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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熟悉的声音,顾荇舟还欲用力的手,这才停下来。
周围景象一花,海洋没有了,船和狴犴也都没有了。
市局的休息室再度出现在眼前。
江潮扶着转椅的椅背,大口喘息着,鲜红鼻血不断滴落在地板上,弄得这儿一摊那儿一摊,十分凄惨。而那个矮壮的刑警,正在里间大吐特吐。
江临站在门口,他望了望屋里的人,故意竖起眉毛,不悦道:“现在知道厉害了吧?都和你们说了,三级梦师不是你们能动的。”
顾荇舟心中冷笑,江临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江潮面如金纸,他刚想开口,却喷出一口血来!
江临摇摇头,示意到此为止:“先回去休息。”
江潮捂着满嘴鲜血离开。江临看了一眼顾荇舟。
“你下手也太狠了。”
顾荇舟瞥了他一眼:“该反省的是你——徒弟弱成这样,你这个师父是怎么当的?”
江临哼了一声,进来里屋,皱眉瞧着吐得昏天黑地的矮壮警察。
“一害怕就吐成这样,你干脆别留在市局里了!”
狴犴化身的刑警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我不是害怕!我是胃里有毛球。给我买化毛膏吧。”
“……”
“我要进口的……”
“你他妈还出口转内销呢!”江临骂骂咧咧直起身,“想吃就自己花钱!每个月拿工资拿得挺痛快……怎么又弄这么脏!这里是干警休息室!不是你的猫厕所!再让我看见你乱拉屎,今年年终奖你就别指望了!”
“可我是猫科动物啊!猫都拉在猫砂里!”
“你见过一天拉五斤屎的猫吗!快递天天往局里送猫砂,都够盖个小二层楼了!你以为督察组是瞎的?!”
“督察组凭什么盯咱们?猫砂是我拿工资买的!猫爬架也是我拿工资买的!我太惨了!还得自己挣钱买猫砂猫玩具!连屎都得我自己铲!我真是太惨了!”
江临沉下脸来,他指着狴犴化身的警察道:“给我听好,这里是公安局,不是动物园更不是他妈的马戏团!真不想干,你就剥了这身警服,钻铁笼子跳火圈去!”
说完,他也不管那家伙,转头对顾荇舟说:“到我办公室来。”
顾荇舟忍笑,晃晃悠悠跟着江临去了他的队长办公室。
“我的助理呢?”顾荇舟问。
“正在经受人生重大打击呢。”江临淡淡地说。
顾荇舟一愣:“你告诉他了?”
“梦师界路人皆知的事,一直瞒着也没意义吧?”江临看了顾荇舟一眼,“邵建璋挺会做人,他自己不说,把烫山芋扔给你。”
顾荇舟沉默片刻,才道:“毕竟是薛家人,这种事,理事长开不了口。”
江临哼了一声:“反正我一向是当坏人的。”
他回头,又看了顾荇舟一眼:“当初我弟弟江沉水的事,你不一样也恨得想杀了我吗?”
顾荇舟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片刻后,他轻声道:“你还记得他是你弟弟?那你信不信,我到现在,还是想杀你。”
江临看了看他,没再说什么。
俩人进来办公室,顾荇舟也没客气,直接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黄兴旺在羁押期间突然发病,七窍流血,昏迷不醒——事前他因为和室友斗殴,被独自关押在单间里,整整一周没人碰他。”
顾荇舟皱了皱眉:“病发的原因?”
“脑部受到重创,”江临慢慢道,“按照医生的说法,‘就好像有谁拿硬物狠狠砸了他的头部’,看守所方面和院方都十分奇怪,他们反复查看监控,却没有任何线索。但我猜,你不会感到奇怪。”
顾荇舟点点头:“明显是梦师所为——你认为是我干的?”
江临用手背托着腮,眯缝着眼睛看着顾荇舟,不说话。
顾荇舟摇摇头:“虽然我是最后一个接触黄兴旺的梦师,但我没必要这么干。”
“可以说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
事情的起源,是邵建璋的一个电话。
“他让我帮忙寻找薛畅的下落,邵老和我说,孩子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他妈妈报了警,但是到处都找不到踪迹。警方凭监控镜头,锁定了一片地方,但范围还是太大,再耽搁下去,弄不好得出人命。”
江临想了想:“所以你接到理事长的委托,才过去找人——我奇怪的是,理事长为什么不亲自去,却非要拜托你?”
“理事长和薛家闹得很僵,这你也知道吧?我听说,他在薛畅祖母面前发了毒誓,决不在未得到薛畅许可的情况下,进入他的梦境。”顾荇舟停了停,“如果有违誓言,就让理事长的精神体当即魇化,埋入公共梦场做地桩,永世不得解脱。”
江临目光一哂:“好歹毒的誓言。换了我是理事长,哪怕从此跟你薛家恩断义绝,也别想让我发这种誓。”
顾荇舟不冷不热地说:“很像你能做出来的事情。”
江临正色道:“总得有人维护规则。大家都太重感情不重规则,那这世道可就乱了——这么说,是理事长提供的入口?”
“对。他在薛畅还很小的时候,在他的梦境里做了个记号——就是那次被薛畅祖母发觉,她才大怒,逼着理事长发毒誓。我就是顺着那个记号进去的,也没深入,当时室内有三个人在熟睡,刚好构成了一个简单的公共梦场。”
江临点点头:“所以你是从公共梦场进去的。既然在梦境里联系上了薛畅,为什么不干脆找到地址信息去报警?”
顾荇舟摇摇头:“来不及了。黄兴旺那天杀了一个人,他的梦境充满了血腥气,有明显的魇化迹象,再拖延几个小时,我担心他会杀第二个人。”
接着,顾荇舟把他当时在黄兴旺梦境内操作的全过程,一一告诉了江临。
江临听到那台老虎机爆炸,不禁诧然:“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攻击性?”
“一来,死者是黄兴旺几个小时前刚刚杀死的,他不可能不害怕。另外,我也没想到薛畅精神体的能量会那么强,本以为那台老虎机会出点故障,这样黄兴旺就会因为头晕不适而减少暴行。”
江临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所以你和薛畅联手,摧毁了黄兴旺的母梦,是这样吗?”
顾荇舟皱眉道:“摧毁母梦并非我本意,事急从权,薛畅当晚是和一个暴躁的杀人嫌疑犯关在一起,我首先得确保他以及另一个无辜大学生的生命安全。”
江临不由沉吟。非梦师的普通人没有所谓精神体,他们的精神核心、自我形象等等一系列重要信息,全部储存在母梦里,母梦就相当于他们的精神体,因此摧毁一个人的母梦,会给他带来巨大伤害。
顾荇舟想了想,又道:“我也不是为自己辩解——母梦有一点问题都会让当事人丧失社会功能,坍塌更会导致当事人双商急剧下降,说白了就是会变蠢。问题是,黄兴旺本来就是个智障。”
江临盯着他:“你的意思是说,反正谢逊是个瞎子,再往他眼睛上戳一下也没关系。是么?”
顾荇舟不悦道:“那种情况下,我没空照看一个杀人嫌疑犯的精神健康。”
江临眯着眼睛瞧着顾荇舟,他这样子,像极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反正他该死,反正他杀了人就要受到惩罚。顾荇舟,你这种认知,让我联想到那些被通缉的家伙,‘程序正义’算什么?天谴才是第一位——你在实施天谴吗?”
顾荇舟一下子坐直身体,他的目光冷如电:“江队长,你这是在指控我?”
江临面色凝重:“我不是在指控你。我是在提醒你。尤其此事又涉及到薛旌的儿子,由不得我不多心。”
江临提到薛旌,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顾荇舟说:“那就再去一趟吧。”
江临一愣:“去哪儿?”
“黄兴旺的梦境。”顾荇舟说,“既然问题出在他身上,当然还是原路返回,去案发现场看看。”
“你是不是忘了你还背着嫌疑?你觉得警方会随便让嫌犯接触被害人?”
顾荇舟“哦”了一声,故意道:“既然嫌疑犯去不了,那我就拜托你们警方好了。江队长,你可别告诉我你身为刑警队长,连犯罪现场都不敢去。”
江临冷冷道:“黄兴旺还在医院抢救……”
“所以你们得快点采取行动了。黄兴旺不是状态稳定的植物人,一旦脑死亡,陷在他梦境里的梦师可就再也出不来了。”
江临死死盯着顾荇舟,他听得出对方的激将。
“你去不了。你没有媒介。”顾荇舟终于说,“要么,让我进去查清真相,要么就这么稀里糊涂结案——你选一个吧。”
江临在心中权衡良久,终于道:“你真不怕死?”
“风险的确很大,但我对现代医疗有信心,几个小时而已,仪器会帮他续命的。”顾荇舟平静地说,“这是搞清楚真相的唯一办法,江临,对你而言只是手头又多了一个案子。但对我而言,此事关乎职业生死,不然协会会把黄兴旺的死归罪于我。”
他说的没错,江临暗想,案子摆在面前,不可能毫无结论。总得找一个嫌疑犯,或者至少是导致这一切的责任人。民众包括警方高层,是不可能接受一个好端端坐在单间里的大活人,突然颅骨开裂这种天方夜谭的。
“你打算怎么办?”江临终于问,“需要现在去医院吗?我可以给你开绿色通道。”
顾荇舟看了他一眼:“用不着。我让薛畅帮我。事情过去不到一个礼拜,尤其薛畅的精神体这么强,按理说那天他们仨构成的公共梦场应该还没湮灭。我直接从薛畅的梦境走就行了。”
江临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顾荇舟不觉得意外,他知道江临始终都不可能真的放心他。
江临抓起桌上电话:“我先通知院方,让他们这两天不惜一切代价延续黄兴旺的生命。”
“哦,那太好了。”
江临斜睨了他一眼:“别怪我不提醒你,此刻薛畅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你从他的梦境走,可得小心点。”
顾荇舟揶揄道:“江队是怕了吗?”
“我只是提醒你。”
“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危险事情,你偏要插一脚。其实你大可不必以身犯险。”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只怕还有别的目的吧?”
江临面色一沉:“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收留薛畅,恐怕也别有用心。他精神体强大,于你而言是很大的助力。哼,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善良呢……”
顾荇舟毫不在意:“有本事你也去找个天赋异禀的,别成天在协会叽叽歪歪,为了江潮这种弱鸡恨铁不成钢。”
江临冷冷道:“我可没兴趣收伏地魔的儿子当徒弟。我劝你也悠着点儿吧!本来自己就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还有胆子再弄一个进来,难道当众矢之的没当够?顾荇舟,你别玩出火来才好!”
出乎江临意料,顾荇舟这次没有反唇相讥,却沉默片刻,才道:“他不一定会留下来做梦师。这条路对薛畅而言,太痛苦了。”
江临愣了愣,慢慢点头:“离开这个领域,回到原先的世界,像前面二十年那样生活,日子会好过很多——只要他愿意自欺欺人。”
——但只怕……薛畅不会选择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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