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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知青们到知青点的那年轻男子名叫于泽,他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帮着这些知青们把行李都拿下拖拉机。
轮到接谢迎春行李的时候,于泽愣了一下,用手掂了掂,问,“就这么点儿东西?”
哪个知青下乡不都是大包小包带一堆?
带这么点儿东西就敢到乡下来?东西够用么?
于泽脑子里想了一堆,嘴上却没多问,见知青们站在知青点的门口犯了难,解释道:“这里原来是娘子庙,供的是白娘子,前几年破四旧的时候雕塑被砸了,但屋子还好好的,公社听说要建知青点,就让人来打扫了打扫,你们放心住,屋子结实得很,房顶也才修补过。”
知青们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谁都不愿意先进去,不知道谁在谢迎春腰上使了把劲儿,谢迎春直愣愣地就站在了最前面。
她看着那破败庙宇装饰的屋子也有点头皮发麻,但这会儿也顾不上其它了,硬着头皮推开门进去,四下打量一番,就是一个小院子,原来供奉白娘子的正殿改成了一个教室,门上贴着一个红纸,上面用毛笔字写了‘青山小学’四个字,两边的偏殿门敞开着,还在门口支了一个泥土灶,估计就是给他们住的地方。
于泽也开腔介绍上了,“男知青住东边的偏殿,女知青住西边的偏殿,茅厕也是分开的。你们先休息休息,生产队还忙,我先走了。明儿个会有人过来带你们下地,一起干农活赚工分。”
知青们虽然多数都没种过地,但也知道这会儿正是割麦打谷的农忙时候,就算肚子里憋了问题想问,也不好意思拉着一个才见面都没说上几句话的人问,再者他们都想看看自个儿住的地方长啥样。
于泽一走,这些知青们就打开了话匣子,一边在屋子里转悠一边开始吐槽。
“呀,这茅厕怎么这么脏?”
“味儿怎么这么大呀!这风一吹,晚上被味儿熏着了,能睡得着?”
“我觉得这屋子还算干净,就是怎么都不是分开睡的啊,一排大炕做通铺,万一有人睡觉不安分不规矩该咋办?”
“这柜子是什么木头的?摸着一点都不结实,就算落了锁,那也防不了贼啊……”
甭管是男知青还是女知青,这会儿都和天上下凡到人间似得,看什么都不爽,挑着一点问题就能吐槽一通。
谢迎春没插嘴,她把包袱放在柜子上,见院子外面晾衣服的绳上有块抹布,她去取了抹布蘸了水,把柜子和炕沿又给擦了一遍。
那些女知青又开始因为谁要睡靠窗户的地方争执起来了,靠窗户的地方明亮通风透气好,大家都想往窗户边睡,白天被子摊在炕头就能晒了,可位置就一个,有人眼疾手快,一进来就把地方给占了,有人手慢但脾气凶嗓门高,还有人就爱挑事儿……巴掌大的屋子里,刚见面的知青就因为这个事儿吵了起来。
谢迎春不想引火烧身,她找了个最不受大家待见的犄角旮旯,把带来的床单往草席上一铺,选了个临近的柜子,把里面的灰也擦了擦,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放了进去。
有人是爱搞事的性子,自然有人爱安静。
一屋子六个女知青,两个吵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在那儿边吃瓜边挑唆边煽风点火,另外三个都没吱声。
谢迎春一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岁月静好地整理东西,另外两个爱安静不喜欢闹事的人就凑了过来。
一个扎着马尾辫,圆脸上生了俩酒窝的姑娘凑到谢迎春身边,说,“我叫林知书,京城来的,你呢?”
“谢迎春,津市来的。”
另外一个理着短发的姑娘也凑了过来,“我叫杜晋,西山省汾河边上长大的。”
谢迎春点点头,将自己用水涮过的抹布递向林知书和杜晋,问,“你们要不要也擦擦?在火车上折腾了一天,又在拖拉机上颠了一路,我都给颠饿了。听说生产队管饭,收拾好过去看看吧。”
杜晋看了一眼那三个还在搞事的,低声说,“刚刚乘拖拉机过来的时候,我仔细看过这边,芦苇长得不少,我爸和我说过,松原这边虽然经济不行有点荒,但土地是肥的,林子是满的,我们待会儿去芦苇边转转,看能不能叉点儿东西打打牙祭。一路上都是啃饼子吃鸡蛋,我嘴巴都快淡出毛病了,咱搞点有油水的东西去吃。”
谢迎春看了杜晋一眼,明白了杜晋的意思,没吭声,但冲杜晋点了个头。
三人麻利地收拾完,关上门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从院子里找到个木盆,想把穿脏的衣服泡上洗洗,但寻遍院子前后都没找到水井,只能出门去问。
地头有人在收割麦子,有人在捻着麦穗儿脱粒。
谢迎春在地头找了一个婶子,脸上摆着笑问,“婶儿,我们是新来青山公社插队的知青,不熟这边儿,能不能问问您,我们知青点周边有水井么?想打点儿水洗衣服。”
那黑脸婶子愣了一下,指着不远处那条河说,“闺女啊,咱这儿水井倒是有,都是吃喝用的水,洗衣服都是到河边去,浇地都是从河边挑水呢。”
谢迎春:“……”和津市的差别果然大。
那黑脸婶子又说,“你们是今天刚来吧,我那在石油厂上班的出息侄子开了生产队的车去接你们嘞。我听赵队长说明儿个才给你们安排活儿,生产队也不管饭,但生产队的厨房借给你们用。”
一听说生产队不管饭,没等谢迎春细问,林知书就傻眼了,“不管饭?文件上说的是管饭的啊……生产队要是不管饭,我们吃啥?要粮食没粮食要菜没菜……”
黑脸婶子抬头看了一眼赵队长所在的方位,弯下腰来装作自己正在割麦子,低声同谢迎春说,“闺女,你们别担心粮食的事儿。到了我们青山公社,还能让你们给饿着?我们这边连着丰收好多年了,生产队上就有余粮。赵队长明儿个肯定会给你们预支一笔余粮吃,吃一碗倒一碗这种遭天谴的事儿肯定不成,但想要吃饱肚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你们都是文化人,来我们农村是帮我们的,我们哪能让你们跟着吃苦?”
这话说的谢迎春有点感动,她告别了黑脸婶子,同林知书和杜晋回住的地方拿脏衣裳,那三个爱搞事儿的人这会儿也消停了,正在铺床,见谢迎春几个要去洗衣裳,那个吵赢的姑娘赶紧换了一身衣裳,跟着谢迎春几个一并往河边去。
大家都是刚见面,不怎么熟,纵然是已经站在一条战线上的谢迎春和林知书、杜晋也没几句话,更别提和这个刺头女知青了。
但架不住那刺头女知青嘴叭叭得太能说,她自己就能扯着嗓子唱一台大戏,谢迎春不主动开腔,她主动啊!
她用手肘戳了谢迎春一下,冲谢迎春挤挤眼,说,“我叫王萍,我知道你,叫谢迎春,津市上的车。”
谢迎春抬头看了一眼这刺头女知青,问,“你咋知道的?”
“因为我也是津市来的啊,我们都上车了,就你没到,送咱的那人拎着喇叭四处找人,不就是喊你么?一下车我就注意到你了,不过那梅艳太气人,好像就和炕头专属户一样,我没顾得上和你说话就和她呛起来了。”
“我刚刚还想问你来着,怎么不挑一个好点的地方住?就算你不争最靠窗户的地方,那也别争最墙角旮旯的地儿啊,太阳整天都晒不到。”
谢迎春顿了顿,决定同王萍说实话。
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反问王萍:“现在太阳这么大,你要睡在窗户边晒太阳?中午能睡得着?我看那窗户也不严实,刮风下雨的时候,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冬天听说东北这边下的雪有半人高,能冻死个人……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啥要争窗户边?”
王萍愣住。
站在谢迎春右手边的林知书和杜晋对视了一眼,突然庆幸自己站队站得早,没跟着瞎掺和。
谢迎春说的有道理啊!
靠窗户睡虽然采光通风好,但坏处也不少啊!冬天的冷风呼呼往脸上灌的时候,采光再好顶个屁用!
王萍的嘴张了老大,过了好一会儿才懊恼地给自己来了一巴掌,“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只觉得明明亮亮住着舒坦……他娘的,叫梅艳给坑了。”
谢迎春给王萍支了个招,“要不你和梅艳换回去?我看她挺喜欢睡炕头的。”
“好主意!”王萍的眼睛亮了。
林知书扯了扯谢迎春的衣角,谢迎春明白林知书的意思,伸手拍了拍林知书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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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的赵大柱队长还是很有人性的,等到了吃饭的点儿,他让黑脸婶子到知青点把五男六女十一个知青喊上,请这些知青吃了一顿青菜馅儿的饺子,虽说里面没肉,但有一锅鱼汤,就是从松原江里捞的江鲫,肉嫩刺少,配上一些松蘑和豆腐,炖成汤相当得香。
赵大柱还给知青们透露了点儿口风,“明儿个就得下地收麦干活儿了,不过不用知青们干什么苦力活,男知青们帮着搬搬麦子,女知青们帮着记记账,把麦子摊平在坝上晾晒开来就行。”
赵大柱还说,如果想要打牙祭,就去那芦苇丛里掏野鸭子蛋和找鱼去,这些东西逮了自个儿悄摸吃不会有人管,但要是逮到了傻狍子,得和生产队说一声,自己能留一刀肉,大块得上交给生产队。
“挖社会主义墙角这个……可能在你们那儿管的挺严,但在松原这边没那么严,你们捞条鱼挖点菜没人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要是逮到狍子,那就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放过去的,得睡死过去才看不见,容易招人嫌,你们都是外来的,别给自己找麻烦。”
知青们吃饱喝足回了知青点,洗漱完躺在炕上还说松原虽然苦,但生产队长是好人之类的话,结果到了晚上,谢迎春就做了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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