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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作品: 故逝皆随风 |作者:骷髅回坟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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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深寒,云岩关外,天地之间皆是白茫一片,寒风夹着大雪呜咽着穿过北面的林子,吹得稀疏的枯枝摇摆不定沙沙作响。

木义云神色严肃的站在林子外,他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一身重甲,右手按着别在腰间的双锏上,左手牵着青骢马的缰绳。不知是朔风裹着雪粒打在身上有些刺痛的缘故,还是身后林子里那令人烦心枯枝撞击声,他的战马显得有些焦躁。

风雪尽头的昏暗小路上,有个黑色人影缓缓行来。木义云眉头深锁,望着那来人的身影,按在锏上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许是风雪太大,积雪太厚道路难行,那人一步一步的走着,虽走得不快却能感觉到十分坚定。

一向急躁的木义云出奇的耐住了性子,他紧紧拽着马缰,目光随着那人缓缓移动。

待那人行至跟前,木义云内心突然挣扎不已,那紧握的手心甚至已经能感觉到黏稠的湿滑。可不过须臾间他便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不想公主更难过。

“小公子。”

子懿一直在低头喘息着,看起来似乎疲累不堪。

木义云不懂含沙射影更不会拐弯抹角,他直言问道:“小公子想要什么?”

子懿不解道:“要什么?”

“权利,名誉,荣华?”

他要这些作甚,这些于他又有何用,子懿轻笑着看着木义云没有回答。

木义云能感觉到子懿那如潭底的无光眼眸中有轻嘲。是嘲讽自己是个罪人无权享有那些还是嘲讽他的问话?他被看得不舒服,别过头去转而道:“平成王待你如何,公主又待你如何,小公子难道分辨不出?”

子懿垂下眼眸:“子懿自是清楚。”

“清楚?既然清楚,难道小公子是怪公主当年舍弃了你,所以才帮着安晟?”木义云松开的手再次握成了拳头,若是公主是因小公子而有事,他怎能不担忧!

子懿抬头,风雪掠过,雪花沾在了他的乌睫上,衬得那双眼眸更是浓黑。他直视着木义云,随后又低下目光淡淡道:“并没有。”

木义云向子懿迈进了一步,冷声质问道:“没有?那小公子又为何要背弃公主?”

子懿张了张嘴,最后只低声道:“……没有。”

木义云忿忿不平道:“小公子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向着安晟的!”

昏暗无光的夜里也依稀能看到眼前少年俊眉修目,那眉眼藏着几分公主的模样却又比公主刚毅,若不是公主在乎……

风声穿梭在两人之间。

许久,子懿才轻声道:“我没有向着王爷。”

木义云听罢更是气愤,他欺身向前,颇有些激动的大声道:“你知不知道公主这些年来有多惦记你,每次走在街上看到那些年龄与小公子相近的少年,公主总会说要是你在她身边也该有这么大了!你受伤中毒,公主心疼,二话不说就将天雪山的雪莲入药与你!别人都说那雪莲是稀世珍宝,用在一个并未相认的儿子身上实在可惜,可公主她从不觉得有何可惜的!可你呢,”木义云咬牙切齿,恨恨的说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帮着安晟与公主为敌!难道公主都比不上那个苛责你十七年的父亲!?”

即使木义云说了这么多,子懿也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不论是为了什么他在别人眼中便是在帮王爷,在帮夏国。说来也可笑,他确实是在帮夏国,那是他的选择。所以再多的解释都不能改变他要与娘亲为敌的事实,他还能解释什么?

他这一生就如此夜,晦暗与风雪交织。前面的路还有多长他不知道,他已经不能想得太远了,能走到哪里便是哪里。

得不到回答,看到子懿无动于衷甚至没有半分难过的神情,木义云替邵可微不值,合着积压的怒气他一拳狠狠地击打在子懿腹部。

这一拳夹杂着愤怒力道不小,子懿被击退好几步,身形不稳跪在了雪地上。胸中的锐痛骤起,他躬身捂着胸口低咳了起来,声音很压抑,久久不止。

看子懿这般模样木义云内心关切紧张,想上前看看子懿如何却还是止了步。

公主今日令他率三千轻骑抄山间小路,绕开云岩关,在邙城至云岩关的一条僻静小路上袭击从夏国欲运往云岩关的粮草辎重。

他们的粮草被小公子劫毁,公主猜想夏国的这批粮草安晟必会遣派小公子护送。他以为公主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不想公主下达的命令是不许伤小公子,更不许他们动夏国粮草一分一毫。

他十分困惑,并领命未动身。

公主从沙盘上抬起头看他还杵在原地,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懿儿断我粮草,归营后论功。我断懿儿粮草,归营后论过。”

他心中五味杂陈,他虽然十分不悦子懿向着安晟,但是他也知道公主是打心底里疼惜在乎小公子的。

所以他会在这里,只因公主要一个答案。他亦想知道答案。

子懿还是低着头咳着,直到雪面撒上零星血色咳声才渐息。在无光的风雪夜里,视野暗淡,很多事物都看不甚清楚。

待咳嗽平复,子懿抓起一把雪将唇边的血拭去,又挥手将雪地上的血迹一并抹去。

寂静的夜里响起低沉嘶哑的声音:“这罪我替娘亲背了。”

闻言木义云一个怔愣,忽觉世事难料尘俗无奈,皆非他人所能左右。世上没有不会犯错的人,孰人能无错?当年挥师南下,那一座座布满斑驳血色的城墙无不都在昭示着他们都是罪孽深重的人。

战争无对错,杀伐却有罪。

在这乱世争战中,谁人无罪?

木义云挺拔的背突然就塌了,寒风带着雪粒打在他的眉眼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艰难的开口,语气只剩无奈与颓丧:“可会后悔?”

子懿抬起因呛咳而难得面色微红的脸,漆黑如夜的眼眸中似乎泛着星光:“不悔。”

木义云眉头紧紧锁着,眼中的泪混着雪水猝不及防的落下,他仰起头,望着漫天纷飞的雪,想将这悲伤逆回。

他知道公主一直对小公子心怀愧疚,那日公主明明说,如果小公子向着安晟她便会杀了安晟。可云岩关破关那日,小公子真向着安晟时公主又不愿伤了小公子所在意的。他心底疼惜公主,公主这一生为情所困,为情所伤,若不是心中惦念着小公子,也许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吧。

许久许久,天地静得只剩落雪声时,木义云终是沉沉的说道:“希望小公子能够得尝所愿吧。”语罢木义云不再停留,翻身上马疾驰离去。

子懿一人孤零零的跪在这片冰天雪地中。

他呼出的雾气消散得很快,咳过后胸腔里弥漫的刺痛缓成闷痛。他以手支地,撑身站起。

不是早已不在意了吗。

老太监在燕军大帐内浑身颤栗不止,连带着声音都在打抖,一份圣旨宣读得颤颤巍巍结结巴巴。他心中恐惧是因为这里是军营,景苒公主一个不高兴要他死皇帝也救不回来,所以他害怕得紧,自然就慌张得连圣旨都读不连贯。

邵可微斜躺在铺垫了狐裘的倚榻上,执壶饮酒,并没有跪下接旨。她看着面前这个读着圣旨都垂头塌腰,一副可怜模样的老太监心里觉得十分好笑,看来邵思真还是对她有忌惮的。

旨意大致言她景苒公主领兵不力,统战懈怠,德行不足等等一串莫名理由召她回金都。

说这么多也不过一个目的罢了。

呵,想卸她兵权?酒壶抬至唇边,邵可微带着不屑和轻蔑的冷笑一声,仰头又饮了口酒。

圣旨宣读完后老太监就忐忑的捧着圣旨躬身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既不敢让公主接旨又不敢违抗圣命退出去。

邵可微一手支颌沉思片刻,晃了晃已空的酒壶,才摆了摆手示意老太监退下。一旁的木义云劈手夺过老太监手中的那份圣旨,横眉怒目道:“滚!”

“老,老奴告退。”老太监浑身哆嗦,被木义云吓得逃也似的溜掉了。他是惜命的,即使是将暮之年亦是有蝼蚁尚且偷生的观念。

木义云手里拿着圣旨,想也没想就丢进了面前火盆中,火盆里填了燃物火舌蹿得更高,那份上好的蚕丝织品没一会便被火焰吞噬殆尽。

邵可微笑看了一眼木义云道:“这是做什么呢?”

木义云咬牙问道:“公主要不要反了这邵思真!”

邵可微松了支着下颌的手,转头看了木义云一眼,眼里却没有责怪之意:“皇帝的名讳岂是你可直言的。”

木义云不语,但看得出来浑身满是怒气。在他眼里,那邵思真手无寸功懦弱无为昏庸无道,若不是公主坐镇,岂能稳坐高位?只是这邵思真整日想着独揽大权,完全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能耐。

知道木义云的心思,邵可微无奈一笑,转而望向火盆中的红炭沉思,恍然出神。不过片刻邵可微坐起身子,一改方才慵懒的神态严肃的对木义云说道:“木义云,你一向老实忠义,我交托之事或许会令你为难,但……”

木义云向前迈上一步有些激动道:“公主是打算要逼宫篡位吗?末将定会不避斧钺誓死追随公主!”公主手握重兵,公主不想,谁也召不了她回宫,公主想要,燕国就是公主的。

邵可微话还未说完就被木义云慷慨激昂的说辞打断,可她并不恼火,她甚至开怀大笑的看着这个对她一直忠心耿耿,跟了她将近二十年的副将道:“不,我要你离开军队。”

“公主……”木义云讶异的望着邵可微眼里那纵情洒脱的笑意,那是自从苏零走后他从未再见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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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前,是他亲眼看着苏零被皇帝流放于燕国最北端的天雪山。那段山脉万里冰封,终年积雪,四季不化,那里没有草木,没有人迹,也没有活物。

天雪山太寒冷,从古至今没有人能在那里存活下来。

而苏零被流放的罪名很简单,祁国的老皇帝殡天了,曾与苏零有怨的祁国太子继位了。新祁皇上位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出使了燕国,祁国这几年厉兵秣马,虽不说兵马有多强壮,但当时先皇的目的是打算先夺下夏国,所以祁国提出处置苏零,另送质子为交好条件时先皇便应允了。

先皇本还有些犹豫,毕竟还需要用苏零牵制公主,可命运便是如此阴差阳错,在这节骨眼上公主从夏国传回了消息:军密图已取到,即将返国。

目的既已达到,如此,苏零在先皇眼里的价值只剩用来交好祁国了。兴许先皇大发慈悲或是对公主多少有些愧疚,下旨并不是直接处死,只是流放北境。

可流放天雪山又与处死有何区别?

他知道苏零在公主心中的地位,可他当年不过只是个守城禁军中的小将,他无能为力。

他被派去接应公主的那日也是苏零被流放的日子,他思来想去还是去了趟天牢。

苏零当时正被差役锁上镣铐,明明狼狈不堪,可他依旧记得那个如玉温润的祁国十皇子的神色依然宁静平和,没有求他救他,也没有什么激动的陈词要他转告与公主,只是拜托他寻来了纸笔。

也不是什么难的事,于是他替苏零找来笔墨纸砚。

牢里没有书桌木椅,苏零将地上的稻草捋去,将纸铺在地上,可他只看着那张白纸却迟迟不下笔。

一旁的差役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琢磨着这大寒的冬日早些出发才能早些回来,本打算强行将人拖出牢房又因有个小将在场而不敢太嚣张放肆,只稍微委婉的催促了一番。

在差役再三催促下苏零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与他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本想写点什么给微儿,可到最后竟也是什么也写不出。”

虽说是如此,可他在边上明明看到苏零眼中凝聚着的千言万语。

不是写不出,只是只言片语不足以道尽这份感情。

差役又再次提醒时候不早了,苏零提笔落下,写的不过寥寥几字。写完后苏零将信直接递给了他,没有任何隐藏的纸摊开在他面前,上面的墨迹并未干透,清隽的字迹就在他面前静静的躺着,内容他看得很清楚:遗世的桃源,勿寻。

将信给他后差役便将苏零带走了。他拿着那张纸伫立在原地,思绪万千又杂乱无章,他怔怔的将信仔细折好,放在了贴身的衣襟里,他知道苏零这一走便是一条不归路。

蓦然想起些什么他赶紧奔出天牢追出城外,在城外北边的官道上看到了那负责押送的几个差役,他塞给差役一袋银子,交待差役路上不要苛责苏零,又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了身带枷锁的苏零身上。

“苏公子……”他原想说些抚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无词可用,只因所有的话在要走人的面前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相比之下苏零淡然得多,他只是微笑着向木义云轻轻点了点头:“多谢。”随后便头也不回的随着差役一同向北走去。

他望着渐行渐远的人影,收了情绪,折身返城,他也该启程去夏国接应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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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木义云愣愣出神,邵可微唤了声:“木义云?”

木义云回过神来单膝跪地,他此刻清楚邵可微的想法却还仍是不想接受。他语带不甘道:“公主……”

邵可微起身来到木义云面前将他扶起,轻声叹息道:“木义云……你就不必陪我回宫了。”

木义云反手抓住欲走的邵可微,急切道:“公主你只身回宫会十分危险,就让末将陪你一起。”

明知自己僭越了可木义云依然没有放手。

邵可微直视着木义云道:“邵思真不敢拿我怎样的。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别让本宫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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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回到燕国后没有人敢告诉她苏零的事,包括他自己。

他依然记得公主回国的那日,她交了军图后第一件事便是带着从平成王府带来的天山雪莲去临凰阁找苏零。一路上公主都难掩喜悦激动的心情,还不停的跟他说:“我在王府带来的雪莲,一定能将零哥哥的身体补好的!”

那雪莲是她生产后安晟用来给她补身子的,他知道是公主惦记苏零两年前因那场残酷的刑罚而损的身子,将雪莲带回燕国便是想要给苏零补补。

看公主这般模样他更是于心不忍,可是总要有人告诉公主。公主总是要知道。

他想过公主会恸哭,会愤怒,会悲恨,会歇斯底里的去做傻事。可当他将苏零的信交给公主,公主只是神情恍惚怔滞,最后竟像没事的人一般,将手中装着那株稀世雪莲的锦盒合上递给了他,转身便走,只命他烧掉苏零曾住过的临凰阁以及锦盒上那张薄纸上的最后绝笔。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他望着公主轻吟着这句话离去,他以为是公主离开两年,感情变淡了所以才如此看得开,可他错了。

公主太重感情,她注定逃不掉避不开。

公主很快就请命与她哥哥邵思真一同领兵南下攻夺夏国,当时邵思真为主帅

就要攻下夏国宇都时,燕国三十万大军被残余的夏国七万士卒以及后方百姓的奋起夹击而败溃,公主冷眼旁观邵思真败走回国。

功亏一篑,先皇要治罪,第一个要降罪的就是邵思真。先皇八个儿子,自然不在乎邵思真这个不过资质平平的儿子。邵思真只得苦苦哀求公主救他,公主第二日便领兵攻入皇宫内,逼先皇禅位然后鸩杀了先皇,一系列变动看似迅速突然,但他知道这是公主的复仇。

过去那天真烂漫的少女已不复存在,如今只剩一身凛冽寒意,拥有铁血手腕的景苒长公主。

待一切稳定后,公主便要他陪着每日在高墙城楼上遥望那座离金都并不远的天雪山,日日饮酒,夜夜宿醉。他听着公主醉后带着无尽思念的唤着苏零的名字,他除了默默陪伴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公主喝醉的时候曾说过,她一生对不起所有在乎她的人,也伤害了所有她在乎的人,但她更对不起的是那个孩子。即便是她与不爱之人的骨肉她也想要好好疼他,想看那孩子长大,想看他撒娇看他耍小脾气,想听他奶声奶气的喊娘,想看他缠在脚边吵着吃糖。

只是一切都无法改变,挽回。

再后来,多烈的酒都喝不醉后,公主便开始寻找她的儿子。他知道的,那个孩子已经成为公主所有的情感支撑依托。所以,公主对公子的一切放纵包容,不仅是公主疼爱公子,也是公主作为娘亲的愧疚,歉意和弥补。

其实公主与小公子何尝不是一样的,在那看似冷漠淡然的背后,都不过是习惯掩藏沉重的伤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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