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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宁杨悒郁地说:“王爷倒是看得开。”
云矩笑了笑:“其实也没那么看得开。”
话锋一转,她装作不经意般随口问道:“那我是怎么死的?”
赵宁杨神色怔忪地垂视着自己的手指,麻木道:“我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他个子很高,很壮,九成九是个男人,他掐着王爷的脖子,很大的力气,王爷很痛苦,快窒息了……”
赵宁杨自己看得都要窒息了。
自家王爷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可王爷当时,眼眶都憋红了。
赵宁杨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心神不定地想,那自己呢?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就放任王爷一个人遇险了呢……
云矩听了,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既不失落也没高兴——既然不是被父皇处死问斩的,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发展到于他最不利的地步,可憋屈地叫人给掐死了,也真是让人郁闷,她都不知道她的“大业”那时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矩便皱着眉头往细里问:“那大概是个什么时节,你看到了么?”
赵宁杨摇了摇头:“具体年份不曾瞅见,不过那是个冬日,王爷身上穿的很厚,且……”
赵宁杨小心瞅了瞅云矩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且距今不会超过十年,王爷看起来,形容身材并没有什么改变。”
赵宁杨猜测着那大概也就距今三五年的光景,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十年的口。
可即使是十年后,云矩也不过才三十七岁,英年早逝,还是暴毙惨死,云矩的心里也不痛快起来。
但赵宁杨还在这里,云矩无意给她不痛快,便敛了神色,改了话题,轻声道:“王妃一路过来也是受惊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洗漱一番,歇在这儿吧。”
听到这句,赵宁杨从一片荒芜的惊惧里舔舐出几分窃喜来,她垂下头,端庄温婉地应了。
云矩看着她出去收拾的背影,心里浮上另一桩暗愁。
赵宁杨喜欢她,她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可赵宁杨竟然会喜欢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赵宁杨明明是知道颍川王是个女人的。
云矩眉心微紧,她是很看重自己的这个王妃的,赵宁杨为人聪慧冷静明辨大局,且她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好用,但关键时刻往往会给事情带来转机。
最关键的是,身为三姓后人,赵宁杨和她,是先天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赵宁杨对她的忠诚,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可就是因为这桩风月迷情,云矩已经刻意避着对方许多了。
云矩这个人,刻薄寡情,天性凉薄,漂亮的皮相之下,是一颗早已腐朽的脏心。
她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能登上最后的帝位,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
但凡换个女人对她起这般心思,她早就顺势导之,加以利之了。
可偏偏是赵宁杨。
她难得心善一回,想予对方些实实在在的温情的。
她真不想看赵宁杨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熄了灯,云矩揽住怀里人,右手中指似不经意般在对方脑后抚过几回,碎金兆的能力发作后,赵宁杨总要接连做几宿几宿的噩梦,云矩可以帮她直接把这段记忆清除掉,可赵宁杨不愿,无论是好的、坏的,赵宁杨总希望自己于云矩是有用的。
但云矩至少还可以给她编几个好梦做做。
赵宁杨躺在云矩身侧,也不知是黄粱指的作用还是云矩本身的作用,她很快便睡熟了去。
云矩却不怎么睡得着。
再怎么心大的人,乍闻自己未来的惨死,怕都难能睡得着。
更何况云矩这样本就敏感多思睚眦必报的心性。
她盯着赵宁杨的侧脸出了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跑到了自己初见赵宁杨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外家接连被皇帝问责,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颍川王。
而对方是卫国公府空占位子的嫡长女。
卫国公府草根出身,但祖上与当今皇后之父承恩公一脉曾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二人俱都为大庄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后来开国封将时,因为老卫国公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便被自己的好兄弟叫去记在了赵家,以后子嗣们便作亲戚来往。
只是传到慧帝朝间,卫国公府几经沉浮,已沦落为二流世家,而隔壁好兄弟家却是一路青云直上,后来更是出了一个皇后,得封承恩,两家说起来,也只愿做表亲来往,一表八千里,并不如何亲近。
而赵宁杨生母早逝,父亲冷落,继母刻薄,虽是原配留下的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在府里却活似个摆设般,在及笈前的一次春宴上更是被人故意推下池水,待救上来,大病月余,遣医问药,缠绵病榻半年余。
紧接着,关于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落水受凉后确诊无法生育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都。
赵宁杨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人这般欺负,她略施手段,痛下狠手,直接弄得继母被休下堂。
她这么做,自然还是有隐情的,当日落水,她只是身体不适,是后来继母持之不懈地给她下药,才致使她后来真的如同传言般不能生育了。
可这是家丑,说出去与她也无甚好处,赵宁杨无意欺骗未来的夫家人,想把这事抖出去与继母同归于尽算了,却被父亲拦住了。
卫国公可以休妻,却不容大女儿的婚事出差错,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且赵宁杨母亲在世时,是给她定了一门亲的——楚襄侯的嫡次子陆虞,仪表堂堂,颇有佳名,楚襄侯府本身也比卫国公府得意的多。
赵宁杨与陆虞青梅竹马,感情颇深,陆虞的风度才学,也确实足以使任何一个闺阁女子折服。
陆虞知道赵宁杨遭的罪,可他并不在意,他对赵宁杨说:“阿杨,即使我们真的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因此抛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陆虞,后来却不顾规矩体统,疯狂地爱上了另一个女子。
那个人是赵宁杨的远房表妹。
表妹父母双亡,跑来洛都投亲,赵宁杨感慨身世,待她极为亲善,与她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凡自己有的,绝不会少她一份。
而表妹低调谦逊,守礼端庄,如果不是那个梦,赵宁杨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疑这俩人会有什么纠葛。
那是赵宁杨这辈子第三次梦到死人,她梦到的,是她自己。
嫁给了陆虞的她,因为多年未孕,遭婆家刁难,表妹便屡屡寻来开解她,而她则一心求医问药,想为陆家绵延子嗣。
最后难产死在了产房之内。
那么多的血,那么脏的血,流啊流,赵宁杨顺着血迹寻过去,看到了站在产房之外的四个人。
一男一女,加两个男孩。
男人抱着女人哄着,女人窝在男人怀里细细地哭。
女人哭诉道:“啊,我表姐的命真是太惨了,她怎么就这么过去了呢?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留下,啊,我可怜的表姐啊……”
男人面上也有不忍,但还是先哄着自己怀里娇弱的女人:“那是宁杨没福气,晚舟,这不怪你,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快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也要为肚子里的那个考虑啊……”
秦晚舟哭的更是伤心,边哭边道:“阿虞,你说,是不是我们造的孽,都是我们的错,最后却报在了表姐身上。”
陆虞沉下脸,不悦道:“晚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她?她在时,你委委屈屈藏头掩面,连带着孩子们都没个正经身份,我母亲早都急得抱孙子了,只因儿时一句戏言,我与了她赵宁杨正妻之位,日后也可得我陆家子孙跪拜,你则处处低她一头,你我二人,何曾对不起她?纵然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如今这样也好,她去了,我也伤心,但她活着时也那般艰难,如今去了,于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两个孩子也可以正式认祖归宗,晚舟,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纵是为了孩子,下个月我也要娶你过门。”
秦晚舟便止了哭,破涕为笑,含羞道:“好,我不提了……我等你。”
陆虞脸上便也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
赵宁杨一梦梦醒,便疯了。
她血脉的暴动,直接引得卿芜人和云矩二人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卿凌动用国师的权利,封锁了卫国公后宅,请云矩出面帮忙,卿芜人给她们掠阵。
云矩翻遍古籍,用心血设阵,把赵宁杨从那个噩梦里拉了出来,三姓传女不传男,所以从一开始,赵宁杨就该知道她是个女人啊。
云矩就是想欺骗她也骗不了,既然不曾误会她的性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赵宁杨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云矩颇感头疼,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因为行俨的存在而娶赵宁杨是好是坏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帮她治了治陆虞,她因为移情作用,便爱上我了?云矩啼笑皆非地想。
云矩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一错眼,竟没发觉赵宁杨何时又做了噩梦惊醒了。
云矩抚了抚她的后背,全是涔涔冷汗,眉头微皱:“这是又看到什么了?”
赵宁杨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嘶哑着嗓子开口:“没看到什么……还是,还是那一幕。”
“王爷……这样不行,我们必须得早坐准备,梦在示警!”
云矩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心里有盘算。”
赵宁杨痴痴地看着她。
云矩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平躺着看向顶上帷幔,斟酌着缓缓道:“你知道的,国师曾予我三副卦,如今还差最后一副未予,明个儿一早,我便递折子入宫,去牵星楼求他替我卜那最后一卦。”
赵宁杨失声道:“不可!”
云矩闭了闭眼,她就知道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云矩直接当做没听见,孩子气地背过身去。
赵宁杨急了,扒着她的背语速飞块道:“国师的卦何其珍贵,第一卦我们至今还没有解开,第二卦说是破了,可如今只剩最后一次机会,如今解了,以后可怎么办?”
云矩不屑地撇撇嘴:“得了吧,卿凌自己就是个半吊子,他的卦,看看便罢了,也不至于真的去奉为圭璧。”
赵宁杨急了:“那是小节!大事上国师何曾出过岔子!如今用也太可惜了!”
云矩无奈了:“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卿凌要真那么厉害,这事当然更该求他了。”
赵宁杨被她说的进退维谷,瞪大了双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会:“可是……可是……”
云矩被她逗笑了,帮她掩了被子,一锤定音:“别‘可是\\\'、‘可是\\\'的了,我如今去找卿凌太显眼,明个儿你陪我一道进宫去找皇后说说话,替我打个掩护,我瞅着空子溜。”
“快睡吧,不早了。”
赵宁杨见云矩坚持,只好悒郁地掩了被子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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