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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秦画晴自然相熟,毕竟上辈子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主儿。
比如正中那穿靛蓝长袍的男子,正是她上一世的夫君,永乐侯世子,薛文斌。左边两个身形略胖的,正是卢思焕的长子、二子,卢敏、卢青。最右侧一名穿玄色袍衫、戴软脚幞头的阴沉男人,好像是郑海端的亲侄,郑恪书。另外两人,她却不认识了。
她打量众人,众人也在打量她,无不惊叹她的美貌。
再见上一世的夫君,秦画晴没有感动,只有满心的厌恶。她清楚的记得流放途中自己受的苦,然而他却一直冷眼相看,只怪当时年纪小,识人不清。
压下对薛文斌的厌恶情绪,朝众人柔声行礼,其它贵女也纷纷跟上,张穆兰更是直接拿起桌上宣纸,谈论起诗词歌赋。
趁没人注意,秦画晴便拉着秦获灵走到一边,问:“张通宁呢?你不带着他?”
秦获灵冷笑一声:“他和舅舅直接巴结父亲那边的大官了。”
“舅舅也来了?”
“厚着脸自己雇马车来的。”
秦画晴一时无语,看了眼凉亭中的众人,叮嘱道:“这些人你都不要私交甚笃,面子上过得去便可。”
秦获灵挑眉:“阿姐,方才我跟他们谈论诗词,有两个还真不错。比如那郑恪书,和永乐侯世子薛文斌,都算文采风流了,你不打算挑一个?”
“胡说什么!”秦画晴听见薛文斌的名字就恶心,沉下脸道,“文采好有什么用?皮相好又有什么用?哪个妻子不是求一个疼爱自己关心自己的夫君?你今后娶妻,若不好好对待弟妹,我就打死你!”
秦获灵以为她在开玩笑,可竟然察觉秦画晴眸中有氤氲淡淡水汽。
顿时慌了:“阿姐,我答应你就是,这么多人呢,你别哭啊!”
秦画晴眨了眨眼睛,将眼泪收回去,心中萦绕的苦涩却挥之不去。站在石阶上眺望偌大的侯府,想到当初自己在这里虚耗四年光阴,便压抑的喘不过气,脸色疲倦。
便在此时,那极其厌恶的声音竟然出现在她身边:“秦姑娘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在下扶你去亭中坐会儿?”
秦画晴看了眼温言温语的薛文斌,别过头,冷硬拒绝:“世子不必劳神,我自己走走便可。”
薛文斌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回头见亭中人都看着他,顿时面子有些过不去。正要再继续搭讪,却听身后有人惊道:“表妹怎脸色如此苍白,要不我去给你找个大夫?”
“表姐。”秦画晴淡淡扫她一眼,却充满警告,“明知侯爷大寿,你在这等喜事临门的日子请大夫,不是找晦气么?况且我好得很,不劳你费心。”
言下之意,便是说她不懂礼数。
张穆兰脸色一红,看了眼身边风度翩翩的薛文斌,立刻露出一副被人欺负的可怜模样。
薛文斌倒是怜香惜玉,出来打圆场:“张姑娘也是担心你,一时思虑不周罢了。”
“嗯。”秦画晴在此虚以为蛇,实在头疼,借故说回莲香堂喝水,便匆匆离开花园。
薛文斌追上前几步,却被秦获灵拦下,“世子,咱们继续,方才那句“鹭飞矶上霜千点”,就差你来作下一句了。”
薛文斌看秦画晴已然走远,想到来日方长,便没有再追。
离开那群闹哄哄的人,秦画晴被风一吹,顿时清醒多了。
看到侯府里熟悉的一草一木,就觉得烦躁难当,只想着早些回去,再也不来。
她顺着石子小径乱走,竟来到前堂,秦良甫脸带笑意却不乏恭敬,对一个五十来岁的白须官员说着什么。只一眼,秦画晴便认出那人正是当朝首相郑海端。
郑海端根本不是奸臣的长相,反而十分和蔼,眯眼笑起来就像一个慈祥的老头。
他依然笑着说什么,只是秦良甫的脸色却变了又变,酷暑的天气,秦画晴正好看见几滴汗水顺着父亲脖子流进了衣领里。
她一时便忘了挪步,对父亲心疼的无以复加。
到底是看人脸色行事啊……
便在此时,永乐侯府外传来一阵喧哗,几个下人飞快来报,立时一张紫膛方脸的永乐侯大步跨出门槛,神色凝重而紧张。
秦画晴将身形往屋角后藏了藏,心也提到嗓子眼,她翘首张望,便见大门口迎来一群人,为首是个六十余岁的老人,他穿着青布衫,脚踏一双陈旧的皮靴,手里捧着一个锦盒,朝永乐侯笑道:“李赞不请自来,实在冒昧。略备薄礼,还望侯爷笑纳。”
原来是李赞李大人!
秦画晴不知想到什么,踮起脚尖又仔细扫了一遍人群中,果不其然瞧见熟人。
其实,也不算太熟……
毕竟只在牢中见过两面。
她仔细打量,对方身材挺拔,长相儒雅,目光柔和,戴着顶黑纱软脚幞头,一身浅青圆领袍衫,忍冬纹蹀躞带上坠着块成色不错的镂空墨玉,作寻常的文士打扮。
秦画晴视线一凝,果然是魏大人,他来这里做什么?
才从牢里放出来就不消停,也难怪郑海端等人要把他给除去。秦画晴看着他暗自腹诽,却不料魏正则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突然侧头,抬眼和她对视。
四目相接,秦画晴仿佛被抓包一样心虚惊恐,忙不迭背身靠墙,心如擂鼓。
要死,竟然被发现了!
她脑筋转的极快,若是李赞、魏正则都来了,项启轩会不会也在场?魏正则已经得知了她的欺骗,会怎么对付她?秦画晴越想越心虚,越想越可怕,手里都起了一层汗。
不行,她必须尽快坦白,不然被魏正则发觉,一旦怀疑上了,以后要求情告饶就再不可能了!
秦画晴从房屋后绕了一圈,躲在另一边的墙角张望,刚好看见永乐侯收下李赞贺礼,让人拿去库房。
“且慢!”李赞身边一名身材略矮小的男人走出,也奉上锦盒,“项某虽然同李大人一起前往,可两手空空,实在不好意思。还望侯爷将我等的贺礼一并收下,莫嫌寒酸。”
永乐侯脸色清清白白不断变换,眼神瞟向郑海端,却见对方捻须轻笑点头,这才命下人一一接过贺礼。
他正欲让人将东西拿走,李赞突然开口笑道:“侯爷何不当众拆开看看?”
永乐侯瞪他一眼,李赞又道:“侯爷先过目,若不合心意,我等再另送他物。”
永乐侯脾气也上来了,他就不信这群人敢给他送“钟”!
送些辱骂他的东西才好呢,文武大臣都在,明日随随便便就能参他们一本。
永乐侯打定主意,顿时有了底气,大手一挥,让下人将十来样贺礼拆开,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撕纸声。
秦画晴瞪大眼睛,也有些好奇这帮死对头送了什么,但见拆开第一样,锦盒里躺着一枝刚摘的莲花,花瓣上还带着水珠。永乐侯脸都绿了,咬牙问:“这是何意?”
李赞虽年迈,但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想来侯爷也看惯了金银珠宝等俗物,说不定这高洁莲花,能让侯爷耳目一新。”
永乐侯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出是在反讽他祝寿收了无数金银财宝,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第二个锦盒里竟是个三文钱就能买得到的水壶。
永乐侯拿起来摇了摇,打开塞子一闻,确定是平时饮用的清水。他不甘心的喝了一口,脸色阴沉。
“这又是何意?”
李赞微微一笑,满脸皱纹,带着几分戏谑:“侯爷常饮琼浆玉露葡萄美酒,却不知酒极则乱,乐极生悲。源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以老臣愚见,不如常饮清水,涤净身心。”
永乐侯怒极反笑,直接打开第三个盒子。
里面装着一支白色鸟毛。
不等他询问,李赞便解释道:“不要小看这羽毛,此乃蓬莱丹顶鹤身上遗落的唯一一根,祝侯爷松鹤延年,寿比南山。也希望侯爷能如这丹顶鹤般,拥有清正廉明之德,坚守忠贞之质。”
他说到最后一句,盯向永乐侯的目光一深。
众人都觉得这话挑不出毛病,但秦画晴却知道侯爷背着侯夫人在外养外室,并且还生了五六个孩子,难道李赞等人查到了这个以此敲打永乐侯?
秦画晴看永乐侯神色,他果然惊疑不定,想来是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接下来十几样贺礼都是些随处可见的便宜货,一一看罢,不等永乐侯邀请用膳,李赞等人便转身告辞。
魏正则经过秦良甫身侧,突然停下脚步,不紧不慢道:“这段时日,多谢秦大人照拂。”说罢,径直离开,留下一脸怒意的秦良甫摸不着头脑。
旁边的郑海端笑着看向秦良甫,一条缝似的眼睛内闪过精光。
他顿时冷汗涔涔,忙不迭的解释,这才打消郑海端疑虑。
永乐侯自然十分生气,李赞等人来他寿宴装模作样一番,不就是为了敲山震虎么?或者说仅仅是拂众人面子。他在郑海端面前怒不可遏,郑海端却老神在在,笑得高深莫测。
“郑大人,李赞那老儿如此可恶,你难道就不生气?”一名官员疑惑问道。
郑海端捋了捋胡须,冷冷一笑:“他们今日上门胡闹,不就是想气一气你我么?故此这气生不得,谁生气,谁就输了。”
秦良甫也冷静道:“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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