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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死之间

作品: 致岁月迢迢 |作者:绿亦歌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1-04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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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对那天下午的事记忆犹新,觉得赵一玫实在有趣,暗暗将她记在心中。

宋二是学生会主席,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找到初中的年级主任:“老师,我们升旗手还差一个女生,您有推荐的人吗?”

“有什么要求吗?”

宋二脑海里出现赵一玫的形象,倒背如流:“个头高点的,不要太白,要有点朝气。气质佳,仪态大方的,会舞蹈之类的最好,还要成绩优异。”

“哦哦哦,”年级主任果然中计,“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一个,特别合适。同学,你过来一下,帮我去一班把赵一玫叫来一趟。”

能和美女搭讪,一旁的男生喜滋滋地一转眼就跑了出去。没过多久,赵一玫就来了,她对宋二没印象,而是径直走到年级主任面前,问:“老师,您找我?”

“这是高中部的宋祁临,周一的升旗仪式缺个旗手,我推荐你去。来,主席,这是我们年级的赵一玫,是最拿得出手的姑娘了。”

赵一玫笑笑:“谢谢老师。”

她笑起来客客气气的,和前几天在学校门口张扬不羁地坐在凳子上的女孩大相径庭。有点意思,宋二想。

“嗯,学妹,你要是愿意的话,今天下午放学后就来操场训练吧。”宋二也是客客气气,“宋祁临,叫我宋二就好,有事就来高三(七)班找我。”

听到“高三(七)班”,赵一玫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抬起头盯着宋祁临,嘴里慢吞吞地回答:“哦。”

放了学,赵一玫收拾好桌子,周围的同学三五成群结伴回家。她向来不喜欢拉小群体,只和坐得近的几个同学礼貌地打声招呼。今天没什么作业,她便背着书包去了运动场。

因为要开运动会,运动场上全是穿着各色运动服的学生,很是热闹。赵一玫只记得“宋二”和“高三(七)班”这两个关键词,正犯愁呢,就看到了沈放。

他刚刚训练完,坐在台阶上喝水,仰起头,汗水顺着太阳穴一路流到锁骨,喉结突兀。周围一群斯文的男生,他的英俊最为打眼。

赵一玫走到沈放面前,直直地挡住他的视线。沈放垂眼看着两人相互重叠的影子,略微不悦地挑眉。

赵一玫叫他:“沈放。”

沈放捏着手中的塑料水瓶,淡淡地问:“有事?”

“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姓宋的学生会主席?”

沈放扬起下巴指了指宋二所在的方向。

“谢谢。”赵一玫说。

赵一玫找到宋祁临的时候,他正在做俯卧撑。一群人在旁边围观,拍手叫好:“说好的,迟到一分钟十个,别偷懒啊二少。”

宋祁临正好一抬头就看到了赵一玫,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宋二立马从地上弹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笑得一脸灿烂:“学妹好。”

众人见不得宋二变脸神速,纷纷做出呕吐样。

宋二办起正事来还是十分靠谱的,他先是给护旗队其他同学介绍了赵一玫,其实谁又没听说过“赵一玫”三个字呢。

前些日子新来的成员都是跟着老队员在练习,唯独赵一玫是宋主席亲自教学,恨不得手把手地来,谁都看出了猫腻。可只有赵一玫不以为意,没反应过来这就是所谓的开小灶。

“嗯,就是这样,你的脚再放低一点,保持阵型。”

“抛红旗的时候再有力一点,快一点。”

赵一玫学过舞蹈,仪态上实在是挑不出毛病,肢体的模仿能力也强,记忆力又好,短短一个傍晚的时间下来,连宋祁临都觉得再无可教了。

又得重新找幌子了,宋祁临在心底泪流满面地想。

旗手训练结束后,远处的天空中火烧云灿烂。运动场上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去,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留下来搬器材和捡垃圾。

沈放换下运动装,穿着黑色的外套和运动裤,把衣领立起来,拉链拉到下巴处。他单手拎着书包,随意地搭在肩膀上,手插在衣兜里,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不耐烦地说:“宋二,走了。”

宋祁临和赵一玫同时抬头向他看去,宋二这才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于是他转过头问赵一玫:“你住哪里?”

“东边。”

宋二“咦”了一声,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沈放。沈放垂着眼睑,似乎根本没有在听宋二和赵一玫的对话。宋二于是说:“沈放,你家不也在那边吗?有点晚了,顺路送一下吧。”

哪里知道宋二的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不行。”

“不要。”

赵一玫白了沈放一眼,顿了顿,客气地对宋二说:“家里有人来接我,就不必麻烦学长了,谢谢。”

沈放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看也没看赵一玫,踢了踢宋二的腿:“你走不走?”

宋二明明还想和赵一玫多待一会儿的,奈何沈放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眼见力都没有。赶着要投胎呢,宋二在心中腹诽自己的发小,决定等会儿找他好好算算账。

“那我们先走啦,你注意安全,明天见。”宋二跟在沈放身后,依依不舍地对赵一玫说。

赵一玫嘴里客气地说着“再见”,目光却恶狠狠地盯着沈放的背影。呵,他话都不愿和她多说一句,正好,她也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赵一玫对宋二说了谎。因为不知道要训练多长时间,她早就通知司机先行离去了。

傍晚六点刚过,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北京城的交通完全瘫痪了。赵一玫坐不惯出租车,遇上堵车更是会吐出来。于是她在学校门口的小摊铺前破了一张百元大钞,准备搭地铁回家。

走在半路上,赵一玫的眼皮就开始狂跳,心中有股不知所以的烦躁。赵一玫蹙眉,停下脚步,抬起眼向四周望去。她所在的位置正好是转角处,十字路口的对面是繁华的商业区,行人匆匆如流水,亮着红色尾灯的车堵成了一条龙。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身后和右面的大片施工区,围栏上用油漆写着“危险”的警示标语,周围破破烂烂的,遍地是砖头和泥土。

天色已晚,拆迁的工人也已经下班,蓝色的塑料围栏边上有一道没有上锁的铁网门。赵一玫拉紧书包带,决定快步离开这里。

没想到就在下一秒,她的头部传来一阵钝痛,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赵一玫的大脑比她的身体先醒过来,她感觉自己浑身冰凉,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她的手和脚都被捆得严实,粗暴的手法让她很痛。她的眼睛被蒙得死死的,嘴里塞着的东西让她反胃,想要干呕。

恐惧一点一点爬上她的背脊,她怀疑自己只是在做一场噩梦,可头部的剧痛又在明明白白地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不敢出声,拼命在心底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的生父和沈钊身边一直都有保镖,所以赵一玫很清楚,自己被绑架了。

在赵一玫年纪尚小的时候,身边曾发生过一起全城轰动的绑架事件。

当时赵清彤和她的生父董齐还没离婚,董齐正好认识受害者一家。被绑架的是个小男孩,和赵一玫念同一所小学。有一年寒假,两家人还带着孩子一起去海岛玩耍。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家长们个个如临大敌,赵一玫几乎被限制了所有自由。

也正是这个原因,赵清彤和赵一玫的生父董齐离婚以后,就带着她搬离了别墅区,找了一处外表普通的住宅区,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思。

赵一玫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就在赵一玫细微地控制住呼吸之时,她听到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醒了。”

然后是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有人走到她的面前,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挑衅:“醒了怎么也没点反应?”

赵一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不敢轻易出声。

“喂,”女人不满地踢了赵一玫一脚,“死了吗?”

“吓傻了?哼,哭一声来听听。”

赵一玫强忍住痛,还是不吭声。这时,绑匪中的另一人说话了:“安静点才好,少点麻烦,你别再作妖了。”

“我作妖?”女人冷哼一声,“这些天不是多亏我跟踪调查到今天她落单,你们能得手吗?”

最初那个沙哑的男声打断了他们:“都别吵了,办正事!”

“小丫头你听好了,乖乖地配合我们,不该说的话别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少爷小姐的命可金贵着呢。”

赵一玫忍住心中的恐惧,沉默地点点头,既不反抗,也不哭泣求饶,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情绪都冻结住。

沙哑的男声再次开口:“丫头,说话,你是谁?”

赵一玫意识到他们是要录音,这表示她的生命暂时是安全的。她牙齿打着颤,轻声说:“是我,妈妈,我是一玫。”

2

这个周末沈放是回家拿衣服的。

天气一夜之间转凉,似乎玫瑰花昨天还在开放,转眼便已经到了深秋。他在二楼的房间收拾好行李,没有开灯,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遇上沈钊和赵清彤回家。

他站在楼梯口,听到沈钊说:“没事的,相信我。”

赵清彤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要杀了他们!我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清彤,没事的,没事的,钱已经准备好了。”

赵清彤的声音又惶恐起来,听起来像是在疯言疯语:“怎么办?报警吗?他们要是拿到钱还是不把她放了可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伤害她?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女儿……不不不,不要报警,报警的话她就危险了……”

沈放猛地一怔。

沈钊沉默,赵清彤开始恐惧地大哭起来。她向来举止端庄,优雅大方,沈放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情绪崩溃,可他的心底却没有丝毫快意。

过了好一会儿,沈钊才说:“好,我们不报警。”

然后电话铃声就突兀地响起,楼上楼下一起,像是死神的预告。

“我来。”赵清彤一咬牙抓起电话,声音忽地镇定下来:“你好,我是赵清彤。”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就听赵清彤说:“钱已经准备好了,不要伤害我的女儿,我们没有报警。”

“等一下,让她跟我说说话。”

一分钟后,楼下传来赵清彤崩溃的抽泣声,她几乎哭得昏厥,不断地说:“一玫,一玫,是我,是我,乖……”

“我要杀了你们,你们信不信,你们要是敢动我女儿半分……”

沈钊接过话筒,强忍住愤怒,说:“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屋子里回荡着赵清彤绝望的哭声。沈放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抓住二楼的栏杆,艰难地开口:“爸。”

“沈放?”沈钊和赵清彤都大惊失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来拿点东西。”

“你一直在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沈钊清了清嗓子:“没什么,今天我和你赵姨有点事,你不用担心,东西拿好了吗?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你……注意安全。”

“爸,”沈放打断了沈钊,“发生了什么事?”

沈钊察觉到沈放的神色不对劲,终于妥协,颤抖着嗓音说:“一玫……被绑架了。”

虽然心中已经猜到,可沈放还是感觉寒意从脚下升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画面——宋二站在操场边上,笑嘻嘻地勾着他的脖子,说:“沈放,你家不也在那边吗?有点晚了,顺路送一下吧。”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不行。”

沈放感觉有人用手将自己的心死死地捏住,他压抑着情绪问:“对方……怎么说?”

“谈判好了,一玫现在很安全,后天交易。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你好好读书,没事的,一定要注意安全。”

沈放死死地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站的位置,正是赵一玫的房间门外。而此时此刻,她却下落不明。

如果他昨天放下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将她送回家,她便可以开开心心地回到家中,享用一顿可口的晚饭,然后倒在自己软绵绵的大床上。

如果不是因为他……

沈放的手松了又握紧,复又松开。

沈放沉默地走下楼,经过捂着脸大哭的赵清彤身边时,他不自觉地顿了顿身,却只字不语,继续向外走去。

“爸,”打开家门的时候,沈放站在灯光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报警吧。”

他朝着夜色里走去,一步一顿。

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胸膛,沈放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愧疚的巨石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沈放停下脚步,伫立在黄昏的路灯下。良久后,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是我。”

电话那头的宋祁临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问你借个东西。”沈放说。

“借那个干吗?”

沈放不欲多言,只冷冷地问:“借不借?”

“借借借,上辈子欠你的。”宋二嘀咕道。

3

这天是个狂风大作的阴天,黑云压城城欲摧,并不是个好兆头。

绑匪事先约定让赵一玫的家长在城外的一座天桥上,九点三十分会开过一辆车,他们将装满钱的箱子抛下去就好。

“最后问你们一次,报警了吗?”

赵清彤顿了顿,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你们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呵,放心,等着吧。”

绑匪收到两千万赎金,确认无误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赵一玫还在他们手中,身怀巨款的绑匪火急火燎,见钱眼开,理智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果然,赵一玫的心一沉,几人就如何处置她产生了分歧。

“放了吧,”有人说,“这丫头挺乖巧的,不哭又不闹,惹不出什么事的。”

“不行,这丫头片子太邪乎了。”

赵一玫靠在冰冷的墙边,麻木地听着一群陌生人在讨论着自己的生死。

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可笑的是,她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几人的头目显然是最初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长久地争执过后,他终于开口:“放了吧。”

赵一玫开始感觉耳鸣,头痛欲裂。终于,女人粗暴地将她一把抓起,推着她站起来,又用刀架在赵一玫的脖子上:“给我老实点,我的手可没有他们那么稳。”

赵一玫还穿着三天前单薄的秋装,冷得瑟瑟发抖。绑匪在下午一点提前抵达约定地点,将赵一玫放下,打算成功地脱身以后再通知家长接人的地点。

她是生是死,就在这段时间了。

赵一玫故意走得踉踉跄跄,三番五次摔倒,绑匪说:“把她的眼罩解开吧。”

“闭嘴!”女人说。

“你都把刀放在她的脖子上了,她还能做什么?”

绑匪解开套在赵一玫眼睛上的眼罩,重见天日的一刹那,她的大脑开始眩晕。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所有的神经都绷紧了,头皮传来一阵阵让人麻木的战栗。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处荒凉的空地,女人拿望远镜环顾四周,确定没人以后,终于收起手中的刀。她粗暴地推了赵一玫一把,指着远处一座废弃的工厂:“过去。”

赵一玫走了一步,两步,三步……刚刚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以为就此自由了,于是开始狂奔。

五米,十米,距离他们越远,她就越安全。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女人突然尖叫起来:“有警察!把她抓回来!”

“抓住她!”

同一时刻,藏在暗处的狙击手一声枪响,子弹冲破风雨,正中绑匪握枪的右手,他手中的枪应声落地。

突然,赵一玫听到一声绝望的尖叫,那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赵清彤的声音。

“一玫!快跑!!”

恐惧爬上背脊,赵一玫害怕得浑身战栗,动弹不得。女人当机立断,拿出刀冲上去,试图再次抓住赵一玫,将她当成人质,以求全身而退。

“跑啊!!一玫!!”

赵一玫的身体终于灵动起来,血液重新流转,她开始狂奔。

那栋废弃的工厂矗立在不远的地方,像是在冷冰冰地看着她。

赵一玫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几乎感觉到有一把无形的刀已经比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紧绷了整整三天的神经在这一刻几乎断开,她浑身颤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边跑一边尖叫。

在这一刻,赵一玫清楚地听见摩托车的轰鸣声。电光石火间,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雨中。男人的手向她伸来,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身体自发行动,紧紧抱住对方的手臂。

沈放一咬牙,用力将赵一玫甩上摩托车。

绑匪冲上来,拿刀狠狠地刺过来。沈放抬手一挡,鲜红的血就流了出来。

伤口狰狞地张开,厉风刮过,血和雨水混在一起。

摩托车笔直地朝着远方驶去,赵一玫脑海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猛地松开,而不是断开。她觉得五感在一点一点地回到自己的身体上。

她听到了绑匪痛苦的号叫,混在摩托车的轰鸣声中,那是她的听觉。

她看到了不远处的赵清彤瘫倒在沈钊怀中,想要向自己冲来,却被人拉住,那是她的视觉。

她闻到了血和硝烟的味道,那是她的嗅觉。

眼泪一刻不停地落入她微张的嘴里,那是她的味觉。

冰凉的雨水大滴大滴地砸在她的脸上,又冷又痛,那是她的触觉。

“扑通——”她的心再一次狂跳起来。

赵一玫终于忍不住,死死地抱住身前的沈放,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肩膀上,彻彻底底地痛哭出声。

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身体,滚烫且充满力量。他的背脊微微弯曲,骨骼硌在她的胸前,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

那是她的,所有知觉。

忘了他?

要她怎么忘了他?

4

赵清彤和沈钊最后还是决定报警,警察顺着钱里的定位系统追踪到了绑匪的行踪。

赵一玫因此险而又险地获救了。

她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最豪华的VIP病房,电脑、电视、浴缸一应俱全,每天都有心理医生定时陪在她身边。

赵清彤推了所有事务,一天三餐都亲自下厨,一顿比一顿补,导致赵一玫看到鸡肉和燕窝就反胃。

在学校附近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从校长到科任老师统统来探病,据说保安也加强了三班。

病房的鲜花和水果从里面铺到外面的走廊上,常年不见的那些叔叔阿姨纷纷冒了出来,嘘寒问暖,应酬得赵一玫没病都要被折腾出病来了。

她明明对此烦得要死,却根本没提要出院的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赵一玫正安静地望着窗外,突然听到“砰”的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宋祁临站在门口,手舞足蹈地说:“当当当当——你的救命恩人来看你啦!”

赵一玫猛地回头,却看到他独自一人,身后空空荡荡的。

赵一玫面色一僵,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她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算哪门子的救命恩人?”

“那可是我的摩托车啊。”宋二捶胸顿足,眼泪汪汪地说,“本来偷偷藏在地下的,这下让老头子知道了,被拆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赵一玫床头的巧克力球,拆开包装后递给她。赵一玫没兴趣地撇撇嘴,宋二耸耸肩,将巧克力球抛进嘴里。

赵一玫一脸嫌弃地蹙眉问:“就你一个人?”

宋二嘴里还包着巧克力球,口齿不清地说:“不然还有谁?”

赵一玫不说话,宋祁临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开来,摇摇头道:“他说什么都不肯来。”

也因为这件事,宋二可算是知道了赵一玫和沈放的关系,他百思不得其解:“你们俩也太装了,之前就跟完全不认识一样,幼稚不幼稚。”

“他装还是我装?把话说清楚。”

“他装,他装。”宋二连连说道,“我只知道沈叔再婚的事,至于你这个妹妹,他还真是半点都没说过。”

“呵。”赵一玫冷笑。

宋祁临离开后,赵一玫第二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带着大小姐做派的一车行李,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沈放穿着深蓝色的套头衫,刚一打开门,就和嚣张归来的大小姐迎面撞上。

沈放蹙眉,没说话,准备离开。赵一玫哪里肯放过他,挡在他的面前,他往左,她就往左,他往右,她就往右。

沈放终于不耐烦了,掀起眼皮问:“你做什么?”

赵一玫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只是看到他出现,就下意识地不让他离开。片刻的沉默对峙后,赵一玫忽地笑了。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赵一玫问他,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中的期待。

沈放面对她的反问,愣了愣,然后才仔细看清眼前的她。她原本身材高挑玲珑,皮肤很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清晨晶莹的朝露。可这短短十来天,她就瘦了一大圈,原本就不算白皙的脸庞更显憔悴。

无论再张扬跋扈,她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而已,遭遇到那样可怕的事情,她也只是在强装不在乎而已。

那个在操场分别的黄昏,他的那句“不行”一直在自己心中徘徊,他为什么不送她回家?为什么不亲眼看到她坐上司机的车?

万一,万一真的有万一呢?

是他的错。

沈放松开手,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

赵一玫歪头,不解地看着他。

“那天我应该送你回家的。”

赵一玫这才反应过来,她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从心中冒出来,她说:“又不是你的错,沈放,你就是因为这个莫须有的‘对不起’才来救我的吗?”

他说:“陷你于危险中之,是我的错。”

赵一玫笑起来,眉眼上挑,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妩媚,说:“哦?沈放哥哥,你不想我去死了?”

沈放双眼阴沉地盯着她。

半晌,赵一玫说:“那好,我有话说。”

“沈放,”她一字一顿地说,“咱们俩走着瞧。”

赵一玫原本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绑架事件发生以后,虽然沈钊和赵清彤压下了新闻媒体,可事情还是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的。

走到哪里都有人向她行注目礼,包含着“有钱人家的小孩真可怜”,以及“有钱人家的小孩真幸福”等复杂的情绪。

赵一玫已经我行我素成了习惯,对此全然不在乎。

放学的时候,一帮男生堵在教室门口,你推我让,最后派了体育委员为代表,大大咧咧地往赵一玫面前一站,说:“要不然,以后我们大家轮流送你回家吧。”

赵一玫笑了笑,脱口而出:“不用了,我哥哥会送我回去的。”

话音刚落,赵一玫自己的脸先红了起来,被自己随口扯谎的功力怔住。走出校门,赵一玫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私家车。她打开车门,看到后排空空如也。

是啊,赵一玫自嘲地耸耸肩,哪里会有什么哥哥来送她呢?

上了车,司机跟赵一玫说:“你妈妈说今晚不回去吃饭,她在‘花间酒’等你。”

“哦,”赵一玫点点头,“有说是什么事吗?”

司机摇摇头。

赵一玫在心底算了算,把一家人的生日都数了数,确定自己没漏掉什么重要的日子。她心中怀揣着小小的疑惑,抱着座位上的卡通抱枕,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小盹。

在花间酒,赵清彤有常年独占的包间。赵一玫径直走进去,推开木门,暖橘色的灯光铺满整个房间。包间靠窗的桌子前,赵清彤和一个男人对立而坐。

赵清彤正在用指甲刀搓指甲,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头看了赵一玫一眼,说:“坐。”

包间里开了暖气,男人脱了大衣,只穿一件深色格子衬衫。他皮肤白皙,看不出年龄,长相偏俊美,但不是沈钊的那种儒雅,反而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男人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盯着赵一玫。

血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赵一玫沉默地在赵清彤的旁边坐下来,她和董齐已经多少年没见了?

赵一玫离开董齐的时候才几岁?那时候董齐也还年轻,心高志远的,可惜羽翼未满,家族放在他肩膀上的担子并不是真的重,所以空闲的时间也多。每隔一两个月,他都会向赵清彤申请一次探亲。

他带赵一玫去的都是一些上流阶层喜欢的地方,虽然梦幻华丽,可其实并不讨小女孩的欢心。

赵一玫至今还记得,她小时候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在迪士尼的城堡里住在一晚,推开窗,和父母一起看漫天的灿烂烟火。

再过了几年,董齐似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亲生女儿,赵清彤也不愿意让他们再见面。她摸不清董齐的性子,万一他哪天心血来潮又来和她争抚养权呢?

等赵一玫稍微长大点,她偶尔也会问赵清彤:“我爸爸呢?”

赵清彤从来不拿别的大人哄小孩的话来敷衍赵一玫,她会直接告诉她:“我们俩离婚了。”

“为什么?”

“因为分开比在一起要开心。”

这一句话,赵一玫记了一辈子。

或许是因为赵清彤在物质上给赵一玫提供的条件太好,她从小就活得特别威风凛人,整天忙着当一个小公主,即使成长路上没有“爸爸”,也不觉得有多难过。

也不知道赵一玫从小脑子是如何发育的,她对于自己没有爸爸这件事,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完整的理论。

比如同学A没有她那双漂亮的小红鞋,同学B没有她好看,同学C没有她聪明,同学D没有她受老师欢迎……每个人都有无法拥有的东西,所以她赵一玫所无法拥有的,也就是父亲这一栏。

这并不是太值得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赵一玫回过神,平视坐在自己对面的董齐。她觉得很奇怪,和亲生父亲久别重逢,自己此时此刻明明应该百味杂陈的,可她的心却平静得似明镜。

赵一玫接过侍者递过来的桂花茶,轻轻喝了一口,说:“我饿了,先吃饭。”

菜品一样样端上来,赵清彤心里有事,没什么胃口。倒是赵一玫和董齐这对半路出家的父女,口味如出一辙,吃得津津有味。

等吃完饭后的冰激凌球后,赵一玫终于放下餐具,用一个自以为很优雅的姿势擦了擦嘴,然后把餐巾放下,吞了一下口水,若无其事地说:“说吧,什么事。”

赵清彤被她一副小大人的姿态弄得哭笑不得。

但她发现董齐好像很吃这一套,大概这就是董齐心目中自己女儿应该有的样子,优雅,高贵,得体。

董齐满心满腹的柔情,心里忐忑不安地打了许久的腹稿,想抒发一下“几年没见你都出落得这么大了”,或者肉麻地来一句“我很想你”。可是真到了临阵上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愣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下一秒,董齐的眼眶微红,脱口而出:“阿玫啊。”

阿玫,赵一玫有些恍惚地想,好像这些年来,只有这个男人会这样叫她。阿玫,听起来亲密,其实十分别扭。一如他们这些年。

赵一玫隐约猜到他是为什么而来,头也不抬:“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提,我也不想回忆。”

她对每个试图安慰自己的人都这样回答,包括赵清彤请的那一帮心理医生。她不愿意透露被绑架后的任何细节,只是反反复复告诉他们,自己没事。

“爸爸对不起你。”

“不。”赵一玫礼貌地说,“如果不是你们有足够的钱赎回我,我可能已经命丧黄泉,该说‘对不起’和‘谢谢’的人是我。”

她的客气疏离将董齐挡在心门之外。董齐垂下眼睑,知道自己意想之中的女儿扑到自己怀里将委屈和害怕痛痛快快哭出来的画面永远也不会有了。

赵一玫将背挺得笔直,她何尝没有看到董齐的失望。可因为赵清彤就在自己身边,她如果表现出对董齐,抑或是父亲这个角色的思念,那她的母亲一定会很难过的。

良久的沉默过后,董齐再次开口,直截了当地说:“我最近在办移民手续,去美国。”

“哦。”

赵一玫想,原来是来见她最后一面的啊。

“阿玫,”董齐颤声说,“我想带你走。”

董齐的话音刚落,赵一玫猛地转头,看向赵清彤。

开什么玩笑?董齐想要带走她?赵一玫觉得根本用不着自己拒绝,赵清彤就应该先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他。

但赵清彤没有,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灯下,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董齐又继续说:“发生了这样的事,你知道不知道我和你妈妈有多害怕?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真的……我不想失去你……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

赵清彤还是不说话,这下连董齐也沉默了,包间里是一阵让人心慌的沉默。

过了半晌,赵一玫才愣愣地反应过来,他们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容我插嘴问一句啊,”赵一玫试探着问,“您结婚了吗?”

董齐先又是一愣,看了赵清彤一眼。他发现赵清彤真的把自己从赵一玫的人生中撇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他回答道。

“为什么不结婚?”赵一玫更好奇了,“您身边缺人吗?”

董齐摇摇头。

“您不用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吗?董家家大业大,难不成指望我来继承?”

赵一玫这番话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和嘲讽,让人想大骂她一顿,却又不知该从何训起。

董齐倒也好好回答她:“单身挺好的,要我和一个人过一辈子,我想想就头大。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谈过恋爱了,就更别提结婚了。至于家业,你如果有兴趣,我都给你,好不好?”

如果没有和沈钊重逢的话,赵一玫想,赵清彤也会这样吧。不凑合,不将就,因为失败过,更明白没有爱就别提一生一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一玫觉得董齐和赵清彤是同一类人,一类和这个世界的主流不那么匹配的人。

而她却要在十年后才能明白,许多感情都是这样,正是因为太相似了,才只能分开。

“美国就安全了吗?没看新闻报道吗,乱停个车位都有可能挨枪子。”

“阿玫,不要任性,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最好的?”赵一玫挑了挑眉,“什么才叫最好的?”

“国内高考的竞争压力太大了,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你跟着我去美国,正好从高中念起,参加美国的大学统考,到时候申请学校也比较容易。那边什么都自由,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再担心应试教育。”

赵一玫并没有仔细听他的话,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我和你妈妈”五个字上。赵一玫想要扭过头去看赵清彤,可是她没有,她忍住了。

她觉得心里有根一直紧绷的弦,在那一刹那,终于“叮”的一声断了。

“不去。”赵一玫冷冷地说。

“你妈妈说你一直很想去美国,你不是很喜欢VeraWang吗……”

“不去。”

赵清彤终于开了口,她声音冰冷地说:“一玫,好好说话。”

“不、去。”

赵一玫死死地盯着董齐身后那面墙,上面贴了好看的印花墙纸。应该是玫瑰,因为有藤蔓。真好看,赵一玫心想。

赵一玫不太记得那天之后董齐还说了些什么,无非是改天再说,给她点时间考虑一类的托辞。

赵清彤自己开车回家,赵一玫坐司机开的车,又把来时的街景看了一遍。北京这么大,赵一玫望着窗外愣怔地想,它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赵一玫回到家的时候,赵清彤已经坐在了沙发上。赵清彤面色阴沉,她盯着赵一玫换好拖鞋,赵一玫一回头看到她怒气十足的表情,终于把憋了一肚子的火爆发出来。

赵一玫转过身去,直面赵清彤,怒气冲天:“你为什么?!”

“你赶我走?跟着他去美国?”

“你就这么想摆脱我?”

“你有了新家庭,新生活,就不想要我了对不对?你终于觉得我是个负担了?是个包袱了?”

吼到最后,赵一玫的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当年在赵清彤和沈钊新婚的酒店门口,沈放说过的话,她其实一个字都不曾忘记。

赵清彤也火了:“你嚷嚷什么嚷嚷?还真以为全天下就你最大啊?你这是和大人说话的态度吗?像什么样子!”

“你们有什么权利决定我的人生!!”最后一个字,赵一玫几乎是尖叫出来的。

“你知道什么叫人生吗!”赵清彤一字一顿。

“我不知道!就你知道!你把人生过得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

吵架吵到最后,谁不是口无遮拦,气上心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等赵一玫发完火,冲回卧室,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才发现靠在厨房门边的人影。

沈放手中拿着一罐可乐,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该死的!赵一玫在心中咒骂,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放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继续喝可乐。他的喉结明显,一下又一下地滚动着。这大概是青春期男孩最迷人的一点,只可惜此时的赵一玫无心欣赏。她胡乱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恨不得冲上去踩他两脚。

装什么装,他明明听到了。赵一玫恶狠狠地想,能够摆脱她,他心里一定乐开了花。想笑就笑吧,摆出一副没听到也无所谓的样子给谁看呢。

赵一玫冲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震得惊天动地。她靠在门背后,身体缓缓滑下。

美国,那么远的地方。和中国隔着一整个太平洋。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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