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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达罗威夫人(9)

作品: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作者:美福克纳等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8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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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靠着椅子,无力地支撑着。他靠在休息,等待,然后又再次努力而烦躁地向人类解释。他高卧在世界之脊,大地在他身下颤抖。红花从他体内生长,僵硬的叶子在他脑袋边瑟瑟作响。岩石边开始响起铿锵的乐曲,那是街上汽车的喇叭声;他咕哝着,然而乐声如大炮轰鸣,从一块岩石传到另一块岩石、扩散,震荡汇聚成平滑的音柱升起(音乐能被肉眼看见,真是一大发现),然后变成一首赞歌,此刻它和牧童的笛子声汇合在一起;然后,当他爬得更高,笛子便发出了如泣之音,车辆在他脚下行驶。赛普提默斯认为,孩子悲泣交织在车声马声中。现在他退回雪中,蔷薇在身边盛开——那是墙上的大朵红蔷薇,他提醒自己。音乐停了,他揣测,一定是老人得了钱,转到下一家酒馆去了。

但是,他自己依旧待在高高的岩石上,像一个溺水的水手在岩石上。我身子侧到船外,掉到水里了,他想。我沉入大海,已经死了,现在又复活了,让我安静休息吧;他祈祷着(他再次自言自语——糟透了,糟透了!);将醒之际,随着鸟啼和车轮之音的和谐合奏和啁啾,声音越来越高亢,沉睡者感到自己被引到生命的岸边,他自己也被生活吸引,阳光愈烈,声音越来越大,大事情就要爆发了。

他只要睁开眼睛就好了,但是恐惧的重量压着眼睑。他眯起眼睛,努力挣扎,四处张望,他看到了眼前的摄政公园。长长的阳光之流掠过他的双足。树木婆娑起伏。欢迎你,世界仿佛在说;我们接受,我们创造。美啊,世界仿佛在说。好像为了(科学地)证实美的存在,不管他往哪里看,房子、栏杆,一只跨过栅栏的羚羊,美随之呈现。看一片枯叶在疾风中飞舞是一种愉悦。燕子在天空飞舞,飞着,变向,飞来飞去,一圈一圈,像被松紧带系住一样,富有韵律;苍蝇上下飞动,太阳照着叶子,或此或彼,平稳地给涂上柔和的金色;不断飘来和谐的乐声(可能是汽车喇叭声),洒在草茎上,发出神奇的声音。所有这一切都安静而合理,由平常的事情孕育而出;这一切都是真理,美,现在是真理。美无处不在。

雷西娅说:“时间快到了。”

“时间”这个词汇抛开了表层,把它的财富完全泄露在他身心中;从他嘴唇边上不停地说着坚强、雪白、永不消失,像贝壳,像花朵,飘洒着,组成一首美好的时光颂歌。他大声唱着。埃文斯在树背后唱着:死者在撒塞里,在兰花丛中。他们一直在那等着,一直到大战结束。此刻,死者,埃文斯,显灵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过来!”赛普提默斯喊着,因为他不能正视死者。

然而,树枝分裂开了,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向他们走过来。那是埃文斯!他身上没有泥垢,没有伤疤,他的样子并没有变。我必须向全世界宣告,赛普提默斯大叫着,举起了手(灰色着装的死者更近了),像多年来独自在沙漠里感喟人类命运的巨人,双手按着前额,脸上刻着绝望的皱纹;此刻看到沙漠边闪着灯光,光点越来越大,照着那黑黑的影子(赛普提默斯从椅子上半站起来),他身后还有很多人,巨人悼念着,在那一刻脸上表现出整个……

“我真的不快乐!赛普提默斯。”雷西娅说着,试图让他坐下。

成百万人都在哀伤,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悲痛。他要转过身去,要花点时间告诉他们信仰、快乐、惊人的启示,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雷西娅又问:“几点了呢?赛普提默斯?”她又问:“几点钟了?”

他却在喃喃,沉醉其中。这人一定会注意到他,他一直看着他们。

“我会告诉你时间的。”赛普提默斯说,缓慢而困倦,带出神秘的微笑,他坐着,微笑地对着穿灰色衣服的死者,此刻,钟声敲响了:十二点差一刻。

年轻人就是这样,彼得·沃尔什从他们身边走过,想。早晨刚刚过去一半就吵成这样——那位可怜的姑娘看上去绝望之至——糟糕不过的场景。但那是为什么呢,他想,那个穿大衣的青年究竟说了些什么让她如此绝望?在这个美好的夏日早晨,两个人都那么绝望,他们究竟卷入了什么样的困境?最有趣的是,离开英国五年后,重返英国,感觉一切都变了,变得很新鲜,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一样;无论怎样,回国最初的这几天总有这样的感觉:恋人们在树下争吵,公园里到处弥漫着家的温暖,伦敦从来没有这么诱人——向远处眺望,景色异常美好,嫩绿、文明;从印度回来,这一切都非常迷人;他一边在草地上漫步,心里一边想着。

毋庸置疑,如此敏感是他失败的原因。他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女孩一样敏感,突然地高兴和悲伤,看到美丽的面庞就会幸福地微笑,看到丑陋的女人就会感到痛苦。当然了,在印度住了一段时间后,他见到每个女人都会心动。她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朝气,就算是最穷的女人也比五年前穿得时髦靓丽了;他看来,目前流行的时装样式非常不错:长长的黑色斗篷,瘦瘦的身材,优雅的姿态;同时,每个人都有化妆的习惯,真令人心动。每个女人,即便是最令人尊敬的女人,都有温室玫瑰似的面庞,刀削一样的嘴唇,配上黑色的卷发,到处都表现出艺术加工的痕迹。彼得心想:毋庸置疑,国内究竟发生了一场什么样的变化呢?青年们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心想:从一九一八到一九二三,整整五年了——在某种程度上,这是最关键的五年,人们变得非常奇怪,报纸也不同于过去了;比如:现在竟然有人在一张很正规的报纸上议论厕所。十年前绝不可能如此。还有,当着这么多人,竟然大模大样地掏出口红和粉饼,浓浓地涂了起来。回国途中,船上有很多青年男女——他尤其记得贝蒂和博迪——当众打情骂俏;上了年岁的母亲在一旁织毛衣,熟视无睹。那女孩当着众人的面在鼻子上扑粉。况且他们还没有订婚,只是玩闹罢了,双方都不伤感情。那个叫贝蒂的,也真够老练;但在他看来,还是不错的,到三十岁的时候,她会成为好妻子的——恰当的时候,她会嫁人,嫁给大款,住在曼彻斯特附近的一所大房子里。

彼得拐弯走到大路上,一边思量着,是谁这么做了呢?是谁嫁给了有钱人,住在曼彻斯特的大房子里?那个人近期给他写了长长的信,大谈特谈“蓝色的绣球花”。她看到了蓝色的绣球花才会想起他,想起往事。当然是萨丽·塞顿!大胆、活泼的萨丽。我们谁也想不到她嫁给了一个富翁,住在曼彻斯特的大房子里。

然而,在离开的那些人中间,在克拉瑞莎的朋友们中间——怀特布雷德·金德斯利一家、坎宁安一家,还有金洛克·琼斯一家,萨丽还真是少见。无论怎么样,她要正确地看待人与事,她总算看透了休·怀特布雷德——那位令人敬佩的休——那个时候,克拉瑞莎和其他人都很佩服他。

她的话好像一直回响着。“怀特布雷德一家吗?他们是做什么的呢?煤商。可敬的生意人。”

她因为种种原因非常厌恶休。她说,休处处只考虑自己的外貌。他应该是个官,那么他一定会去娶个公主。当然了,彼得认识的人中,休对英国贵族有着特殊而本能的很高的敬意,甚至连克拉瑞莎也得承认。但是,话说回来,他真是个好人,那么无私奉献,为了母亲高兴而不去打猎,他还记得她姨妈的生日。

说实在的,萨丽没有被这些蒙蔽。有件事彼得记得很清楚,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在布尔顿,他们争论女权问题(老话题了),萨丽突然很生气,大骂休代表的英国中产阶级是最卑鄙的东西。她以为,休对皮卡迪利大街上可怜的女孩子们应该负有责任。休,好可怜的休,这位高尚的绅士!还从来没有人表现出像他那样的震惊。后来她告诉彼得,她是专门拿休出气的(那时她和彼得经常在菜园会面,交流笔记)。“他不读书,不爱思考,简直是个死木头!”他仿佛又听到了萨丽尖利的话语,其中带着超出了她认知的东西。她说,小小的马倌也比休更有魅力。他就是那种私立学校培养出的典型的代表,她说,只有英国这样的国家才能产生出像他那样的人。她真厌恶他,为某种原因憎恨他。在吸烟室里曾经发生过某事——记不清楚具体情况了,他欺负了她——吻了她吗?真是无法令人想象!当然了,谁也不会相信关于休的任何闲话。假如是什么贵族小姐,或是维埃里特夫人还差不多,但绝对不会是那个丑陋、衣衫褴褛的萨丽,更何况她还有个父亲(或是母亲)在蒙的卡罗赌博呢。在他认识的人中,休是非常势利的,喜欢奉承,其实他也并不是很好的马屁高手。他太正经了,不可能经常奉承别人。他是一等的侍者,那种跟在主人后面帮着提包的人,尽可以放心派他去发电报。对女主人公来说,他是个不可缺少的角色。而且,由于娶了贵族小姐为妻,在宫廷里获得了个小差役:照看皇帝的地窖,擦皇家用鞋,穿着短短的外裤和有褶皱的制服干活。生活究竟是多么无情啊!宫廷的小差使!

他娶了那位贵族小姐,伊芙琳,就住在这附近吧,他想(俯瞰着公园有派头的屋子)。曾有一次,他在其中一座里吃过午餐,里面的摆设,如同休拥有的一样,在其他人家可能根本不会有——比如放毛巾床单的柜子。你得去看看——无论是什么——放床单的柜子,枕套,老橡木家具或者图画,你得花不少时间表示羡慕,休从老歌中获得灵感。然而,休的太太常常会露出破绽。她是那种毫不起眼的那种人——像崇拜大人物的小女人。她常常被忽视,然而,有时她会突然说些出乎意料的尖刻话。也许她还留着一点儿高贵的气质吧。燃煤的蒸汽味太浓,不太适合她。反正,他们就住在这里,包括他们的床单、绘画,还有绣着很漂亮的枕套,一年内大致有五千或一万英镑的收入;而他,比休大了两岁,却在为工作发愁。

他已经五十三岁了,然而还得求着他们帮着找一份秘书的职务,或帮他找个教孩子拉丁文的工作,去忍受办公室中某些小职员的刁难,仅仅是为了一年能有五百英镑的薪水;因为,如果他娶了露西的话,加上抚恤金,他们的收入也不能少于这个数。怀特布雷德应该帮帮他,达罗威也应该能做到,其实他并不介意请达罗威帮忙。达罗威是个好人,只是有点狭隘,脑子也不太灵活,这是事实,然而他是个好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以刻板的理智去处理,没有一点想象力,也没有一丝能力,但是有一种无法表达的优点,这是他们这一类人都有的。他应该是个乡绅,搞政治其实是浪费他的精力。在外面养动物其实最能发挥他的优点了。有一次,克拉瑞莎的长毛狗掉到陷阱里,半个爪子都快要撕裂了,克拉瑞莎一下子晕了过去,而达罗威却把一切事情办得很好,给狗扎上绷带,安上夹板,安慰克拉瑞莎,让她不要惊慌着急。难道这是她喜欢达罗威的原因吗?她需要的或许就是这个:“亲爱的,抓住这个,把那个拿来。”同时还和狗说着什么,好像把它当人看。

但是,她如何接受他那一大堆关于诗歌的议论呢?她如何能听任他无休止地谈论莎士比亚呢?理查德·达罗威气冲冲地说有文化的人不应该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因为读这些诗歌的时候好像凑着锁孔偷听(此外里面人物的关系他也不能苟同),正经人不应该让妻子去拜访亡妇的姐妹。真不可思议!能做的只有用杏仁塞住他的嘴巴——当时正在吃晚饭。但克拉瑞莎对他的谬论照单全收,认为他非常老实,也非常有思想,天知道她是不是认为达罗威是她遇到的最有思想的人!

这成了彼得和萨丽之间的纽带。他们经常到菜园里散步,园子四面都是围墙,栽着玫瑰灌木和大花椰菜——他依然记得萨丽摘下一朵玫瑰,停在那里赞赏月光照耀下卷心菜的美(想起这些是多么清晰啊,他已经好多年没想这些了);萨丽又半开玩笑地请他把克拉瑞莎带走,把她从休和达罗威等其他“名流”中拯救出来,他们只会“扼杀她的灵魂”(那段时间她写了不少诗),使她成为主妇,培植她的世俗观念。但是,也应公正地看待克拉瑞莎,她是不可能嫁给休的,她很清楚她想要什么。她的情感表面上一览无遗,内心里她十分聪明——比如,她对人性的判断远胜萨丽,纯粹出自于女人的直觉;她具有女人惯有的天赋,不论在哪里,都能创造出个人的小天地。她走进一个房间,站在门口,如他经常所见,围着簇拥着很多人,但留在人们记忆中的却是克拉瑞莎,并非她与众不同,她也丝毫不漂亮,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谈吐也不机智;虽然这样,但是她还是非常令人难忘,令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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