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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的布置如京城的魏宅一样,雅致简单,却少了几分应有的烟火气,略是疏离。
魏正则吃了两块糕饼便伏案疾书,却不知在写些什么,一脸凝重。
秦画晴不敢打扰,却又舍不得这么快离开,于是坐在多宝阁旁边的椅子上,捧着下巴看他做事。
屋子里静谧的落针可闻,只有狼毫笔尖书写在纸张上的刷刷声。雕花的窗开了一条缝隙,冷风呼呼的灌进来,四周充斥着凉意,秦画晴轻轻咳嗽一声,抱着手炉,裹了裹身上的浅粉狐狸毛斗篷,将脸缩在兜帽下。
魏正则听到动静,瞧了她一眼,随即朝窗外扬声吩咐道:“徐伯,端两个银炭盆进来。”
秦画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吵到大人了,我、我并不冷……”
魏正则似乎也写累了,他搁笔揉了揉眉心,看向秦画晴语气略带责备:“我不习惯燃炭,这书房里难免有些冷清。你身子还没养好,要是又冻病了怎么办?”他看秦画晴抿着唇不答,走上前伸出指背探了探她怀抱着的手炉温度,果然凉了。
秦画晴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到底有些羞窘。
她不想走,就连抱着冷冰冰的手炉也不愿意换,想必魏大人也看出来了吧?
魏正则神色明灭不定的凝视着她秀丽的面庞,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让守在门外的小厮去拿手炉毛毯。
秦画晴想说不用麻烦了,可抬头一看魏正则的脸色,顿时便不再言语,乖乖听他安排。
魏正则率先打破沉默,问道:“你那日到底是如何摔下山的?”
秦画晴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雪白晶莹的手指,愀然不乐:“我也不知哪里得罪表姐妹,他们约我上山游玩,却故意让下人泼湿我的鞋子。表姐又拿出一双鞋,却是牛皮底的,走在雪面上打滑的不得了,好几次都差些摔的头破血流……我本以为她们捉弄一次也就罢了,那表妹却是个不明事理的,诓我去到路边,趁人不备便将我推下山崖。只是她并不知道那看起来是实地的雪堆,底下其实是空荡荡的山谷,只是等反应过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秦画晴说着这一幕幕,仿佛觉得是别人身上发生过得事情,那么不真实。
可对她来说,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惊恐,无奈,绝望,难过,悲伤,愤怒……她都不知道那百般的滋味是如何折磨她的。
可想到魏正则那温暖的怀抱,还有她迷迷糊糊的纠缠,秦画晴倒觉得摔下山也不是一件倒霉事儿。
“你要惩处她们么?”
魏正则看着她,神色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
但秦画晴明白,若她不想让廖家姐妹好过,魏正则一定会为她出头。
这样一想,她忍不住便抿唇偷笑。
她咳了咳,低声道:“罢了,外祖母她们自当有决断。我毕竟要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不能让她们之间产生间隙。更何况……哪家哪户都是这样,大户人家总免不了三妻四妾,后院的女人一多,是非也就多了,能管的了一个两个,还有七个八个,始终无法根除这风气的。”
魏正则从她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丝失落,却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
他淡淡道:“旁人我是不知,你却不用如此。秦良甫家中就你母亲一人,不怕后宅纷争。”
秦画晴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因为她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神思已然飞去了千里之外的侯府。她厌恶和别的女人争宠,更厌恶与别的女人瓜分自己丈夫,她觉得恶心。
莫名其妙的,她便脱口说道:“是,母亲这一世遇到父亲是极好的。但是,我可能不如母亲有福气了。”
魏正则心头一跳:“你莫如此作想。”
秦画晴苦笑:“我也不知自己该怎样想,自从及笄后,母亲便一直在给我张罗婚事。可是……我不想嫁人,至少我现在不想。就算日后要嫁人,不管身份地位,只要他不纳妾,一心一意的对待我,我什么都可以不管。主母也罢妻妾也罢,始终都是一群人来瓜分自己的丈夫,我受够了……”她想起上辈子的苦日子,便忍不住酸了鼻尖,眼眶也不自觉的红了,“我知道,话本子里说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并不能实现,但我心里却一直抱着这个念头。”
魏正则不知如何安慰她,拿起笔装作要写字,低着头道:“……日后你总会找到只对你好的人。”
秦画晴抬起水淋淋的泪眼,“魏大人呢?你会纳妾吗?”
魏正则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大胆,不由愣了一下,狼毫笔也高悬着,久久不曾落下。
半晌,他看着秦画晴的面容,正色道:“我心很小,只能装一个人。”
秦画晴忍不住怦然心动,她张了张嘴,正想问他心里装的是谁,魏正则却觉得这话题太过暧昧,视线落在旁边的细口花瓶上,沉声道:“我与你谈论这些自是不妥,以后莫要再提了。”
秦画晴皱了皱眉,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徐伯却正好推门而入,打断了她的思绪。
徐伯指挥几个小厮端进来烧的旺旺的炭盆放在墙角,又将羊毛毯与暖烘烘的手炉递给秦画晴,老脸笑的皱巴巴:“这手炉是大人小时候用过的,方才竟又被我找了出来,样式丑了些,秦姑娘莫嫌弃。”
秦画晴一听这话,低头把玩着那圆滚滚的红漆手炉,将先前的事情抛在脑后,抱着那手炉笑了笑:“是吗?那这岂不是一个古董?”
“古董算不得,但上面有大人十三岁时候的题诗,说不定在外头也能卖个好价钱。”徐伯笑眯眯的给秦画晴指手炉底下篆刻的一行小楷。
秦画晴歪着脑袋低声念道:“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她眸光闪了闪,看向坐在书桌旁的魏正则,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柔声问道:“魏大人,这首诗的末句……可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魏正则握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便低落在刚写好的奏折上,晕开浓浓的磨痕。
半晌,他才“嗯”了一声。
秦画晴见他表情始终如一,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她甚至希望自己仍然在做梦,这样她就可以摒弃一切规矩与礼数,大胆的唤他文霄,亲昵的拉扯他的衣袖撒娇……然而回到现实,她连想一想都觉得胆战心惊。
秦画晴把玩中手中的暖炉,捋了捋膝上的羊毛毯,语气有些闷闷的道:“那日摔落山崖,还要多谢大人找到了我,不然我也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今日奉上薄礼,希望大人笑纳。”
魏正则一听她语气便知道她心头不畅快,可为什么不畅快,他不愿意去细思。
抬眸看了眼秦画晴下垂的嘴角,魏正则觉得她这幅娇丽的样子还是笑起来好看,于是问她:“时候也不早了,可需要我差人送你回去?”
秦画晴一听他赶她走,本来就闷闷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眼睛圆瞪着,生怕不小心酸了鼻子。
她觉得自己挺委屈,大老远忽悠母亲回渭州省亲,就是为了顺道见见魏大人,与他多说几句话也是开心的;她来道谢,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接近,都是为了和他多相处片刻光阴,哪怕什么话也不说,就静静的看着他处理公务,也能让她觉得惬意。
可是她小女儿家的心思,魏正则一点也没看出来的意思,现在竟然还在催她离开。
秦画晴可怜巴巴的瞪着眼,魏正则也没了办法,只得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替我研墨。”
秦画晴没觉得自己做这书童的工作有多跌份儿,反而如聆天籁,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神采奕奕的跑过去,在砚里加了些水,拿起墨锭便打圈儿磨起来。
借着书桌上透亮的灯火,她这才看起魏正则写的是有关渭州水患治理的事情,眼看没几个月便要入夏,他的确要忙起来了。
秦画晴一边研磨一边看他书写,见有几张信上写着有关靖王的上疏,不禁让秦画晴神色一暗。
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担忧,如果没有记错,靖王与魏正则便是在这渭州城中交好,那也就是说,离天下更迭之时没两年了,到时候郑海端一行人被铲除,她的父亲,能够顺利脱身,摆脱当年的命运吗?
秦画晴不知道这一世她有没有能力改变,她垂下眼,掩饰眸中的忧色。
烛火的灯花燃长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秦画晴自然而然的拿起剪子,轻轻的剪短灯花。
这会儿书房中已经暖和起来,秦画晴甚至有些发热,只是碍于魏正则,她不好意思脱去斗篷,怕他觉得自己轻浮。待墨研够了,秦画晴却还是不想走。
她在多宝阁前绕了两圈,从一个匣子里看见几颗用剩下的丸子香料,拿在鼻尖一嗅,竟是很难得的玉兰香。
魏正则见她翻翻捡捡也没觉得不对,还道:“旁边那格子里还有,都是当年回纥进贡的御赐圣品,你若喜欢便全拿去吧。”
秦画晴转头笑道:“魏大人,我不喜燃香,但这香可以安神静心,这时倒可以燃一粒。”
说着她便找来小香炉,把特制的小块炭墼烧透,在香灰上搁一片云母,随即便将这玉兰香丸放在这云母上,微火烤焙,缓缓将香芬发挥出来。
瞬间,清新淡雅的玉兰香气便萦绕在书房里,秦画晴大口大口吸了吸,赞叹道:“果真是好东西。”
魏正则闻言抬头,正好看见她挽袖侍弄香炉,缭绕的香烟盘旋升腾,让她那一截裸露出的晧腕更显得莹白如玉,十指纤纤,灵动优美。
霎时,他脑海里便跳出“红袖添香”的旖旎字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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