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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再被挑错,云泱每抄完一小段,都先对照着书检查一遍,再继续抄下一行,一篇述而,拖拖沓沓抄了近两个时辰才抄完。
外面更鼓第三次响起,竟已是三更天了。
云泱借着琉璃灯遮掩悄悄往中间长案望去,就见元黎仍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手里却已换了另一本书,比之前那本还厚,封皮上画着个大骷髅,多半也是什么江湖异闻录之类的。
狗太子为了破案,还挺费心的。
随即想起云九说的那句“城中巡防事宜亦在八大营职责范围内,若处置不当,太子说不准还要牵连受责”,心想,狗太子这样权欲熏心的家伙,一定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才对这案子如此尽智竭力。
云泱这次成竹在胸,收拾起笔墨,将新抄好的那份《述而》递过去,本来还担心元黎故意刁难,晾着他,看完书再给他看作业,没料到这回元黎立刻直接放下了书,将那十来页宣纸从首到尾阅了一遍后,就提笔署上了自己的大名。
“多谢太子哥哥啦。”
“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搅太子哥哥读书了。”
云泱美滋滋的把两份课业都收好,转身,轻手轻脚的准备溜走,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冷沉声音:“且慢。”
云泱还没来得及转回去,一道阴影自后方笼来,元黎竟起身站了起来。
云泱抬头,恰对上对方冰雕一样没有温度的脸和一双锐利幽深的眸子。见对方面色不善,云泱装乖巧,问:“太子哥哥还有其他事吗?”
元黎手里尚握着书,也不说话,只寒眉冷目的一步步往前逼近,云泱只能往后退,直到哐当一下撞到紧闭的门板上,退无可退,方抱紧怀中的作业,警惕的瞅着前面的人。
元黎终于停下,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盯了云泱片刻,忽冷冷一扯嘴角,道:“害人终害己,再有下次,孤绝不姑息。”
云泱心念电转,眼睛眨了眨,道:“我不明白太子哥哥在说什么?”
“不明白?”
元黎玩味一笑,一手撑在门框上,将小东西彻彻底底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哂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只要孤拿不到证据,就不能拿你如何?”
“但你可知,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就一定会在这世上留下痕迹。这回万幸只是普通的疥蛇,若下次引来的是一条见血封喉的毒蛇,林魁恐怕早就见阎王爷去了。他推了你一下,你就要夺他性命,小小年纪,心思便如此歹毒,连孤都要甘拜下风。”
云泱紧紧一抿唇,手指下意识就要伸进腰间福袋里,但转念一想,狗太子虽然认定此事是他做的,但多半也是根据林魁醒后说的一些话推测的,其实并无切实证据。否则以狗太子睚眦必报的性情,早就直接拿证据对付他了,何须在此绕费口舌。
云泱收回手,迅速镇定下来,面不改色道:“我真不明白太子哥哥在说什么,太子哥哥既然说是,那便是吧,左右林魁是你的亲表弟,不像我在这个地方无亲无故的,你肯定是向着他说话的。”
元黎料到这小东西狡黠嘴硬,不会轻易承认,却没料到竟嘴硬的如此理直气壮。原本他只打断略作警告,暂不追究,现在倒改了主意。
沉吟片刻,悠然道:“你不愿承认也罢,事实上,你承不承认,在孤这里区别不大。只是,你主动坦白和被孤查出来,就是两回事了。”
“蓄意谋害长公主嫡子,这罪名怕是不小,你既不怕,就回去乖乖等着大理寺传唤吧。”
他撤了手,意味深长的盯了云泱一眼,便负袖转身,重新坐回案后。
云泱暗暗咬牙,抬头盯着那道背影,只恨不得在上面戳上一百个窟窿。以狗太子的脾气,绝对不会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虽说他很自信那件事做的很干净,绝对不会留下把柄,可看狗太子方才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莫名就很烦躁。
见云泱站着不动,元黎挑眉,冷笑:“怎么?准备坦白了?”
“可惜晚了,但你若真心实意的给孤道个歉,孤可能会勉为其难的听一听。”
云泱胸口起伏片刻,转身摔门而去。
让他给狗太子道歉,做梦去吧!
云五正盘膝坐在藏书阁外一颗千年老松的树梢上练功,感受传闻中怀抱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见小世子抱着沓宣纸怒气冲冲的从阁内出来,忙纵身飞下,追着问:“谁惹小世子生气了?是不是太子不肯给小世子在作业上署名?”
云泱豁然停步,扭头,狠狠瞪他一眼,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
云五一头雾水,仔细一看,小世子乌漆漆的眼睛里竟隐约蓄着水色,登时一震,太子到底做了什么,能把小世子欺负成这个样子!
云五还待询问,只闻砰得一声,对面大柳树上啪嗒掉下个人来。看样子,刚刚竟和他一起在怀抱自然。
而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打扰,打扰。”
对面人身穿褚色大内侍卫服,腰间亦挂着大内腰牌,被发现,颇不好意思的叉手告罪。
大内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书院内?
云五心系小世子,无暇他顾,只礼貌性的点头为礼,便大步走开了。
等这一对主仆走远了,柳树上方轻飘飘落下另一道人影,口中叼着片柳叶,抱臂道:“陛下让咱们偷偷观察殿下和小世子的相处日常,这要怎么汇报,难道要说殿下把小世子给气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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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整条街的衙门都暗着,京兆府府衙大堂内却灯火通明,聚满人影。以府尹柳青为首,所有主事人员都埋首在堆积成山的卷宗之中,夤夜鏖战。
“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有衙兵探头禀报。
柳青一个激灵,忙晃了晃快成浆糊的脑袋,起身迎出门去。
元黎披着玄色披风,策马而来,一双凤目锐利清明,把马缰往侍卫手里一丢,径奔大堂,问:“查的如何?”
一帮幕僚及主事官员忙起身行礼。
其中两个年纪大的已看卷宗看得头昏眼花,对上元黎犀利视线,立时觉得头顶似悬了把刀似的,不由感叹,听闻这位殿下为追查蛊毒线索,在藏书阁翻阅了一夜的书,眼下又马不停蹄赶来这里,换成寻常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早撑不住了,这位竟精神抖擞,毫不见倦意,撇除办事风格与难以相与的性情而言,的确令人敬佩。
柳青在后面疾步跟着,道:“臣已带着衙中人将近五年内的大小卷宗统统翻阅了一遍,除了一桩涉及武林的乌龙事件,并未发现任何与蛊毒有关的案子。”
“什么乌龙事件?”
“委实是一桩乌龙事件,说是江湖一末流门派弟子为了骗取衡山派的武功秘笈,使用下三滥手段绑了衡山派的少主,并趁那少主昏迷期间在其四肢用一种特殊的靛料绘满奇怪图腾,待衡山少主醒后,骗他说那是蛊毒所致,需用门派秘笈交换解药。那靛料擦不掉洗不净,衡山掌门信以为真,倒真拿了一半秘笈出来,去换所谓的解药。事后发现真相,悔之不迭,才一怒之下将此事诉诸官府。”
说话间已走到公案前。
柳青自觉的把位置让出来,一边整理混乱的案牍,一边觑着元黎面色道:“依照杨前辈的说法,这炼蛊之术过程极复杂,蛊王产生后,要先‘开荤’,‘开荤’后继续在阴暗湿毒处蛰伏五年锻炼毒性,才可正式出师杀人。眼下臣等并未找出五年前这蛊王‘开荤’犯下的案卷,恐怕只能说明两个问题,要不,这凶手非我大靖子民,要不,就是有地方衙门漏报了案情。无论哪一种,都不好排查呀。”
元黎点头,自袖中取出两张残页,铺展到案上,道:“今夜孤在藏书阁翻遍各类典籍与异闻录,只找到两种能分泌出紫色毒液的毒蛊。”
柳青低头一看,只见那两张残页上竟栩栩如生的绘着两只形状阴怖诡异的大虫,不由头皮一阵发麻。
元黎指着左边残页上的一只长满细足、躯体上生有紫色花纹的大虫道:“此蛊名双生蛊,是一对孪生兄弟为了折磨彼此而创,宿体需要有两人,且须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据说中此蛊者,死后肌肤上会出现大片大片形状如双生花一样的紫斑。”
接着又指着右边残页上一条通体紫红的虫子道:“此为‘重紫’,具体功效未有记载,据说中蛊者死后肌肤上亦会出现紫色斑纹。但具体是何斑纹,亦未见记载。”
柳青光听着就觉得腹中恶寒,实在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人专门耗费时间精力来做这等害人之物。
琢磨片刻,道:“死去的那两名阴月一个是孤儿,一个是家中独子,显然不符合双生的特点。那极可能就是这个‘重紫’了。”
元黎合上书页,淡淡道:“这也仅是故纸堆里扒拉出的一点鸿泥爪印而已,说不准就是著书者为了博眼球而胡乱编造的。孤的意思是,要破案,得另换思路。”
他显然已经有了想法。
柳青眼观鼻,鼻观心,斗着胆子道:“实不相瞒,下官这两日搜断枯肠,也正有一点想法想与殿下商议。”
元黎颔首,示意他说。
共事这段时日,柳青也瞧明白,这位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正事上并不拘小节,便大胆道:“下官认为,不如就从已经发生的两起命案入手,来推测下一个可能的遇害者,及时绸缪。”
“譬如,这两个阴月,一个死于城北秦楼,一个死于城西会嘉坊,那凶手下一步作案的地点,会不会就是城南或城东某处的阴月。再譬如,死去的这两名阴月……”
柳青目光躲闪了下,才敢硬着头皮道:“咳,都与殿下有些牵扯,那下一个遇害的阴月,会不会也、也是这种情况。”
元黎无甚表情的以指敲案,良久,微微笑道:“不错,柳大人正与孤想到一处。孤已命人去整理这一年间所有与东宫有牵扯的阴月名单,最晚明日,就能送到京兆府。”
柳青由衷感佩:“下官谢殿下体谅。”
这厢这说着,衙兵又哆哆嗦嗦的探进头来,道:“殿下,大人,宫中有贵客到。”
元黎轻一皱眉,罗公公已笑呵呵走了进来。
“殿下可教老奴一通好找。”
元黎笑道:“公公怎么过来了?”
罗公公笑意更浓:“老奴是过来替陛下传旨的,陛下已下令内务府,三日后就替殿下与小世子进行婚仪。”
“陛下还说了,一切以婚事为大,案子的事,可以先搁一搁,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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