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第10章 红尘一瞬

作品: 致岁月迢迢 |作者:绿亦歌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1-04 09:56|

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33txs.com)

1

赵一玫没想到的是,几个小时后,她会在大学的学生宿舍与机场的小女孩再度相逢。

她们住三室两卫的寝室,赵一玫租下的是主卧。女孩的行李箱里装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连擀面杖都蹦了出来。她自己也好奇地拿擀面杖当棒球棍挥了挥,然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伸出手对赵一玫说:“你好,我叫姜河,江河湖海的那个河。”

姜河看起来一股子机灵劲儿,十六岁就拿了斯坦福电子工程系的全额奖学金。据她所言,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中学时代的同班同学,男生叫江海,托福和SAT都是满分。一提到江海,姜河的眼睛都在发光,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

赵一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生机勃勃,年轻活泼,是一个看了就让人高兴的女孩。

赵一玫回过头去看向窗外炙热的阳光,想到赵清彤曾经担心她从未交过女生好友,班主任老师还三番五次说起这件事。而她们口中所谓的知己好友,也不过是相伴一起上厕所罢了。想到这里,赵一玫突然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事吗?”姜河探头问她。

“没有。”赵一玫伸了个懒腰,“我要去宜家买家具,要跟我一起吗?”

赵一玫到美国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辆小跑车,据说很多留学男生都买车来泡妞,因为美国实在是地广人稀,没有车出行十分不方便。而赵一玫根本不屑搭别人的顺风车,她自己就是豪门。

姜河在宜家看上了一对马克杯,上面印着凡高的《星空》。赵一玫知道她想送给江海,就在一旁拼命怂恿。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女孩为了心爱的人纠结来纠结去,涨红了一张小脸的样子真让她开心。

她好像从来没有过那样反复甜蜜的少女心,她和沈放,从一开始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一玫在角落里看到一盏白色的落地灯,安安静静地立在床头,被人来人往的客人忽略。“啪”的一声,赵一玫摁下开关,暖橘色的灯光瞬间射出来。

她无端地再一次想起那个盛夏的房间。空调的冷气和她热切的欲望混杂在一起,空气中有他的气息,像海洋,咸湿却致命。

赵一玫闭上眼睛,笑了笑,对姜河说:“我曾经有一个愿望,能和我爱的人一起逛宜家。”

“为什么?”姜河问。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不过很可惜,她这一生都等不到这样一天了。

开学的第一周就是新生晚会,赵一玫的第二位室友何惜惜在这天姗姗来迟。她的航班在广州因为台风推迟了,晚了整整一周才抵达旧金山。

和奢华张扬的赵一玫全然不同,何惜惜只穿了一件最普通廉价的白色T恤,戴厚厚的框架眼镜,严肃拘谨,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揉揉衣角。赵一玫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人大多自卑,内心孤独。

赵一玫穿了一条深V黑色小礼裙,腰线一道若隐若现的镂空,喷三宅一生的香水,是凛冽冰冷的男香。晚会上找她跳舞的人络绎不绝,赵一玫已经许久不跳舞,可有可无地换着舞伴。偌大的礼堂里,她甚至都记不得每个人的面孔。

晚会结束,她谢绝了每一个送她回家的邀请。赵一玫坐在跑车上,摇下座椅,透过头顶的天窗,看到漫天星河璀璨。繁星点点,似乎有银河横跨其间,这是在北京怎么也看不到的景色。

热闹和喧嚣褪去,赵一玫静静地躺在车上,心中无比酸涩,命令自己只许花十五分钟时间来思念他。

等赵一玫再次睁开眼,发现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是国内打来的电话,显示不出号码,只有“未知”两个字。她把手机调了静音,没有听到。

来电时间是十分钟前,赵一玫再拨打回去,那边却是长久的忙音,无人应答。

这天夜里,赵一玫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拨打那个未知的号码,却统统石沉大海,只有冰冷的“嘟嘟”声。一直到夜色暗去,远处天光微亮,她才终于死心地放下手机。

她对着无情的机器喃喃:“沈放,是你吗?”

可是不是他,又有什么分别呢?

一万五千公里的距离,隔着一整个太平洋,隔着经年的岁月,隔着那些激烈决然的转身,她和他之间,又还剩下些什么?

2

这年冬天,赵一玫在旧金山遇见南山。

赵一玫大概得了一种叫一月的病,到了每年的一月就很难入眠,只能过上昼夜颠倒的生活。那天夜里,她在寝室里写论文,要翻译一篇西班牙文学作品,是个莫名其妙的爱情故事。她有些心烦意乱,开车去星巴卡买咖啡提神。

只剩下一个很窄的车位,赵一玫小心翼翼地将车倒进去,眼看就要成功,她忽地有些走神,误把刹车当油门,“砰”的一声,银色小跑车不自量力地撞上了前方的越野车。

赵一玫也是一脸错愕,赶紧松开安全带,从车里跑了下来。她穿着十厘米高的牛皮短靴,环抱双臂,呆呆地站在两辆车的边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有一名陌生男生推开星巴克的玻璃门出来。他走到赵一玫的身边,歪着头问她:“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赵一玫摇摇头,耸耸肩,指着那辆倒霉的越野车的屁股,伤脑筋地说:“不知道车主会不会砍死我?开这么大的越野车,会不会是个体重两百斤的大胖子?”

男生笑起来,然后绅士地对着赵一玫鞠躬:“美丽的小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距离你的预计,我恐怕还需多加努力。”

赵一玫瞠目结舌,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男生就是那个倒霉的车主。

看着赵一玫一脸的哭笑不得,男生像是恶作剧得逞般地冲她眨着眼睛笑。夜里有风吹过,赵一玫的长发被吹得飞舞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男生将手中热腾腾的咖啡递给她,认真地说:“给你。”

“这可能是最后一杯咖啡了。”

赵一玫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就看到星巴克的招牌灯光暗下来,已经关门打烊了。于是她笑起来,大大方方地接过他手中的咖啡:“谢谢你。”

温热的纸杯捧在手心,深夜一点的旧金山,眼前的男生的眼睛比星光还要璀璨,笑容的弧度是那样美。

南山就这样成了赵一玫的男朋友。

他叫她“阿玫”,但“玫”字的音发不标准,就成了“阿May”。

阿玫阿玫,曾经也有个人这样叫过她,那是她的生父,董齐。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赵一玫在心里一千次一万字地说服自己。为什么先放弃的人不能是我呢?

姜河和何惜惜对此都表示不理解,毕竟追赵一玫的男孩实在多如过江之鲫,南山哪里都好,但绝不是最好的那一个。

姜河喜欢穿着毛茸茸的睡衣爬到赵一玫的公主床上,抱着又大又软的枕头找她聊天。她天生活泼,总有说不完的话。而赵一玫恰好喜欢听她喋喋不休,又或许她的学生时代实在是太孤独了。

何惜惜有时候也会被她硬拉来参加卧谈会,她不会像姜河一样大大咧咧,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听,她从来不谈和自己有关的事。

女生之间的话题总绕不过爱情,姜河一提到心上人就会满脸绯红,硬生生转移话题到赵一玫的身上。她好奇地问:“所以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赵一玫似笑非笑地反问她:“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姜河肯定地点点头,说:“他出现在你最狼狈的时候,在深夜一点的旧金山,递给你一杯热咖啡,难道这还不足以打动你?”

赵一玫眉飞色舞地笑起来:“Comeonbaby,女生可不能轻易被打动。”

姜河撇撇嘴,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赵一玫垂下眼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后不知过了多久,姜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抱着枕头歪着身子倒在赵一玫的床上,赵一玫才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轻声说:“因为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剑眉斜飞,写尽风流。

赵一玫回过头去,对上何惜惜无波无澜的一张脸。她冷冷地看着赵一玫,洞若观火。

“你们这类人,真是残忍。”她说。

赵一玫挑挑眉:“哪类人?”

“上天的宠儿,生来什么都有,所以不懂珍惜。”何惜惜说,“赵一玫,如果你注定无法爱上一个人,那就不要给他任何希望。”

赵一玫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赵一玫在Facebook上放出自己和南山的合照,两个人坐在沙滩上,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宋祁临很早以前就和她互加了好友,他给她留言,说:“Sunshine.”

赵一玫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宋二找她私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找了男朋友,我竟然有一种嫁女儿的百感交集。”

“别想占我的便宜,”赵一玫说,“少给自己长辈分。”

“岁月悠悠,时不我待。”宋祁临捶胸顿足,“养了多年的小玫瑰啊,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宋二说话依然没个正经,赵一玫干脆一律不往心里去。但他说的倒有一句是真的,岁月悠悠,时不我待。原来这么多年,一下子就过去了。

“他对你好吗?”

赵一玫骄傲大方地炫耀:“当然好啦,我拥有的,要是全世界最好的。”

宋二在那头大笑:“是是是,我的公主陛下。”

可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好。有人曾经拿命救你,这样够不够好?也有人将她弃如敝屣,这样够不够差?

俄罗斯和美国的时差是八个小时,宋祁临偶尔也会跟赵一玫提到那边的生活,和阳光灿烂的加州截然不同,那里一年之中大部分都是寒冷的冬天。宋祁临在风雪交加的夜里捡回一个叫陈轻音的女孩,只因为对方的家世太过普通,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注定一路艰难。

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在异国他乡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恋爱,新的开始。未来渐渐变得明朗,四平八稳地行驶在风平浪静的大海之上。生活光鲜照人,风华正茂,没有一丝阴霾,再也不必靠着酒精来麻痹自己。

大步走,不回头。

除了一个人,沈放。他好像永远只属于那一座岛屿,一个人静静地靠在墙边,让人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走不进他的世界。

3

次年夏天,赵一玫趁着放暑假,带着南山一起回到中国。

北京的空气都像是有味道的,刚刚走出机场,赵一玫站在夜色中深吸一口气,那浓浓的熟悉感顿时包围了她。

她回过头笑着对南山说:“欢迎来到我的城市。”

家中的别墅还是老样子,赵清彤和沈钊丝毫不见衰老,庭外玫瑰花开,芬芳四溢。二楼的走廊尽头,属于他的那间屋子的门紧闭。

见到南山,赵清彤和沈钊都非常开心,拉着他问长问短,听他说两个人是如何相识的。赵清彤长松了一口气,说:“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这才是谈恋爱啊,多浪漫。”

赵一玫默不作声,刻意不去思考她是否话中有话。

赵一玫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董齐的墓园。大概是猜到她有话要私下跟董齐聊,赵清彤没有陪她前去。南山倒是想去,却被赵一玫拒绝了:“你先休息,调好时差,然后我带你去爬长城。”

北京最贵的墓地,夏日的阳光落在皮肤上生疼,空气干燥,赵一玫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开始不适应北方的气候了。

她走到董齐的坟前,两手空空,也不知该给他买什么花。想来董齐也不会喜欢,她干脆盘腿在地上坐下,说:“我来看你了。”

“你肯定也知道,我去美国了,过得还不错。”赵一玫一边回忆一边说,“美国挺好的,但没你说的那么好。那边的东西不好吃,我自己学会了做饭,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哦,我还交了两个朋友,再找了个男朋友……你大概会很喜欢他……”

“不好意思,没带他来看你,总觉得太快了……再等等吧,说不定哪天就想通了呢……”

说到这里,赵一玫突然怔住,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她假装满不在乎地哽咽道:“可是你都看不见了。”

她垂下头,伸手去触碰墓碑上男人的脸,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年轻英俊,可细看和后来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别人都说赵一玫长得像赵清彤,那其实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董齐。董齐的五官深邃,赵一玫眉目间的英气和他如出一辙。

赵一玫伸手去抹脸上的眼泪,又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有什么可哭的呢?

“喂,董齐……你其实……爱惨了我妈吧。”

“要是下辈子还有缘分遇到,对她好一些吧,我还给你做女儿。”

自顾自地说完这一番话后,赵一玫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告别的话语早已在心中说过千万遍,斑驳的树影落在石面上,再也不会有声音回答她。

阿玫。

赵一玫带着南山把北京城大大小小的景点逛了个遍。天安门、故宫、长城……第一天吃全聚德,第二天吃涮羊肉,第三天吃羊蝎子,再去后海泡一晚上的吧。一连过了一星期这样的日子,南山再也不敢嚷嚷着让她带自己出去玩了。

“服不服?”赵一玫笑着问他。

南山一边喝着北京老酸奶,一边泪流满面。

南山在Facebook上放出许多北京的照片,每天写长长的游记,言语里全是对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的赞美之情。赵一玫心中知道,他其实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赵一玫感觉心中过意不去,问他:“除了北京,你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

南山眼睛一亮,说出了问十个人十个人都会做出的相同回答:“西藏!”

那时候西藏的旅游业还没有完全商业化,阿里雪山、墨脱、大昭寺……都是一提到就令人心驰神往的远方。

赵一玫当即订了最近一趟飞往拉萨的航班机票。

从北京到拉萨的飞行时间是五个小时,又遇上惯例的航班延误,一直折腾到深夜,两人才终于落了地。

赵一玫没来得及订住宿的酒店,在机场拦下出租车后,就让司机开车带着他们在城中一处一处寻找。最后好不容易寻到一家客栈,挂着大红灯笼,庭院是个清吧,有旅人坐在树下弹吉他。

南山吹了一声口哨:“我喜欢这里。”

赵一玫累得浑身的骨架都要散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客栈的床很硬,被子上有一股潮湿的味道。可不知是不是真的到了圣地,她竟然安然好眠,一夜无梦。

接到宋二的电话的时候,赵一玫和南山正在昭觉寺门外。

他们并肩坐在沿街的台阶上,周围游人如织,只有他们俩置身事外,不愿意踏入寺门。赵一玫心想:自己既然不是真的信徒,那就不要进入圣殿,装模作样地一跪三磕头,会白白玷污了心怀真诚之人。

就这样远远地将敬畏放在心间,或许才是真的尊重。

再说了,上天那样忙,生死尚且是小事,又怎会有时间在意她一介凡人的爱憎别离呢?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赵一玫正眯着眼睛晒太阳,有一只流浪的小猫走到她的脚下,用鼻子拱了拱她的裙子。

千里之外是宋祁临满是期待的嗓门,吵吵嚷嚷道:“赵小妹,我回国了!速速出来,这次可不能再放我鸽子。”

赵一玫无可奈何地对着电话说:“你怎么不早一天说,我现在人都在西藏了,就昨晚才来的。”

她和宋祁临,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没有缘分。

“你去了西藏?”宋祁临语气古怪地脱口而出,“你是去找沈放的吗?”

“什么?”赵一玫一愣。

宋祁临自知说漏了嘴,眼看瞒不住赵一玫,只好从实招来:“他们部队今年的军事训练在西藏……你不是去找他的?那你去西藏做什么?”

“我……”赵一玫望着远处的雪山,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瞬间,经幡滚动,风送来虔诚的铃声。

赵一玫的心“怦怦”狂跳,她握着电话,愣怔地望着街对面人来人往的昭觉寺。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他大概正身于此处。

红尘里的爱人啊,总是一厢情愿地把世间种种归结于命运。

那命运到底是什么?是你在这里,于是我生生世世无法去往他方。

南山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他跟着赵一玫学了一段时间的中文,隐约猜到一些:“你有朋友也在这里吗?”

“不,”赵一玫艰难地摇摇头,不知该如何跟他提起,只好说,“是我哥哥。”

南山从未听赵一玫提起过自己有哥哥,但他知道赵清彤和沈钊是重组家庭,他本来就聪明,一下子便猜到:“是伯父的儿子?”

赵一玫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天夜里,赵一玫再次失眠了。高原昼夜温差大,她将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隔着斑驳的窗户,她望着远处冷冷的月亮。

她始终半梦半醒,一直到晨光出来才真正睡去。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生病了。

赵一玫觉得口干舌燥,大脑沉甸甸的,她分不清自己这是普通的伤寒还是高原反应。她向来自诩身体健康,热爱运动,昨天还活蹦乱跳的,没想到今天就奄奄一息了,像是中了什么诅咒似的。

“真是出息,”赵一玫在心中骂自己,“不就是一个沈放吗?”

“阿May,阿May,你怎么了?你醒一醒。”南山叫她。

赵一玫的太阳穴胀痛得厉害,觉得脑袋快要爆炸,她努力抬起手,用力按着太阳穴:“嗯。”

“你没事吧?”南山担忧地问。

“没事。”赵一玫说,“你帮我拿一瓶藿香液。”

“今天就不要出去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赵一玫摇摇头:“没几天就要回美国了,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反而会比较好。”

南山坚持:“不要,下次再来就是了。”

赵一玫看向窗外蔚蓝色的天空,下次,这些年,她学会的最对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要寄希望于下一次。

“南山,”赵一玫裹着被子坐起来,想了想,下定决心对他说,“关于我哥哥,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赵一玫强忍住头疼,将自己和沈放的过往说给南山听。原以为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可真的讲出来,才发现,寥寥几句,就是全部了。

听完以后,南山安静地看着赵一玫,然后轻声问:“你想见他吗?”

赵一玫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可是我想知道。”

赵一玫摇摇头:“说不想肯定是骗你的,我告诉你这些事,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

“我觉得你应该去见他。”南山说,“我很开心你愿意将过去的事告诉我,这让我觉得自己离你又近了一些。阿May,人不能永远都活在回忆里,你也不能永远逃避下去。”

“你只有再一次见到他,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意是怎样的。”南山说,“我陪你一起去。”

“我……”

“阿May,你一直是个勇敢的女孩。”南山说,“没关系的,无论是怎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

赵一玫垂下眼睑,又是一阵风过,空灵的铃声在耳边和心中久久回荡。

沈放。

明明知道见他是错,就连想到他的名字,也是错。

赵一玫从宋二口中得到了沈放驻地的地址,宋二这个人,天生胳膊肘往外拐,坑起兄弟来真是一套一套的,连眼睛都不带眨。

赵一玫和南山拦下了路边的一辆汽车,报了目的地,司机摇头:“年轻人,一看你们就是从大城市来的,不清楚这边的情况。这边夏季雨水多,去那里的路太险了。”

“既然有路,就总是能去的,不是吗?”

司机摇摇头:“你看我这辆小破车,总不能拿命赌吧。”

赵一玫说:“要不,就算了吧。”

“阿May,你这样对我不公平。”南山说。

赵一玫知道,自己继续这样逃避,将南山当成他的替身,或者只是自己感情的寄托,对他确实是不公平的。

“好,我答应你。”

赵一玫站在路边,一辆辆黑车问过去。总算有个中年大叔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用脚碾灭烟头的火光,说:“行吧姑娘,就冲着你这股子执着劲,我走。”

赵一玫心中感激,以高价包下对方的车,又去一旁的超市搬了许多水和食物。

大叔说:“小姑娘还挺有长途旅行的意识的。”

赵一玫笑了笑,如果真的要细细算来,大概还是独自在异国他乡的日子,让当初的小公主变成了现在的她。

西藏的路不好开,营地又在山间深处,时而要穿过坑坑洼洼的小径,时而要绕盘山公路。赵一玫还是太过天真,提前吃了晕车药,就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的高原反应还在体内隐隐潜伏,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后,赵一玫终于忍不住,推开车门跑出去,蹲在地上,扶着山间的巨石,“哇”的一下吐了满地。

南山给她递来矿泉水漱口,和她面对面蹲着,显得有些犹豫:“我是不是……不应该逼你。”

“不,”赵一玫说,“是你给了我勇气。”

南山温柔地笑起来,伸出手将赵一玫给拉了起来。

次日黄昏,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南山是外国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在距离军营最近的小镇上下了车。

“阿May,”他笑着抱了抱赵一玫,“我等你。”

赵一玫在军营门外被拦了下来,她麻烦通信员转达给沈放,说有人来看望他。下午的集训正好结束,沈放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毛巾,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喝水。有战友过来,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打篮球。

“放哥,有人找你。”

“谁?”

来人指了指大门:“在外面等着,说是你妹妹。”

众人起哄,一边吹口哨,一边拖着长长的尾音,“哦——”

沈放一怔,旋即蹙眉:“妹妹?不可能……”

有人故意尖着嗓子唱起来:“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我的好哥哥你心里头爱的是谁……”

沈放面无表情,电光石火间伸出手,用擒拿术将对方的手臂掰到背后,然后看着通信员,礼貌地问:“是不是弄错了?”

“喏,这是证件。”

沈放松开手,在战友嗷嗷的起哄声中接过了赵一玫的身份证。大部分人的身份证照都拍得惨不忍睹,但赵一玫显然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人生留下任何黑历史,十八岁的女孩,漫不经心地看着镜头,嘴唇微抿,不笑也不羞。

看着照片上熟悉又陌生的脸,沈放才突然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了。

最后一次见到她的那个夏天,她坐在他的床边,穿上白色衬衫裙,牙齿咬住橡皮筋,将头发高高束起,然后挺直腰身,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沈放心中一阵刺痛,像是有无数银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上头。

她回国了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欲言又止,目光平静地将赵一玫的身份证退给对方,说:“我不见她,你让她回去吧。”

过了半个小时,沈放又接到通知:“有你的电话。”

沈放丢下篮球,半气半恼地走到办公室,接起来:“喂。”

“沈放,”赵一玫直接说,“是我。”

“我知道是你。”

“你出来见我。”

沈放还来不及拒绝,她突然飞快地说:“我想要见你。”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沈放轻轻眯了眯眼睛,他似乎看到飘浮的尘埃也停止了。他口干舌燥,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一玫死死地抓紧话筒,看着缠绕不清的电话线,终于等到他沙哑的回答——

“我是不会见你的。”

语毕,他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当天夜里,暴雨突如其来,天地怒吼,高原的盛夏终于在雷雨交加中轰轰烈烈地降临了。

第二天,在大门边值班的人给沈放带来消息,赵一玫在清晨离开了,有一封信转交给他。薄薄的一个牛皮纸信封,已经皱巴巴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到的。

沈放独自坐在宿舍的床上,伸长双腿,慢慢地拆开信。

一张照片缓缓飘落,在那栋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别墅的旧窗下,满院鲜艳的玫瑰,在刺眼的阳光之下,热烈且无畏地盛开着。

年轻气盛,一无所有,偏偏身负满腔勇气。

照片的背后,是她眉飞色舞的字迹,写着:朝朝岁岁,平安喜乐。

千千万万句珍重和再见,都在这八个字之中了。

沈放垂下的手握成拳头,离别的一幕幕在他的眼前飞逝。他一拳重重地捶上厚重的墙壁,粉屑簌簌抖落。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苍狗与海鸥。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放在食堂听到新闻,说出山的公路因为暴雨发生了泥石流,山体大面积滑坡。所有出入的车辆都被堵在了路上,在山间徒步的游客不少,有人当场死亡,还有队伍全部失踪的,要立刻进行搜救行动。

沈放前脚踏入食堂的大门,整个人如遭雷击,后脚迟迟落不下去。他当即转身,跟迎面而来的一位战友撞了个正着。沈放一边道歉,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外狂跑。

“喂喂,放哥,你这是去找魂吗?”

沈放主动向队长请缨,要求参加营救工作。队长似笑非笑,军营里的生活本就枯燥乏味,昨天就听说了有漂亮女孩来找沈放的事,于是打趣他道:“放心不下你的小女朋友?那为什么又不见人家?家属楼可常年空着呢。”

沈放脚跟一并,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申请。他目光坦荡,不卑不亢地说:“家国天下,如果连心爱之人都无法保护,无家无国无天下,我也不配当个男人了。”

“一点乐子都没有。”队长冲他摆摆手,“去去去。”

沈放得到许可,转身拔腿就往外面的大雨中冲去。

“慌什么慌,你给我回来!规矩呢!”

沈放这才回过神,让自己镇定下来,走到队长面前,再次敬礼。

部队立即集合,两车的营救士兵坐上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沈放的车技娴熟,一路将油门踩到底,越野车横冲直撞地飞驰在山间。雨刷在眼前心烦意乱地来回摆动,雨声响彻山谷。

天地间茫茫一片,他要找的人却不知身在何处。

不知在大雨中开了多久,营救队伍终于抵达了泥石流重灾现场。

据说从山顶跌落下来的游客就被埋在巨石之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血迹被雨水冲得到处都是。后面有一长排等待出山的车,全被堵在泥石流前,不敢靠近,现场一片混乱。

营救士兵从车上冲下去,开始救援伤员,并搜寻是否有别的遇难者。沈放带着战友开始安排车辆的撤离工作,封山工作肯定要持续一段时间,至于什么时候能放行,就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沈放按照顺序,一辆车一辆车地清点和记录。离他不远处有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司机是本地人,一看就是跑黑车的老江湖。

“哎呀,军人同志,快过来救救命啊!”

沈放小跑过去,顺着司机指的方向望去——

赵一玫难受地蜷曲在车后座上,意识已经模糊,正低低地呻吟着。

沈放一把拉开车门,质问司机:“她怎么了?”

“谢天谢地遇到了你们。她淋了雨,又有高反,很严重,我这边没有备用的氧气。”大叔叹了口气,说,“救护车进不来,我们的车子又被石头砸中,走不了了。”

沈放掏出对讲机,马上联系医疗队。

“救护车在路上了,”对方回答,“可是进不来。”

司机还在一旁说:“可千万别出事啊,她男朋友是个外国人,正在外面等着呢,我可惹不起外国人……”

沈放凝视着眼前的赵一玫,突然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愣了一下。

然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司机:“你有她男朋友的联系方式吗?”

司机摇摇头,沈放将手伸进赵一玫的衣服口袋里,拿出她的手机。有开机密码,他蹙眉,输入她的生日,却提示密码错误。

他顿了顿,再输入自己的生日,0131,解锁成功。

他在最近的通话记录中翻到一个国外的号码,拨打过去,南山很快就接起来:“阿May。”

“你好,”沈放面无表情地用英文说,“请问你认识手机的主人吗?她现在高原反应很严重,有生命危险,需要救护车的帮助。请问你现在人在哪里?”

南山骤然得到这样的消息,当头一愣:“请问你是?”

“部队的人,负责营救工作,希望能得到你的配合。”沈放言简意赅地说。

南山不知道他就是沈放,一心只惦记着赵一玫的安全:“好。”

赵一玫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轻将自己横抱起来。来人的体温高得烫人,她已经在发烧了,可来人的气息却让她觉得燥热,这人是火做的吗?

赵一玫睁开双眼,就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漆黑的眼。她怔住,怀疑是自己的脑子烧出毛病了,因为这双眼睛不知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多少回。

剑眉斜飞,写尽风流。

赵一玫几乎能肯定自己不是烧糊涂了,就是高原反应过度,出现了像海市蜃楼一样的回光返照。她喃喃自语:“沈放,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沈放知道她醒了,但听不清她说的话,只低头叫她:“赵一玫。”

赵一玫吃力地举高手臂,摸了摸沈放的脸,上面全是雨水,摸起来很冷,但是……他挺拔的鼻,他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他下巴的线条,都是他。

赵一玫一时间分不清真假,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放十分暴躁地将拳头握紧,心中不停地深呼吸,沸腾的血液终于渐渐平息,他却只淡漠地看了赵一玫一眼,言简意赅地说:“出任务。”

“沈放,是你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是我。”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沈放将外套罩在赵一玫的身上,将她背起,从面前的巨石堆上攀过。他每一步都踩在危险的边缘,远处山巅闪电连连,雷声轰鸣,劈得天地一亮。

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沈放弯腰匍匐,有滚滚碎石从天而降。身后有人在尖叫,沈放头也没抬,声音低沉有力,说:“抓紧我。”

沈放身后驮着一个大活人却依然身手敏捷,命悬一线的一刹那,他咬牙俯冲,强劲的脚力在瞬间爆发。他看似轻松地跃起,与空中的碎石擦身而过。

赵一玫听到他说:“我送你回去。”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劈下。

赵一玫在这一瞬间彻底清醒过来,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她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是那样鲜活,那样真实,和那年夏天一样强烈。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梦,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她还在人间。

聚少离多的这些年,无论她在哪里,只要有他在,她总能平安回家。

翻过泥石流的重灾区,沈放在暴雨中一路狂奔。大雨倾盆,将沈放淋得湿透。赵一玫的身体越来越疲软无力,手臂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的脖颈上滑落。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渐渐闭上眼睛。

沈放感受到背后的她的痛苦,他的眼睛盯着前方,渐渐放慢了奔跑的速度。他一脚踩入水坑,裤脚湿了大半,忽地开口:“喂,赵一玫。”

“赵一玫,你可欠我一条命,我还没让你还。”

“你醒一醒。”

“赵一玫。”

“……”

“赵一玫,”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尽管那里已经被雨水连成白茫茫的一片,他恶狠狠地说,“你给我醒过来,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堂堂沈大少爷,当年不可一世地站在台阶上,将女孩的行李全数扔进水池里。

而如今,他所求的,也不过是身后的女孩能够醒一醒。

沈放不知自己在路上跑了多久,在他近乎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遇到南山叫来的救援人员。救护车停下,工作人员迅速接过沈放背后的赵一玫。

南山从救护车上跳下来,对着沈放深深地鞠了一躬,无比诚恳地说:“谢谢你。”

沈放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就是这个眼神,让南山猛地明白了什么,他说:“你……”

这时,一旁的医生大声问道:“这位军官,您需要一起去医院吗?”

“不用了,”沈放摇摇头,指着来时的路,“我还有任务在身。”

然后他又看了南山一眼,淡淡地说:“照顾好她。”

说完,沈放转过身,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扎入漫天雨水之中。

他没有说再见。

4

赵一玫坐上从北京回到旧金山的飞机,听着熟悉的轰鸣声,觉得这半个夏天回国发生的种种只是大梦一场。

南山从停车场开出他的SUV,再交了天价停车费。排队出场的时候,南山打开电台,听到广播里说赵一玫喜欢的歌手在今日发布了最新专辑。

南山笑着说:“她下个月会在洛杉矶开演唱会,好不容易才抢到的VIP。”

“还有你离开时预订的那双高跟鞋,我已经帮你买下了。”

“刚刚收到朋友的短信,说旧金山连续下了一周的雨,我们一回来就放晴了。”

越野车平缓地行驶在加州的阳光大道上,一路都是绿灯,畅通无阻。道路两旁鲜花盛开,金发碧眼的小孩吃着甜筒,笑靥纯净如天使。车里的音响在放Whenwewereyoung,这才是她的生活。

“对了,晚上想吃什么?”南山问,“意大利菜?法国菜?还是日本料理?”

她摇下车窗,一阵风猛地灌进来,赵一玫凝视南山的眼睛,多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啊。

“去你家吧。”她说。

南山一怔,车身猛地向前一冲。他侧过头,正对上赵一玫平静的眼睛。

南山独自住在一间高级公寓里,有专人定期收拾打扫,所以就算是大半个月没有回家,房间里依然一尘不染。

两人在超市买了大堆的新鲜食材,南山非要亲自下厨,不让赵一玫干一点活。赵一玫无事可做,只好蜷曲在沙发上看电影,有些昏昏欲睡。

南山只会做西餐,上等的肉眼牛排,配上波尔多左岸红酒,再点上白色的香槟蜡烛,留声机里放着莫扎特的曲子。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优雅,仿佛那个狼狈的下着暴雨的午后从来就不曾有过。

晚上洗过澡,赵一玫穿了南山的衣服当睡衣。她以前看言情小说,里面总是写女主角穿自己男朋友的衣服,又清纯又性感。不过大概因为她不是小鸟依人的身材,所以穿着南山的衣服反而一点都不好看。

南山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打开吹风机帮她吹头发。温热的风在房间里流动,吹风机的噪音很小,听久了反而让人觉得安心,南山的手温柔地拨动她的头发。

空气渐渐暖和起来,他关了吹风机,从身后将她轻轻环住。赵一玫抬起头,正对上南山的眼睛。

“我有没有说过,你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她说。

南山笑起来,低下头,去吻她的脸。赵一玫闭上眼睛,他的吻是那样温柔,小心翼翼,他心中的她是美丽易碎的。

他的手掌贴上她的腰,那里有一个很深的凹陷,她的身材完美得让人怦然心动。他的手沿着她的腰线上移,明明最是情迷的一刹那,赵一玫却忽地睁开了眼。

她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看着昂贵的水晶灯,看着上面折射出的一道道的光。而所有的知觉如潮水般退去,她就像是溺水之人,海水上涨,她快要窒息了。

赵一玫突然伸出手,轻轻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南山。南山一怔,坐直了身体,试探性地问:“阿May?”

赵一玫用手覆盖上自己的眼睛,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因为她无比清醒及悲哀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其实一直被困在十八岁那年,那间陈旧的、看不见光的房间里。

从来没有离开过,从来也没有忘记过。

当初她不屑地告诉姜河,她才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其实是她撒了谎。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只是那个人的名字,那样决然地刻在她的前半生里,横撇竖捺,触目惊心,却再不能跟旁人提起。

——沈放。

南山静静地开口,说:“阿May,我们分手吧。”

他说过的,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能接受。

赵一玫回到寝室,姜河和何惜惜正在修吸尘器。姜河盘腿坐在毛毯上,眼睛都要钻进吸尘吸的刷子里。赵一玫一身狼狈地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们俩。

“你怎么了?”姜河问她。

赵一玫摇摇头,轻声说:“我和南山分手了。”

姜河睁圆了一双眼睛:“为什么?”

赵一玫走上前,紧紧地抱住姜河。姜河身形瘦弱,抱起来肉肉的,软软的。她有些手忙脚乱,最后把手轻轻放在赵一玫的背脊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一玫,你不要难过好不好?”她认真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姜河松开赵一玫走到门口,然后十分为难地回过头去,比了一个口型:“是南山。”

姜河不敢随便开门,这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何惜惜却突然站起身,“砰”的一声打开了门。

风和雨一起灌进来,南山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哭泣的赵一玫。

他的目光一如初见那晚的星空,温柔而平静。赵一玫哭了多久,南山就在门口等了多久。

终于,赵一玫抬起头,对他说:“抱歉。”

南山难过地摇摇头,轻声说:“阿May,don'tcry。”

等南山走后,一直躲在一旁不敢说话的姜河终于回过神来,呆若木鸡地看着赵一玫:“你们俩为什么要分手?他明明还爱着你。”

何惜惜在一旁冷笑:“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这天夜里,三个女孩一起躺在赵一玫的公主床上,在玫瑰味的香味中,赵一玫第一次将自己的过往向旁人提起。

“你认识江海多久了?”她问姜河。

“到今年冬天就八年了。”

“八年啊,”赵一玫在黑暗中喃喃自语,“我到现在还记得,八年前沈放的模样。”

那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穿着黑衣黑裤的少年站在台阶上,冷冷地看着她和她的母亲,一字一顿地说:“你和我爸打着爱的旗号,做的却是抢夺和伤害他人之事,我真为你们的爱情感到悲哀。”

然后他们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此时此刻的呢?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已经如此无可自拔了呢?

“你知道吗,躺在拉萨的医院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有一天我回国,下了飞机被告知他早就结婚了,我看到他抱着一个和他一样面无表情的小孩子。然后所有人都指着我对那个女孩说,宝贝,叫阿姨。”

赵一玫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那个梦,想要将梦中所见更加真实地描述出来。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爱上了别人。因为你知道,你的余生中将再没有他。他娶妻生子还是微笑流泪,都将与你无关。”

会有那么一天吗?

如果那是真的,赵一玫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突然,姜河开口问她:“新生晚会上,你错过的那通电话,会不会就是他打给你的?”

赵一玫摇摇头:“也许只是因为我这样期待吧。”

“你应该去问问他,他当时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突然,一直沉默的何惜惜开了口,她说,“女人的直觉大多准得可怕,特别是关于自己喜欢的人。”

赵一玫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已经过了有效期限。

5

第二年的寒假,赵一玫没有回国。

一月的最后一天,她亲自开车去超市买菜下厨,做了一桌子佳肴。她还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烤了一个漂亮的蛋糕,费尽心思地装裱上奶油。新买的白色桌布在餐桌上铺开,点燃白色蜡烛,再在一旁摆上香槟和高脚杯。

姜河和何惜惜回来看到被吓得不轻,姜河连忙拿出手机看时间,疑惑地说:“一玫,我今天不过生日啊。”

赵一玫翻了个白眼:“我过还不行啊?”

“你的生日不是四月吗?”

“废话少说,吃不吃?”

“吃吃吃!”

两个人说话间,何惜惜已经在桌边坐下,展开餐巾,往酒杯里倒上清透的酒水。

赵一玫今天穿的是一条酒红色的长裙,室内开了暖气,所以并不觉得冷。她脖子上系了一条已经被磨得有些褪色的红绳,下面挂着一个玉坠。

“早就想问了,”姜河一边用叉子去戳土豆烧牛肉,一边问,“你之前戴的那条米奇摩托(mikimoto,此处为姜河口误)的珍珠项链很漂亮啊,为什么要换成这条绳子?”

赵一玫低下头,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绳,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说:“我偷来的。”

“偷的?”

“这是沈放的。”

部队管理严格,不许佩戴任何私人物件。他也再不是当初那个站在学校大门口和教导主任抬杠的少年了。

去年夏天,她大难不死,从西藏回到北京,又匆忙踏上飞往美国的航班。她出发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从自己的房间阳台翻进他的屋里。果不其然,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这条项链。

如非不是亲眼所见,她恐怕永远也不知道他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或许在某个她悠闲地喝着咖啡的阳光的午后,他正经历着九死一生。

她在照片背后写:朝朝岁岁,平安喜乐。可她又能以什么去交换他的一生顺境呢?

于是她将他的平安锁戴在脖子上,奢望能承接他所有的噩运。

“你就不怕他发现以后生气吗?”

“有本事来美国打我啊,”赵一玫挑眉笑笑,“我求之不得。”

姜河也笑起来,用手托着下巴:“真想见一见他是个怎样的人。”

赵一玫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何惜惜给蛋糕插上蜡烛并点燃,姜河说:“既然都点上蜡烛了,那就顺便许个愿吧,万一实现了呢?”

赵一玫突然想到什么,放声大笑起来。姜河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赵一玫止住笑,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说:“想和他一起看一场日出,看一场日落。”

一场生命升起,一场生命终结。

可他却说过,他祝她赵一玫一生所求,皆不可得。

这天夜里吃过生日蛋糕,赵一玫独自开车去了湾区。

冬夜的海边早已空无一人,月光冷冷地落在太平洋上,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沙滩。海风吹起,赵一玫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从包里拿出火柴,轻轻一划,点燃了嘴里的烟。

深吸一口,满腔辛辣。

她在这样孤独而寒冷的一刻闭上眼睛,放纵自己对他的思念。

赵清彤说过,终有一天,她会去到更远的地方,遇见更多的人。她一定会为自己曾经的无知和狭小后悔,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总会有一个人取代他在她心上的位置。

或许吧,赵一玫想,或许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忘记过去的爱,开始新的人生,但那绝不会是她。

她试过了,不爱就是不爱,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赵一玫将头埋在摊开的手掌中,难过地落下泪来。

他不肯入梦,她不敢出梦。

“沈放,你看,这是一月的海。”

一月的海,冰冷的,壮阔的,沉默的,她深爱的。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致岁月迢迢 (33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