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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二十八年,春,战长林跟居云岫吵架了。
其实确切来说,战长林是不会跟居云岫吵架的,他吵不过她,也知道不能吵过她,因而每次产生矛盾,他用来对抗居云岫的方式便是——不再跟她说话。
肃王领旨前往定襄与突厥交战,战长林请缨,一走,至少是三个月。
临走的前一天,居云岫来给他送平安符——他每次出征,居云岫都会去慈恩寺给他求一个平安符——他坐在屋外的长廊上看天,不理她,不看她,拒绝就这样跟她和解,居云岫把只能手心里的平安符放在石桌上,黯然走了。
离开的一个月后,战长林收到一封从长安寄来的信,信是居云岫写的,他当众面无表情地收了信,回到营帐后,心如擂鼓地拆开,打开来一看——信上空白。
战长林把信封撑开,眼凑上去,反复检查数遍,终于确定,居云岫的确只给他寄来了一张信纸,没有只言片语。
战长林一颗沸腾的心瞬间冰凉,颓然坐倒在案前。
帐外人头攒动,是战青峦、战平谷、战石溪三个在“窃取情报”,一向机敏的战长林毫无察觉,眼睛盯着那张空白的纸,蓦地提笔。
回信写到一半,战长林把笔扔开,痛苦地往后一倒,心知中了她的计。
世上为什么有这样坏的女人?
战长林掩住脸庞,越想越不甘心。
战平谷在帐外皱眉头:“傻小子写什么呢,还把自己写哭了?”
战石溪挑眉头:“别是太肉麻了,自己都没眼看了吧?”
战青峦笑。
某夜三更,突厥趁肃王率领主力部队在前线攻城,派一员虎将率数万精锐骑兵从后方偷袭苍龙军军营,被留守的战长林一举歼灭。
次日,捷报从前线传来,定襄城破,突厥可汗仓皇逃遁,肃王传令战长林率兵从西线追击,十万突厥军被战长林抢先截于碛口。
当肃王率领大部队赶到时,正值破晓,黎明熹微的戈壁滩上血流成河,战长林撑着剑坐在血泊中,已以区区一万的兵力,伏杀了突厥仅剩的十万大军。
是夜,军营内欢声如雷,战长林被战石溪等人灌得晕头转向,肃王来时,众人才算收手,战长林踉踉跄跄地逃出人群,打着酒嗝,抱住了肃王的大腿。
众人放声大笑。
肃王站在中央,整个营帐内,就数他的身形最高大、最伟岸,他低下头,看着面前这个酒气冲天、醉眼朦胧的小狼崽,也笑了。
他笑问:“这回想要什么?”
每次大捷,他都会论功行赏,然而对战长林,他总是要他自己开口讨赏。
可是这一回,战长林已不能听清楚他的问话,他醉醺醺地喊着心中所念,歪打正着:“岫岫啊,岫岫啊……”
众人目定口呆,肃王笑容更大。
“口气倒不小,”肃王笑着,一脚踹开他,走向主座,“自己去求吧。”
酒醒时,已是次日傍晚,战长林睁开眼睛,看到战平谷、战石溪二人凑近的脸,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离我远点,好臭。”
战平谷眉头皱得要打结:“是你自己臭,好吗?”
战长林耸耸鼻尖,恢复神智,呵一声笑:“知道我臭,还凑上来闻我?”
战平谷不及答,战长林突然挣起来,朝他哈出一大口酒气。
战石溪不幸被波及,捂住口鼻,痛呼:“好臭!”
战长林哈哈大笑。
战平谷强忍住把他摁在床上揍一顿的冲动,骂道:“就你这副德性,日后阿岫如何忍受得住!”
战长林笑容收拢,眼睛里冒出星星来:“?”
战石溪拼命扇面前的酒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道:“昨夜跟王爷求娶阿岫的事,你全忘了?”
战长林喝得那叫一个烂醉,哪里还记得昨夜的事,听得战石溪此问,眼睛直瞪得快要从眼眶里砸下来。
战石溪心道“好家伙”,挑眉道:“看来,王爷是如何答复你的,你也全忘了。”
战长林木头一样地坐着,手脚都快麻了,缓过神来后,抓住了战石溪、战平谷二人的衣角。
五月底,苍龙军凯旋,离长安还剩百里时,战长林再等待不住,一人一马,连夜奔回长安。
跟随大部队入京会有满城百姓夹道欢迎,但他不稀罕,他满心满眼只有战平谷、战石溪告诉他的那一则答复——“自己去求吧”。
求吧。
千山万水都已被他用战骑踏平,如今,他和居云岫之间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步——求娶了。
抵达王府时,是次日下午,他风尘仆仆下马来,一径往香雪苑走,途中碰到他的侍女惊得瞪大眼睛。
“公子怎么就回来了?大军不是要过两日才能到吗?”
他笑,意气风发,脚步更快,却被侍女追上来告知:“公子是要找郡主吗?赵公子今日来约郡主去醉仙斋宴饮,刚刚已把人接走了。”
他一脚踩在回廊台阶上,仿佛踩入了严冬的冰湖里。
“谁?”他回头,晴日里,脸像一块凝冻的冰。
侍女直哆嗦:“赵、赵公子……赵霁。”
战长林寒着一张脸,走出王府,重新上马,一甩马鞭,朝城西的醉仙斋驰去。
赵霁与居云岫的马车被他在半道里截下,他从马上下来,先晾着赵霁,直奔居云岫车前。
居云岫坐在车内,描着淡妆,穿一袭齐胸的黛蓝色云锦襦裙,转头看过来时,螺髻上的衔花双鱼银步摇一晃。
那是他没见过的一支新首饰。
战长林大手抓在窗沿上,绷着蜿蜒青筋。
四目相对,暗流汹涌,最后,还是居云岫先道:“回来了?”
平淡,冷静,完全没有他预想里的欣喜和热烈。
战长林牙关紧咬,开口时,声音都是哑的:“去哪里?”
居云岫并不掩饰,道:“醉仙斋,宴饮。”
战长林道:“跟赵霁?”
居云岫道:“对,跟赵霁。”
战长林气极而笑。
车窗几乎要给他抓烂,居云岫瞄了一眼,眉微蹙,命令他:“松手。”
战长林笑着点头,目光冷森森的,想:我有三个多月没理她,她可以报复我一回,我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想罢,战长林松开手,走到赵霁的车前。
赵霁的车窗已打开,似在恭候他,赵家的扈从也按住了刀,恭候他,战长林很能吸取前车之鉴,走上前,一改上回的雷霆做派,春风拂面地道:“我家岫岫不吃刺多的鱼,不喝有葱的羹,不饮辛辣的酒,另外,味重的八角、花椒、茴香通通也是不吃的,开席前,记得给后厨说清楚,你难得请她吃一次饭,别因为这点小事败了兴致。”
赵霁眼神冷然,不语。
战长林微笑,见好即收。
酉时二刻,两辆华贵的双辕马车停在醉仙斋前,战长林也下了马。
目送二人入内后,战长林环目四看,走到醉仙斋对面的一家胡饼铺前,买了两个饼,就势在摊铺边的树荫里坐下来,等楼上那二人结束约会。
巧的是,赵霁订的雅间就在临街的二楼,筵席摆在窗前,战长林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居云岫的侧脸。
居云岫也只需要一转头,就能看到战长林坐在街边啃饼,一边啃,一边直勾勾地盯上来,眼神幽怨。
赵霁自然也看到了,倒不介意,从容吩咐扈从传膳。
不多时,玉馔珍馐入席,鲜嫩松软的芙蓉羹、外焦里嫩的油炸石首、鲜美入味的间笋蒸鹅、以及玲珑剔透的水晶包儿……
居云岫看着这些熟悉的菜品,心念一动,望向窗外。
赵霁并不了解她的胃口,然而今日所点的,全是她以往来醉仙斋里爱吃的。
深谙这点的,应该是战长林。
赵霁给居云岫倒酒,道:“郡主酒量如何?”
居云岫收回目光,道:“应该不逊于你。”
赵霁笑,举杯道:“那今夜,便不醉不归吧。”
居云岫挑眸看他一眼,便欲举杯,忽听得窗户底下一声音色熟悉的吆喝:“胡饼,胡饼,新鲜出炉、焦香酥脆的胡饼——”
居云岫转头。
暮光里,战长林站在卖胡饼的摊铺前,环着胸,热心地帮摊主吆喝,居云岫盯着他那双亮眼,眸光微变。
赵霁也朝底下看了一眼,自知是些吸引居云岫的小伎俩,不以为意,看回居云岫,道:“郡主,请吧。”
居云岫敛目,拿起案上酒盏,方一就唇,又听得战长林在底下道:“管你是蒸饼、泡饼、烧饼、汤饼,还是素饼、肉饼、油饼、麻饼,都不如我这咯嘣脆的胡饼……”
“我胡饼香又脆,我胡饼大又圆,我胡饼现做现卖,可咸可甜……”
“胡饼,胡饼……”
“……”
战长林在摊铺前卖力喊着,不及入夜,一行人从醉仙斋里出来,战长林有意不看,专心吆喝,直至对方来到自己跟前。
战长林抬头,冲来人爽朗一笑,道:“吃完了?”
居云岫袖手而立,盯着他,道:“苍龙军没给你发军饷吗?”
战长林道:“发啊,都攒起来了,等着娶媳妇时用。”
居云岫:“……”
卖胡饼的摊主今日得战长林这样俊朗的郎君襄助,生意大好,眼看又来一位贵人,且还像是相熟的,忙问道:“贵人可要来一块胡饼吗?”
战长林不等居云岫答,道:“当然要,我亲自卖的胡饼,她怎么可能不要?”
说罢,拿了两枚铜钱递过去,摊主执意不肯收,笑呵呵地把一块最大最圆的胡饼包了送来,战长林也不客套,收回钱,接了饼。
二楼雅间的窗户上仍映着一道人影,战长林瞄一眼后,把胡饼喂到居云岫嘴边。
居云岫看着他,不动。
战长林便拿饼在她嘴唇上蹭了一下。
暮色里,美人樱唇润软,一蹭,就沾了颗芝麻。
战长林眼神一深,笑起来,忽然就觉得,自己又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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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岫:别嘚瑟,你能赢,是因为我愿意你赢罢了。
长林狗子: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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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红包继续。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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