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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的星辰,
注定只能存在于暗夜里。
壹
辛辰睡得迷迷糊糊时,被一阵凉意扰醒,身畔位置塌陷下去,一双长臂自身后将她捞过去,凉意更重了,带着寒冬里凌晨的露气与她熟悉的气息,惊得她睡意去了大半。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她微微睁眼,望见落地窗外夜深隆重,又闭上,没有回头,只往那个怀抱里拱了拱,呢喃着问:“几点了?”
“两点多。”傅斯年说着,将她身体扳过来,低头寻到她的嘴唇,寒凉的气息覆盖住她,辛辰微微仰头回应他的吻,当他的手探入她睡衣时,她推开他:“不要,我好累。”
他们分别了一个礼拜,他的要求并不过分,可辛辰白天拍了一整天的片,场地换了三四个,累得站着都可以睡着。
傅斯年将她又捞进怀里,她还没来得及抵触,双手被他禁锢住,落下的吻已不同先前的温柔,唇舌所掠之处力道恶狠狠的,像是惩罚她似的,纠缠得她舌头发麻,呼吸也困难。
辛辰有个坏毛病,只要睡不好就特别暴躁,她见推不开傅斯年,恨恨地咬了下他的舌头,血腥味蔓延,他吃痛,终于放开她。
“你神经病啊!”傅斯年一把将她推开,坐起来,低吼,声音在暗夜里哑哑的,还带着一丝喘息。
他力道重,辛辰彻底醒过来,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的怒意,不怕死地笑着哼了声:“你活该!”她翻个身,背对着他,蜷进温暖被窝里,“唔,好困,睡了。”
傅斯年沉着脸,起身,去了客房。
第二天早餐桌上,他依旧冷着一张脸,一边喝牛奶一边翻着财经杂志,当辛辰是空气。
辛辰睡饱了,精神奕奕,觉得昨晚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了,特意放软声调跟他讲话,可傅斯年爱理不理,几句话下来辛辰觉得没意思,索性闭嘴,埋头吃早餐。
餐厅里沉寂得令人难受。
辛辰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起身走向衣帽间,再出来时,已是一身光鲜亮丽,今天她没化妆,只在厚厚的唇上擦了艳丽的红唇膏,衬得一张素白的脸愈加苍白。
“我走了。”她站在过道里,手中提着个小行李箱。
傅斯年翻一页杂志,头也没抬,只淡淡“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辛辰换鞋,出门。
门阖上,她站在门口,等了片刻,身后依旧没有动静。她自嘲地笑了,你在等什么?你又在期待什么?
抬脚,走向电梯。
她心里很清楚,傅斯年的冷淡,并不是因为昨晚她咬了他,他每次见过他母亲之后,他们之间便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习惯了,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难受呢?
贰
辛辰状态很不好,原本半小时可以拍完的一组片子,因她频出状况足足拍了一个多小时。当摄影师大喊“收工”,全场工作人员统统松了一口气,欢呼出声。冰天雪地的外景地,实在太冷了。
辛辰抱着手臂瑟瑟发抖,助理飞奔过去将羽绒服给她披上,又递过去一只暖手袋,扶着她快步走向保姆车。
“我回酒店睡觉,晚饭不用叫我了。”辛辰揉了揉昏眩的太阳穴,对助理说。
回到房间,洗了个热水澡,蒙头大睡。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睁开眼,发觉天已彻底黑了,房间里没开灯,暗沉沉一片。辛辰觉得头痛得更厉害了,又闭上眼,任电话响着。那端很执著,打到第三遍,她痛苦地呻吟一声,爬起来找手机。
“在哪里?”傅斯年的声音里压抑着薄怒,他最烦电话打多遍。
辛辰躺回床上,闭着眼睛答:“日本。”
“你出国了?”他略感讶异,“怎么没说。”
她睁了睁眼,想起他昨天早上的冷淡,忍不住嗤笑:“你给过我机会吗?”
说着接连打了几个大喷嚏,她也懒得将手机移开。
那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傅斯年声音轻柔了很多,“感冒了?”
“嗯,睡觉呢,挂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手机顺手丢在地板上,想了想,又捡起,关机。
到下半夜,感冒加重了,头痛欲裂,怎么也睡不着了。在黑暗里躺了许久,辛辰爬起来到行李箱里找感冒药,摸了半天,颓丧地放弃。收拾行李时心情欠佳,忘记把常备药放进去了。
她爬回床上,裹着被子继续睡。
早晨助理敲了许久门,没人应,吓着了,赶紧喊了客房服务拿钥匙开门。
辛辰额头烫得吓人,虽然烧得迷糊,但却清晰坚决地拒绝去医院,也不肯打针。助理在她身边待了三年了,清楚她的倔强性子,跑去买了一堆药。
原定的拍摄计划只得搁浅。
药效来得快,辛辰又睡了过去,迷糊间,听到门铃声,一遍一遍不知疲倦。
她带着怒意起床,见到门口站着的人时,所有咒骂的话都消失殆尽,她嘴唇微张,讷讷的:“你怎么来了?”
傅斯年大步跨进来,牵着她的手将她安置回被窝里,摸摸她的额头:“烧退了,还难受吗?”
她摇摇头:“好了,一点也不难受了!”她坐起来,伸手勾住他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里,声音软软的:“我们去吃饭吧,我好饿好饿!”
第二天辛辰去完成剩下的工作,这次状态出奇地好,拍摄很快就结束,一行人打包回国,只有辛辰一人改了航班日期,她要多留两天,跟傅斯年去滑雪,泡温泉。
同一片雪地,工作与游玩时,心态截然不同,辛辰穿着厚厚的滑雪服,摔倒了索性躺在雪地里,傅斯年伸手拉她,她使坏,用力将他也拽倒在地,然后翻身压着他,亲亲他的唇角,笑嘻嘻地说:“还是玩儿比较轻松!”
“早就让你别做了。”雪地冰冷,傅斯年将辛辰拽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辛辰十几岁开始做模特,在圈内小有名气,但傅斯年不喜欢她的职业。
辛辰撇撇嘴:“我喜欢啊。再说了,我除了长得高,穿衣服好看一点外,又没有学历,不做模特还能做什么呢?”她偏头望着他,半撒娇地说,“要不,你把我娶回家做傅太太吧。”
脚步顿住,连空气似乎也凝滞住一般,辛辰看到他脸色微变,嘴角抿得紧紧的,松开了牵着她手的手。
她愣了愣,然后哈哈笑了:“喂,傅斯年,瞧把你吓的。我开玩笑的,你忘啦,我是不婚主义者!”
像是冰雪消融,他脸色松动,揽过她肩膀,转移了话题:“快走,有点饿了。”
辛辰也觉得好饿,整个人都空了一般,胃空,心也是空的。她很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好好的,提什么结婚。她在他身边醒来的第一个早晨,他就对她说过,我可以给你任何想要的,除了婚姻。其实她一直没忘,只是在这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异国,在这梦幻如仙境的雪地上,他的温柔令她一时走了神。
叁
冤家路窄。
当辛辰看到推门而入的女人时,她心里冒出了这四个字。她偏过头,继续选衣服,只当没看见,可有人偏偏不放过她。
顾琳琳快步走过来,高跟鞋踩得趾高气昂,在辛辰身边站定,伸手拨拉架子上的春装新款,偏头对正帮辛辰拿着选好衣服的导购说:“哟,你们店什么时候品格降这么低了,什么阿猫阿狗不要脸的小三儿都可以进来么?”这家店是设计师定制品牌,设计独特别致,每款服装都是唯一,绝不会撞衫。因此在本城极具名气,店铺是VIP制,专为本城名媛及女明星服务。导购小姐自然认得顾琳琳,她接待过她几次,出了名地难伺候,此刻她的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十分尴尬。
辛辰告诉自己冷静点,转头对导购说:“去结账吧。”说着无视地从顾琳琳身边走过去,顾琳琳忽然伸脚一绊,辛辰没留意,一个趔趄就要栽倒,幸亏导购伸手扶住她。她站直身子,咬牙,忍无可忍!
转身,一脚踢过去,快很准。顾琳琳“哎哟”一声,高涨的气焰瞬间被疼痛吞没,弯腰抱腿,抬头恶狠狠地瞪着辛辰,颤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辛辰笑眯眯地说:“你不是喜欢玩踢人游戏嘛,好玩吗?”脸色一变,冷哼:“小三儿?顾琳琳,我跟傅斯年睡一张床的时候你长什么蠢样他都不知道!”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轻飘飘地说:“当然,你长什么蠢样,他现在还是不知道。”
她刷了卡,提着购物袋出门。
身后,顾琳琳眼神如刀,刀刀有毒,刺向辛辰。但她浑身像是有铁罩子,统统反弹了回去。
第N次过招,第N+1次完胜!
辛辰回到车上,将购物袋全扔到后座,趴在方向盘上,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因胜利带来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就算胜顾琳琳千百次又怎样,她依旧是傅斯年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接到林瑶琴的电话在辛辰意料之中,她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命令语气:“来见我。”
“没空。”辛辰挂断电话。
她再打,辛辰直接掐断。
第二天下午,林瑶琴出现在辛辰拍摄场地,她穿着貂皮大衣,戴着皮手套,雍容华贵的模样,眼神里警告的意味却很浓。
辛辰朝她走过去。
咖啡厅里。
落座,大冬天的,林瑶琴却对侍者说:“要冰水。”
水送上来,她端起杯子,一杯水完完整整地泼到辛辰的脸上,冰凉液体滑进脖子里,一直流到胸口,刺骨的冷。
“你有什么资格动顾琳琳!”她的话比冰水更冷。
辛辰抹了把脸,笑了:“啧啧,真感人,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你们婆媳情深呢。可惜呀!”她摇摇头,“真为顾琳琳感到悲哀,还以为自己多得宠,不过是被人掌控的可怜虫!”
就是这种笑,这种既天真又嘲讽的笑,曾经在另外一个女人的脸上展露过,令她恨得咬牙切齿。
“贱人,跟你那个人尽可夫的妈妈一样贱!”林瑶琴扬起手,却被辛辰截住,再恶狠狠地丢开。她微微倾身,凑近林瑶琴,嘴角牵起一抹笑,凉凉的:“可是啊,你还是输给了她呀。傅叔不爱你,从来没有爱过你,他爱的是你口中人尽可夫的女人……”
“你……住嘴!”林瑶琴脸色巨变,气得浑身发抖。
辛辰继续笑着:“你不是想方设法让我离开傅斯年,我偏不!我要缠着他,一辈子!”说完,她站起来,离开。刚走两步,就听到服务生的惊呼。回头,看到林瑶琴脸色惨白地倒在沙发上,手指按着胸口,嘴巴张老大,呼吸困难。
服务生蹲在她身边,冲收银台急喊:“快打120!”
肆
傅斯年在凌晨一点将辛辰从床上拖起来。
她其实没有睡着,但一直闭着眼,此刻室内灯光大亮,眼睛有点不适应,觉得阵阵恍惚,眯着眼迎上他铁青的脸色与一腔怒气。
傅斯年见她睡意朦胧,怒意更盛,又狠狠将她推倒在床,咬牙切齿:“你还睡得着,你竟然睡得着!”
他下手很重,辛辰的腰撞在床沿上,痛得发麻,她忍住没吭声。
“我告诉过你吧,不要去招惹她,你为什么不听!”傅斯年低吼。
辛辰跳起来:“是她先招惹的我!”
傅斯年说:“你明知道她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不能受刺激,你为什么不让着她一点!你分明是故意的!”
辛辰冷笑,先前那一点点担忧消失殆尽:“是啊,我就是故意的!气死她最好……”
“啪”一声,一个耳光重重落下来,震得辛辰耳畔嗡嗡作响,眼前暗黑一片,过了好久,才又重见光明。接着,沉寂的空间里再次响起“啪”一声,辛辰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傅斯年的脸上赫然出现红红的手指印。
她望着他,胸口微喘,眸中一片沉寂,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也望着她,先前的盛怒似乎被其他情绪所替代,脸上神色复杂难辨。
两人对峙着,室内死寂般沉默。
良久。
傅斯年转身,走了出去。
像是绷紧的神经忽然松懈般,辛辰一屁股跌坐在地,浑身虚脱,软绵绵地靠在墙壁上。她看着自己的手,太用力,还隐隐作痛,可她不后悔扇他一巴掌,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的痛转移到手指,才能让自己不恨他。
他们扯平了。
她起身,去酒柜里拿酒,对着瓶口直接喝,越喝越清醒。酒量就同容貌一样,大概也会遗传,她遗传了母亲的好容貌与高挑身段,也遗传了她的好酒量以及嗜酒的坏毛病。
把酒柜里的酒全部喝完了,她终于微醺,仍不想睡,裹着披肩坐在地板上发呆,窗外是沉沉的夜,时间过得这样慢,天光像是永远也亮不起来似的,多像她此刻的心,沉在暗夜的深渊里,看见不太阳。也像她与傅斯年的关系,走到了世界末日,再也没有明天。
她忽然笑了,他们什么时候有过明天?从遇见开始,就注定没有未来。辛辰微微阖眼,歪着头努力地想,她跟他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似乎是好多好多年前了,久得像是有一生那么长。
伍
被傅启正从孤儿院接走那年,辛辰十岁。她父不详,母亲辛宝芝半生荒唐,像只花蝴蝶游走各色男人间,辛辰的父亲是谁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生下她,是一时头脑发热,她对她,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寡淡的,可有可无的。
她在某天爱上一个男人,动了真心却被辜负时,选择自我解脱,自私地将她抛下。
从她踏进傅家开始,傅氏夫妇的争吵声就没断过,最严重的时候,客厅里所有东西都被林瑶琴砸了个稀巴烂,她看向辛辰的目光里,全是恶毒的恨意。辛辰比同龄人早熟敏感,从那些争吵声里明白了自己忽然好运被领养的缘由。辛宝芝是傅启正一生挚爱,他渴慕她,却得不到,念念不忘,在辛宝芝自杀后,辗转找到辛辰,将那份爱转移。
辛辰长着一张同她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那是林瑶琴的噩梦。可因为她爱傅启正,再痛恨,也不能将辛辰赶走,就恶狠狠地骂她,小杂种。
辛辰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骂,从前她只会低下头去,可孤儿院的三个月,让她浑身长满了自我保护的刺。她朝林瑶琴吐了口口水,学着她的语气,反击回去,老妖婆!然后在她的尖叫声中跑出去。
傅家祖宅后院围墙边有一棵百年老槐树,夏天枝繁叶茂,辛辰坐在树下,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她不敢大声哭,一抽一抽的。
躺在树上睡觉的傅斯年被吵醒,很不爽地喝道:“很吵,闭嘴!”
辛辰吓了一大跳,止住哭声,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前后左右都没找到,她有点慌,脸上出现害怕神色。傅斯年被她的举动逗乐,忍不住逗她,“笨蛋!再找啊!”
她终于抬头往上望,看到一张倒挂的脸,辛辰尖叫一声,大喊着“鬼啊”,疯跑回屋子。
傅斯年哭笑不得。
那一年,他十五岁,念高一,读的是寄宿制高中,受不了母亲每天一个电话对他哭诉父亲的罪行。他跑回家,在门外就听见父母的争吵声,他觉得心烦,就跑到大槐树上睡觉。
傅斯年本来是想帮着母亲把入侵者赶走,却因为她那句“鬼啊”让他改变了主意,他想,有这样一个“妹妹”欺负,应该很好玩。
但辛辰从来没喊过傅斯年哥哥,虽然傅启正对外宣称她是养女,可实际上,因为林瑶琴的缘故,一直没有办下正规手续。他们连名义上的兄妹都不算。而在傅家的那几年,他总是不遗余地的欺负她,但在林瑶琴刁难她时又会不着痕迹地帮她,他说,除了我任何人都不可以欺负你,哪怕那个人是我妈也不行。辛辰骂他变态,恶狠狠地发誓,我会离开这里,迟早会离开!辛辰在傅家只待了六年,她十六岁那年,傅启正去世,她离开傅家。傅启正是因她而死,他是辛辰这辈子最感激与最内疚的人,虽然只有短暂几年,却给予了她最温暖的爱,补偿了她缺失的父爱。也正是因为太过溺爱,辛辰才会成为绑匪的目标。那是个大雨天,他带着赎金前往,心急如焚,车子在郊外公路上与大卡车相撞,当场死亡。绑匪等得不耐烦,傅启正的手机打不通,打傅家座机,被傅斯年接到,他报了警,才将辛辰救出来。她受了伤,原本应该去医院的,车子在中途转个了方向,直接开去了警局的太平间。
林瑶琴一见到她,疯了般地揪着辛辰的头发,狠狠地往墙壁上撞。她恨不得她去死。
这一次,傅斯年没有来拦他母亲。
辛辰一直很想知道,那一刻,傅斯年是不是在想,后悔救了她。
她连傅启正的葬礼都没能参加,就离开了傅家。
辛辰走的那天,天气阴沉,她提着当年从孤儿院带出来的旧箱子,小小的,只放得下几套衣服,那是她全部家当。她走出很远,忽然回头,雾蒙蒙里,看到露台上站了一个人,他早已不是当年初见时的少年,长成了挺拔高大的男人,隔得太远,辛辰看不清楚,他视线的尽头,是否是自己。
她不是很讨厌他吗?她不是巴不得早点离开傅家吗?可为什么,转身的那一刻,眼眶那么涩?
纵然再难过,她也知道,不得不离开。她只是庆幸,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份感情,没有被发现。在那个人面前,她保留了最后的骄傲。
她以为那就是最后了,可命运从来不由人。
辛辰再见到傅斯年,是两年后。她浓妆艳抹,衣着性感地坐在他身边。他是傅氏新任总裁,而她,是合作方找来的陪酒女郎。在辛辰进包厢之前,对方跟傅斯年说,那女孩是他们公司新签约的模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很新。语调暧昧,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傅斯年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对那个“很新”的女模特一点期待都没有。但他做梦也没想到,推门而入的人,竟是辛辰。
那晚,傅斯年始终冷着一张脸,话极少,却灌了辛辰很多酒,像是较劲般,辛辰来者不拒,她酒量再好,最后还是醉倒了。
第二天早上她在他的床上醒过来,没有过多的惊讶,也没有慌乱,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傅斯年被她的笑惹怒,冷冷说:“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离开傅家后的新生活?这就是你的傲气?辛辰,你可真了不起!”
辛辰早已不是那个被他欺负后气得跳脚的小姑娘,离开傅家后的这两年,她究竟经历过些什么,傅斯年永远想不到。当她终于签下模特公司,以为苦尽甘来,进入这个圈子后才发觉,一切并非表面那样光鲜亮丽,那些暗地里充斥着的肮脏,再次将她打入深渊。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辛辰故作惊讶地张大眼睛,“你的关心来得可真迟啊。”她顿了顿,嗤笑一声:“也不值钱。”
傅斯年脸色更冷了。
她靠近他,伸手勾住他脖子,对他呵气如兰,说了句让傅斯年脸色更难看的话。
她说,傅斯年,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跟模特公司有五年合约,你帮我解约,我陪你五年,如何?
离开傅家之后,她偶尔也会忍不住幻想,如果再次见到他,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好久不见,还是,我其实有一点想你?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在那样的场景下重逢,以这样的开场白将他们断掉的关系链再次拼缝起来。
而一旦开始,有些话,便再也不能说。
陆
天终于亮了。
辛辰起身的时候才发觉双腿发麻,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痛意令她更清醒。
她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而后去衣帽间整理东西,满柜子花花绿绿的衣服,能带走的,其实很少,一个箱子足够。
当初她拎着这个箱子住进来,如今再拎走,一扇门开关间,七年时光倏忽而过。
她住到酒店去,然后去房屋中介找公寓,这些年她的品味被傅斯年宠坏了,不过是租个房,她各种挑剔,看了十几套,疲累不堪,最后对房屋经纪人说,就第一套吧。其实她早就忘记第一套房子是什么样,只是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没有那个人,住在哪儿都一样。
辛辰与傅斯年没有再联络。
他们之间,结束如同开始一样,悄无声息,毫无预兆。
那段时间,辛辰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工作,只要有活,都接。国内外四处飞,忙得没有时间想其他。大概太累了,某次拍摄,她竟然晕倒了。
在医院醒过来,医生责怪她不懂照顾自己,有了身孕还这么劳累。辛辰怀疑自己听错,傻傻地问了三遍,医生笑话她做了妈妈都高兴得傻了。
她是傻了,却不是高兴,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她呆呆地走出医院,心里慌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天晚上,她彻夜失眠,想的是同一个问题:要不要告诉傅斯年?
她还没有想好,娱乐报已为她做了决定。标题是:傅氏喜事将近,名模辛辰有望凭孕嫁入豪门。记者称在医院妇产科偶遇辛辰,找医生确认过确是怀孕。
傅斯年的电话很快打过来,问她在哪里。
阔别一个月,见面的第一句话,他怒问她:“你什么意思?”
辛辰挑眉:“你以为呢?”
“是你故意把消息透露给记者的,对吧?”
辛辰看怪物似地看着他,一股凉意自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好冷好冷,冷得她久久不能言语。
傅斯年却当她默认了,怒意更盛:“辛辰,我告诉你,别想拿孩子来要挟我!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被要挟。”
辛辰忽然觉得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傅斯年,你想多了,我压根就没打算要这个孩子。”
“那最好!”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如同以往很多次他们吵架,他摔门而去,永远留给她一个背影。
可没有哪一次,如同今次这般令她绝望,心如死灰。
她终于肯承认,这么多年来,傅斯年从没爱过她。
从来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辛辰竟有一种解脱感,纠缠了小半生,她觉得好累,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
她决定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第二天,辛辰去了医院。
手术台上,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哭了,又似乎只是麻醉药效下的幻觉。但心里铺天盖地涌来的空旷感,那么清晰,令她毕生难忘。
她再睁开眼,已经躺在病床上打吊针。举目望去,四周全是惨绿的白病房死寂空旷,如同她的心。
她知道,这一刻后,她与傅斯年,真的已走至绝路。
柒
病房里。
傅斯年将一本病历本丢到林瑶琴身上,声音中是压抑的怒气:“你满意了吗!”
林瑶琴拿过病历本,翻开,然后神经质地笑起来,下一秒那笑容幻化成恨,她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小贱人,她没有资格生我傅家的孩子!”
她将病历本撕了个粉碎,扬起的手腕上,缠绕着的白色纱布刺得傅斯年心里阵阵发冷。
“下次要死,别让我知道。”他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话,走出了病房。
刚出门,就碰到迎面走来的顾琳琳,她怀里抱着一束花,拦住他的去路,“斯年,你怎么就走了?”
傅斯年一把推开她,用力过猛,顾琳琳被推倒地上,花束扎在她脸上,她在他身后尖叫:“傅斯年,你浑蛋!”
他置若罔闻,扬长而去。
医院地下停车场里,他坐在车内,久久没有发动引擎,他掏出烟盒,却发现手指在发抖,满当当的烟盒里怎么都抽不出一支烟来。他扬手,将烟盒狠狠地砸向挡风玻璃,烟盒反弹回来,砸在他脸上,边角划破了他脸颊,刺痛蔓延。
可这点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只要一闭上眼,他脑海里便会浮现最后一次见辛辰时她的样子,哪怕她再竭力假装,他依旧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绝望。他逼迫自己快步转身离开,他怕再多看一秒,便会忍不住对她心软,怕自己忍不住对她说,孩子不能要没关系,我们以后还会有。
他一早就从医生那里得知,她肚子里的孩子因她酗酒不能留下,医生还特意叮嘱他说,她有点难过,你好好安慰她。可他却在她的伤口上狠狠地再戳了一个疤。那些话,如利剑,斩断了他们所有的情分。
可他没有办法,母亲割断手腕,以最决绝的方式来阻止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对辛辰的恨意,从他父亲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永远都没有办法消除。
而辛辰,对林瑶琴的恨意,从三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后,同样不可泯灭。他夹在她们之间,左右为难了这么多年。
辛辰曾问过他,你爱我吗?那是某次他们一起去旅行的飞机上,空中遭遇强烈气流,空姐给每个人派发纸条写下遗言,她什么都不写,抓着他问,傅斯年,你爱我吗?那是她唯一一次问这个傻问题,他却没有回答。
他爱她吗?
此刻,如果辛辰再次问他,他依旧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他们之间,夹杂着他父亲的死,他母亲的恨,以及那样一个开始。他早已分不清楚,他对她,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如果爱,他却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说了那么多伤害她的话。
如果不爱,为什么在收到她快递过来的病历本时,仿佛有凛冽的风灌入胸腔,将那颗心,吹得空荡荡的。
捌
天空飘着细雨,通往墓园的石阶被雨水冲刷得锃亮。辛辰撑着雨伞缓步而上,已是初夏了,她却还穿着针织外套,自从那次手术过后,她就变得特别怕冷。
她将一束姜花放在墓碑前,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轻声说:“傅叔,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如果当年你没有将我从孤儿院带走……”
“可是,我不怪你。”
“我也不后悔……”
她转身,离开。
十分钟后。
一身黑衣的林瑶琴站在辛辰站过的地方,默默望着墓碑上的照片。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愿意来看他。
她对他曾经多爱,在他为了别的女人不顾生命时,她对他便有多恨。这些年,她深陷恨的泥潭不可自拔,恨傅启正,恨辛辰,恨爱着辛辰的傅斯年。
她想起辛辰给她打的那通电话,她说,你赢了。
“可是,老傅,我真的赢了吗……”她喃喃。
三年前,她让人绑走辛辰,拍了她的裸照威胁她,没想到辛辰冷冷地说,大不了我退出模特圈。她转而将那些照片给傅斯年。她永远也忘不了他当时的表情,额间青筋跳动,赤红着双眼,拳头紧握,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他警告她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别动她,这是我的底线。她以这些照片,换得了他与顾琳琳的订婚。
从那一刻开始,她便清楚知道,傅斯年爱辛辰,以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程度,爱着她。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因为同一个女人,她失去了他们。
她真的赢了吗?
此时此刻,没有丝毫喜悦,只剩满心的疲惫与孤寂。
她终于明白,在这场纠葛多年的战争中,她跟辛辰,都是输家。
玖
傅斯年从会议室出来,接到星辰模特经纪公司负责人的电话。
“傅先生,辛小姐要走。需要挽留吗?”
傅斯年沉吟片刻,说:“不用了。”
他了解她,决绝起来,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他闭了闭眼,七年,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当初她说陪他五年,后来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忽视了那个约定,她不说,他也不提,任时间无限延长。很多时候,他甚至想过,就这样到老吧。可终究呀,他们以这样决裂的方式走到了尽头。
她一定恨极了他吧,也好,他就是要让她恨他,让她主动离开,他怕自己没有办法先走。
他抽完一支烟,拨内线给助理:“通知星辰经纪高层开会。”
助理问:“会议内容是?”
“星辰解体。”
尽管助理已训练有素,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她实在太讶异了,星辰虽才成立短短七年,但后来居上,已是本城数一数二的模特经纪公司,年利润丰厚,他不明白傅斯年怎么忽然要放弃。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就如同七年前从不涉及娱乐业务的傅氏忽然秘密组建了一间模特公司,并且没有挂傅氏的牌,独立经营。
为什么?
因为辛辰不在了,专为她而设的公司,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些,傅斯年永远不会说,辛辰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拾
夜航西飞。
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机缓缓跃上云层,辛辰从窗口望出去,窗外夜空如此寂寥,连一颗星辰都没有。
她将隔板拉下,取过眼罩,盖上。
永别,傅斯年。
这一刻,她心里平静似一潭死水,无悲无喜。
傅斯年站在露台上,没有开灯,整个人融在一团夜色中,他抬头,今晚夜空沉寂,连一颗星辰都没有。
她是他的星辰,注定只能存在于暗夜里。
她是他的星辰,她离开后,他的夜空里黑夜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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