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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知道,
她跟他之间,
从没有明天,
却总忍不住奢求一个。
01
“砰”一声,她被恶狠狠地推倒在地,脸颊贴着地面擦过去,火辣辣地疼,她抬眼怒视着黑衣男人,眼睛里有一团火苗,熊熊愈烈。
“看什么看!赶紧走!再在这里胡闹,我可不保证不打女人!”男人扬扬拳头,凶巴巴地喝道。
她站起来,咬了咬嘴唇,再次冲了过去,站在门口的黑衣男人“靠”了句,伸手捞住她,勒着她的脖子使劲儿后推,呼吸困难令她嘴巴张大,整张脸扭曲得微微变型,可她硬是没有痛呼出声也不求饶,眸中怒火更盛,挣扎中,她终于逮到机会,低头,对准男人的手臂狠狠咬下去,趁他吃痛,她抬脚踢向他胯间,他终于嗷嗷叫着放开了她,她朝皇后包厢冲过去,用力推开包厢门。
黑衣男人骂骂咧咧地追过去。
傅克韫站在四楼走廊,默默看着这出戏,太出神,连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都没发觉,星火微烫的触觉令他回神,掐灭烟蒂,转身回包厢,推门时脚步微顿,转了个方向,往三楼走。
皇后包厢正HIGH的热烈气氛被重重撞门声响打断,一众男女齐刷刷抬头望着冲进来的连雾,坐在沙发首的陈路将挂在他身上的女人微微推开,蹙眉:“你他妈谁啊?”又扬声高喊:“阿林!”
一直守在门口的黑衣男人捂着腹部闪身进来,哭丧着一张脸,说:“路哥,对不起,是我失职了,这丫头太他妈狠了,竟然……竟然……”
陈路了然,转头盯着连雾,眼神阴鸷:“你胆儿够肥的呀,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敢随便闯进来……”
连雾冷冷打断他:“你们把连悦弄哪里去了?”
陈路挑眉:“你知道上一个打断我讲话的人现在在哪里吗?”
连雾提高声音重复道:“你们把连悦弄哪里去了?”语调镇静,没有一丝害怕。
“果然是个不怕死的。”他嗤笑一声,饶有兴致地问道:“不过,连悦是谁?”阿林上前附在他耳边轻说:“路哥,就是温蒂。”
陈路目光一闪,原来是她,再望了眼连雾,才发觉两人有几分相像,连性子也是,都是不怕死的。
“我不认识什么连悦。”陈路走回沙发,“看你年纪小,只当你不懂事走错了地儿,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他挥挥手,“赶紧滚吧!”说着朝阿林递个眼色。
阿林会意,上前拽着她就往外拖,连雾紧紧抠住门挣扎着大喊:“少装蒜,今天你们不把我姐姐交出来,我就去报警!”
阿林甩手一个耳光扇过去,“臭女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报警?信不信我他妈现在就搞死你!”他下手又狠又重,分明是报先前她一咬一踢的仇,还不解气,抬手又想扇,手臂却忽地被人截住,他怒吼:“谁他妈多管……”
扭头时声音顿住,脸色大变,嘴角微抖:“傅……傅先生……”
“放开她。”傅克韫声音很低,却不容人拒绝。
陈路看到来人,愣了下,而后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赔笑:“傅先生,您怎么来了?”
傅克韫看了眼连雾,说:“放了她找的人。”
“啊?”
“没听清楚我的话?”
“不是,可是……”
傅克韫蹙眉。
陈路靠近他,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傅先生,温蒂把客人灌醉,偷了客人400克货。俱乐部的陪酒公主从进来时就有铁规,不可以拿客人一分一毫,她这是明知故犯,绝不能轻饶。”
傅克韫神色不变,说:“放了她。”
陈路惊讶,微微张嘴,想说什么,到底作罢,转头对阿林说:“放人。”
傅克韫走了出去。
陈路目光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又望了眼连雾,心想,这丫头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让向来说一不二的傅克韫打破了他自己当年定的规矩。
阿林瞪了眼连雾:“还不走。”
连雾没理他,快步朝傅克韫追过去,他正拐过转角准备上楼,她叫住他:
“先生。”
他脚步微顿,却并未转身。
“先生,谢谢您。”连雾说。
他迈步,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02
在俱乐部地下一层的仓库里看到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连悦时,连雾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赤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阿林,咬牙切齿:“你们这是非法囚禁,滥用私刑!”
阿林不耐烦:“到底要不要把人带走!”
连雾走过去,微颤着喊道:“姐……”没有人应她,她将连悦从地上扶起,费好大劲才将她放到背上,起身,朝出口走。
连雾坐在病床边,望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连悦,心疼成一片。
如果不是为了妈妈与她,连悦又怎么会过得这么辛苦?她高中毕业后就拼命地赚钱,为了妈妈的病,为了供她上学,不止一次姐姐对她说,小雾,这辈子我是没指望了,可你不一样,你成绩好,又喜欢念书,你就安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吧。她只比她大五岁,却完全承担起了家长的责任。她没有学历,又想赚大钱,只能依靠女孩子最原始的资本,她生得美,娱乐城那种地方混得如鱼得水,可连雾很多次偷偷听到她叹气,浓妆艳抹下是浓浓无奈与疲惫。
她咬着嘴唇,默默做了个决定。
第二天,她来探病,犹豫了许久,才低着头对连悦说:“姐,给你说个事,我……已经办了……休学……”
平地一个惊雷!炸得连悦好半天回不过神,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给我再说一遍!”
“我办了休学。”连雾抬起头,看着她。
“啪”一声,重重一个耳光扇在连雾脸上,连悦手指微颤地指着她:“你……你……”她深深呼吸,平顺了点怒气,说:“你明天就去求系领导,回去复课。”
连雾摇头:“不!姐,我不能这么自私,妈妈的病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也不是你的责任,我已经十九岁了,不再是小孩子,我要跟你一起承担。我找了份工作,明天就去上班。”她倔强起来时,谁都没办法改变。
“你给我滚出去!”连悦怒吼,浑身都在颤抖。
“姐……”
“滚!”
叹口气,她默默退出病房。
连雾没想到会再次遇见傅克韫。
那是她在百货公司珠宝专柜上班的第七天,傍晚交班清点货物时,发现少了一颗钻戒,正是她负责的那个柜台。领班第一反应就是监守自盗,要求搜包与衣裤,连雾与她吵起来。两人拉扯间,包里的东西哗啦啦地全落在地上,连雾被狠狠推了下,后脑勺狠狠地撞击在玻璃柜上,她痛呼出声,旁边的椅子被她惯性带倒。
一时间,店里混乱不堪。
傅克韫同助理正从电梯口出来,视线扫到斜对面的状况,他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连雾还记得这个声音,她缓缓抬起头,他逆光而站,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一地狼狈。
领班赶紧起身,解释说:“傅先生,店里丢了一枚钻戒,是她负责的柜台。”
她指着连雾。
“于是,你就在搜身。”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按照惯例……”
他打断领班,声音拨高:“惯例?谁给你的惯例?又是谁给了你搜身的权利?”
领班噤声,低下头去。
傅克韫蹲下身,将散落在地的物品一一捡起,手机、速写本、铅笔、化妆镜、唇膏、餐巾纸……连雾的目光跟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移动,她嘴唇微张,心绪起伏,那一刻,像是四周人潮皆遁去,灯光下只有他移动的手,以及他微微垂首的侧脸。
终于捡完了,他蹲身移到她面前,将包递给她,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后起身对助理吩咐道:“去调监控录像。”
事情很快大白,画面中,有个顾客同时试戴了十多款戒指,一下要这枚,一下又要换另一枚。连雾有点应付不暇,慌乱中,那枚钻戒滚进了柜台间的狭缝里。
连雾松一口气的同时,也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汗颜。
傅克韫望着面如死灰的领班,说:“你明天不用来了。”
“傅先生……”领班都快哭了。
傅克韫已扬长而去。
连雾追过去:“傅先生。”
这一次,他终于停下来转身看她,“什么事?”
“我……”
傅克韫抬手示意助理先走。
“谢谢你!”连雾说。
“不客气。”他转身欲走。
“傅先生。”连雾再次叫住他。
他侧头望她,连雾双手绞着包包的提手,一下又一下,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在他的目光中,她深深吸一口气,而后才开口:“我妈妈常告诫我,欠了人的总归要还。你帮了我两次,我很感激,我想请你吃饭。”
他沉默。
连雾赶紧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很感激你,又想不到别的方式回报,正好到了饭点……”
“走吧。”
“啊?”
他挑眉:“不是要请我吃饭?”他转身走了出去。
他竟然答应了!连雾愣了愣,赶紧跟上去。
半小时后,连雾与傅克韫坐在一家只摆得下六张桌子的小餐馆里,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端上桌,连雾将一次性筷子掰开,在开水中洗了洗,又将碗筷烫一遍,而后递给傅克韫。
他一身西装革履,与这个狭小陈旧的店面那么格格不入。连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别嫌弃,我刚上班一个礼拜,还没领到薪水,所以只能请你吃我们这种平民美食!这家火锅很赞的!”原本她也想请他去环境好的餐厅,可转念一想,像他这种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不如就去她能承担得起的地方吧。
平民?傅克韫哑然失笑。
连雾夹菜的手指顿了顿,透过火锅的雾气,她似乎看见他在笑?虽然很短暂,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比他严肃清冷地抿着嘴角时,好看多了!
“好久没有吃过火锅了,还真有点怀念。”傅克韫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好吃吗?”连雾问。
“嗯。”他点头。
“那多吃点喔。”她开心地说。
“傅克韫。”他说。
“嗯?”忽然又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的名字,她咧嘴笑:“我叫连雾。”
他先后遇见她两次,每一次她都十足狼狈,但脸上带着倔强与无畏,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惧怕一般,而此刻,她咧嘴笑的模样,又像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傅克韫微微晃神,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纯粹的笑容?
03
周末,连雾跟连悦带着妈妈去医院做透析,连妈妈被肾病折磨多年,情况愈加严重,长期的透析令她消瘦又苍白。
连悦还在生气,自医院那次之后,她只同连雾讲过一句话,就是让她不要把休学的事情告诉妈妈。
连妈妈被带去做化疗,医生对她们交代病情:“已经到了晚期,换肾手术不能再拖,院方已同台湾那边医院联系,希望是好消息。提前告知,是希望你们做好准备。”
连悦点头,“谢谢医生。”
走出诊室,连雾问连悦:“姐,换肾手术总共要多少钱?”
“手术费三十万,肾源费用另算……”连悦双手掩面,对目前的她们说来,这是一笔巨款。“我去拿药,你在这里等妈妈。”
连雾坐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心里换算着三十万是多少张十块,算了半天也算不清楚,越算越绝望。
这时,医院广播忽然响起,有女声急切地播报——紧急求助,一名病患急需AB型血,如有人符合并愿意提供帮助,请立即赶到三楼手术一室。
广播响到第三遍,连雾猛地起身,往三楼跑,隔好远看到手术室外等待的护士,她气喘吁吁大声喊:“我是AB型!”
有人急忙回过头来,见到她,一愣,连雾也愣了。
“连雾?”
“傅先生?”
护士小姐欣喜地拽着连雾就往护士站走:“赶紧跟我来!”
此时已没时间寒暄,连雾被拉去验血,一切无恙后开始抽血,连雾有轻微晕血,偏头闭眼不敢看,针头刚插进去,她忍不住瑟缩了下,左手忽然被人握住,凉凉的触感,她睁开眼,撞上傅克韫的视线,他微微一笑:“别害怕,很快的。”他语调轻柔,似安抚一个怕打针的小孩。
连雾傻傻看着他,他手指的温度与笑容像是有魔力,她竟真的不觉得害怕。
满满一大针管血被抽走,针头拔出时,连雾有片刻昏眩,傅克韫望着她略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没事吧?”
她摇摇头。
他们一起回到手术室外等待。
“你怎么在这里?身体不舒服?”他问。
“我陪妈妈来看病。”她说,“你呢?”
傅克韫望了眼手术室上方亮着的灯,片刻,才低低地说:“我妹妹在里面。”
他双手紧握,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指示灯,虽然竭力抑制,但连雾依旧从他脸上看出仓皇与焦虑。他给她的印象是冷静甚至冷酷的,喜怒不形于色。
她想,他一定很爱他妹妹。
“别担心,会没事的。”她安慰道。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又过了许久,手术室灯光熄灭,门打开,医生走出来,傅克韫急忙迎上去。
“傅先生请放心,傅小姐已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
傅克韫微微闭眼,长呼一口气。
护士推着昏睡着的傅克柔出来,她脸色惨白,从连雾身边经过时,她看到她半露在外面的左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上面还隐约透着一些血迹。
她心头不禁一跳。
手机响起,是连悦打过来的,问她在哪里。挂掉电话,她转身对傅克韫说:
“傅先生,我得先走了,再见。”
傅克韫指了指她手中的手机,“给我。”
虽然好奇,还是递给了他,他手指翻飞,输入一串数字,片刻,他的电话响起来,他挂掉,将手机还给她:“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你记下。连雾,今天非常感谢你。”
连雾微笑:“不客气。总是你帮我,我很高兴能够帮到你。”
傅克韫说:“这不同的,我为你做的是举手之劳,而你,救了克柔的命。”
连雾扬扬手,眨眼:“我也是举手之劳。”其实,他不知道,他的举手之劳对她来说多么重要,第一次救了姐姐的命,第二次救了她的骄傲与尊严。
心情再差,傅克韫也忍不住被她逗笑。“连雾,记住,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任何时候,你需要帮助,都可以打电话给我。快去吧,别让妈妈久等。”
“嗯,再见。”她挥挥手,转身下楼。
傅克韫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拿出手机,将她的号码存入电话薄。
他掏出烟盒,点一棵,靠在墙壁上,猛吸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为什么越是刻意克制,却总是能偶然遇见?
他望着手中的手机,希望她能给他打电话,又希望电话不要响起。
04
接到连雾的电话是在一个月之后,傅克韫刚刚开完会,棘手的问题依旧没有得到完美解决方案,满身疲惫地回到办公室,她在电话里说找他有事,问是否方便见面。
已经很晚了,窗外夜色阑珊,他觉得很累,靠在办公椅上说:“我还在加班,如果实在很急,你来我公司。”
连雾在半小时后抵达,由傅克韫的秘书领上来,秘书倒了杯咖啡给她后退出,她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握着包,不停绞动,手心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她在紧张,非常紧张。
傅克韫从电脑屏幕上抬头,望了眼她:“等我一下。”又埋头去忙。
十五分钟后,咖啡冷了,她动都没动。傅克韫终于起身,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打量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连雾摸摸脸,“有吗?”
傅克韫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这么急找我,什么事?”他声音淡淡的,是惯常的冷清,在这样的语调里,连雾话到嘴边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等了片刻,她依旧沉默着,傅克韫蹙眉,“怎么了?”
连雾低头,微微闭眼,耳畔又响起了医生欣喜的声音:“恭喜你们,找到了符合妈妈的肾源,请立即准备好手术费,办理住院手续!”仿佛又看到连悦大半夜蹲在阳台角落里一根一根吸烟,挨个给电话薄里所有人打电话借钱时放软的声音与姿态。她们把所有的存款都取出来,也只是杯水车薪。肾源有了,又是最恰当的手术时机,若手术成功,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活下去。她又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妈妈就这样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连雾?”傅克韫的声音将她拉回神,她抬眸,脸上已换了决然般的神色,直直望着傅克韫,一字一句清晰而镇定:“我妈妈要做换肾手术,我需要五十万。你可以借我这笔钱吗?”不等傅克韫开口,她接着说下去:“我知道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身无所长,只怕十年也还不清。但是,”她握紧双手,咬咬嘴唇,微微垂头,低声说:“但是,我可以陪你。也许,你对我有那么一点兴趣……”
终于,说出来了呀。
她放开双手,狠狠地吐出一口气,却不敢抬头去看他,像是等待宣判的重犯,等一个最后的结果。她想,最坏也就是被拒绝吧,最坏也就是再也不相见吧。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此刻自己心里是这样难过,还有巨大的羞愧与难堪一波波袭击过来。真像谈一桩生意啊,连场地都这样恰当,在他清冷安静的办公室里。可不就是与他谈一桩生意,他是买家,而她,既是卖家,也是商品。
空间里一片沉寂。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很冷很冷:“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准备去找下一家?”
连雾抬起头,与他对视,他嘴角那抹嘲讽刺痛了她,也不知怎么回事,那瞬间,她竟然违心地点了点头。
他起身,回到办公桌拿来便签本与一支笔,扔在她面前:“银行卡号。”十九个数字,很短,却是她这辈子写过的最艰难吃力的字,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发抖,最后一个数字落下时,她知道,她曾那么维护的骄傲与尊严,在这一刻,在他面前,碎了一地。
她起身,对他说:“谢谢您,傅先生,再见。”
越过他身边时,手臂忽然被他拽住,一个用力,她身体已落入他怀抱,他的嘴唇迅速而凶狠地覆上她的,她不及反应,他已经撬开她嘴唇,一路攻城掠地,没有半丝温柔地在她唇舌间辗转,带着怒意。她被禁锢着,呼吸都觉困难,唇舌发麻疼痛,不舒服极了,下意识就去推他,却被他箍得更紧,她想起什么似的,终于不再挣扎,乖顺地靠在他怀里,任他索取。他却猛地放开了她,靠在她耳边,说:“你记住,我不喜欢太温顺的宠物,这样很没意思。”
宠物……这两个字,如尖刺,钻进她心脏,她强自牵动嘴角,说:“我记住了。”
她走出去。
傅克韫走回办公桌,拿起桌上的手机,扬手,狠狠摔在地上,机身四分五裂,他面色铁青,呼吸急重,手指微抖。
他竟然觉得她笑起来不谙世事纯真如孩童?他竟然觉得她脸上决然无畏天地不惧的神色极为迷人?他竟然在初见时被她眼中的熊熊怒火勾动心弦?他竟然以为她与他见过的那些女人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而克制自己不去靠近她,结果,她却以这样的方式来主动靠近他!
他从没有想过与她开始,她也从未想过会与他有所交集,可就像那些无意的遇见般,冥冥中早有安排,他们终究还是开始了,交集了,并且以这样不堪的方式。
05
连雾将里面有五十万的银行卡交给连悦,连悦震惊良久说不出话来。
连雾知道任何谎言都薄弱,索性坦白:“我把自己卖了。”
连悦很佩服自己此刻竟然还能镇定地问出来:“谁?”
“那人你认识,傅克韫。”连雾也很镇定。
连悦把银行卡狠狠摔到连雾脸上:“你给我还回去!就算妈妈不做手术病死也给我还回去!”
卡片边角划到连雾的眼角,血痕立现,疼得她眼泪直掉,她弯腰捡起来,瞪着连悦,哭着大吼:“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妈妈,你凭什么独自决定她的生死!凭什么!”
连悦也吼:“你了解傅克韫吗?你知不知道,他是有老婆的人!你这算什么?第三者吗?妈妈跟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连雾瞬间懵了,他结婚了?
连悦接着说:“你知道他的身份吗?许氏集团的执行总裁!我曾呆过的盛凰俱乐部以及你工作的百货公司,都是许氏旗下的。他姓傅,却是许氏的总裁,你用脑子想一想,这是为什么!”
连雾张张嘴,好半天都开不了口,她真蠢啊,真蠢。从未想过这些。
“因为,他妻子姓许!许氏大老板许舯的独生女。许舯以前混黑道,靠盛凰发家的,从前叫夜总会,后来赚了钱就洗白做正经生意,改成了俱乐部。
你知道傅克韫怎么会娶到许家大小姐吗?十二年前,他在夜总会里做服务生,许舯的仇家来闹事,动了枪,他为许家大小姐挡了一枪……小雾,那种家庭,你掺合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悦恶狠狠地说道。
“所以,赶紧把钱还回去!手术费我会再想办法。”她把厉害关系说清楚,以为连雾会放弃,没想到她却在沉默良久后摇头:“姐,你别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连悦厉声说:“你铁了心要拿这笔钱是吧?”
“是。”她斩钉截铁,就算明知前方是悬崖,就算万劫不复,她也将大步往前跑,不后悔。
连悦深深呼吸,然后跑回房间,将衣柜里连雾的衣服一股脑塞进箱子中,走出来,将箱子扔到她脚边,拉开门,指着外面:“好,你拿着钱给我滚!我当没有你这个妹妹!”
“姐!”
连悦将她推出去,又将箱子扔到门外,“砰”一声,重重摔上门,打了倒锁,她靠着门,慢慢滑落在地,抱着膝盖,埋头无声痛哭起来。
“姐!开门!姐!”连雾一下又一下捶门,连悦置若罔闻。持续了许久,门外终于安静下来。
连雾拖着箱子,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她围巾帽子手套都没戴,寒冬的风吹拂在脸颊,又冷又疼。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去医院。
连妈妈刚打过针,沉沉睡着了,连雾望着她,她才四十八岁,病魔却令她苍老如同六十岁。她心酸又心疼,趴在病床边,头侧枕在妈妈身上,轻轻地说:“妈妈,你要快点好起来,不要抛弃我跟姐姐。”
“妈妈,你不要有负担,其实我也有私心呢。”她牵牵嘴角,“我喜欢那个人,很喜欢很喜欢,所以,就算知道他结婚了,还是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以这样的方式……我很坏是吧?我坏透了是吧?妈妈,你要原谅我……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起身,连雾去找妈妈的主治医师。
离开医院时,夜幕降临,连雾站在医院门口给连悦发短信:姐,妈妈的手术时间安排在下周五,费用我已经全部缴了。如果你不想妈妈有事,就别告诉她钱的来源。
关掉手机,她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个地址。
她在许氏集团大厦地下车库找到傅克韫的车,她从箱子中翻出大衣,裹在身上,可还是觉得冷,有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刺骨的寒气。她将箱子平放在傅克韫车边,人坐在箱子上,抱膝,蜷缩成一团。
时间过得从未有过的慢,连雾每隔十分钟看一次表,时不时抬头望向电梯口。原来,等一个人的心情,度秒如年。
时钟指向晚上九点半,终于有脚步声朝她走来。傅克韫望见车边的一团黑影,心下一惊,却见那黑影抬起头来,柔黄灯光下,她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苍白的脸上泛着浓浓疲倦,眼神却在见到他那一刻,变得分外明亮,她仰头看着他,声音哑哑地说:“我被我姐赶出来了,无家可归,你收留我好不好?”
06
电梯缓缓上升,指示灯显示19楼。狭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从浅淡的反光镜面里,她看见他紧抿着的嘴唇,浓眉微蹙,似在想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傅克韫率先走出去,这是独门独梯的高级公寓,走两步就到了门口,连个让她后悔的时间都没有,他已经将门打开,她站在门外脚步顿了顿,他回头看她一眼,她深深呼吸,迈步进去,走进一室黑暗,如深渊,如悬崖。
门阖上的同时,她被捞进他怀里,迅疾而粗暴的,淡淡烟草味将她整个人笼罩,他的唇在她唇齿间肆意辗转,带着又凉又冷的温度,也许是她的错觉,那凉冷的温度其实来自她心里。当外套被扯掉,他的手指碰触到她身上皮肤时,她忍不住瑟缩了下,像是连锁反应般,她整个人都微颤起来。他感觉到了,动作微顿,但只一瞬间,便将她拦腰抱起,朝卧室走去。
当她在他办公室说出那番话时,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是吗?可为什么,此刻,是这样难过?难过的都快要不能呼吸,她强忍着,才将眼泪逼了回去。在他面前,她的眼泪就同她的身份一样,就同此刻这一室黑暗里急促的毫无温柔怜惜的旖旎一样,是见不得光的,只能永远躲在暗处……睁开眼时,身畔空空如也,傅克韫已经走了。有明亮的光自未合拢的窗帘外漏进来,连雾赤脚下床,“哗啦”一声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自落地窗洒进来,是寒冬里难得的好晴天。她微微眯眼,窗外是宽阔的江面,阳光下,波光潋滟,一派幽静。她出卧室,将房间走了个遍,公寓不大,两居室,装修简洁大方,厨房里有全套用具,却崭新,冰箱里除了矿泉水与啤酒,并没有其他。傅克韫应该很少来这个公寓,傅太太知道这个地方吗?应该不知道吧?傅太太……这三个字,真像一记耳光,也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地刺在她心尖。
连雾一直在屋子里呆到傍晚,除了喝点水,任何东西都没吃,也不觉得饿。
直至上班时间快要到了,才洗了把脸,出门。
七点,接到傅克韫的电话。
“在哪里?”
她愣了愣,才想起自己似乎应该给他报告行踪。
“上班。”她说。
他没再接话,直接将电话给挂了。
十一点回到公寓,屋子里竟然亮着灯,开门,傅克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微微讶异,他不用回家?但她不能问。
傅克韫将电视关掉,对她说:“把工作辞了。”
“我挺喜欢这份工作的。”她知道或许应该听话,但是,辞掉工作,成日窝在这个小公寓里等待吗?她会死的。
傅克韫蹙眉:“你应该回学校复课。”
连雾微微张嘴,他怎么会知道的?想想又觉得自己傻,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哪有商人不去调查自己商品的。
礼拜一,连雾回学校复课。办完手续,她给连悦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回学校了。想了想,又掏出手机,给傅克韫也发了一条,手指翻飞,打了许多字,又一一删除,最终留在屏幕上的,只有简单两个字:谢谢。
这些天,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像是陷入冷战的情侣,沉寂得令人压抑。
她知道她应该费力讨好他,她却做不到,很多话想说,可看着他清清冷冷的脸,终究缄默。而他,虽然每晚都回公寓,同她一起吃晚餐,相拥而眠,却吝啬多余的话。
傅克韫望着手机屏幕上那简单的两个字,良久。他手指点了点,刚拨通连雾的号码,又飞速挂掉。他将手机搁下,颓丧地靠向椅背,明明想要说句温柔的话,却总是被心中的那个坎阻挡住。他生她的气,也生自己的气,气她以这样的方式走进他生命,气自己,明明不喜欢这样的她,却还是无法拒绝。
07
连妈妈手术前一天,连雾去了郊区的一个千年古刹,求了一道平安符。送去医院时,在病房走廊上碰见出来打开水的连悦。
“姐。”连雾叫她,她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从她身边走过去。
连雾叹口气,只怕,姐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晚上回到公寓,傅克韫不在,她在沙发上躺了许久,才起身去厨房弄吃的。傅克韫开门进来,闻到阵阵香味,吸着鼻子走向厨房,不大的空间里,她只开了一盏壁灯,暖黄色,光晕笼在她头顶,炉子上雾气轻绕,香气四溢,她站在流理台前,歪着头,右手慢慢搅动,墙上影子也跟着微动。
那瞬间,一种柔软的情绪漫过他心间,他放轻脚步,靠近她,头虚搁在她肩膀上,问:“在煮什么?这么香。”
她被他吓一跳,手上勺子掉进粥里,在热粥四溅时他迅速将她拉开。
她呼一口气,瞪他:“你属猫的?走路没声音啊!”
他心情似乎很好,弯了弯嘴角,倾身深深吸一口粥的香气:“猫很饿,可以吃了吗?”
“你没吃晚饭?”连雾蹙眉。
“加班,没时间吃。”他催促,“好了吗?”
“再等一分钟。”
连雾将他推出厨房,再搅了搅,关火,盛粥。
一大碗的香菇虾仁蔬菜粥,他吃得一滴不剩,是真的饿了,也是连雾的手艺实在太好。
连雾望着他,想,这是这些天来,他们最轻松的一次相处了吧?真好,这样的感觉真好。
“你怎么不吃?”傅克韫抬头,撞上她怔怔望着他的眼神。
她放下筷子,轻轻说:“妈妈明天手术,我担心。”
他也放下筷子,伸出手,覆上她的,握了握,“会没事的。”就像那次她在医院被抽血一样,他的温度似有魔力,令她忐忑整晚的心,慢慢得到安宁。手术室外。
连悦与连雾坐在椅子上,两人都十分紧张与忐忑,时不时望一眼上方的指示灯。
时间那样漫长,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连悦从包里掏出烟,点到嘴边,想到这是医院,又塞回烟盒。她站起来,原地转圈。
“姐。”连雾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挣扎想抽出,无奈连雾用了蛮力,她瞪她两眼,终究还是放弃了。
“你还好吗?”过了许久,连悦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
连雾点头:“挺好的。”顿了顿,犹豫地问道:“姐……傅克韫的妻子,是不是不在本市?”
“嗯。听说许舯重病,她陪着在国外治疗。”她特意找俱乐部的人打听到的,连悦叹口气,“小雾,求你了,离开他。那笔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他……”声音忽然顿住,她拉了拉连雾的手,她侧目望去,竟看到傅克韫正朝这边走来。
“他怎么来了?”连悦问。
“我也不知道。”连雾愣愣的。
傅克韫已走到她们身边,先朝连悦点点头,而后问连雾:“还好吗?”
连悦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你怎么来了?不上班?”
他说:“翘了。过来陪你,你昨晚都担心的失眠了。”
本以为很小心了,还是被他发现了啊。连雾微微倾身,将头抵在他肩膀上,哽咽地低声说:“都进去两个多小时了……”
他伸手揽住她,轻拍她的背:“别担心,会没事的。”
他将她牵到椅子上坐下,问她:“中饭吃过了吗?”
她摇头,哪里吃得下。
“没胃口也要吃一点,否则哪有力气照顾妈妈。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连雾想阻止,他已经走开了。
傅克韫提着两份套餐回来时,手术室的门刚好打开,连雾与连悦围拢过去,医生摇头,一连遗憾地说道:“很抱歉,病人在手术中与新器官产生强烈排斥反应,请节哀。”
“你说……什么?!”连悦揪住医生的衣领,大声喝问,声音里全是颤抖。连雾只觉耳畔嗡嗡作响,节哀……节哀……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震得她两眼发黑,天昏地暗。
倒下去时,似乎听到有人在大声叫她的名字。
“连雾!”傅克韫飞奔过来,饭盒扔在了地上,抱起她就往楼下急诊室跑。
08
连妈妈的葬礼在一个礼拜之后举行,那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她连这个新年都没有跨过去。
连雾与连悦一身黑衣,站在殡仪馆门口对吊唁者谢礼。
有中年女人走过来,指着门口一溜署名“傅”的鲜花篮子问连悦:“这是谁?这么大手笔?”
连悦抬眼看了眼这个许久没见的姑姑,淡漠地说:“我公司领导。”说着瞅了瞅连雾,她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呆呆的,像是没有到她们讲话。
傅克韫没有出现在葬礼,但派了助理过来打理这一切,事事周到。连悦本想拒绝,但悲伤过度,力不从心,到底随他去了。
从墓地下山,远远的连悦看见傅克韫的车停在门口。她拉住连雾,疲惫地说:“你离开他。”
连雾抬眸,也看见他了,他坐在车内,左手支着额头,微微垂首,像是在凝思,又像是在发呆。她侧目,看着连悦,摇头:“姐,来不及了。”
连月放开她,目光里是浓浓的愤怒与失望,她抬手,在半空中又放下,偏了偏头,颤抖着唇角说:“小雾,这是你最后一次叫我姐。”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连雾张了张嘴,想叫住连悦,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叹气,只能等过段时间再去找姐姐好好谈谈了。
她打开副驾的门,上车。
傅克韫倾身,给她系安全带。
她忽然伸手抱住他,紧紧的,将头埋在他颈窝,泪如雨下:“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
他腾出一只手,搂着她。
她的眼泪炙热,大颗大颗地落进他衣领里,声音发抖:“姐姐也不要我了……她也不要我了……”
他换了个姿势,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发心,轻柔地说:“你还有我呢。”
你还有我呢。
可是,她真的拥有他吗?
连雾睁开眼,侧头,望着身边熟睡的傅克韫。
夜已深,卧室里漆黑一片,他睡觉的时候不能有一点光亮,窗帘也总是拉得密密的。可她依旧能从黑暗中看清他的脸,她缓缓伸手,隔着一丝距离,一点一点在空中描摹他的轮廓,这是他的眉,浓浓的,凝神或者生气时,会蹙成一个浅浅的川字。这是他的眼,目光幽深清冷,哪怕是对视时,她也总是看不出他的情绪。这是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下巴……
她忽然就哭了,手指僵在空中,想要落下,去触及,去抚摸,却畏怯。他离她这么近,却又是那样遥远。
傅克韫忽然侧身,伸手,下意识地将她捞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发心,沉沉睡着。他的怀抱真温暖,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她反手紧紧抱着他,将脸埋在他胸前,深深呼吸,带着依恋与贪婪。这个男人,是她爱的人。哪怕明知是错,哪怕明知前方万丈深渊,哪怕明知,她与他之间,没有明天,这一刻,她也只想紧紧拥住,不放手。
因为,这是她的小世界,也是她的整个世界。
接下来是元旦假期,难得傅克韫休假,连雾却病倒了,先是重感冒,吃了一天药不但不见好,第二天更加严重,变成了伤风。
寒冬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恰逢期末考,她还得花精力复习,加之丧母之痛的抑郁,这一场伤风感冒,反反复复拖了一个月,也不见彻底痊愈,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春节前夕,傅克韫特别忙,连续加班好几天,晚上就在办公室睡。小年前一晚,他终于从没完没了的工作中抽身,回到公寓已是晚上九点半,连雾吃了药,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感觉额上有冰凉触感,微微睁眼,看见他正弯腰亲她。
“好点了吗?”他摸摸她的头发。
她苦着脸,嘟嘟嘴:“真讨厌生病,药好苦,打针也好痛。”她声音软软的,生病令她脆弱,像个小孩子那般撒娇。
傅克韫放软声音哄她:“明天我们不吃药也不打针了,去海南度假,那里天气好,适合养病。”
连雾眼睛一亮,坐起来:“真的?”
傅克韫笑着轻弹她额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摇头,咧嘴笑了。
第二天,他们飞三亚。
迎接他们的是明晃晃的日光,以及如初夏般温暖的好气候。蓝天碧海,那些发霉的病毒与心情仿佛被阳光一晒,自动遁形了。连雾站在宽阔阳台上,闭眼,深深呼吸,空气里泛着海水淡淡咸湿的味道,真好闻啊。
“我真喜欢这里!”她回头,冲正在换衣服的傅克韫扬声喊。
“那我们多待几天。”他朝她走过来。
他换下了严肃的西装,穿一件薄薄的深蓝色针织衫,黑色休闲裤,微微笑着的模样,真温柔真好看。连雾仰头,踮脚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吻:“我真喜欢你穿成这样。”
他轻笑一声,将她拉到怀里,低头,找到她的唇,深深深吻。
09
在三亚的短暂十天,是她与他之间最心无芥蒂,最快乐的时光。后来连雾只要想一想,整颗心都变得欢喜柔软。那样好的时光,只是遗憾太短,可正因为短,才是最宝贝的。
白天阳光大,日光刺眼,但连雾完全不顾及,也不怕晒黑,连个墨镜都懒得戴,就疯跑出去。她爱极了那片海滩,从早可以散漫地走到日落,学小孩子用沙子堆积城堡,学人家老外将身体埋到沙子里,让傅克韫来挖。傍晚的时候就拉着他一起下海游泳,她又是个旱鸭子,只能抱着个救生圈在水里扑腾。
傅克韫坐在沙滩上,望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与几个小孩子站在浅水区扑水嬉闹,大声笑着,没心没肺的模样。夕阳正沉沉地落下来,金色霞光一点点铺散在海面,洒在她眼角眉梢,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蜜。
他痴痴地望着,目光为镜,咔嚓一声,将她这模样永远定格。
他的心,如这蓝色海洋,如这蜜色夕阳,柔软地沦陷。
晚上,海滩上娱乐很多,欢喜又闹腾,但连雾却不感兴趣,吃过饭就回房间。他们住的是豪华套间,顶层,风光无限,大露台外面就是漫无边际的蓝色海洋,风很轻,空间静谧。
屋子里有个古老的唱机,她研究了半天,终于鼓捣出音乐,她将唱机移到靠近露台,他们坐在露台上喝香槟,连雾酒量不好,又闹着要喝,两杯下去,头便昏昏的,耍起了小酒疯,她踢掉鞋子,拉起傅克蕴要跳舞,她其实不会任何交谊舞,傅克韫舞跳得好,但他随着她瞎胡闹,跟着她凌乱的步伐,拥着她轻轻转圈。
夜色如斯美丽,音乐如此动人心弦,她微醺的脸泛着淡淡红晕,她仰头,伸手勾着他的脖子,香槟的醇香混淆着她的气息印上他的唇,火辣的热情。傅克韫一怔,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下一秒,他反被动为主动,紧紧扣住她的腰,唇齿相依,热烈缠绵,衣服被一件件撕扯掉,又暴烈又温柔……
满室的旖旎终于渐渐停歇,连雾懒懒地窝在他怀里,微微抬头,视线停留在他左肩胛那个疤痕上,枪伤虽久远,却依旧明显。她伸手,缓缓抚上那疤痕,傅克韫身体一个瑟缩,想拨开她的手,终是作罢。
“疼吗?”她哑声问道。
他没做声,良久,将她的手拨开,握在手心。
连雾笑笑,转移了话题:“他们都叫你什么?”
“什么?”
她兀自说下去:“傅总?傅先生?”
他明白过来,“唔,都有。”
“朋友呢?”
“克韫。”他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是无聊。”
“她呢?”
傅克韫下意识接道:“谁?”忽然反应过来,沉默片刻,叹息:“连雾。”
她应该终止这个话题的,可今晚她借着酒意,追根究底,“她呢?”
傅克韫蹙了蹙眉,答道:“阿韫。”
她却说:“老傅。”
“嗯?”他真是有点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
连雾忽然翻身,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望着他的眼睛,叠声叫道:“老傅,老傅,老傅。”她眨眨眼,“没有人这么叫你吧?”
他点头。
她嘟嘴:“除了我,以后不准别人这么叫你。”
真是孩子气。
“听到没有!”她戳了戳他的脸,凶巴巴地说道。
“好,听到了。”傅克韫哭笑不得地应道,“不过,我有这么老吗?”
她伸出手指,架了个十字架,又伸出三个手指头,“你比我大这么多,很老很老很老啦,老傅!”
老傅,真好,不是傅先生,不是傅总,不是傅克韫,也不是阿韫。这是独属她的他,独一无二的老傅。
连雾俯身,亲吻他左肩那道伤疤,然后趴在他肩窝,轻轻却郑重地在耳边说道:“老傅,我给不了你金钱、名利、地位,但是,我可以给你我所有一切,包括我的命。”
傅克韫怔了怔,良久,将她拉回怀里,以熟悉的姿势环抱着,在她头顶轻叹:“傻瓜,我要你的命干嘛呢。”
连雾也觉得自己傻,是啊,这太平盛世,他活得好好的,要她的命干嘛呢?终归比不上那些浮华现实吧?
真傻。
10
“砰”一声,傅克韫办公室的大门被重重踢开,他抬头,望着门口怒气冲冲的女人,冷静地打招呼:“好久不见,芊茉。”
刚下飞机的许芊茉走到他面前,从手中信封里拿出一叠照片,扬手甩在办公桌上:“就是为了这个小贱人?你竟然将离婚协议送到了法院!很好,傅克韫,真的很好!”她咬牙切齿。
傅克韫视线扫过桌上散乱的照片,每一张里,都是同一个人,连雾。他一点也不讶异刚回国的许芊茉怎么会有这些照片的,以她的手段,这毫不费力。
他也不意外她的怒气,当他将离婚协议书送去法院时,他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这么多年了,他累的,真的累了。
“芊茉,四年了,你迟迟不肯在协议上签字,我不得不如此。”傅克韫撑着额头,低叹:“我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这样拖延着,又是何苦呢。”当年,在夜总会,他为十六岁的她挡下了致命一枪,她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而他,对她并非爱情,答应这桩婚姻,说到底,不过是禁不住她身份的诱惑。然而,一步错,步步错,想要回头,已经很难。这些年,彼此纠缠,互相伤害,弄得两个人都疲惫不堪。
许芊茉恶狠狠地瞪着他:“傅克韫,你想清楚,一旦同我离婚,你将一无所有,又变回当年那个穷光蛋!”
傅克韫也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不在乎。”
许芊茉张了张嘴,满眼不可置信,众多复杂情绪攀上她眼眸,最后,统统汇集成了愤怒与恨意:“你就这么爱她?”
傅克韫沉默。
在许芊茉眼里,那等于默认。
她身体微晃,双手握成拳,胸腔里怒意翻滚,当年,他因为她的身家背景同她交往直至结婚,十年了,他对她始终不冷不淡,从未说过爱。而现在,他为了另外一个女人,竟愿意放弃这些年来所得到的一切。
哈哈!真是可笑可恨!可笑的是她自己,可恨的是他。
她转身,摇晃着走了出去。
回到车上,她情绪已收敛平复,冷声对司机吩咐:“去T大。”
连雾站在校门口,左右张望,没有人前来找她。她蹙眉,刚才接到电话说她有个快递。用手机回拨过去,那边却是关机了。
她又等了等,转身走了。
不远处的路边,许芊茉望着连雾消失了的身影,对司机说:“回家。”
傅克韫在三天后接到许芊茉的电话,约他晚上在“星光”见面,她答应签字离婚,条件是必须陪她吃最后的晚餐。
星光是本市有名的西餐厅,情侣约会最佳场所。当年他跟许芊茉吃的第一顿饭,便是在这里。傅克韫给连雾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很巧,她正好也有约,电话中她声音低低的,情绪有点不高。
“怎么了,心情不好?”他问。
“没事。”她顿了顿,说:“作业没做好,被教授批评了。”
他忍不住笑了:“出息。多大的事。”
“你去忙吧,再见。”她挂掉电话,跑到路边伸手拦出租车。“去星光西餐厅。”她对师傅说。
今晚的“星光”特别安静,偌大的空间竟空无一人。
连雾推门进去时,都怀疑走错了地方,她脚步微顿,有声音从她左侧传来:
“连小姐,你真准时。”
她身体僵了僵,慢慢转头,终于,终于见到她了。第一感觉是,这女人真美。第二眼,觉得她气场真强大。
许芊茉拎着个小拎包,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靠窗的位置:“坐吧。”
两人对坐,桌子上倒了三杯柠檬水,连雾讶异,但没问。
没有人来点单。
许芊茉望着窗外,也不开口。连雾以为她会破口大骂,会抽她,给她难堪,或者,甩出一张支票让她离开傅克韫。
可事实却完全不一样,气氛又沉寂又诡异。
她如坐针毯,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许小姐……”
却被打断,许芊茉轻笑了声:“他来了。”
连雾随着她视线回头望向窗外,看到迎面而来的傅克韫,微微张嘴,他怎么来了?
傅克韫推开门,看到对座的两个人时,愣住,他快步走过来,将连雾拉起:“你怎么在这里?”
许芊茉抢先答道:“当然是我约她来的。”
傅克韫回头,蹙眉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芊茉猛地起身,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变得愤怒而狰狞,歇斯底里的吼道:“因为,我想你们去死!”
下一秒,连雾觉得像是在看电影,看着许芊茉从手中一直紧紧拎着的小包里掏出一管黑色物体,那竟是,一把手枪!她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许芊茉的预谋,约他们见面,包下整个餐厅,强忍的平静,一切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一刻。
她瞳孔放大,呼吸几乎停滞,想开口喊傅克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伸手,拼尽了全身力气,将傅克韫狠狠地推开,而后,她听到“砰”一声,有东西尖锐地飞速地钻进了她的胸前……
痛,真痛啊……
她张着嘴,望着持抢的人,许芊茉胸腔剧烈起伏,这一刻她脸上终于出现了害怕神色,她手指在发抖,死死地望着倒在地上的连雾,鲜血从她心口处汩汩往外冒,她猛地扔掉抢,蹲下身,抱头,尖叫起来。
“连雾……连雾!”她听到傅克韫的声音,他的声音在颤抖,身体也是,他搂着她,伸手去堵她的伤口,可没有用,血从他指缝间流出来,越来越多,染红了他的手掌,触目惊心。“连雾……”他伸手去摸手机,摸了好久,才终于摸到,简单的三个数字,他却仿佛怎么都按不完似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阻挡了视线,伸手一摸,原来自己在流泪,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流过泪了?
连雾觉得呼吸愈加困难,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她想抬手帮他擦泪,她想开口说,别难过啊,别哭啊,老傅。可她没有力气了。她还想告诉他,老傅,我爱你。在一起这么久,她似乎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哪怕最缠绵的时刻,她也没有说过。她还想问,老傅,你爱我吗?可她不敢,她怕,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他回答爱或者不爱,都令她难过。不如缄默,不如把他此刻脸上的焦急、担忧以及眼泪,当做他的回答。
她牵了牵嘴角,微微笑,眼皮越来越沉。她强撑着,望他最后一眼,带着深深深深的眷恋,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她想,老傅,不管你爱不爱我,这辈子,你都不会忘记我了对吧?此后,我终于可以,在你的记忆中,与你有一个。
真好啊,真好。
她沉沉地想着,眼睛终于慢慢阖上,嘴角带着微笑,仿佛,她真的看到了她曾无数次奢想过的,关于她与他之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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