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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居是原本锁阳仙城江城主的住处, 顾容行色匆匆进了院落,摸着黑在里头翻找着什么,竟是出奇的熟门熟路,连灯也不用掌。
只听咔哒一声,什么东西被转开来,墙面上刷的出现一道机关, 原来墙上内置了一个不大的柜子。
柜中各色灵石的光芒四溢,乍然显现在黑暗之中有些刺眼, 顾容并未被里头放着的灵石诱惑,里面东西不多,他很快找到一个玉盒,将其打开, 雪绒上存放着一个小小的长颈琉璃瓶,半透明的瓶中有一颗雪白的丹药。
月光倾斜,照到房门前, 桌上铺了厚厚一层灰尘, 俨然是多年不曾有人打理过, 顾容拿了琉璃瓶便准备离开, 却未料一回头便见到一个人影立在门前,他先是大惊,随之见到那人影很是熟悉, 他迟疑地开口, “师父?”
门前之人正是顾云栈, 银白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 衬得他的脸色尤其惨白,也异常沉静。顾云栈的目光从他身后的机关落到他手上。
顾容在这一瞬间忽然想明白了很多,苦笑道:“你骗我。”
顾云栈缓缓开口,嗓音还有些嘶哑,“顾容,我记得你从未来过锁阳仙城,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药?”
顾容恍然回神,朝他快步走过去,“师父,先别说了,你先把这药吃了,这是上品解毒丹,就算无法清除你体内毒性,也能缓解痛苦……”
“不必,解药我吃过了,我活得不易,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顾云栈断然拒绝,一双眼睛执拗地看着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顾容确认了自己的药已是多余,只是大松口气,他渐渐收敛了嘴角笑容,无奈道:“那师父到底想问什么?”
“你是,江有容?”
顾云栈一字一顿道。仿佛这几个字已用尽他的所有力气,他的声音极其喑哑,仿若随时就要断息。
顾容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从他进了青莲居并且找到机关里的解毒丹,顾云栈就已经确认他就是江有容,可他心里还有些不确定,便亲口问了他。但顾容没有回答,顾云栈等不到答案,便当他是默认了,他忽地叹息出声,又似暗松口气。
“你是不是……”顾云栈低下头,哑声道:“觉得我很好骗?”
顾容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字。从小到大,你一直用左手写字,谎称自己是左撇子,可你练的分明是右手剑。”顾云栈缓缓道:“我看到你藏在柜子里的字了。”
顾容,或是江有容,他此刻面上似乎有些意外,“阿聆真是聪明。所以你说要下山,回玉衡宫,其实根本就是想诱哄我来锁阳仙城,让我自己露出马脚。所以,魔修是假的,是你自己打伤了自己,自己给自己下毒。”
他的语气异常的平静,一句句阐述着顾云栈的计划。
顾云栈坦然承认,“是。”
江有容却低低笑了一声,他拉起顾云栈的一只手,明显感觉到顾云栈的僵硬和退缩,可他还是硬拉着将手中的琉璃瓶塞到了顾云栈手里,想了很多话,到了嘴边时,他只说:“就算阿聆想骗我说出实话,也不要伤害自己。”
瓶中丹药淡淡的灵光四溢,将整个琉璃瓶映得绚烂至极。
顾云栈手中捏着这个琉璃瓶,却觉得异常嘲讽。
江有容面上镇定自若,“师父有什么话要问吗?”
顾云栈紧抿着唇,却是一言不发转身走向黑暗中,江有容面上终于泄露出几分惶恐,他眸子一紧,在顾云栈身后问:“师父去何处?”
顾云栈脚步更快了些。
江有容不确定他要去哪里,在屋里匆忙收拾了下将机关恢复原样便飞身追上去,恰好顾云栈在竹楼里出来,背着他原先装着许多药的小包袱,手中持着玉衡剑,像是完全没看到江有容似的,在他面前擦身而过。
顾云栈原本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地,只是当他真的确认顾容就是江有容之后,他什么都不想问了,他觉得自己还是被骗了,他需要冷静一下。
“师父!”
江有容还是喊着他师父,跟过去的二十年一样,可顾云栈没理他,他便追上去,“阿聆,你去哪里?”
顾云栈冷漠地侧身避开他的手,只身朝竹林外走去。
江有容看着他的背影苦笑,早有预料顾云栈会恼怒,这也属正常。他摇了摇头,急忙又追上去,才发觉顾云栈竟是要连夜离开锁阳仙城。
江有容猜测过顾云栈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反应,他脑海里想过数十种可能,结果真的被揭发后,他猜的都不对。看着顾云栈趁着夜色出了锁阳仙城他便开始担忧,怕他这一去会不复返,他也不敢紧跟着继续惹他。
他又赌了一回,最后让他赌赢了。
顾云栈在人间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天,走上回玄天宗的路。
江有容暗松口气,紧追在他身后回到了玄天宗。
再一次回到玄天宗,已是一个多月后,顾云栈和如今已是顾容的江有容这对师徒一前一后上山,竟也无人察觉到哪里不对,直到顾云栈连着在房间里闷了好几天不见人,秦绯又亲眼见到江有容在他房门前徘徊不定,却一直没见顾云栈出来,才发觉有些不对。
秦绯拍了下江有容肩膀,“你和阿聆吵架了?”
江有容原先太过专注屋中的动静,便没发现秦绯靠近,猛一下被吓到,抚着胸口道:“三师叔来找师父?”
秦绯举起手里的篮子,“去后山采了些野果,送些给阿聆吃。”
他和顾云栈是同时入门,不过他年纪稍小些,便排在顾云栈之后,二人一起在师门里修炼多年,秦绯成长却是极其缓慢的,如今还是少年模样,看去比江有容还要小一些,在慕容笙门下心性也是最为单纯的。
江有容忽地想到什么,小声道:“三师叔,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秦绯见他鬼鬼祟祟的,越发肯定他是和顾云栈吵架了。他也觉得这对师徒平时就不像是师徒,遂压低声音问:“你惹阿聆生气了?”
其实顾云栈平日里脾气很好,很少有生气的时候。
江有容面露惭愧,“正是。不过我已经知道错了,师父还不肯见我,三师叔,你就帮我个忙,行不行?”
“要我帮你说好话?”秦绯很有原则,“那你要先说说你做错了什么。”
江有容苦笑道:“我骗了师父一些事,不过我不能告诉三师叔,三师叔若想知道就去问师父,师父愿意说便说,你帮我给师父送件东西就行。”
秦绯皱了皱脸,“什么东西?”
江有容将一个小盒子递到他手上,“赔礼,麻烦三师叔了。”
秦绯满心好奇,不过他是个很有底线的人,便没有当面打开盒子,他有些迟疑地看了江有容半晌。
想来他往日对顾云栈这个师父还算真心,秦绯才接过盒子。
江有容又道了谢,赶紧将秦绯推到顾云栈门前去。
果不其然,几日不见他的顾云栈一听到是秦绯便开了门,只不过在见到江有容时很明显皱起了眉头,随后视若不见在秦绯进门后迅速关上房门。
由此秦绯越发肯定江有容是惹顾云栈生气了,这下便让他连手上的盒子都不敢送出去了。
二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等顾云栈神色稍缓些,秦绯才把盒子递到他面前,“顾容师侄说这是给你的赔礼,阿聆,你要不要看看?”
顾云栈神色一顿,淡淡道:“放这吧。”
“不打开看看?”秦绯好奇得心痒痒,“阿聆,你们真的吵架了?”
“没什么。”顾云栈在篮子里捡起个野果送入口中,入口酸涩,几乎连牙根都要软掉了,他则神色平静,“他做错了事,晾几天思过就好了。”
秦绯点点头,又盯着桌上的盒子,“真的不打开看看?”
顾云栈好笑道:“你想看便看。”
秦绯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却也真的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子里的红绸上静静躺着一颗不过拇指大的珍珠,色如雪般纯白,圆滑透亮。
秦绯微微吃惊,“咦,送珍珠是什么意思?他在讨好你吗?不过这怎么看都像是话本里公子哥送小姑娘的礼物吧。”
顾云栈眼皮子一跳,随手将盒子盖上,扔到一边去。
“不用管,谁知道是在哪里学来的东西,没准就是在后山随手捡的。”
秦绯道:“既然说了是赔礼,怎么可能是随手捡的。”
顾云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几乎连一眼都不曾看过那颗珍珠。
秦绯出来后,江有容果然还在这里等着,一见他便凑上来询问。秦绯跟他说了顾云栈的反应,随后摊手道:“你若真心赔礼,怎么不早些问过我或者师父,哪能随便挑颗珍珠送阿聆的,要送也要送些阿聆喜欢的吧。”
江有容哭笑连连。
那珍珠不是顾云栈喜欢的,却是暗示那一世里,让他和顾云栈走得更近的那个珍珠化形的妖修,不过此时跟他怀念旧事似乎没什么用。江有容顿感头疼,他又得想写别的法子了。
接下来几天,秦绯成了江有容的信使。
他每天帮江有容将道歉信送到顾云栈面前,通常顾云栈看都不会看,随手扔到一边了事。
顾云栈仿佛是铁了心不想再理会江有容,江有容也一如既往被拒之门外,除了着急别无他法。秦绯愈发好奇他们到底为何吵架。渐渐的,连慕容笙也有所察觉,亲自来询问顾云栈,顾云栈只说自己只是想闭关修炼,养伤多年,他的修为一直在原地踏步。
不过在顾云栈准备提出闭关几年时,玄天宗出了件大事,上至宗主下至外门洒扫的童子都为之震惊不已——
早已出师的大师兄贺稹,如今的贺家主上门求娶慕容笙了。
慕容笙和贺稹曾经是师徒,很多人都知道,所以初时听说这徒弟要娶师父时,所有人都是不可置信的,宗主与诸位长老也都觉得荒谬不堪,谁都不同意,但贺稹力排万难,最终还是说服了宗主,定下日子准备迎娶师尊。
对于这个结果,顾云栈是没有半点意外的。很早之前他就知道贺稹对慕容笙抱有超出师徒的不轨之心,若是贺稹不做点什么,他才该觉得奇怪。不过这样一来,他身为二徒弟势必要为师父的出嫁出一份力,也无暇闭关了。
同样,要为师父的婚宴准备就注定顾云栈不能再闭门不出了。
被拒见多日的江有容得知消息后简直想要仰天大呼天助我也!
但顾云栈铁了心不理他,江有容就是每日在秦绯手里抢了许多活儿来主动找顾云栈搭讪,顾云栈也是冷冷淡淡的,就算会同他说话,简单几句话吩咐他该做的事后照常不予理会,他就像是要完全撇清跟江有容之间的关系。
从身份被揭穿的那一日,江有容就知道顾云栈一定会生气,毕竟那一世顾云栈有多恨他,他是心知肚明的。
江有容自认他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可等到有一日,他在山上找不到顾云栈时,他终究是急了。
问过秦绯才知道他下山去了,江有容再问清楚他去了何处,才稍微安心了些,急忙下山去追,人倒是找到了,却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江有容在山下找到顾云栈时,他正跟凌青在街上走着。
凌青是顾云栈年少时结交的朋友,寒山宗宋长老的徒弟,与他年纪相差无几,顾云栈又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他便对顾云栈格外有好感。
说来这次凌青出现在玄天宗山下,是提前来玄天宗送贺礼的,恰巧和下山为慕容笙婚礼一事采买的顾云栈偶遇上,他便一直拖着顾云栈在山下闲逛,顾云栈盛情难却,只好陪他走走,谁知半路上会碰见江有容。
“师父。”江有容脸上挂着笑走到二人面前,目光在青衣俊秀的青年身上略过,落到他身边高大而俊郎的年轻人上,“可算找到你了。”
凌青是头一回见到江有容,遂问顾云栈,“这是令徒?”
顾云栈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仍有些躲避,似是不想承认。
江有容看得出来二人关系亲密,便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询问:“师父,您不跟徒儿介绍一下这位前辈吗?”
顾云栈还真不想介绍。
凌青仿佛总是缺根筋,闻言便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起来,“在下凌青,乃寒山宗宋长老座下弟子,你是顾道友的徒弟?怎么从未听说过你。”
江有容笑着行礼,“晚辈也从未听说过前辈。”所以彼此彼此,江有容眼底略过一丝寒光。
顾云栈见状皱了皱眉,侧身挡在凌青面前道:“我还有事在身,也该上山了,实在是抱歉,看来只能待来日凌道友上山赴宴再聚了。”
顾云栈对凌青向来也不算热络,凌青没觉得异常,也笑着回礼告辞。
江有容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边看着,直到凌青走后才开口。
“师父。”
顾云栈冷着脸转身走进人来人往的街上,置若罔闻。
江有容暗叹一声,快走几步追了上去,“阿聆。”
顾云栈倒是斜了他一眼,江有容知道喊对了,又忙堆起满脸讨好的笑,“阿聆,我们这就要上山了吗?我还没跟你一起逛过山下的集市呢。”
顾云栈收回视线,显然不想理他。
“师父,阿聆!”街上人太多,慢走两步便要被挤散,江有容忙追上去,又喊了一声,“顾云栈!”
顾云栈身形一顿,手臂已被一只手抓紧,他抬眸望去,见江有容认真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跟你无话可说。”顾云栈淡然道。
江有容面上写满了毋庸置疑,“我们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见顾云栈皱了眉,他又道:“总是要说清楚的,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说谁在逃避?”顾云栈面露薄怒。
这还是在街上,周围吵闹得很,江有容牵着他往前走去,无奈道:“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话,等说清楚后,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此言一出,顾云栈也忍了忍怒火,跟他走进了一家客栈。
江有容要了一间上房,到了楼上房间时,顾云栈推开他面无表情道:“有话就说,不必动手动脚。”
“好。”江有容扶额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你先坐。”
顾云栈走到离他较远的凳子上坐下,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望向紧闭的房门,指尖轻轻捏了下衣摆。门前还有一道结界,是江有容适才布下的。
但江有容没有坐下,而是走到顾云栈面前蹲下,双手按在他膝上,一副看着颇有些可怜的样子。
顾云栈想挣开他,可双手也被紧紧按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有容将下巴搁在他手背,额角抽搐不止。
“起开。”
“不要。”江有容仰头看着他,这个角度显得他格外的无辜,他笑道:“阿聆总是不肯听我好好说话,我怕你又跑了,只能先抓住你。”
顾云栈咬着牙目光愤愤。
江有容与他对视片刻,才道:“好了,你可以问我了。”
“我没说过要问你。”顾云栈冷笑。
江有容道:“我以为阿聆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你会跟我说实话吗?”顾云栈嘲讽道。
江有容略一思索,这似乎是他的错,因为他曾经骗过顾云栈。他便服了软,承诺道:“我今日不骗你。”
“今日?”顾云栈咬牙。这么说来,他是承认了之前都是在骗他了?
江有容果然心虚,半支起身看着他道:“你可以问我为何骗你,你想知道的我今日全都一五一十告诉你,绝对不再有一丝半点的隐瞒。”
顾云栈深吸口气,没法把手在他掌心里抽出来让他有些羞愤,他忍了好一阵才稍微忽略了这个事实,沉声问道:“桌上的字是你故意放在那里,让我来看的是不是?你根本也是在试探我,骗我很好玩是不是?”
江有容笑了笑,“阿聆越来越聪明了。”
顾云栈死死瞪着他,“我不想再见到你。”
江有容怔了下,“不问点别的?”
顾云栈还在试图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我家仇已报,也死过几回了,就算你骗过我,要杀我,也早成了过眼云烟,我既然已经重获新生,就不该再记着旧事不忘,如今你我恩怨两清,各自天涯才是最好的结果。”
“什么恩怨两清?”江有容错愕。
顾云栈咬牙道:“我不想再说了,你放开,我要回玄天宗了。”
江有容听得一头雾水,“阿聆,就算你早已将过去都放下了,那也不算是恩怨两清,我可是险些杀了你的。”
顾云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眸光清明,“我不管你是顾容还是江有容,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在我看来,我们就是恩怨两清了,你放手!”
江有容意识到他不是在说笑,也渐渐回了神,不过他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顾云栈,只笑着提醒道:“你不能这么算啊。”
顾云栈一言不发,又开始了挣扎。
江有容无奈道:“我自己说,你不想问,我便自己说,好吗?”
顾云栈一直在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没有停下过挣动。
江有容只好快速地跟他说道:“我那时没有要杀你,也没有要夺你的昆仑之晶,那时江钰说我不动手他便动手,我只好设计让你假死。”
顾云栈其实很早就猜到答案了,当真相在江有容口中说出时,他还是有些震撼,连手上的挣动也停了下来。
江有容觑着他的脸色,接着说:“我没想过骗你,只是想把你送走,那时的锁阳仙城不是个好地方。”
顾云栈愣愣道:“沈清宵是怎么回事?”
忽然说起另外一个人,还是沈清宵,江有容顿了下。
“他为何帮我重塑灵根,又为何会教我学剑?”顾云栈看着他问,他的眼眶竟有轻微地泛红,那双眸子一如多年前初见时那样固执。
江有容心下一软,如实道:“他想要赤焰花,我便帮他找,也因为我们之间互有交易,他便帮我救你,帮你重塑灵根,顺道教你练剑。”
原来是真的,顾云栈在自己得到了那几个细微的线索里拼凑出来的猜想与真相八九不离十,他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可他心里却很平静,那么多困惑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他缓缓说道:“那次进昆仑墟,你是想找谁?”
“你。”江有容还怕回答慢了顾云栈会不高兴,于是快速答道:“原本只是想去救你,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不过逃跑的本事还是有的。”
顾云栈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在观察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江有容叹气道:“不过我运气不太好,进去之后先碰上了江钰。他一直以为晗元神剑在我身上,又记恨我当中揭发他害得他狼狈逃窜,多年来在修真界人人喊打,便先将我打了个半死,之后问我要晗元神剑。”
顾云栈呼吸一颤,“然后呢?”
难得他主动问起,江有容自然是老实回答,“我是没有晗元神剑的,就算有,交出去是死,不交也是死,我担忧他出去后会找江小甜要神剑,我就骗他说,神剑在昆仑墟外,我没带进来,我可以告诉他在哪……”他话音一顿,嘴角弧度多了几分冰冷,“然后我让他近前,借机杀了他。我想去找你的,可惜,最后那口气没撑到找到你。”
“找到我要做什么?”顾云栈鼻根一酸,声音低哑。
江有容摇头,“那时还不清楚,只是想救阿聆,因为阿聆在我心里很重要,就算会死,我也想进去救阿聆。”他捏了捏顾云栈指尖,仰头望着他笑道,“不过现在知道了,在阿聆身边待了太久,再不知道我就是傻子了。”
顾云栈没有说话,他低头垂眸,避开了江有容的目光。
江有容想了下,又道:“我没想到阿聆也会回来。我和江钰同归于尽后再醒来就成了一个婴儿,就在无霜宫山脚下的城镇,是一个商户外室所生的私生子,那时我身边都是普通人,我也还小,就是想去找你也没办法。”
“等我长大了些,终于打听到你的消息时听说你为了修复昆仑玉已经死了好几年,这一世竟会同前世完全不一样。我不信你会死,便想方设法上无霜宫,原本是想找沈宫主探听消息,结果消息没打探后,先碰上了阿聆。”说到此处,江有容笑容里满是庆幸,“能重新遇上阿聆,是我这两辈子最大的幸事。我以为你对前世并不知情,也不打算告诉你我就是江有容,但跟阿聆相处久了,我总觉得阿聆有些奇怪……”
“所以,你故意写了那么多字,故意放在桌上那么显眼的地方,也是故意引我看,还装作若无其事跟我下山?”
江有容干笑道:“就算阿聆没有设计让我自报身份,我也迟早会跟阿聆说的,只是怕你太恨我,不愿意跟我见面,也不愿意理我。”
就算杀他骗他是为了让他假死离开锁阳仙城,不告诉他真实身份是怕他并不是那个被他骗过顾云栈,可是说到底,还是江有容先骗了顾云栈。
要是没有那些字做试探,顾云栈也不会带他重回锁阳仙城,以自残的方式逼他自己说出真相。
江有容见他不说话,便握紧他的手道:“阿聆也很聪明,只是阿聆,下次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直接问我便是,不准再伤害自己。”
“与你何干。”顾云栈道。
江有容当做没听到,笑了笑,感叹道:“八岁那年,我打听到锁阳仙城的消息时,知道自己的身体被别人占了,阿聆也去了玄天宗,成了慕容师祖的徒弟,我也替阿聆开心。我就在想,那个占了我身体的人比我能耐多了,那锁阳仙城也不需要我了,江有容这个身份就随他去了,从那之后,我只是顾容,一个干干净净的顾容。”
只是很快,他听到有人说起顾云栈以魂命献祭昆仑玉,身消命陨之时,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还是回到了修真界,爬上了万丈高的皑皑雪山,朝无霜宫走去。
那天没有下雪,他也冻得四肢僵硬,像是灌了铅似的,麻木地往山上爬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他要找到沈清宵,要问清楚顾云栈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幸亏他运气好,被出门归来的沈棠看见了,当真带到无霜宫里。
“你为什么叫顾容?”顾云栈抿了抿唇,耳尖有些发烫。
“我那个便宜爹不让我随他姓,正房夫人也不愿意接纳我这个私生子,所以我只能自己想个名字了。”
顾云栈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哪句话是真的?”
江有容在他的凝视下,终于改了口,“我便宜娘姓顾。”
“哼。”顾云栈撇开脸。
但江有容想这个名字时是真的在想顾云栈的,他那时还是个婴儿,自然没办法自己决定自己的名字,却在听到这个姓时立马想到了顾云栈。
他活了两辈子,在数十年的人生里,最后记得最清楚的,竟就是这三个字——顾云栈。
“我大概都说清楚了,阿聆,你还想知道什么?”江有容问,“你可不能跟我划清界限,我不想离开你身边。”
顾云栈一怔,他实在是没什么要问的了,若真的有,那便是……
顾云栈看着自己仍被紧握的手,又使劲挣了挣,“松手。”
江有容故作可怜道:“不行,阿聆还不懂我的心意吗?”
顾云栈耳尖窜上一缕红晕,已不知是第几次警告,“松手!”
江有容想了下,忽而笑道:“阿聆好一招以退为进,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就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了,我还不知道那次我死之后阿聆怎么样了。”
顾云栈听到死字顿时皱了眉,抿了抿唇道:“我不想说。”
“那我也不想松手。”江有容道:“师父,徒儿一辈子都不想松开你的手,你也不要推开徒儿好不好?”
这话说的顾云栈脸上爬上两抹诡异的红晕,“闭嘴!”
江有容勾起坏笑,“可是徒儿不想闭嘴,除非师父帮徒儿闭嘴。”
“什么……”顾云栈只觉他是胡说八道,可话还未说完,就见江有容站起来,那张向来能说会道的嘴一下对准他的,顾云栈吓得瞪大眼睛。
江有容退开些许,道:“师父可以这样帮徒儿闭嘴。”
顾云栈脸颊红透,斥道:“顾容!”
江有容立马正了脸色,“师父。”
顾云栈这才成功挣开他的手,下意识想擦嘴,只是当着江有容有如实质的炙热目光,他那只手愣是没靠近唇边,他气得发抖,“滚开!”
“阿聆。”江有容的语气还算温和,他看了看房门,那双深沉的眼睛眸色似是更重了几分,“我想了很久,今日怕是不能听你的话滚开了。”
顾云栈发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是古怪,就像是盯着到嘴的食物似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要做什么?”
江有容弯下腰,朝他的脸一点点靠近,嘴角勾起狡黠的笑,“知我者,唯师父一人。师父,阿聆,你应该知道我为何会留在你身边吧?”
“我不知道。”顾云栈嘴硬道。
他的脊背已经抵在了身后的红木桌子上,他并非没有退路,只是身体僵硬的不知道要不要逃。
“那我来告诉师父。”
江有容与他几乎脸贴着脸,气息纠缠,顾云栈紧张得注意力全落到他的唇上,只见他的唇瓣一开一合,那蛊惑般的话语也在他耳边响起。
“因为江有容喜欢顾云栈,顾容喜欢师父。”
顾云栈瞪大眼睛,“唔!”
狂热的吻落到唇上,并非是方才的蜻蜓点水般,江有容堵上顾云栈的唇后便开始了凶狠的掠夺,似是将隐忍了两辈子的情意都用在此处。
……
顾云栈神情恍惚躺在床上,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耗尽,而罪魁祸首正一脸满足地站在床边穿衣服,他咬了咬唇,终于回想起来有哪里不对。
他还没说过答应!
“阿聆在想什么?”
一不留神泛红微肿的唇上又被人亲了下,顾云栈眼角的泪痕未散,晕开一抹暧昧的红晕。
江有容又亲了亲他眼角,“还好吗?”
顾云栈瞪他一眼,这回嗓音是真的相当沙哑,“滚!”
江有容俯身抱着他亲了又亲,笑道:“阿聆不乖了,不过这样也好,师父是该有些威严,徒儿很喜欢。”
顾云栈一听到那句喜欢,脸颊瞬间泛红,只是心下还有一股不清楚原因的无名火,让他在被折腾得筋疲力竭时还能用力的踹出一脚。
下一刻,屋中响起沉闷地扑通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地。
翌日,天一亮,江有容便背着顾云栈回玄天宗。
顾云栈脸色黑沉如墨水,一路无言。
此后几天,顾云栈卧病在床。
期间秦绯和慕容笙问起过,他便说是在山下被人偷袭伤了腿,不过他有徒弟贴身照顾,无须担忧。
再过一段时间,慕容笙和贺稹终于大婚了。
师父嫁给师兄,听起来就很稀奇,但在顾云栈看来实属寻常。
只是婚宴当天,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忙前忙后的徒弟见了替代过他的那个江何后,便一直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顾云栈全当看不到。
入夜,送走了一行宾客,问清楚远道而来的沈宫主与天道之子早已不知在何时就下了山,顾云栈才揉着酸麻的手臂回房,只是走到大殿前时,远远便见到那处被当做婚房,挂起红绸的大殿外鬼鬼祟祟地站着二人。
顾云栈皱了皱眉,上前拎走了其中一人,“你们在干什么?”
屋中灯火通明,两个人影映在贴着双喜的窗纸上。
秦绯和江有容同时做出噤声的动作,秦绯小声道:“阿聆小声点,我们在偷听呢。”
看得出来,不用专程说出来。顾云栈嘴角一抽,斜睨了眼江有容,秦绯向来乖巧单纯,不可能会去做听房这种事,一定是他教的。
江有容很快会意,摊手道:“我们只是怕慕容师祖和大师伯会打起来。”
“怎么可能?”大婚之日,就算是打起来,那也是另外一种方式……顾云栈轻咳一声,吩咐二人道:“都回去吧,若是让大师兄发现了……”
后面的话他没多说,没跟贺稹见过几面的江有容不太清楚,秦绯则是深以为然地捂住嘴巴。
不过想了下,秦绯又问:“贺老家主送走了吗?”
顾云栈点点头。贺老家主是贺稹的父亲,不过这父子二人关系不太好,听闻贺稹和慕容笙的婚事他也是不承认的,只是不承认也没办法,现在在贺家当家做主的人是贺稹,而不是他,今日大喜之日,他不得不来。
窗纸上两个模糊的人影似乎要纠缠在一起,只是忽然停顿了下,然后一个人影朝外走来。
顾云栈赶紧低声道:“快走!”
几人快速逃离。
秦绯回了自己房间,江有容则跟在顾云栈身后回房,于是当贺稹打开房门时外头一个人影都没有。
“师父,你多想了,外面没人。”
屋里衣裳被剥了一半的慕容笙一手拉住快要滑落雪白肩头的红衣,脸上红霞似是比喜服还要艳丽几分。
“当真?”
贺稹点头,关上房门设下结界,也不怕什么人来偷听了,他修长的十指翻飞除下衣裳,朝床边走去。
“师父别担心,这下没人会来偷听。”
……
芙蓉暖帐,春宵苦短。
另一边,顾云栈回房后正要点上烛火,却被刚关上房门的江有容按在门板上,在一片漆黑中胡乱抱着他亲。
好不容易喘口气,顾云栈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松手!”
江有容反而抱得更用力,咬着他耳垂埋怨道:“自从上次之后,师父已经很久没让我抱了,我已经忍了很久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顾云栈羞愤不已。
“师父的师父今日与徒弟成亲,师父的徒儿也想在今夜跟师父洞房。”江有容摸黑扯开顾云栈的腰带,轻声问:“师父,给不给?”
顾云栈好一阵无言,嘴上问问而已,难道他现在会松手吗?
自然不会,没过一会儿,被剥得干干净净的顾云栈躺在床上。
江有容脱完衣裳俯身亲吻着他的唇,就着月色,他看到顾云栈右臂上的一条绯红的新伤痕。
这是上回顾云栈为了骗他自己划伤的地方,江有容心疼地亲了亲伤痕,“我再说一遍,阿聆以后不准再伤自己。”
那舌尖所触似是火燎一般,顾云栈手臂一抖,快速捂住伤口推开人,江有容又不依不饶地压回去。
“阿聆,洞房。”
顾云栈又羞又气,“闭嘴!”他想了下,抬手捂住嘴巴,心里还是有股怨气,忍不住斥道:“骗子。”
江有容笑了笑,不置与否,只亲亲他捂住嘴巴的手背。
……
月华如霜,对于妖修而言,月圆之夜是个非常适合修炼的日子,对于秦绯而言也一样,当他修炼得昏昏欲睡,在屋顶上下来时,无意中听到远处传来奇怪的声响,他顿了下,循声望去,那是顾云栈和他徒弟的住处。
就在这时,那房间里又泄露出一声低吟。似是有人在哭,但听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或者二者皆有。
秦绯还以为是顾云栈出了什么事,正要去看,只是想起顾云栈还有个徒弟照应,顾容向来对照顾顾云栈这种事不肯假手他人,秦绯便止住了这个念头,打着哈欠转身回房去。
“嗯,啊,滚开!”
顾云栈一口咬住江有容的手,有些泄愤的意味。
江有容倒抽口气,动作一点没停顿,反而还愈演愈烈,他抱住顾云栈,低声提醒道:“三师叔适才在外面,我只能捂住师父嘴巴了。”
顾云栈眼角含泪怒瞪着他,始终还是觉得江有容很讨人厌。
但是讨厌的同时,他也放不下这个人,那大概就是讨厌到深刻入骨吧。
就将就着过吧,顾云栈心道。他又没忍住小声嘀咕道,“烦死了。”
“那我来为师父解忧。”
顾云栈额角青筋直跳,每次听到这个称呼他都觉得异常不适。
“不准叫师父!”
“那叫阿聆,阿聆乖。”
“闭嘴……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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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完这个番外了……太长了,想拆分一下的,但是想想拆分成中下和下还不如二合一了,这个番外原本也不打算写的,因为虐,但是答应了就写吧_(:зゝ∠)_
没有主cp的番外会标大家慎买,下面就是主cp番外了,收徒养娃撒狗粮。
捉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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