,开头就说,‘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注:这一首诗起首四句,大意说,浮萍托迹清水里面,风吹着东西不停的流。人是把头发结束起来辞了父亲,去与正人君子成为朋友。曹子建名植,曹操第三个儿子,是那个时候才子。哥哥曹丕,常要害死他。)这正是说到小弟一样。所以在草亭遇到仁兄正是合拍,以后还望多多赐教呢!”

梁山伯一听祝英台所说,正是读书有得,便道:“既是同窗,切磋之处,彼此共之。你所说的‘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小弟也是一样呀。”于是两个人哈哈大笑。

祝英台道:“现在我们去读书,可以说便当得很。可有一件事,极为不平。”

梁山伯道:“何事不平?”

祝英台道:“你想呀!现在周老先生设馆授徒,可不收女生。便是寻遍国内,也没个女先生授徒,这让国内许多识字的女子,都半途而废,你想,这不是极为不平吗?”

梁山伯点头道:“我兄说得极是。不过这个不平,不是一朝一夕之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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