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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县,依旧天高云淡。
梅萧仁偶然发觉这几日耳根子尤为清静,始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她定神一想,好像是因为江叡不在。
昨天楚家那场官司的动静不小,姓江的怎么没出来凑个热闹,挖挖她的把柄?
梅萧仁以为是江叡收敛了,谁知道衙役却说姓江的几日前已经带着阿庆离开……
她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但是,这样的欣喜没能持续到半日。
下午,县衙外来了几辆马车。梅萧仁听闻禀报出去查看,只见一群小厮围着马车,从上面抬下来大大小小好些木箱子,且一点都不见外地把这些箱子往她的府衙里搬。
梅萧仁莫名其妙,伸手拦下他们,“等等!”
小厮忙问:“大人有何吩咐?”
“你们搬的是什么?”
“是江公子的东西,江公子雇了我们店里的马车,让我们把这些东西送来衙门,还说只要告诉大人是他的东西,大人就会让我们进去。”
梅萧仁展开折扇摇了摇,看来有些人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她正准备问小厮江叡人在哪儿,却见那身影已经晃晃悠悠地到了她面前。
江叡带笑打招呼:“小人,几日不见你可有想本公子?”
梅萧仁唇角一勾,“我就说这几日怎么忒太平,原来是有病你不在。”
江叡手里握着一柄通透的翡翠如意,他拿着如意轻敲了敲梅萧仁的肩,悠悠地道:“不用记挂本公子,本公子还没陪你玩儿够,断不会舍你而去。”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进了衙门。
江叡出去不过几日,竟然带回这么多东西。梅萧仁倒真想看看他都搜罗了些什么稀罕物。
她回到院子里,看见阿庆里外张罗着小厮们搬东西,余光又扫见江叡正坐在石桌旁喝茶,看样子心情甚好。
她朝厢房里看去,恰巧看见箱子里装的都是些珍玩玉器,不禁瞥着桌旁的人讥诮:“有病,你这是上哪儿挖宝去了?”
“挖的?小人,说你没见识你还真是粗鄙,宝贝素来都是千金难寻,何况不要钱。”
“我是不懂,因为我穷。”梅萧仁挪步走到他身边坐下,叹道,“我还有百姓要养活,还有政绩得掏银子买。”
阿庆边收拾边说:“我家公子这趟出门本是想再寻一匹夏国宝驹,可马没寻到,今早倒遇见一个商人倒卖这些宝贝,公子全都买下了。”
梅萧仁又抬眼瞧了瞧屋里,见阿庆正忙着打开另一个箱子,但里面的东西却极为单一。
她皱起眉头:“你说你买些花瓶瓷器就罢了,怎么连玉砖都买,难不成你还想自食其力雕石头挣钱?”
“其实这些玉砖真没什么用,公子见那商人是个爽快人,东西也是好东西,其他的都卖了唯独就剩这几块砖,公子索性一起买了。”
“有病,你这真真是……”梅萧仁不禁咂咂嘴。
江叡笑眼接话:“运气好?”
“人傻银子多!”梅萧仁冷笑一声,移步离开。
*
春阳下,一行车马往西而去。
行云骑马在前,估算着时辰。他们此行大约三日后就能到宣州,那时离上京便还有两月的路程。
“行云。”
听闻传唤,行云举剑示意队伍停下。他下马快步走回马车旁,拱手听命:“主子。”
“到了宣州把银子留下,交代知府设法将银子拨回秋水县。”楚钰沉默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道,“别说是我说的。”
“是。”
行云领命,正要转身回去,忽然看见一匹快马从宣南的方向跑来,马蹄疾驰,掀起尘土漫天。
他随即示意行驾继续停留。
快马临近,马上的人纵身跳下,飞奔至马车前跪地:“属下该死!”
行云认出了跪在地上的人,忙问:“主子不是让你们在云县守着老夫人?”
侍卫怯怯望了行云一眼,仅是一眼就让行云觉得不妙……
*
月出时分,几匹快马飞驰入秋水县城,又抢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往云县的方向赶去,来得匆匆走得匆匆,没引起城中任何人注意。
夜色朦胧,玄色的披风随疾驰的马蹄在风中招展,笼一袭月华,更添肃穆。
行云和众侍从猛地挥鞭策马紧随其后。主子的逐风是世间最好的夏国宝驹,从夏君那儿夺来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一匹马比得上。他们追得吃力却不敢松懈。
到了云县城郊的树林,他们提着灯笼随主子疾步往前,纵然天黑,也掩饰不了前面的变故。
圆月当空,玲珑玉冢已不复存在,只剩月下光秃秃的垒土凄凉。若不是石碑还立在那儿,他们简直不能相信这里葬的会是位敕封一品诰命夫人。
楚钰放缓了脚步,眼前的石碑是他娘的没错,因为上面的字是他亲手所提。如侍从禀报的一样,表面堆砌的玉砖被盗了个干净。
他早已习惯天塌下来也漠然应对,越是大忧大患,越是不悲不怒,面色无异,叫人抓不住心绪。
行云和众侍从被眼前所见吓得不轻。谁能想到楚子丰那厮胆大包天,竟然声东击西引开两个守卫,带着人来盗老夫人的墓。
若不是守卫及时赶回,让匪徒只来得及盗了玉砖便仓皇而逃,今天的天恐怕是要塌了……
行云冒死劝说:“主子息怒。”
楚钰一句话也没说,站在墓前,看着只剩石块砌成的荒冢,默然伸手抚上石碑。
四周安静得只剩风的声音。
这样的朴素,似才是她喜欢的样子。
楚钰对着石碑自言自语,“他说你是个念旧的人,许你再多的锦衣玉食,你也只记得云县的粗茶桑麻,半点不留恋上京的荣华富贵。”
他此时身处的云县是个宣南的小县城,甚至比不上京郊的村寨繁华,而他娘临终前说要葬回故里,他只顾着遵从遗命,带她回来,给她最好的珍宝陪葬,修贵重的坟茔……却没想过她要的是落叶归根还是衣锦还乡。
眼前的石冢就像已融入这边陲之地,没有半点突兀。他才明白,她想回来,要的是个归处,而非格格不入。
这是人祸,还是天注定?
他情愿是后者。
楚钰焚了三炷香道别,不做任何修缮,转身离开。
行云心里的石头落地,老夫人素来喜俭不喜奢,他信这是天意,想必主子也信,应不会再追究,谁知主子走了几步便随袖抛下一道令牌:“传流月。”
行云拾起令牌,才知天意归天意,天饶得过的人,主子饶不过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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