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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低头默念几遍台词，再一抬头，眼神已变。
和刚才判若两人。
昭阳看着简星，笑了，是与入戏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笑，再不是邻家男孩式的腼腆，而是一个征战于沙场之上的无冕之王，“翊王，今日可愿多交我这一个兄弟？”
说着，他以右手凌空做一个拎起酒坛的动作，往面前并不存在的桌子重重一搁，那一起、一带、一落、一顿的手势，不假思索地一气呵成，空气酒坛和空气桌丝毫不影响他的发挥。
见简星没回应，昭阳给他一个提示的眼神，简星这才低头看剧本，念起自己并未练习过的翊王的台词：“我今日已是阶下囚，不再是什么翊王。”
昭阳收起刚才半含狂放的笑意，脸上的温度渐渐冷却，浓缩为一种倍加尊重的肃然，“你在你的百姓心中是翊王，在我眼里也是翊王。”
到这里，翊王没有台词，表情要靠演员自行发挥，简星现在的表情就是……没什么表情。
只是注视着昭阳。
昭阳没有苛求对方的表演，接道：“你以翊王的身份来与我决一死战，无论胜负，你都是翊王。”
随后又是无招胜有招的空气倒酒，昭阳举起酒杯，“这一杯，羊某敬翊王。”
短短几句话，已消耗了不少能量，尤其是昭阳演的男一号小羊这个角色。这一场戏，是起义军首领小羊和朝廷军首领翊王打过最后一仗、分出胜负后，翊王被起义军俘虏关押，小羊来看翊王的情节。
这一对成王败寇之间，进行的不仅是言语的较量，更是意志、精神的较量。台词、动作、表情都是其次，重点在于气场。
一遍对下来，简星眼里的戏谑收起了几分，“你……挺厉害啊。”
昭阳的表演确实让他意外。
简星也算是跟不少演员对过戏了，至少在年轻演员中，还从来没有谁给他留下过如此深刻的印象。
昭阳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演绎出了小羊这个角色，而且他本身那种干净的年少感不仅没有崩坏小羊的霸气人设，反而赋予了小羊一种跳出既定框架以外的别样魅力。
也许那并不完全是简星所理解的小羊，但他至少给简星呈现了一个不同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所饰演的这个角色。
昭阳有点不好意思，是“没想到小后生会夸我但好像夸得还挺对的我就欣然接受吧”那种不好意思，嘴角泛起压不住的笑，“还好……剧本还没来得及仔细研读，原著只大概扫了一遍，人物小传也没深入研究，对角色的把控估计还很不完善……你将就着参考一下吧，找到感觉了吗？”
“没。”
“……”
这孩子，实诚。就刚刚对的那一遍，昭阳确实感觉简星那不是在过台词，更像是在读课文。
昭阳于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新人？”
简星看着昭阳，“你真不认识我？”
昭阳语塞半晌，道出实话：“……一时没想起来。”
末了，又补上一句：“抱歉。”
简星噗嗤笑了，这回他信了，“不用道歉，是我对自己太自信了。我刚出道一年多，”他顿了顿，“算新人吧？”
昭阳明白了。出道一年多，大部分人估计都还在群演期，他能捞到一个有台词、还和男主有对手戏的配角，已经很不错了。加上这一副鹤立鸡群的好皮囊，不知在多少人眼里都属于“站在那里就能火”的种子选手，有自信很正常。
“你呢？”简星反问。看昭阳这演技，应该不仅是天赋二字能概括的。
昭阳的回答果然不出他所料：“我入行七年了。”
“童星出道？”
“……”昭阳苦笑，“不是，大学才出道。”
简星一愣，大学出道，7年……那他现在多大了？
然而不论男女，直挺挺问人年纪似乎都不太礼貌，简星便道：“原来是前辈。”
昭阳自认担得起这一声前辈，又说：“有自信是好事，你就是……台词还不是很熟，还得多练练。新人都是没经验过来的，要想演好，只能勤下功夫。”
言下之意是别偷懒。人都到片场了，台词还没捋顺……说得过去么？
“前辈说得是。”简星一脸虚心受教，“那前辈再陪我练几次？”
刚才太猝不及防，昭阳饰演的小羊只给他留下了惊鸿一瞥，他想再认认真真地感受一下。
“好啊。”昭阳想也不想就应承了。
几遍下来，两人对得越来越顺。翊王的台词不多，加上简星已经和翊王对过好几次那场戏，因此入戏很快。
昭阳对简星的转变感到很满意，对完最后一遍，由衷道：“进步很大，比第一遍好多了。”
“真的？”简星饶有兴味问道，“前辈觉得我还有救？”
昭阳被简星这话逗乐了，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说得太过严肃。新人最容易陷入自我怀疑，而且漫漫前路，有的是继续受打击的时候。
昭阳尽量以鼓舞的语气道：“你刚入行，别着急，得一步一步积累。你演戏还是很有灵气的。”
“是么？”简星反问，“前辈觉得我的灵气能驾驭男主么？”
昭阳一怔，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地问出这种问题，果真是很自信了。演主角的心谁都有，可野心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暴露呀。
真是年少轻狂得让人羡慕。
转念一想，这个小新人年纪看似和简星相当，出道时间也和简星差不多，颜值也在一线水准，可偏偏简星能演男一号，他却只能演个龙套，这搁谁身上心理都得不平衡。
这种情况在圈子里哪哪都有，火这个事，是个玄学，不是一句“坚持就是胜利，努力就会成功”能解决的。
“你……”昭阳既不想打击他的梦想，也不忍心放任他盲目地好高骛远，只好尽量折中，“现在先不要想那么多，不要去跟……”话到嘴边，一句“简星”改了口，“……别人比较，先扎扎实实提升自己，只要感觉自己有进步，你的方向就没错。”说到最后，他郑重道，“总之，继续努力，我觉得你以后会火的。”
昭阳还吞了一句话——以他这张脸，随便往哪一杵都让人无法忽视，天生就是演主角的料，出头是迟早的事。
可昭阳不想用这种话引导新人，颜值是柄双刃剑，能带飞一个流量，也能毁了一个演员。演员的本分是演戏。
只要别被简星那种不讲道理的空降巨星给闪到自闭就好。人就是有那命，羡慕不来。
“是，谨记前辈教诲。”简星忍着笑道。和昭阳这一席话聊下来，昭阳真是一步步地颠覆了留给他的最初印象。
他记住这个人了。
“对了，”简星问，“前辈你演哪个角色？”
“羊宜修。”昭阳说。
“嗯？”简星又挑了挑眉，“小羊的三弟？那不是跟……”话到嘴边，一个“我”字改了口，“男主有很多对手戏？”
“差不多吧，”昭阳说，“你也加油，戏份多少都要好好演。”
跟龙套翊王比起来，头号反派羊宜修当然是个重磅角色，有男主出场的地方，大部分时候都有他出场。
昭阳知道这个小新人此刻一定很羡慕他。这些年，台词加起来不超过十句的龙套他演过不少，这种词儿一堆一堆的角色，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不过，昭阳也隐隐奇怪，从剧本看，他以为翊王的演员会更老成持重一些。
“那以后我还能继续请教前辈么？”简星又问。
“可以啊。”昭阳说。懂得勤学好问，这孩子未来可期！
“好，”简星笑了，“那可说定了。”
眼看着片场的人零零星星地多了起来，好些工作人员都以好奇的目光往他们这边遥遥打量，简星掏出手机，“前辈，能跟你拍张合照么？”
“额……”昭阳还在“额”，简星已经非常自来熟地凑到了昭阳身边，举起了镜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简星一八几的身高一扎到昭阳身边，立刻把昭阳比下去了大半个头。不过简星很贴心，稍稍屈了屈膝，让自己的脸降到与昭阳差不多的高度，举起手机，和昭阳一同微微仰头看向镜头，“来——笑一个~”
昭阳只好挤出一个笑容。
咔——
简星连滤镜都懒得开，只是找了找角度和光线。他动作利索地保存照片，又问：“前辈，我可以发微博么？”
一听这话，昭阳顿住了，陷入迟疑。
其实这迟疑的意思就是委婉地丑拒。
他再糊也是个公众人物，发微博是个挺敏感的事。
简星假装没看懂这意思，立刻发挥有灵气的演技，摆出一副新人式的委屈巴巴，“我好不容易能跟喜欢的前辈拍张合照……”
为了加深效果，还叹了口气。
“喜欢”二字顿时戳进了昭阳心里。不是粉丝式的喜欢，是同行式的喜欢。
“……你发吧。”昭阳说。
没关系的吧，反正发了也没人知道他是谁。
两人正说着，昭阳的手机响了，是剧组给他分派的助理方华来了电话，说造型组在等他，他的造型今天就要定下来，时间紧得很。
昭阳就此与简星暂且道别。离开了片场，才想起来，他们俩聊了半天，居然还没互报家门。
倒也不打紧，反正是一个剧组的，总还有见面的机会。
总之，入组第一天，昭阳心情很好。
定造型折腾了一整天，昭阳的戏份次日正式开拍。
实则《非我族类》已经开机一个多月了，他接的羊宜修这个角色也早已定下了演员，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个演员突然退了组。
这个角色戏份不少，牵一发而动全身，与男一号的对手戏尤其多，演员一天空着，剧组就得多烧一天的钱。
剧组的张副导联系上了同在本市的昭阳，昭阳光速签合同，光速研读剧本，光速进组，表示自己可以马上开拍。张副导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专业。
昭阳又是一大早就来到了片场。这几天他都没睡好，给紧张的。纵是有7年的从业经验打底，这次的挑战也不是一般地难。
不同于现代剧允许本色出演，古装剧要拍好，首先得熟悉文化背景、细读人物小传，再者《非我族类》全程现场收音，不存在后期配音这种事，举止既要庄重，语言也要抑扬顿挫，极度考验演员的台词功底。
别的演员两个月前就开始剧本围读了，剧组给昭阳的准备时间却不足一个星期，林溪谷当时还为昭阳抱不平了一番，这摆明了就是把昭阳当救火队的使。这么仓促，谁敢保证能演好？若是爱惜羽毛的演员，影帝也未必敢接。
昭阳也想爱惜羽毛，现实条件不允许。
昭阳的第一场戏就是和男一号简星的对手戏。这场戏不好演。
或者说，羊宜修的戏，本就没有一场是好演的。
昭阳拿着剧本，自己找了个角落站着，尽量不去干扰剧组人员的工作。他正反复过着台词，有人忽然在他耳边轻声叫道：“前辈，早啊。”
昭阳一愣，转过身来，看到简星的脸。
简星正微微笑看着他。
见是熟人，昭阳轻松了点，“你来了啊……今天有你的戏么？”
“有啊。”简星说。
昭阳想了想，他们A组全天候都没出现翊王，翊王可能是B组的吧。
两人还没来得及再多说几句，路过的邱导见到他们俩，叫道：“都来了，正好，昭阳你和简星先抓紧对一对戏，找找感觉。”
邱导对昭阳这个演员不熟，当初和昭阳接头也是张副导负责的，据说昭阳以前跟过张副导的组，算是有那么一层关系。
邱导本以为昭阳和简星不认识，还得先给他们互相介绍，再慢慢熟悉。这种没交情的陌生演员搭起戏来很看缘分，有人入戏快，有人入戏慢，一不小心就是一股子尬演的氛围。现在一看倒好，简星和昭阳看样子聊得不错。
邱导说完这话转头就忙活去了，昭阳一怔，简星已经来了？……在哪？
他左右张望一番，并没见到哪个一看就咖位很大的小鲜肉。
“前辈，”站在他身旁的简星开口了，“我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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