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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景荣不去管手腕上沾到的东西,朝前面的小身影追去,目光瞧见他脚步一深一浅,拖着条明显不方便的右腿,眉头疑惑的皱起。
清晨的街道上,行走的路人也就三两个,稀疏的很。这若是换成晌午时分,林春晓完全可以借助矮小单薄的身板猫着腰在人群中穿梭,躲过景荣的视线。
林春晓坡脚根本跑不了多远,眼见着逃跑无望,他索性往前一趴摔在地上,手里的肉包子滴溜溜的滚了老远。
景荣正好追上来,在他面前停下。
林春晓两只干柴般细弱的胳膊瞬时抱住脑袋,带着哭腔大声干嚎道:“别打我,我不敢了。”
他的声音引来街上人们的视线,不由停下脚步看看出了什么事。
林春晓余光瞥见果真有人围观,缩着脑袋抽抽噎噎的耸肩膀,可怜巴巴的说道:“我实在是饿极了,大不了……大不了包子还给你。”
他往前爬两步,伸手捡起来那个早已沾满碎石屑和泥土的包子,眼神怯懦的看着景荣,双手颤颤巍巍的把包子举起来递给她。
景荣沉默的站着,静静的看着面前这张乌黑的脸,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缩成拳。
“就一个包子不至于动手打一顿,”有人心软,见到林春晓的可怜模样,又瞧着景荣握起拳头,忙出声劝道:“他一个孩子想必是饿疯了,说两句也就算了吧。”
“对呀对呀,别跟乞丐一般见识。”
“就一个包子,权当喂狗了,算了吧。”
景荣仿佛没听见身旁的附和声,又朝林春晓走近几步。
林春晓心微微提起,忙扔了包子一把抱住景荣的腿,哭道:“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景荣垂眸看着抱住自己腿弯的人,喉咙发紧,眼眸轻颤,只觉得胸腔像是被人握紧拳头用尽力气猛掼了一拳,闷的发疼。
见她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林春晓心猛的悬到嗓子眼,缩着肩膀闭上眼睛,心道这顿打怕是躲不过去了。
围观的人瞧见这一幕,想上前拉开景荣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就又停了下来。
景荣抬手,掌心轻轻搭在林春晓乱糟糟的头顶,犹如第一次见他时那般揉了一把,轻启薄唇小声唤道:“四宝。”
林春晓自出生来就是林家如珠似宝的存在,因此小名唤做四宝,可见林家人对其的疼爱。
往日里锦衣玉食如珠似宝的小少爷,如今却成了衣衫破烂脸蛋乌黑的小乞丐……
景荣不知道若是林家妻夫尚且活着,看见被两人自幼捧在掌心的儿子变成这幅模样会该有多心疼,她只知道,自己的心现在像是被人用手攥紧几乎被捏炸。
林春晓眼睛猛的睁大瞳孔收缩,身体僵硬后背发寒,阵阵凉气从心底升起,他抖着双唇不敢答应。
景荣慢慢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我是景荣,你三岁时见过我的。”
围观的人看到这里已经慢慢散开。
景荣见林春晓显然是不记得自己了,这才把藏在袖筒里的绸布拿出来递给他,“你不信我,那总该认识这是谁的字迹吧?”
林春晓狐疑的松开景荣的腿,把绸布接过来,慢慢展开,露出里面的两个血红大字,“四宝。”
林春晓眼睛缓缓睁大,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他张着嘴巴大口喘息,手指用力攥着手心里的绸布紧紧的按在胸前,弯腰含胸无声颤抖。
他身体一直抽噎的发抖,但却听不见任何哭声。
景荣吓了一跳,忙抬手拍他后背。
林春晓张着嘴巴抽搐两下才缓过胸口的那阵窒息感,慢慢哭出声,“娘。”
景荣安静的蹲在他身边陪伴着,直到他停止哭泣。
林春晓湿润的睫毛上还挂着未落下的泪水,他握紧绸布扭头看向景荣,被眼泪洗过的眸子乌黑幽深,他问,“你为什么来那么晚……”
景荣嘴巴动了动,林春晓伸手拿起刚才扔在地上的包子砸在景荣身上,声嘶力竭的问道:“你又为什么要帮她们?”
“我不要你照顾,”林春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固执的不让它落下来,他肩膀颤抖抽噎道:“你不是我师傅,我师傅不会这么对我。”
林春晓垂眸,眼泪“啪嗒”落在他手背上,他咬唇看着掌心里的绸布,“我师傅是我最后的亲人了,她肯定不会帮着恶人欺负我。”
林春晓委屈控诉的声音随着掉落的眼泪像是结结实实的砸在景荣心上,一阵钝痛,她握紧手指,低声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若是能早些过来,林春晓定然会少受很多苦。
林春晓像是跟家人在街上走丢的孩子一样,见到可以依靠的人后,这才放下提着的心,肆意跟最亲近的人哭泣发脾气,借此他发泄心底的害怕。
现在一听景荣道歉,林春晓低头,眼泪簌然落下。
太阳节节攀高,街上的人也慢慢变多,景荣抬手扶着林春晓的胳膊从地上站起来。
林春晓右脚沾地,疼的抽了一小口冷气,下意识的把腿蜷缩起来。
景荣先前就注意到林春晓的腿有些不对劲,如今看到他这个反应,就又蹲下来,抬手卷起他宽松破烂的裤腿,不由吸了一口凉气,压抑着声音问他,“这是?”
林春晓右腿的小腿上缠着一块布,解开后才看到他小腿腿肚子的外侧上有一大块被火烧过的地方,格外严重,可能因为他不当回事,如今那块伤痕已经化脓,甚至生出腐肉,看的人头皮发麻。
“我从屋里出去的时候摔倒了,腿就被掉下来的木头烫了一下。”林春晓垂眸看着自己的腿,语气平静,说的仿佛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景荣沉默的站起来,微微弯腰把林春晓打横抱在怀里,“你没跟你娘学医术吗?怎么不知道先处理自己的伤?”
旁人都说穷人家的孩子当家的早,林春晓虽自幼含着金汤勺,可遇到事情,他的韧性和坚强不比任何人差。
怕自己语气听起来太像管教,景荣又皱眉轻声补了一句,“这么拖着,不疼吗?”
不疼吗?
林春晓低着头咬紧嘴唇,他本以为不会再有人用这么心疼关心的语气再跟自己说话了,他自虐似的放任腿伤不管,就想用身体的疼痛麻痹神经,让他没心思去想别的。
“疼。”
林春晓眼睛模糊,手指攥着景荣的衣襟,脸埋在她怀里,指关节绷的发白,小声呢喃,声音哽咽,“特别疼。”
景荣脚步一顿,抱着林春晓的双臂慢慢收紧,抬脚带他去了医馆。
昨日里见过的大夫今天依旧坐在那个位子看着同一本书,余光瞥见景荣抱着个小乞丐进来,这才挑眉好奇的抬头看过来。
景荣微微侧身,把林春晓右腿上的烧伤露给她看,言简意赅的问道:“怎么治?”
大夫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拧成一团,显然没想到一个孩子会伤的这么严重,她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引着景荣进入医馆后面的内间。
大夫边挽起袖子在水盆里洗了一把手,边出声问景荣,“阁下不是会医术吗?我昨个瞧着你生意不错呢。”
刚被景荣小心翼翼放在床板上的林春晓瞬间抿起薄唇,眼睛看向景荣。
大夫拿着一块布包笑着过来,“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一包泻药能卖一两银子。”
“泻药?”林春晓刚哭过,声音嗡里嗡气的,疑惑的看着撩起衣摆坐在床边的大夫。
“可不是吗。能解百毒的小神医拿泻药当神药卖,还告诉别人拉肚子是正常反应。”大夫轻笑摇头,“刚才就有人拉肚子拉到虚脱,被家人抬来我这儿。”
林春晓愣怔的看着景荣,嘴唇蠕动,半晌儿没说话。
景荣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师傅肯定都是向着你的。”
林春晓低头垂眸吸了吸鼻子。
大夫拿着沾过白酒的布,轻轻擦拭林春晓小腿腿侧,摇头感叹,“得亏是春天,若是天气再热些,你这腿怕是就要臭了。”
大夫也不问这孩子景荣是哪儿捡着的,也不问林春晓这腿是怎么烧伤被烫的,她只是扭头看向景荣,说道:“按住他,待会儿别让他腿乱蹬。”
林春晓腿上的腐肉已经化脓需要剔除,不然影响伤口恢复,林春晓还小,大夫不太相信他的自制力。
林春晓坐在床上,咬紧嘴唇看向景荣。
景荣站在他身旁,低声询问,“不如先睡一觉?”
林春晓摇头,朝景荣伸出两条胳膊要她抱。
景荣上前一把他揽进怀里,掌心扣在他后脑勺,把他的脸压在怀里,不让他看自己的腿。
林春晓吸了吸鼻子,手臂抱紧她劲瘦的腰,声音含糊的轻轻喊道:“姐姐。”
猜出林春晓怕是多多少少想起以前的事……
景荣眼里浮出笑意,出声纠正,“是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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