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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湖是长江出海口最后的大型天然湖泊,现如今正值五月,三月桃花汛明显也比往年少,现如今水位下降,唯一的解释只有长江上游供水减少,造成下游蓄水减少。
上游水量减少的原因很复杂,除了冰山、冻土融水,每年的自然降水在上游的储蓄和转化,直接决定了来年开春后融水的总量。
下游水量的减少,又间接影响当地上空水汽的形成,一旦形成恶性循环,势必造成干旱的长期化。
江南作为鱼米之乡,发生旱灾的频率极低极低,即便是全国性天灾人祸,江南依然是历代王朝的粮仓,就因为江南水系丰沛。
如果江南发生连续性旱灾,也意味着其他地方降水的增多。因此江南发生旱灾,必然是其他省份连续旱灾后,雨水大量补充,而造成江南地区上空水汽减少所引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如果其他省份的降水相对充足,岐帝国很可能再续一波命。
与沈严良说明了详细,沈云卿马不停蹄赶去县衙,查询最近几年的邸报。
邸报是由朝廷发往各地州郡的公文,藉此通报重要事件,各州各县均有摘录,记载成册,可供后人查询。
来到县衙之际,沈云卿以询问吴掌柜被杀案为由,在后堂见到了县令王曦照。
“草民不请自来,叨扰大人办案,还望大人海涵。”
沈云卿深施一礼道,王曦照遂即放下笔杆,收敛了仪态说:
“沈秀才请坐。”
“多谢大人。”
待沈云卿落座,王曦照端起案上茶盏吞了一口,少时他说:
“沈秀才此来是为吴掌柜被害一案吧。”
“正是。距离吴掌柜被害,过去已有月余,不知县令大人可有查得真凶。”
“不瞒沈公子,真凶已经查实,但事关军机,需请示朝廷,调动州兵,故而非是本县不秉公办理,是刺史大人有令,故而难办。”
“哦……这么说,是要动兵征剿无荡山匪。”
“恕本县无可奉告。”
王曦照虽然守口如瓶,但话里话外已经说的很清楚,州府将发兵征剿。
自被截以来,过去一月有余,在人证俱在的情况下,这种案子哪里需要侦查一个月,半个月都绰绰有余。但如果要大举出动州兵,就得上报朝廷
岐国官制虽与隋唐相仿,但制度体系相去甚远,且不同于唐朝刺史、节度使都是封疆大吏,岐帝国能延续四百二十余年至今,没有发生“安史之乱”,很大程度上源于中央集权和军、政、财分离。
唐朝地方割据的很大隐患是节度使、刺史,独揽地方州县的军权、政权,以及财政权。
安史之乱后,李唐得以迅速名义上恢复统一,源于唐朝财政下放地方,地方财政极为宽松,货币和物资储备充足,这一点岐帝国与唐朝相仿。
因此安史之乱,长安、洛阳失陷,李唐的中兴正源于各州财力雄厚。
但为换取地方的财力、物力的支持,李唐又不得不默许地方上的做大,为日后的藩镇割据留下了隐患。
而北宋为避免唐朝地方割据局面,实行财政集中,各地税负集中运往汴京,好处是遏制了地方藩镇割据,缺点也很明显,滋生了帝都官场的腐败。
同时汴京的失守,直接导致了老本被抄,数以亿万计的钱款一夜落入金人手中,结果迅速导致了北宋的经济灭亡和政治灭亡。
岐帝国财政名义上实行宽松政策,但刺史没有财权,只有治权,财权在长史、司户手中,兵权独立在州郡司马名下,而州郡司马由皇帝直接任命,刺史、长史、司户由吏部、户部与皇帝协商任命。
节度使在唐朝相当于军区司令、省高官,在岐帝国却是高官,没有军权,而且节度使不常置,全权由另行任命行军道大总管负责。
由此从制度上基本杜绝了刺史、节度使一言九鼎,地方做大的局面。
同时,为提高造反的门槛,允许各地滋生富商权贵阶层,通过特许授权经营等特权经济,笼络一部分资本,压制一部分资本。
并将朝廷的贸易中心、冶铁,和主要手工业集,中在黄河流域和京畿地区,使江南重镇丧失经济主导权。
种种举措严重削弱了地方割据,并从根本上有效控制全国的财政和军权。
刺史也好,节度使也罢,调兵的权限取决于军事威胁等级,威胁等级越高,调兵自主权越大,威胁等级越低,自主权越低。
盘踞无荡山的土匪钱万,聚众数百人,已非县兵所能应付,州府出兵剿灭势在必行,大举出兵需经朝廷批复。当然,如果土匪乱民打上门来,无需请示即可大举出兵。
王曦照托词军机,实则已经委婉承认了出兵剿匪的事实,但具体的军事部署,和前期的准备工作,显然是不便透露的。
就案情聊了片刻,沈云卿话锋一转说明来意:
“敢问王大人,县衙可有最近五年摘录的朝廷邸报。”
“有,沈公子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是这样,沈某观太平湖水比往年浅了许多,担心今年江南发生旱灾,故而想来查询往年邸报,查看可有他地往年灾情。”
王曦照闻讯惊奇不已,忙是问道:
“沈公子何以见得湖水减少,会发旱灾?”
“自今年开春以来,雨水明显要少,桃花汛也远不及往年,而太平湖直入长江,若是长江上游水少,则下游势必减少,如此至五月底六月初,便有初兆。
待至七月,田间稻米枯黄,虽有收获,但江南一年可是两季稻米,旱情若是持续至八月,则秋收恐怕无望。但怕就怕灾情连年,持续明后两年,届时恐生纷乱。
以上乃草民拙见,大人若有高见,还望指教一二。”
沈云卿态度很是诚恳,其实也不得不诚恳。
在这官权压倒一切的大背景下,在官吏面前显摆你的“奇技淫巧”,那是自找不痛快。
讲的太玄妙,是能体现你高深莫测,碰上对口味的,兴许还有门路,遇上心胸狭窄自命不凡的,你就等着穿小鞋吧。
所以态度端正一些,充其量被训斥一顿,下次我不说,总行了吧。等到时候应验,我只当没发生过。
如果你显摆,就能打上妖言惑众的帽子。如果没应验,算我吹牛皮吹破了。
此时听闻沈云卿一席话,似乎是遇上了知音,王曦照一改方才正色,略略松了些神色说:
“沈公子所言,与本县不谋而合呀。”
沈云卿闻讯很是奇怪,他忙是问:
“王县令何意?”
“实不相瞒沈公子,王某曾在太学三年,学得水工营造之法,对天象水情略有所知。最近两月视察农情,隐有发现雨水偏少,如今沈公子所言,正与本县所想一致。”
“这么说,网县令也认为近期可能生灾?”
“不错。不过沈公子既然认定江南必生旱灾,为何又要查询往年邸报?”
“哦,是这样。这雨水虽然不定,但县令大人可曾想过,今年这里旱灾,而别处洪泛,这里减少的雨水,却都落在他地,可有此感?”
“嘶……”王曦照所有所思,下刻又说:“这倒不曾想过,沈秀才请继续说。”
“简单说,假如宁阳县下雨,同日同时,帝都会否下雨?岭西道会否下雨,其他各州会否下雨。亦或者说,北方下雪,为何南方下雨,王县令可曾想过。”
“沈秀才的意思是说,这雨可忽来忽去?”
“沈某不敢断言,但既然帝国之内,同年旱涝交替,可见雨水以今人不可见之法,南北交替,东西往来,否则如何解释以上种种。”
“嗯,有道理,有道理……”
王曦照捻着短须略略点头,肯定了沈云卿的说辞。少时片刻他说:
“来人,速去库档,将最近十年邸报摘录取来。”
“是大人。”
待衙役离去,王曦照说:
“本县调来不久,便听闻沈秀才年少得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但为何时至今日不曾参加乡试,博个功名,反安心做个财主,在这生意场上起起伏伏。”
“唉,一言难尽,此事说来话长。”
关于沈云卿为什么没有再接再厉参加乡试、会试,与七王之乱不无关系。
沈云卿参加乡试那年,七王之乱已经见底,所以第二年的会试积压了过去五六年的考生,金榜题名是好,怎奈何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全国十万人争夺一千个殿试,二十多个公务员的机会,实在太渺茫。
而且沈家经商多年,基础精算不在话下,仔细盘算下来,考状元根本不划算,时不时要拼靠山,想要博取个功名谈何容易。
王曦照倒是二十三岁中的举人,然后正逢七王之乱,当年会试停办,在家待业后补,四年前撞运,恰逢女帝破例遴选生员,王曦照因受师兄举荐,被破格参加广选,以贡士身份选去太学深造待补。
所谓广选,就是免笔试直接面试,看中你就过,看不中继续家里蹲大学待补。
但王曦照此人人缘不好,不受人待见,以他的才能,混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京官应该不难,偏偏扔到江南出任县令。
当然,江南是肥缺,但也得看什么时候。
王曦照是两年前赴任宁阳县令,当时正值江南道金融市场动荡不安,大鳄崛起,资本崩盘的档口。
王曦照同一批下来的县令当时有十七个,到今天,有八个或是罢免,或是吃官司。
究其原因,是七王叛乱经济衰退,地方的黑账被掀了出来,参与谋反的,贪赃枉法的,窟窿总要去填,而黑锅也得有人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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