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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说出口,就连村口骨瘦如柴的老黄狗都没敢叫出声。
跟在他身后的傻大个一下就愣在那里,结结巴巴问:“大、大当家,你……说真的?”
匪首冲他凶狠一瞪:“怎么,老子抢个女人还要你答应?”
傻大个一下子就慌了,他们雁荡山匪平日里劫富济贫,可从来没祸害过平民百姓,这强抢民女的戏码实在也是没发生过的。
“可、可是大当家,咱们没办过……怎么抢啊?”
匪首一愣。
确实……没干过这种事,他也就是在小美人面前逞能,叫兄弟这么一戳破,顿时有点尴尬。
颜青画静静站在那,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些好笑。
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怎么心里头一丁点都不害怕,看着这人亮晶晶的眼眸,没由来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就在这万籁俱寂时,老村长领着村民们赶到了跟前。
他们手里抄着刚才下地用的家伙事儿,脸上紧紧绷着,仿佛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老村长狠狠皱着眉头,沉声道:“我们杏花村也不是没人,不能让你们随便就把娃娃抢了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匪首一听,竟笑出声来:“老人家,您跟我说王法?”
“这世道早没王法了!有王法谁去做土匪。”
老村长一愣,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倒是匪首也不跟他纠结这个,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小美人,心里头实在是有些热切的。
幼时算命先生说他弱冠之前的命波折坎坷,二十岁若是遇到命里的贵人必定飞黄腾达,哪怕不是功成名就,最起码衣食无忧,命途坦荡。
今日,偏巧就是他弱冠之日。
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从来没干过强抢民女这样缺德事的匪首,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放心,我们雁荡山可比你们这村里有粮口,定不会亏待大妹子。”
大妹子……
颜青画眼角一抽,挑眉扫了他一眼。
匪首还毫无所觉,一门心思跟老村长套近乎:“老人家,您看我这仪表堂堂的,年纪轻轻打下那么大的家业,家中无父无母无妻无妾,大妹子嫁给我就是去享福的,怕个什么哩。”
能不怕吗?你们可是土匪啊!
老村长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要是叫他就这么把颜青画掳走,他实在对不起她早亡的父兄。
他身后的方婶娘是个泼辣人,见老村长被气得脸都紫了,顿时就来了气:“别跟我们这扯淡了,老婆子把话搁这,俺们杏花村五十八口人,人人都能立在前头,不会叫你把颜丫头抢了去的。”
匪首一听,又笑了。
他就喜欢这样的爽快人。
他身后的傻大个使劲扯他胳膊:“大当家,咱们走吧,今日里还有事呢。”
匪首回头瞪他:“啥事能比我娶媳妇重要?”
这强抢民女抢的实在有些怪异,抢人的客客气气讨价还价,被抢的冷静自持毫无畏惧,实在像场荒诞的闹剧。
颜青画站在匪首身后,看着群情激昂的村人们,心中流过一股暖意。
她突然出声道:“我瞧你们马背上带了粮食。”
清润的嗓儿挠的匪首心里麻痒一片,匪首顿时有些说不出话,还是傻大个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
“是,刚从刘富户家抢来的粮食。”
刘富户是隔壁村的土地主,整个刘家村的村民都是他们家佃农,他们家那缺德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这会儿老村长一听是抢的刘富户的,莫名有些快意。
难怪他们这一回绕路来杏花村,确实是有事路过。
颜青画也知道刘富户家的事,她定定看着耳根子红透了的匪首,又看了看身后瘦骨嶙峋的娃娃们,手里紧紧抱着父亲留给她的那本书。
“你留下两袋粮食,我就跟你走。”她轻声开口。
原本站在匪首身后的傻大个正想劝他赶紧走,听了颜青画的音儿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嘴里更是结巴:“你、你、你……脑子,脑子是不是不好。”
匪首转过身来,低头去瞧她。
小美人比他矮了一个头,细瘦的腰不盈一握,实在是细细弱弱的一个小娘子。
她脖颈纤细,勾着动人的弧度,最后藏进藕荷色比甲的小立领里。
他又笑了。
真是越瞧越喜欢。
“我们山上都是打打杀杀的土匪,你不害怕?”
颜青画抬头在他脸上扫了一眼,浓密的睫毛忽闪两下,又垂了下去。
“怕什么?还能杀了我吗?”她轻轻慢慢开口,仿佛真的不害怕。
只她紧紧攥着的拳头有些细微的颤抖,叫匪首看到眼睛里去。
老村长站在那急得不行,紧张地喊:“傻丫头,你可不能做傻事,那山上都是没媳妇的壮汉子。”
颜青画到底幼年没了娘,许多事都不懂,老村长不好明说,能讲到这份上已经是极限了。
他一双沧桑的眼蓄满了泪,听到颜青画问粮食,他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这小姑娘,从来都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这些年她吃了村里那么多粮食,总想着使劲还回来,可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还呀!
“咱们不缺这两袋粮食,不去!”
方婶娘也急得□□:“不行,你不能去,老婆子第一个不答应。”
这年月漂亮姑娘一旦被抢走,遭遇什么不言而喻,去岁他们是收成不好,也不能叫姑娘家家卖了自己换口吃食。
这谁能咽的下去?
颜青画眼睛一热,险些流出泪来。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如今这年岁,便是不嫁人,也没什么好下场。”
她是七月初一的生辰,再过几月便十九了。
若是二十还未成亲,下回军吏再来村里征兵征不到男儿郎,说不定会把她强行带走。
老村长喉咙里发出一片哽咽声,听着仿佛杜鹃泣血,实在悲凉至极。
“傻丫头。”他哑着嗓子说。
颜青画又去看匪首:“你真要娶我为妻?”
匪首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傻愣愣点了点头。
颜青画含着泪笑了:“那你答应我,这辈子只能娶我,留下两袋粮食做聘礼,我就同你走。”
她家中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粮食了,不拼一把给自己博个出路,到头来不还是死?
若是她赌输了,只能怪自己眼瞎,没分清好坏而已。
匪首还定定看着她,不言不语。
倒是他身后的傻大个急了,使劲拍他肩膀:“大当家!大、大嫂答应了!!”
大嫂?
颜青画刚酝酿出些离别愁绪,就被他这一声洪亮的大嫂惊住了。
匪首也仿佛被惊醒,咧嘴冲她一笑:“阿凯,去抗两袋最沉的高粱米,给你嫂子做聘礼。”
傻大个乐得跟什么似得,急匆匆跑到村路上,比手画脚跟等在路边的山匪们说了些话,惹得那边人怪叫着起哄。
“哎呦呦!”
颜青画这么冷清一个人,也不知道为何红了脸。
匪首乐呵呵看着她,那几乎要遮住整张脸的大胡子看着也不那么吓人了,竟有些傻愣愣的和善。
老村长重重叹了口气。
“你这傻丫头啊,村里不差那点粮食。”
颜青画郑重对他鞠了一躬,又向村里每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行礼,低声道:“丫头没本事,实在无法自己养活自己,想找个男人依靠哩。”
方婶娘背过身去,用衣袖子擦眼睛。
村里人看着她长大,自然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若是她肯,早年来过那么些人,她早就走了。
说话的功夫高粱米便取来了,颜青画看了一眼匪首,对他道:“我想回家把行礼取上。”
匪首点点头,竟规规矩矩跟老村长和村民们行了礼,这才退了两步跟在颜青画身后,默默同她往家里去。
颜青画刚走两步,却被什么拌住了腿,她低头一看,却是小红丫抱着她哭。
“先生,红丫不用吃很多饭,你别走。”她瘦瘦小小的,腰都没有匪首大腿粗,匪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把她拦下来。
这要是使点劲,弄受伤了怎么办?
他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停下没有继续走。
颜青画蹲了下来,帮红丫擦了擦眼泪,望向她身后。
那些孩子们都红着眼睛站在那,哭得好不伤心。
“先生这把年纪,得嫁人咯。”她柔声道。
对着学生们的时候,她总是很温和,那一把清润的嗓子更是和风细雨,听得人浑身舒服。
匪首有点遗憾:刚才对我说话怎么没这么温柔。
小丫头年纪太小了,不太懂得这些事,只死死抱着她:“红丫不想先生走。”
颜青画深吸口气,终于低头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先生过段时间还回来看你,好不好?这本书送给你,你最聪明,这一本都背了下来,以后你来教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好吗?”
红丫愣愣看着她。
“你是好孩子,是好学生,是不是?”
红丫使劲点点头。
颜青画把那本《三字经》郑重捧给她,很严肃:“要好好教。”
红丫小脸红彤彤,哽咽地说不出话,小细嗓子却无比有力:“红丫会好好教。”
颜青画拍了拍她的头:“真乖。”
说罢,她松开手,头也不回往家走。
红丫没继续跟。
等走到无人的村路上,高大的男人才突然开口:“我叫荣桀。”
颜青画回头看他。
她脸上早已布满了湿漉漉的眼泪,无声地哭泣着过去和未来。
荣桀不知道要怎么哄她,他甚至不敢碰她,想了半天从衣摆撕下一块衣角,捧着递给她:“你别哭了,我会对你好的。”
颜青画依旧流着泪看他。
荣桀更急了,他大声道:“一辈子都对你好!我荣桀指天发誓,如若违背诺言,定当天打雷劈。”
这一次,颜青画接过了他的衣角,直接收进袖中:“这么脏,怎么擦脸。”
荣桀咧嘴笑了。
颜青画用衣袖把脸颊擦干,问他:“荣桀是哪两个字?”
这都是早就背下的话了,荣桀昂首挺胸:“荣耀的荣,桀骜不驯的桀。”
颜青画有些诧异:“你读过书?”
荣桀嘴角略有抽搐,他顿了顿,问:“你家还远吗?”
颜青画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里开始有了新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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