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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爷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边踉踉跄跄地躲,一边解释:“他们不是记者,是过来拍节目,给阿兰婆看看病——”
秦昭看不过去了,上前一把攥住农妇的扫帚,拧着眉毛:“有话好好说,上来就动手打老人是什么意思?!”
说完,重重把扫帚“啪”扔到一边。
农妇本想跳起来撒泼,可是一看到眼前男人高大的身材,和绝对不好惹的脸色,她嚣张的气势立刻就矮了半截,不禁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起来:
“夭寿啦!你个死老头子,是要带人来砸我的家啊!夭寿啦!!!”
“我没……我……”张大爷越着急越说出不来,急的直跺脚,只想带着人绕道。
农妇见状,一骨碌麻利地站起来,拦在张老汉面前:“咋,又当这是你自家,还想白看啊。钱呢?别每次都让我说!”
张老汉认命般叹了口气,抖抖索索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农妇一把夺过,扬了扬下巴,冲着他身后几个人道:“你们呢?一人二十!”
张大爷的嘴唇抖了抖,声音有些激动了:“他们,他们也要钱?”
“咋,就你是人,他们不是人?要去看阿兰婆,是人都要钱!”
操,泼妇啊,当她这破院子是旅游景点了还要钱!秦昭暗骂一声,他最见不得老弱病残被欺负了,一时间气血上涌卷起袖子就要理论。可刚迈出一步,楚斯年却挡在了他前面,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道
“你是去助人,还是打人?”
秦昭一怔,楚斯年已走到农妇面前,从皮夹里抽出一百元,冷冷道:“就这么多。你若是不肯让我们进——”楚斯年微微抬眸,厌恶地看着她:“那就一分没有,我们硬闯。”
农妇被楚斯年看得心里又没了几分底气,肿眼泡飞快环视一圈,她飞快地夺过那张粉红票子揣进兜里:“今天便宜你们了。下回另算。”
张大爷叹了口气,这才带着一行人朝小院后面走。原来除了小院里的一排瓦房,后面还单独盖着一间泥胚小屋,门口整整齐齐两排迎风摆动的油菜花,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花丛中给油菜花浇水。
张大爷停住了脚步,嘴唇颤动了一下才伸着脖子喊道:“阿兰?阿兰?”
花丛中的身影闻声动了动,从花丛中露出脸来。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满脸都是岁月留下的深刻痕迹,唯独一双眼睛却纯净地惊人,好奇而和蔼地看着眼前的众人。
“你是谁啊?”阿兰婆向张大爷问道。
“我是老张头。嗨……你又记不得了”张大爷笑眯眯地走上前,把之前揣在怀里的油菜花捧道阿兰婆身前:
“你闻闻,香不香?”
阿兰婆笑着接了,低头嗅了嗅:“真香……那,他们是谁啊?”
“他们是我的朋友,来看看你,带你去治病。”
阿兰婆“哦”了一声,和蔼地笑了笑。
秦昭不由低声道:“这个老婆婆,是不是……”秦昭伸出食中二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
楚斯年一言不发,默默抿紧了唇。
张大爷看出了所有人的疑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这就是我要看的人,阿兰婆。她……她这两年记性不好,城里人说,她得的是老年痴呆。多难听啊。但是我专门问了医生了,不是痴呆,是叫什么……什么阿什么……海症。”
秦昭和楚斯年对视了一下,两人破天荒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阿兰婆在张大爷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缓缓走出花丛。乍一看众人还以为阿兰婆身材矮小,所以才比张大爷挨了半个头。待她走出,所有人才发现,原来阿兰婆的脊背竟然像一张拉满的弓,佝偻地极为厉害,根本直不起身来。
几个人进了屋。屋里废报纸贴墙,泥土地,只是虽然破旧,却收拾地很干净妥当,就连桌椅的破烂处都被很好地修补着。桌上还放着一只碗,碗里半碗飘着几片油花的浑浊汤水,里面还飘着半片白萝卜片。
张大爷捧着碗看了看,默默叹了口气。从一路提过来的竹筐里取出一大包煮熟的红皮鸡蛋,递给阿兰婆,叮嘱道:
“这次你藏好,可别再让你儿媳妇发现了。再记不住,就只能饿肚子了。来,先让医生看看你的病。”抬头对楚斯年恳切道:“大夫啊,你看她的腰,能治好吗?”
楚斯年打开专门带过来的医疗箱,戴上医用手套简单地检查了一番,漂亮的眉头慢慢皱起来。
虽然没有拍片,但是根据触诊和他以往的经验,阿兰婆的脊柱弯曲度很大,而且时间久远。
“这位婆婆,是天生的脊柱畸形吧。”
张大爷的眼睛亮了亮:“是嘞是嘞。你一看就知道了?真是神医啊。那她这腰,你一定治得好!”
“先不能考虑能不能治好,”楚斯年挂上听诊器,一边熟练地帮阿兰婆带上血压计一边道:“心率不齐,肺部也有杂音。我再看看她的血压。”
“不是就看看骨头吗?怎么还要检查这么多?”秦昭在一旁探过头来。
楚斯年不悦地横他一眼:“测血压,请保持安静。”
秦昭悻悻缩回头,飞速地在嘴边比划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片刻之后。
楚斯年取下血压计,面容有些严肃地看向张大爷:“婆婆的血压比健康人低很多。虽然没法做更细致的检查,但是根据以往经验,我怀疑婆婆有很严重的基础疾病。脊柱畸形反而是症状最轻的。她的年龄这么大,如果做脊柱矫正这样的大型手术,很有可能会出现意外。”
张大爷眼中的光颤动了一下:“意外?是……是会死吗?”
“会死吗……嗨,这有什么?”阿兰婆微笑着看着张大爷:“好心人,你不知道吧。我本来就快死了,没几天可以活了啊。”
阿兰婆慈爱地拍了拍楚斯年的手:“求求你啦小伙子,把我的背治好。哪怕拿板子压拿锤子敲都行,哪怕让我挺直背站一天就死了都行,好不好啊?如果我到了棺材里还弓着背躺不平,该有多难看啊。还怎么去见人啊?”
楚斯年为难地看着她。旁的秦昭忍不住插嘴道:“婆婆,你治好了背,是要去等什么人?”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甜蜜的往事,阿兰婆的神情突然有点羞涩,又有些神往:“去等我的阿华哥啊。”
“阿华哥?”秦昭看了看阿兰婆,又疑惑地看了看一旁的张大爷。
张大爷憨厚地笑了笑,脸有点红:“嗨,听她说,听她说。这个她记得可清楚了。”
一旁的导演组敏锐地给了阿兰婆一个特写镜头。
阿兰婆丝毫没有注意到摄像机镜头,甚至没有注意到一旁张大爷平静的神情,她像陶醉在美丽的梦里一般,脸上的每一道岁月的痕迹似乎都因为她的回忆而变得柔软:
“我与阿华哥从小就相识,我们总是在油菜花田里从天亮玩到天黑,玩得可好啦。我家穷,我爹娘天天嫌弃我是个驼驼,天天打我。可是阿华哥不嫌弃我啊,他怕我在家吃不饱饭,还总是从自己家偷红皮鸡蛋塞给我吃。有一次他被家里发现了,被他娘追着打,浑身都是鸡毛。还有一次我吃到一半被家里发现,吓得我差点噎死过去……”
“那后来呢?”楚斯年问道。
阿兰婆捂着嘴笑了笑:“后来,我们大了,赶上饥荒吃不上饭,我就被爹妈换了两袋包谷面,卖了。我天天哭啊,哭啊,想跑,但是我身上背着个大驼驼,又吃不饱饭,跑不掉,还给别人生了孩子。再后来……再后来我就记不清了,只知道我老了,也找不到他啦。”
阿兰婆瘪了瘪嘴,声音越说越小:“我想他一定是嫌弃我,一个驼驼,还给别人生了娃。不要我了。我只能去地底下等他,给他讲清楚嘛。现在社会发达了,我想治好驼驼,这样到了地底下,他见我腰板直直的,漂漂亮亮的,就不会嫌弃我,不肯见我。”
阿兰婆的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秦昭看了看阿兰婆,又探寻地看了看张老汉:“所以,那个阿华哥是——哎呀!”
秦昭委屈地看向楚斯年。后者面无表情地撤回了脚。
张老汉微笑着摆摆手:“是谁都不重要啦。之前医生说过,她可能活不到今年夏天了。她因为背上这个驼驼,遭了一辈子罪,老了还要受儿媳妇欺负。到了了,她就想直起身板体面一回,哪怕就一天……我别的帮不上忙,但这个,说什么也要帮的。”
张老汉说着,小心翼翼拿出那一直藏在身上的存折:“这里面有你们节目给我的两万,还有我自己攒的家底两万。大夫,你看这些做手术费,够不够?”
楚斯年看了看张老汉,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待的阿兰婆。楚斯年的眼睛长得很黑很亮,平常看人的时候总是淡淡地没什么情绪,可现在他的眼中却隐隐约约有微光闪动,如果不是平时对他的了解,秦昭简直可以把那种眼神当做柔情。
“喂,说句话啊大医生。”秦昭挥了挥手:“傻了?”
楚斯年注视着阿兰婆的弓背,沉默了。他从来都以为,学医的目的是为了治病救人。可是阿兰婆如果做手术,即使手术再成功,凭她的身体条件,也抗不过几天。
只是为了一个梦想而已,就要搭上她为数不多的几天生命吗?
“您,真的想好了吗?做这个手术,对您的身体损耗极大,很可能活不过几天,甚至手术台上就会出现意外……?”
阿兰婆笑而不语,只转身走到床边,从床下的木头箱子里缓慢而小心地取出一个包裹。包裹打开,竟是一套红艳艳的传统的中式喜服,裙摆上的彩色凤凰栩栩如生,并一双红布千层底的绣花布鞋,鞋头用绒线绣着两朵绿叶粉瓣的莲花。
阿兰婆细细地摩挲着喜服上的绣花,眼睛里满是憧憬。半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缓缓道:“想好了。哪怕只能活一天,我也想挺直腰板,然后穿上这身衣服,漂漂亮亮的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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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婆的家在深山沟里,并不通车,要把阿兰婆接出去做手术,必须要像他们来时一样,走一段弯弯曲曲的山路。可是阿兰婆的背弓的太厉害了,摇摇晃晃几乎刹不住步子。楚斯年想了想,便蹲下身来,打算把阿兰婆背在身上。谁曾想一回头,秦昭却先他一步把阿兰婆稳稳当当抱起来了。因为用力的缘故,他的肩膀和手臂显露出非常精悍漂亮的线条轮廓,乱翘的红发让他看上去简直被拔高到了一米九。
“看什么看?”秦昭自我感觉良好的冲微微愣住的楚斯年挑挑眉:“老子看上去有没有两米八?”
楚斯年:……
一行人正要走出农家院,却突然听见一声暴喝,那肿泡眼的农妇不知怎么又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眼镜的村干部样的中年男人。农妇一见秦昭抱着阿兰婆要走,顿时连哭带闹。扯着导演组的人就不肯撒手。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敢抢人啊。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啊我不活了!村支书,你管一管啊!”
村支书尴尬地扶了扶眼镜,对着众人道:“这个……我知道你们来我们这拍节目,你们拍归拍,不要把人带走嘛。他家是贫困户,就指望这老人的退休金过活……”
秦昭厌恶地深深地拧着眉毛,懒得再搭理,抱着阿兰婆就往前走。
柿子挑软的捏。农妇知道秦昭的厉害,不敢上前去惹,又想扯张老汉,可刚上前一步,就被挡住了。
楚斯年双手抱胸,冷冰冰地打量着农妇,目光在农妇的金耳坠上顿住。靠着老人的退休金过活的啃老族,他在医院里见得多了。
他微微侧身,对着村支书说了几句。说完,转身就走。
农妇大惊:“你胡说,你凭什么这么说!”
然而,这次却再也没有人搭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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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漫长,秦昭却始终稳稳当当抱着阿兰婆不曾歇一口气。两天后,楚斯年为阿兰婆实行了手术。无影灯亮了又暗,整整六个小时,楚斯年才放下手术刀。
手术非常成功,在手术结束的当晚,在止疼药的帮助下,阿兰婆睡得很香。只是五天之后,阿兰婆却悄悄地消失了。
有护士看见说,是一位挎着竹篮的老汉搀着阿兰婆走出来医院。病床上还放着一兜煮熟的红皮鸡蛋,和厚厚一摞钱,足足五万块。
尽管秦昭已经偷偷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
再听到两位老人的消息,是在第二期《亲爱的旅途》录制前夕,楚斯年和秦昭刚刚登上前往意大利威尼斯的飞机。巨大的钢铁巨鸟即将展翅轰鸣之前,节目组转接到了张老汉的电话。张老汉平静地告诉楚斯年,阿兰婆去世了。
张老汉说,阿兰婆去世地很安详,她终于挺直了腰板,穿着自己亲手绣的喜服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棺材里。张老汉还说,阿兰婆非常感谢所有帮助她完成临终心愿的人。张老汉顿了顿,又说,阿兰婆在她的喜服里缝了两个口袋,一个口袋里放了一张阿华哥的照片,一个口袋里放了一把梳子。阿兰婆把口袋上面都缝死了,这样就不怕黄泉路上颠簸东西掉出来。等到地底下,她就用这把梳子好好梳梳头,然后拿着照片去找人。
这个老太婆,牙都没了还要臭美。
这个老太婆,她也知道自己记性差,记不得人。
张老汉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
在机器巨大的轰鸣中,节目组最后补充,阿兰婆的恶媳妇已经被取消了贫困补助的资格。生活无着的她不服气,扯着村支书撒泼,因为寻衅滋事被抓紧了拘留所,现在还没出来。
节目组还说,他们偷偷看过那张阿华哥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很年轻,似乎是张老汉,又似乎不是。
钢铁巨翼轰鸣着冲上九万米高空,所有伟岸的人类建筑都渺小如蝼蚁,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云海之间。但是楚斯年知道,再渺小的生命,都在热烈地拥抱这这片广袤的世界,即使是一棵小小的草芥,也会以他们小小的身体,努力地扎根在坚硬的土地。
楚斯年静静凝视着窗外的云海,光影勾勒出他侧脸俊美的线条,长长的眼尾,笔挺带一点秀气的鼻梁,和薄薄的,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冷清的唇角。
秦昭拿着航空公司的杂志挡住大半张脸,斜眼偷瞄了楚斯年半天,终于忍不住道:“诶,楚斯年,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楚斯年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微微扬眉:“什么?”
“那天你对那个泼妇说了什么话,为什么那个村支书一听脸色就变了,还拦着那泼妇不让他闹了?”
“哦,也没什么。”楚斯年道:“我就是告诉那个村支书,如果有人举报他村里有人虐待老人,不肯让老人治病,那他村支书的位置可能就不稳了。”
“嘿,你还挺有想法的。”秦昭比了个大拇指,想也不想就说:
“其实我跟你在江西的这几天的相处吧,我早发现你还是挺热心,挺好心一人。听说那阿兰婆的手术你一分钱没要,还跟院里申请帮老人家减免医药费来着?不过我就纳了闷了,你过年的时候为啥还收患者大红包?人家上有老,下有小多不容易。你是不是有啥难言之隐啊?”
楚斯年微眯双眼,慢条斯理地靠向椅背。他的五官并没有秦昭那样深刻锋利的线条,而是像山水画一样清冷明秀,极为标致。尤其是那双眼睛,因为眼尾的微妙弧度,即使是他冷冰冰地看人,也总是莫名给人心错跳一拍的感觉。
秦昭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楚斯年似笑非笑盯着秦昭:“你是怎么知道我收红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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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几天学业上有点事,可能更的少,下周三左右恢复~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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