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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千里之外(4)

作品: 长夜如星 |作者:无处可逃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1-04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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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意能看到杀手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就在愣怔之间,她能感受叶楷正的右手在用力,想要用身体挡住她。她尖叫起来:“……不要!”

砰——

枪声响起来,有身影迅速地坠入海中。

宋国兵攀着绳梯的手脚冰凉,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不敢去想象发生了什么。

——掉下去的却是杀手。

夫人手中还握着锋锐的手术刀,在杀手扣动扳机的时候,她果断地划开了他的颈动脉。杀手的手枪无力垂下的时候,开出了最后一枪。子弹斜斜射出,最后射中了叶楷正的右肩。

对于医师来说,近距离切开对方动脉,或许是最简单的一个动作——她是第一次亲手杀人,却没有时间害怕,只是死死看着叶楷正。鲜血已经迅速地染红了他的衣服,不断从衬衣的领口涌出来,他却始终抱着她,哪怕摇摇欲坠,哪怕命在旦夕。

星意“哇”的一声哭出来:“你放开我!”

他却没有看她,受伤的右手始终牢牢抓着绳索,哪怕已经在力竭发抖。

“二哥,你的手会废掉的。”她低声抽泣着,断续说,“你放开我。”

他忍痛咬牙,看着愈来愈接近的船体,却笑着说:“你别哭,哭了二哥才会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叶楷正凭着一股毅力在支撑,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臂要撕裂开,终于看到了船头的士兵伸出手来拉他。他的脊背上满是冷汗,却已经没有余力再开口说话。

宋国兵在另一个绳梯上,略落后他们,急得大骂:“别拉长官的手臂!抱住他们!”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抱住了两人,终于将他们带上了船。军医已经赶过来,替叶楷正查看伤口。叶楷正却意外地看到星意躺在夹板上,慢慢蜷缩起来……她的大衣早就掉在江里,旗袍的腰部渗出血来。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意识到——

子弹在击中他的肩膀之前,已经击中了她的腰部。

船舰上军医指挥着士兵用担架把人抬起来送进舱内,又将她搬下来放在床上,担架上一片刺眼的红色。医师正要替叶楷正包扎伤口,却被他推开了。他赤红着眼睛看着医师给她检查,全然不顾自己也有伤。舱内气氛极为凝重,医师剪开星意腰间的布料,轻轻地“咦”了一声,又小心地侧过星意的身体,额头上顿时起了冷汗。

“怎么样?”叶楷正沉声问。

“督军,夫人她……”军医硬着头皮问,“是否先前有孕了?”

叶楷正愣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你说什么?”

叶楷正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前所未有地,他觉得走向她的距离那样遥远,甚至比刚才吊在绳索的时间上还漫长。他看着医师们围着她处理伤口、止血,而她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同素雪。

眼前的一切仿佛和自己隔着一层塑料薄纸,沙沙的那样不真切,唯有肩膀的剧痛,令他觉得清醒了一些。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听任医师给自己包扎,视线却从未有片刻离开她。

他忽然想到,无论他曾多么笃定地向她的家人保证过,却始终没有做到真正地保护她。

把她软禁起来,避而不谈已经发生的事,就是在保护她吗?把她留在医院,却根本没有察觉她已经怀孕,是真的爱她吗?

可笑之极……他连她下定决心要独自去报仇竟然都没有察觉。

“夫人腰间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了。”军医走过来说,“船上条件有限,夫人还是需要快些送去医院。”

幸而船很快就靠岸了,一路送到医院,回到熟悉的病房,叶楷正就在走廊上等着,直到医师出来,摘了口罩:“督军,夫人小产。幸而月份小,夫人又年轻,对她身体伤害不大。”

其实来的路上,他已经预感到了不祥的结局,可是真正听到医师说出来,竟然还是觉得绝望。懊丧、怒火从胸口一点点地涌上来,几乎要将自己炸开了,他疯了一样抽出佩枪,将医师抵在了墙上:“为什么你们之前没有查出来?!”

走廊上所有的人都慌了手脚,就连宋国兵都不敢靠近,除了叶楷正怒吼的声音,一片死寂。“夫人她……月份太小了……恐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

咔嗒一声,子弹已经上膛,医师浑身发抖,闭上了眼睛。

可叶楷正究竟还是冷静下来,他一点点地放开医师,宋国兵迅速走上前,将所有人都带了出去。枪支哐当一声,落在了走廊的地砖上,叶楷正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慢慢地坐倒在了地上。

星意醒来的时候,腰间和小腹都觉得隐隐作痛。病床前只有护士在忙碌,看到她睁开了眼睛,松了口气,笑着说:“夫人您可算醒了。”护士看她要坐起来的样子,连忙制止说,“您身上有伤,小产后身体又弱,还是躺着吧。需要喝水吗?”

她怔了怔,才想明白“小产”的意思,下意识地抚摸小腹,声音嘶哑:“你说什么……我小产了?”

护士倒了杯温水,温柔地劝慰:“医师说了,夫人年纪还轻呢,身子养好就是了。”

她转过头,没有喝水,只是靠着枕头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开口说:“叶楷正呢?他知道了吗?”

护士瑟缩了一下,显然想起了之前的事,轻声说:“督军知道了。他……他今早将您送进医院的,中午才离开。”护士没敢说出叶楷正拔枪的事,只说,“还有一件好事儿,夫人,廖先生已经能坐起来了,晚点他就可以过来看您了。”她心神一片恍惚,模模糊糊地听着,却没往心头去,直到听到门口有人轻喊了声“小妹”,才回过头。

廖诣航坐在轮椅上,护士正推着他进来。

“大哥。”她终于惊醒过来,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液体带着温暖的体温,仿佛在灼烧已经冰凉的肌肤。

廖诣航还十分虚弱,喘着气,慢慢握住了她的手:“大哥都知道了……”

兄妹俩的手都是冰凉的,星意触到大哥的掌心,忽然间觉得,有大哥活在自己身边真好。他们可以一同承担爷爷的离开、父亲的身世……以及所有的一切。

她的大哥还活着,这是她唯一的,一点慰藉了。

她又想起叶楷正,想起自己和他竟然有过一个孩子,她想起江面上炸裂的小艇,也想起自己用手术刀割开一个男人的颈动脉。依稀还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做了那样多的事,经历了那样多,也失去了那样多。

心底有个细细的声音在询问自己:廖星意,这是你离开下桥那个小地方,兴奋地下了火车,踏进颍城来求学时想要的吗?

那时你拼了命地念书,你只是……想做一个女医师啊。

她阖上眼睛,眼泪却克制不了地从眼角流下来,沾湿了枕头。

她攥着大哥的手,却那样惶然,因为看不清远方的路,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够承受……更多的痛。

“小妹,叶楷正去了南京。他走前说——”

星意拼命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低低地说:“大哥,有件事我想求你。”

廖诣航听她说得这样郑重,又这样艰难,轻声说:“你说。”

“我想去美国念书。”她依旧闭着眼睛说,“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廖诣航深吸了一口气:“只怕叶楷正不会答允的。”

她微微睁开眼睛,脸色苍白,一双眸子亦远没有往日那样璀璨奕奕,带了些似雾的迷惘,一字一句地说:“他会答允的。二哥他说过……只要我想离开,他就会让我离开。”

一个月后。

上海港口。

从上海至美国旧金山的玛丽号轮船将在下午3点起航。码头上熙熙攘攘,挤满了即将上船的旅人和送行的亲友。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在码头入口停下,一个年轻女人提着小小的皮箱从车上下来。又有人搬下了轮椅,从后座上将一个男人抱下来,推着他和年轻女人并肩走向轮船。

“大哥,你去美国的时候,我和爷爷也是来这里送你。”星意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回想起很多年前,她跟着爷爷头一次来到这里。那时她拉着大哥的衣角,哭得死去活来,直到大哥答应让人给她从美国带礼物回来,她才破涕为笑。

廖诣航笑了笑:“转眼你也要去了。”

她停下脚步,蹲下来,直视大哥的双眼:“大哥,你送到这里吧。再往前走……我怕我会想哭。”

廖诣航便让助手停下来,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好。大哥在这里看着你上船。”

短短一个月,她瘦了许多,下颌尖俏,眼神亦沉静了。她从风衣的口袋中拿出一封信:“请你帮我转交给他。”廖诣航收好了,点点头说:“好。”

星意微微笑了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又喊住她:“小妹,如果觉得那边很好,或者……遇到了喜欢的人。不回来也很好。”他试图说得轻松一些,“大哥也会来看你的。”

遇到喜欢的人……星意苦笑了一下,对大哥挥了挥手:“我走啦。”

他看着小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人群之中。助手推了轮椅转身,走到来时停车的地方,他才发现旁边停了另一辆汽车。

男人的礼帽帽檐微微压低,身材修长,走到他面前,良久,一言未发。

“你回来了?”廖诣航看上去并不意外。

他的声音略有些嘶哑:“你的身体怎么样?”

“医生说以后走路会有些瘸,不过做些复健训练后没什么太大问题。”廖诣航洒脱地说,“我可以接受。”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你是来送小妹的吗?她上船了。”

叶楷正的视线落在远处,轻声说:“我不是来送她的。”

“那你还来做什么?”廖诣航摇了摇头,“何苦呢?”

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了几分寂寥:“我只是想……来看一看。”

廖诣航将那封信递了出去:“她给你的。”

叶楷正接过那封信,并没有打开,望向人流涌动的方向。

分明已经看不到什么了,可他站着,却长久地,没有离开。

二哥:

展信春安。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在去美国的船上了。

提起笔来,如今我最想说的三个字,却是“很抱歉”。明知是你最艰难的时刻,却不能如同当日、用初生牛犊的勇气说一句“我会陪着你”。

因为……我发现,我的陪伴对你来说,或许并不是一种温暖的爱意,而是负担。

在医院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起你,却又害怕自己已成为你的软肋。便如同佐藤元之于爷爷那样,令他不自觉地做出违背抱负与良知的事。

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从未恨过你。唯一叫我觉得无奈又荒谬的,便是命运吧。

你曾说我给了你勇气与坚持,可我也知道,我的内心里,那种坚持已经脆薄得不堪一击。我不确定以后会否再遇到已经历的种种痛苦,很抱歉这样仓促而自私地离开这里,却无法将这些话当面告诉你。

我不晓得是否会回来,亦感激你始终给我选择的余地。

顺祝安康。

星意即日

书房的门窗皆敞开着,房间里有浓浓的酒味。

桌上是一坛已经喝空的陈年女儿红。茶几上放着那封写着“不晓得是否会回来”的信,以及一份年前的旧报纸。报纸翻开的那一页上,不起眼的角落上写着:

赵青羽、廖星意结婚启事:征得双方长辈同意,定于某某年某某日结为夫妇,时值非常,一切从简。特此敬告,亲友诸希,高鉴。

年轻男人的军服并未脱下,就这样靠着沙发,蹙眉沉沉地睡着了,只是指间还捏着不过一寸大小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表情略有些严肃,可他的妻子笑意浅浅,眼角眉梢,皆是幸福安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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