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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达罗威夫人(3)

作品: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作者:美福克纳等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8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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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一小群民众聚集在白金汉宫前,他们全是穷苦人,懒散又信心十足地等待着,望着国旗飘扬的宫殿,望着维多利亚女王的雕像,她威严地站在高处;人们赞美女王宝座下的流水和装饰的天竺葵;许多汽车行驶在墨尔街上,他们一会儿选中这一辆,一会儿又选中另一辆,把满腔热忱都倾注在了它身上,其实那是驾车出游的平民;当不相干的汽车接连驶过时,他们将这番热闹贮藏在内心;在整个过程中,他们一想到王室看着他们,就不由得胡思乱想,激动得浑身战栗,他们想王后不会是在致意吧?或是王子在敬礼吧?想到上帝赐予天堂般的生活,想到宫廷侍从卑躬屈膝,想到王后幼年时的玩偶,想到玛丽公主和一个英国公民结合,更想到了王子——王子!据说他酷似老爱德华国王,不过身材要比老爱德华好得多。王子住在圣·詹姆斯宫,不过他早上要来探望母亲。

萨拉·布莱切利老爱自言自语。她抱着孩子,上下踢动足尖,好像此刻她就在平姆里科自家的火炉围栏边,但是她的眼睛却注视着墨尔街。当时,艾米利·科茨正在皇宫窗前走动,她想起了过去那些女仆和寝宫,过去那里有数不胜数的女仆和寝宫。人越来越多,又有一个牵着亚伯丁狗的老人和一些无业小市民挤进来。鲍利先生个头儿不高,在奥尔巴尼区有房产,能存得住秘密,然而有些事情却会引起他的高谈阔论,他说得非常伤感;比如,穷妇人等着看王后经过——可怜的女人,亲爱的孩子、孤儿、寡母、战争——谈到这一切,他竟然会哭。透过稀疏的树木,暖暖的微风轻轻吹拂着墨尔街,吹过英雄的铜像,也吹起鲍利先生大不列颠的心中高高飘扬的国旗。当汽车转入墨尔街时,他举起帽子。当汽车逼近时,他把帽子举得更高,人也站得笔直,平姆里科贫苦的母亲们紧紧挨在他身边。

突然间,科茨太太抬头望望天空。飞机的轰鸣声惊扰着人群的耳膜,表示着某种不幸。飞机在树木上空飞翔,后面冒着缕缕白烟,不断向上回旋,竟然画着什么字!在空中写字呢!人们都仰起头望着。

飞机猛然俯冲,然后直上云霄,在空中轻便地翻身,迅速飞行,不停地下降、上升,但无论怎样飞,往哪里飞,它的后面总拖着一团白色浓烟,盘旋在空中,组成一个个字母。然而,那是什么字母呢?写的是A和C,还是先写E,再写L呢?这些字母在空中停留了一瞬间,变形、融化、消逝在茫茫天际中,飞机迅速飞开,又在另一片太空中描出一个K,一个E,或许是Y吧?

科茨太太直直地望着天空,紧张而敬畏地说:“Blaxo。”她那白白的婴儿,安静地躺在她怀里,也睁开眼睛望着天空。

布莱切太太如大梦初醒般低低说着:“Kremmo。”鲍利先生静静地举着帽子,抬头看天。整个墨尔街上的人群一齐注视着天上。此刻,四周鸦雀无声,一群群海鸥飞过蓝天,刚开始只有一只海鸥领头。在这异常静谧和宁静中,在这纯净的气氛中,钟声敲了十一下,余音袅袅,消失在天空中。

飞机调转了方向,自如地或前进或俯冲,轻捷、简单,仿佛一个溜冰运动员。

布莱切利太太说:“那儿是E。”

或许像个舞蹈家,那飞机——

鲍利太太说:“那是toffee。”[2]

(汽车驶进大门,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它)飞机没有冒出白烟,快速向远处飞去,残留在天空中的白烟渐渐变薄,依附在团团白云周围。

飞机离开了,隐藏在云层后面。这里静静的,云朵自由地移动,被E,G或L这样的字母包围着,好像要从西方飘向东方,去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虽然不方便透露它的性质,但的确千真万确,那是一项重大的使命。突然间,好像火车穿越隧道,飞机冲出云层,轰鸣声响彻墨尔街、绿色公园、皮卡迪利大街、摄政大街和摄政公园,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飞机后面烟雾缭绕。飞机向下俯冲,接着又腾入高空,描绘出一个个字母——究竟写的是什么呢?

在摄政公园的大街上,卢克丽西娅·沃伦·史密斯坐在丈夫身边的座位上,抬起头观看。

她喊着:“快看,快看,赛普提默斯!”霍姆斯大夫对她说过,要让她丈夫(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病,只是心情有点乱)把注意力和兴趣集中到其他事情上去,不要总想着自己。

赛普提默斯抬起头看着,心里想原来是他们在给我发信号呢。当然了,并没有用具体的词来表示,这也就是说,他还不能理解用烟雾描画出的字母意思;但是这种美,这种绝世之美是一下子就可以感受到的。泪水溢满他的眼眶,他静静地看着那些烟雾写成的字母渐渐变暗,与天空融为一体,它们以巨大的宽容和善意的微笑,把一个个难以想象的美的形态赐予他,并向他发出信号,使他明白它们的意愿就是要使他永远地、无偿地只看到美,如许的美!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一个保姆告诉雷西娅那个词是“太妃”,他们在给太妃糖做广告,她们两人开始一起拼读:t-o-f。

保姆矫正着字母:“K……R……”赛普提默斯听到耳边响起她柔和而低沉的声音,念着“凯伊”、“阿尔”,声音甜美似柔美的风琴声,然而她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种蚱蜢似的噪声,刺激他的脊背,还将一阵阵声浪传送到他的脑海里,在那里经过激烈的震荡后停下来。这真是一大发现啊!人的嗓音在某种大气条件下(人必须讲究科学,科学是第一位的)能促使树木生长!雷西娅兴奋地将手重重地压在他的膝盖上,就这样,他被压在下面,不能动弹,树叶快乐地抖动着,跳动着,闪烁着光芒,色彩渐渐由浅入深,由蓝色转为淡淡的绿色,好像马头上的鬃毛,又好像妇女们戴的饰品,树叶那么骄傲地抖动着,美丽极了!如果不是雷西娅的手紧紧地按着他,这一切都会使他疯狂,但是他不能发疯。他静静地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了。

但是,树在向他招手,树叶有生命,树木也有生命。通过无数条极为细小的纤维,树叶与他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息息相通,他的身躯随着树叶的波动而上下摆动;当树枝伸展时,他觉得自己也随之伸直。麻雀在不平的水池边上下飞舞,忽高忽低,它们组成图案的一部分;黑色的树枝嵌在白色和蓝色中,声音和冥想交融。一个孩子在啼哭,正巧远处响起了号角声,所有这一切都象征着一种新宗教的诞生。

雷西娅高声呼喊着:“赛普提默斯!”他一下子被惊醒了,人们一定注意到他了。

她说:“我到喷泉那边去,很快回来。”

她再也无法忍受了。霍姆斯大夫一直说没关系。可是,她恨不得他死掉。看着他那样呆呆地瞪着眼看,连她坐在身边也视而不见,这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可怕,无论是天空、树林、嬉戏的孩子,还是拉车,吹哨子,摔跤;一切都显得可怕。她的确不能再和他坐在一起了。但是他不肯自杀,而她又不能向其他人诉说心里话,她只能这样告诉自己的母亲:“赛普提默斯最近工作太累了……”她想,是啊!爱使人变得孤独。她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不能告诉赛普提默斯实际情况。她回过头望着,只见赛普提默斯穿着那件旧大衣,弯着腰,坐在座位上,傻傻地望着前方,一个男子汉要自杀,这是软弱的表现。然而,赛普提默斯曾经打过仗,他以前非常勇敢,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给他套上有花边的衣领,给他戴上新帽子,而他却无动于衷;没有她在身边,他反而活得更加舒心。而她呢?如果没有了他,其他什么都不能让她感到快乐!什么也不能!他是自私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他没有疾病。霍姆斯大夫说他压根儿没有病。她摊开双手。快看!她的结婚戒指掉了下来——她已经非常消瘦了。她在经受着煎熬啊——却没有人可以倾诉。

意大利远在天边,那里有白色的房屋,她的姐妹们坐在屋子里编织着帽子。那里的街道上每天都挤满了人,他们一边散步,一边嬉笑着,和这里半死不活地蜷缩在轮椅中,看着栽在花盆里的几朵难看的花儿的人们截然不同。

她大声叫道:“你真该去看看米兰的公园。”然而,她说给谁听呢?

周围没有人声。她的话音渐渐消失了,好像火箭消失一般。它射出的火花掠过天空,淹没在夜色之中。夜幕降临了,周围的房屋、塔尖都笼罩上了淡淡的夜色;荒山两旁的线条渐渐朦胧,只留下一团漆黑。然而,这一切虽然看不见,却蕴蓄在夜色之中;虽然色彩已经被吞没,房屋上的窗户也不再能看到,它们却静静地存留着,在阳光下展示着无法言语的境界——各种各样的烦恼和忧虑在黑暗中凝聚在一起,挤在一起。黑夜带去了黎明带给人们的快乐。当晨光扫除着四周的黑暗,照在每个窗户上,驱散了田野上的薄雾,照着那些棕红色的、正在安详吃草的奶牛,一切事物又齐齐整整地呈现在眼前,恢复了生机。我孤身一人,多么孤独啊!孤单单地站在摄政公园喷泉边,她呻吟着(一面看着印度人和他的十字架),也许好似在半夜,黑暗罩住大地,一切界限都不再存在,整个国土恢复到洪荒时期的形态,好像古罗马人登陆时见到的那样,宇宙一片混沌,山川无名,河水奔流,但不知奔向何方——这就是她内心的黑暗。突然,好像从哪里落下一块礁石,她站在上面,诉说自己是他的妻子,他们好几年前在米兰结婚,她是他的妻子,永远,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说他发疯了!她转过身子,礁石倾倒了,她也随之渐渐往下滑,往下掉。因为他走了,她想着——就像他过去说的那样,去自杀了!——扑在大车底下!不,他还在那里,依然孤单单地坐在座位上,穿着他那件旧大衣,交叉着腿,瞪着眼睛,大声自言自语。

严禁砍伐树木。世界上只有上帝(他从信封背面得到这一启示)。要改变世界。人不能因为仇恨而杀戮。让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一点(他记录下来)。他期待着。他倾听着。一只小鸟栖息在他对面的栏杆上,叫嚷着赛普提默斯,赛普提默斯,赛普提默斯,接连叫了四五遍,然后又拉长声音,用希腊语尖声高唱:没有什么罪行。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只小鸟和它一起,拖长嗓子,用希腊语尖声高唱:没有什么死亡。两只小鸟就在河对岸生命的乐园里,在树上叫着,死者在那里思索着,游走着。

他的手在这里,死者便在这里。白色的东西在对面栏杆后聚集,但是他不敢看。埃文斯就在那栏杆后面!

雷西娅在他身旁坐下,突然问道:“你在说什么呢?”

又被打断了!她总是打断他的谈话。

离开人们——他俩必须离开人们,他说(他跳起来),即刻到那边去,那里的树下有几张椅子。园内的斜坡好似一段绿绒,空中有蓝色和粉红色烟雾幻化成顶子,远处在烟雾飘散中,歪歪斜斜的房屋构成一道围墙,车辆转着圆圈,嗡嗡地响着;右面,深褐色的动物把长长的脖子伸出动物园的栅栏,叫着、嚷着。他俩就在那里的一棵树荫里坐下。

她指着一小群男孩,叫着:“你看。”让他看,孩子们拿着板球,其中一个拖着步子,走了几步,脚跟没动转了个身,然后又拖着步子走着,好像他正在音乐厅里扮演小丑呢。

她恳求他快看。因为霍姆斯大夫告诉过她,要让他注意真实的事情,去听听音乐,打打板球——霍姆斯大夫说她丈夫需要的正是板球这种有益的户外运动。

她重复着:“你看!”

快看,一个声音对他说,但看不到人影。赛普提默斯,是人类最伟大的一员,刚刚经历了生死的考验,他是重建社会的上帝。他躺在那里,好像一床铺着的床单、白雪堆成的毯子,只有太阳才能毁掉它,除此永远不会受损。他永远受苦受难,他是替罪羊,永远的受难者,但是他不要扮演这角色;他呻吟着,挥着手推走了永远的苦难和孤独。

她再次说:“看!”因为不可以在外面大声自言自语。

她恳求他:“快,看一看吧。”但是,究竟有什么可看的呢?仅仅有几头羊,仅此而已。

怎么样才能到达摄政公园呢?——人们能告诉她怎么去摄政公园地铁站呢?——两天前刚刚从爱丁堡来的梅西·约翰逊很想知道一切。

梅西·约翰逊觉得这一对看起来有点奇怪。一切真的很奇怪。她第一次来伦敦,要到莱登霍尔街她叔叔家去做客。这天上午她正穿过摄政公园,却被椅子上的一对男女吓到了:那个女人是外国人,那个男的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就算她年迈了,她也不会忘记这一幕的。年迈的时候,她的记忆中只会浮现出五十年前某个温暖的夏日早晨,她经过摄政公园的一幕,那时她才十九岁,有机会来到伦敦;然而这一对男女多古怪啊!她向他们问路,女的表现得很吃惊,突然做了个手势,而那个男人呢——看上去好奇怪,或许他们正在吵架,或许在诀别,或许……她知道他们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所有这些人(她已经回到公园的大路上),石头制成的花坛、整整齐齐的花朵以及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他们大多数患病——这些与爱丁堡相比,都显得不得劲儿。梅西·约翰逊也进入了行列,加入了那群伴着微风缓缓散步、目光迷离的队伍——松鼠停靠在枝头上,用嘴巴捉着,梳理毛皮;麻雀在小水池边飞翔,寻找面包屑;几条狗儿一刻不停地围着栏杆游戏,或者互相追逐打闹;温暖的微风吹拂着他们,给他们冷静的世界增添了几分热闹——当梅西·约翰逊加入这一行列时,她真的想大叫一声:“呵!”(那个椅子上的青年男子把她吓了一跳,她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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