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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为什么叫简余吗？”
“因为你是捡来的，也是多余的。”
“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记忆吗？”
“因为抛弃你的人连被你记得都不愿意。”
“那你为什么会被抛弃呢？”
“因为你真的很多余。”
这是简余对自己过去的所有了解。
也是脑内最清晰的记忆。
她初次醒来在奴隶营。
大概从她第一次醒来，她就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最黑暗。
“别离她太近……她是那个带来的你没看见吗!”
“怪物的孩子……”
简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躺在破旧的草席上，身下坎坷不平颗颗粒粒都十分清晰，但莫名并不疼痛，只是身边环绕的声音让她十分不解。
为什么要喊她怪物?
她转动眼珠，看向围绕自己的人群，看着他们掺杂着恐惧好奇的混浊眼睛，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哑的不行，干涩过分，只能牵扯声带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她下意识用舌头舔唇，人们被她的动作吓得齐齐后退。
“怪物动了……”
在一片疏远中，一个女孩子看着她走近了，虽是短发，但大概那是个女孩子，脸上脏兮兮，衬得一双眼睛越发明亮，简余在一双双昏暗的眼睛里看到那双眼睛闪烁着，很耀眼。那个女孩子带着一脸犹豫和不安紧紧攥着什么慢慢走过来，从一众远远围观的人群挤出，靠近了简余。
她很渴，而女孩手里有一个碗。
“你……”
简余还来不及说完完整的一句话，一道暗光闪过，钝物刺人身体发出撕拉的声音，简余整个人痉挛起来，无法言语的痛苦让她微微闷哼出声，却始终没有喊叫挣扎，只是非常不解地看着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嘴角下挂，眼泪慢慢地流着，带着灰在脸上洗出两道痕迹，她的手轻微地发抖，振动随着匕首传到简余身上，很清晰，但女孩至始至终没有松手。
虽然恐惧但很坚定。
“怪物，怪物就是该去死的，反正你也不会死的……”
简余看着她，漠然而不解，身体的本能告诉她，她应该反抗。但是她好像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反抗没有意义。她知道她想要杀死这个女孩很容易，只要一抬手，那脆弱纤细的脖子就能被捏住，然后只要一秒，用力，“咔擦”一声，就断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简余知道这对她而言，很简单。
但简余只是好奇而毫无惊惧地看着女孩，看着她肮脏的脸，肮脏的衣服，肮脏的手，手里肮脏的有数个缺口的碗。
她想知道女孩这个行为的意义。
“只要有你的血……只要……”两道泪痕挂在女孩脸上，是黑色的，她手里拿着碗，虔诚而忐忑地跪在那里，很珍惜地在伤口处接着简余的血，但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把那把钝化的匕首拔出让血流的更多，只是在血液流不动时伸手狠狠扭动匕首将伤口撕裂。
皮肉发出轻微“滋啦”的声音。
简余抽搐了一下。
血液汩汩地流着。
简余挨着疼痛，一言不发地紧盯着女孩的脸，她觉得这个女孩很奇怪，厌恶身为怪物的她，却又那样珍惜她的血液。怪物的血液，不是怪物吗？
“丫头你这么做小心被黑乌鸦抓到啊，她可不是一般人……你看她身上的衣服……”围观群众仍是不敢靠近简余，只是在一旁指指点点。
女孩红着眼睛回头大吼：“只要有她的血，爸妈就能获救了!伯伯告诉我了，只有怪物的血液能救被怪物咬的人!”她莫名愤怒地吼叫完，咬着嘴唇垂下头，轻轻地说了句，谁也没有听清，简余却因为极近的距离听得分明。
“反正不会死，痛一下又怎么样呢？”
碗很快装满了。女孩兴奋地喘着粗气，小心地端起碗像是端着什么珍宝，她起身，想起什么又回来蹲下身，伸手一把拔走了匕首，动作太粗鲁，飞溅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她的半张脸。
满是污垢的脸上被血浸透，显出眸子越发明亮。
简余痛的整个人像是鱼儿般弓起了腰，身后坚硬的石头这才显出万分的不友好，磕的简余肩部臀部生疼，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只有女孩居高临下的沾满泪光的那一眼。
这就是她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清明地映在她的眼里。
血液和泪水。
世界上最亲密的两种液体。
随后简余看着女孩离开，才漠然地移动目光看向自己腹部血红一片的伤口，看衣服的染血程度，失血量挺高，但好像已经停止出血，如果她没看错，伤口似乎在愈合，血肉蠕动着，交织着，新的血肉从旧的血肉中钻出来。
这就是那个女孩说她不会死的原因?这也是那个女孩不把匕首拔出来的原因，愈合太快，出血不易。
捅人的手法很稚嫩，但是脑子还是挺灵光。简余微喘着气想着。
她仰面躺着，一动不动，任人参观，奇怪的是明明她被人捅了一刀都不反抗，人们还是不敢上前。
也许是看见她的伤口愈合过程觉得很可怕?
后来有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遥遥地往这边来，个个神色冰冷，眉目凌厉，人群一下四散开来，还有人不停地喊着：“黑乌鸦来了，黑乌鸦来了，快去干活!”
简余转动眼珠看向那群黑乌鸦，确实挺黑，但是中间还夹着个白色的。
她隔着很远却能看清几个人手里的枪支。
……
她为什么会知道那是“枪支”?对了，她，是谁?
简余终于缓过劲，琢磨自己是怎么回事，但她只能愣愣地想着。
她，什么都不记得。
黑乌鸦来的很快，简余被原地按着做了全身检查后，懵懵地听着那个白大褂对一边的黑乌鸦说了一句：“这个人失忆。”
黑乌鸦随便点点头，道：“身体还可以?
白大褂：“之前很奇怪地好，但现在又不好了，她之前喝了白蜘蛛的血液，所以那时候愈合能力特别强。”
黑乌鸦弯了嘴角：“无所谓，活着能做工就好。”
于是简余因为失忆等等原因成了黑户，一开始几个黑乌鸦也就是巡逻兵对她都很客气，因为她身上穿着的是非常好的衣服，似乎是军方特供，有人据此猜测她是军方出身，而且地位不低。
而那个捅伤简余的女孩，因为简余这子虚乌有的身份被黑乌鸦以违反纪律的理由一颗枪子儿爆了头，脑袋被割下来悬在最高的柱子上，简余一抬头就能看见。
不过简余不太喜欢看着天空发呆，所以她也就从来没注意。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巡逻兵左等右等没等来达官贵人寻亲的戏码，顿时脸一黑眼一斜，把简余打发去洗衣服，一桶又一桶男人散发着浓重汗臭的衣物，简余从早洗到晚，傍着那条远看是诡异的黑色，近看时却十分清澈的黑河。
奴隶营关于简余的传闻只是流行一时。
想想也是，和白蜘蛛尸体一块出现的女人，从那个地方飘来的，总不会是什么大家千金，恐怕只是难民而已，听说那边在打仗，异能者官兵多的是，落下衣服被这些人拿来穿很正常。
而且简余身上这件，似乎是男式的，很宽松。
几个大老爷们脑子里都是荤段子，看着简余讥讽地笑，说不定这女的还和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呢。
不过这存在感这么低，跟个路人甲似的，有人要啊?他们看这奴隶营里边那几个妓女可比她有滋味多啦。
“……”一天简余因为一个奴隶死在黑河里的异种手里，不得不代班洗另一块地区的军人的衣服，她端着水盆经过耻辱柱，发现上边高高悬挂着一个人头，发丝凌乱地垂着掩去了半张脸，但还是凭着超凡的记忆力认出那个女孩就是那天要她血的。
简余使劲看了看女孩的脸，眨了眨眼睛。
血液都流干了，整张脸苍白灰败，流光那么多血大概要流好久，那些顺着柱子蜿蜒而下的血液在血迹斑斑的柱子上添了无关紧要的一笔，看不出任何属于女孩的新添的血液痕迹。
人命如草芥。
可惜一双眼睛，那么亮，也不知道喝了她的血，这女孩的父母有没有好些。
不过就算好些了，听到自己女儿惨遭不幸，应该会很心痛。
简余慢慢走开了，完全没意识到挂在柱子上的女孩是因为她丧命的。
但简余相信，有些因果，本不是人能计算精确的，也不存在绝对公平。
日子日复一日，简余也弄清了他们为什么叫她怪物，因为她被捞起来之前，躺在一只死去的白蜘蛛上，而且身体伤口愈合极快肉眼可见。
白蜘蛛，当地异种，极大型狂暴版蜘蛛，在水中生活，食物喜好是食用人的脑髓。白蜘蛛脑髓和卵都是十分珍贵的药材。
这段时间刚好水蜘蛛产卵，军方派了大量奴隶去打捞，黑河里飘过人的尸体是不会有人管的，也不会有人清理，因为很快就会被河中异种吃掉，简余被捞起纯粹是因为她躺在白蜘蛛尸体上。
沾了白蜘蛛的光。
确实十分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更令人不适的在后面，每天几乎都有奴隶死亡，死亡的人都是尸骨无存，人们对于这样的事情都很习惯，死亡人员的家属看着一日一新的长长的死亡名单，从第一行慢慢往下看，麻木地干瞪着，然后半晌，一摇一晃地离开。
第二天，会有一批老幼妇孺自杀，第三天会有另一批自杀，死亡方式简单而一致，都是跳入黑河，水一瞬没了顶，捞也捞不起来。军方还专门准备了一个跳台，专供没有自主生活能力的人自杀。简余每天清晨在浅水区洗衣服的时候，都会透过浓雾遥遥地看见深水区那个低矮致命的跳台上模糊的影子，那些影子在跳台边缘摇晃两下，身体一斜，忽的就消失了。
一个又一个。
远远看去，黑色的河水将人吞没就像怪物张开了大嘴。
简余想不通这个世界怎么会如此危险。
但后来也在奴隶休息时的细细碎碎中明白了——
一切灾难都源自人类的贪婪，一百年前，为争夺世界霸权而发起的第五次世界大战使世界近乎崩坏，欧洲，南美洲，北美洲，非洲因为战争使用的原子武器放出的大量辐射，成为人类无法踏足的死亡之地。而战争的获胜者，也就是全球霸主，被称为末日政府，在战争后雷厉风行地建起庞大的帝国，改共和制为专制制度。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灾难，最可怕的是战争中使用的生化武器让战场上铺了一地的尸体发生了异变，可以说是起死回生，因为那些腐烂的尸体站起来的时候是具有意识和记忆的，对食物没有特别的渴望，不像五百年前的H病毒感染形成的僵尸只剩下对血的饥渴，但是正是因为像人一般理智，他们才记得起自己的仇恨，对末日政府的仇恨，而重生，无疑是上帝对他们的怜悯，是上天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去复仇，去杀戮，去修正这个扭曲的世界。
当然，不是所有异种都是重生者，除亚洲及人口稀少的地区外其他地区的大部分普通民众在还是活体的时候受到辐射，活生生地变成了异种，也是人们口中的怪物。吸血鬼，美人鱼，兽人，化形人……他们对末日政府的仇恨不亚于死过一次的重生者。
而他们的强大是末日政府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他们展现出一些无法被解析的能力，而五年前出现的皇，拥有的能力只能用逆天形容，他组织起了分散各地的异种，而军队的形式让异种的攻击力呈倍增加。
但末日政府麾下一批世界最顶级的科学家并不是吃素的，在异变出现的一年内，他们通过对异种血液的解析提取，制造了通过基因改造让人获得异能的异能药剂。初次制造的药剂具有极大的限制性，只有新生儿能接收，而且因为并不完全的解析，据传言，实验只有万分之一的存活率。当然，这些都是传言而已。之后科学家的研究有了进展，研制出分为六个等级的异能药剂，也研究出判断一个人的异能承受力的方法，并且突破基因改造的年龄限制，但受体的存活率还是相当低。
今年在使用刚研制出的第七代异能药剂的基因改造中，其受体的存活率已经达到了50％。
像抛一枚硬币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而且不得不抛。
奴隶营也有人可以抛硬币，简余还记得那个时候，一个被检测出有E级异能潜质的人像疯了似的吼了起来，满目通红，又哭又笑，激动得差点当场因心跳过快死亡。
大家围着他，都艳羡不已，似乎只看见那硬币画着光鲜亮丽生活的正面，没看见反面写着“一条命抛一次”。
后来，那个有异能潜质的人被带走了，也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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