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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母亲来说, 如果她的孩子受到了伤害, 她第一要做的不是揪出那个害了他的人, 而是想方设法地使她的孩子脱离伤害。对于舒慈而言, 她暂时还没有精力去跟那个幕后之人算账, 她唯一想做的就是陪在儿子身边, 陪他一起熬过病痛。
“发痘之时会伴有痛痒, 如果这时候将痘抓破有感染的风险不说,日后还会留疤。”徐季说,“娘娘, 太子殿下现在需要一个人时时守在他的身边,让他不要伸手去抓痘痕。”
“本宫可以。”舒慈振作了起来,看着浑身发红点的禹儿, 她显得十分冷静, 但那一双痛苦的眼睛,泄露了她强忍的情绪。
“娘娘, 您……”徐季有些担心她会被传染。
“本宫小时候也得过天花, 所以徐太医放心, 禹儿传染不了本宫的。”舒慈知道他的未尽之意, 她转头说道, “辛苦徐太医了,接下来的几天就让本宫来照顾太子吧。”
“是, 臣会讲娘娘需要注意的事项写下来,这闭宫的七日, 辛苦娘娘了。”
“嗯, 多谢徐太医。”舒慈握着禹儿的小手,低头用脸颊贴着他的手背,看他在睡梦中不适地皱眉,她的心宛如被烫了一遍。
西宫的偏殿里,宫人们将一应事物都准备妥当,舒慈抱着禹儿进入偏殿,接下来的七天,这屋子里便只有她们母子以及曾经也发过痘的紫鹃了。
太后焦心不已,只有到小佛堂日日礼佛,寻求佛祖庇佑她的孙儿。
骆显听说舒慈主动承担照顾禹儿的责任后,点了点头,然后就派纪峒把太子发病当日养心殿和西宫的宫女太监们全部审问了一遍,尤其是奶娘。
“奴婢没有得过天花……”
“你和太子朝夕相处,为何太子染上了天花你却全身而退?”
“奴婢也不知,将军饶命啊,奴婢真是冤枉的,奴婢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加害太子啊!”奶娘喊冤。
纪峒道:“那你怎么解释我刚刚问你的问题?”
奶娘心急,跪在地上搓着双手,努力想找出一丝能证明她清白的可能。
“既然你说不出来,那本将军就认定你有嫌疑,来人!”纪峒喊道。
“等等!”奶娘高喊,她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纪将军,奴婢昨天下午吃坏了东西,所以并未给太子殿下喂奶,这段时间便是奴婢唯一没有跟殿下在一起的时间,若是有人想加害太子,一定是在这个时间里!”
“什么时辰?”纪峒上前一步。
“大概……酉时。”
纪峒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两侧的侍卫:“将她押下去,严加看管!”
案情有了进展,若是奶娘说的是真话,那下手之人一定不是通过奶娘来做的。奶娘拉肚子,太子殿下自然不能再喝她的奶,这个时候,殿下会用什么呢……
“皇上,臣请求检查西宫的小厨房。”纪峒有了分析,当机立断,面见了皇上。
“准。”
西宫里的偏殿里,紫鹃捧着药碗,舒慈拿着小汤勺,好不容易给小太子喂进去一口,他一皱眉头,全部吐了出来。
“呜呜呜——”尝到了苦苦的味道,他委屈地大哭。
舒慈抱着他,眼圈都红了,她看着他满脸的红痘,心如刀绞。
“禹儿乖,听母妃的,喝了药咱们就好了。”舒慈重新舀了一勺,喂到他的嘴边,他闻到苦味,立刻扭头侧开,汤勺里的药洒在他胸前的布兜兜上面,全打湿了。
“紫鹃,你去门口问问徐太医,这药里可否加蜂蜜水。”舒慈拿起手绢给他擦嘴,眉头跟他一起皱了起来。
“是。”紫鹃放下药碗起身,跑到门口,敲了三下门。
“娘娘可有吩咐?”徐季在外面问道。
“徐太医,娘娘让奴婢问您,这药里可否加蜂蜜水?”
“太子殿下不愿意喝吗?”
“是,殿下一口也没有喝下去。”
徐季说:“那药性与蜂蜜虽不相克,但蜂蜜会削弱药性,最好不要用。”
“那加冰糖如何?”紫鹃又问。
“冰糖……可。”
“多谢徐太医。”紫鹃迅速转身,在桌子上的餐盒里找到了宫人们准备的冰糖,用开水化开,端到了舒慈的面前。
舒慈在药碗里加了糖水,再把勺子伸到小太子的面前,他还是摇头不干。
“娘娘,殿下这是认出来了?”紫鹃忧心的问道。
“他聪明得很。”舒慈嘴角一扯,将小勺子放入糖水的碗里搅动了一下,然后舀了一勺糖水,吹凉了送到他的嘴边,“禹儿尝尝,母妃这里是什么?”
没有闻到苦苦的味道,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尝到了甜味儿,砸了砸嘴。
舒慈趁他张开嘴,把糖水送入了他的嘴里。
一脸红痘痘的小太子眯起了眼,似乎很喜欢这股甜味儿。
下一刻,舒慈舀了一勺药,同样碰了碰他的嘴唇,他期待地张开,然后被塞了一嘴的药汁儿。
虽然药汁儿里被加了糖水,但哪里有纯粹的糖水来得甜呢,他皱了一张小脸,想必是觉出了苦味儿。正要开嗓大嚎,舒慈又舀了一勺糖水蘸了蘸他的嘴唇,他察觉出甜味儿,立马收了要哭的阵势,砸了砸嘴。
就这样,一碗药一碗糖水,舒慈就这样骗他喝下去了。
喝完药,他打了一个哈欠,似乎想睡觉了。
紫鹃收了药碗递到门口,走回来说道:“娘娘,奴婢来抱殿下吧,您抱好一会儿了,肯定累了。”
舒慈摇头:“你休息一会儿吧,等到晚上本宫精力不济的时候你再来替本宫。”
紫鹃叹气:“那奴婢就守着您吧。”
舒慈笑了笑,伸手将禹儿的手拉开放入小杯子里,道:“本宫无事,这就咱们两个人,若咱们一起熬累了,晚上还怎么照顾禹儿?”
“不怕,奴婢熬夜熬惯了,一定能看好殿下的。”紫鹃瞪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太子。
舒慈摇了摇头,随她去了。
而此时搜查西宫小厨房的纪峒,派人将所有餐具都整理了出来。
“你们认认,这里哪些是太子殿下用过的碗碟勺子。”纪峒说。
紫婵上前,将一套青瓷小碗碟挑了出来,道:“太子殿下只用这一套餐具。”
纪峒点头:“好,将这套餐具送到徐太医那里,让他验验。”
“怎么验?”徐季惊讶地站了起来,道,“这又不是毒物,这让我怎么验?”
“如果不出所料,贼人就是先将这套餐具染上天花,然后给奶娘下药,等着殿下用上这套餐具,而昨日酉时之后,殿下就开始出现了不适。”纪峒说道。
徐太医道:“纪大人,在下虽然不是断案破案之人,但也明白一个道理。”
“请讲。”
“给奶娘下药不就是给殿下下药吗?”徐太医说,“如果奶娘染上了天花,只需让她给殿下喂一次奶,殿下也同样会中招。何必大费周章的再打太子餐具的主意?”
纪峒愣了一下,问:“那依徐太医之见……”
“在下见识浅薄,但听了刚刚纪大人的一些想法后,觉得这位奶娘真是幸运,偏偏那个时候腹泻,躲过了一劫啊。”徐太医感叹道。
纪峒恍然大悟,转身朝殿外走去。
“徐太医,纪将军去哪里了?”紫婵进屋。
“捉人去了。”徐太医慢腾腾地坐在椅子上。
“可有眉目了?”紫婵大喜。
“有了,有了。”徐太医晃了晃脑袋。
这一次,纪峒没有客气,他直接让人把奶娘送进了刑讯室。往铁架子上一绑,火盆一烧,将烙铁往里一扔,奶娘吓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纪将军这是……”
“本将军没有时间跟你周旋,现在问你话,要是回答得让我不满意……烙铁伺候。”纪峒往她面前一站,压力袭来。
“奴婢……奴婢不是说了吗,此事跟奴婢没有关系啊!”
纪峒伸手拿着烙铁的手把,将烙铁深入火盆里烧都最旺的地方,道:“时间紧迫,你最好还是说实话。”
“奴婢说的就是实话!”奶娘见他没有实据,认为咬紧牙关扛一扛,他定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纪峒点了点头,等烙铁烧红了之后,他才开口:“既然你说的是实话,那就让我来检验一下吧。”
纪峒拿起烧红的烙铁,走向她,举起烙铁伸到了她的脸旁。奶娘吓得一个劲儿的往另一个方向扭头,她甚至能感受到烙铁烧燃了她的头发……
“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纪峒冷笑了一声,没有客气,直接把烙铁烫上了她的脸。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让守在门外的侍卫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骆显站在西宫偏殿的门外,他看着这扇门,仿佛想让自己的视线穿透过去,看看里面的母子情形如何。
月上中天,他的影子落在了他的脚下。
“咚咚咚——”里面传来三声叩门的声音。
徐太医本来在一旁打着瞌睡的,立刻清醒了过来,匆忙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你旁边有人吗?”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徐太医瞥了一眼身边的帝王,道:“有人。”
“我找的是你旁边那个人。”
徐太医:“……”
“臣告退。”徐季十分了解这两位,接下来的情形绝不适合他在一边杵着。
骆显听到她找她,忍不住嘴角一勾,上前道:“你找朕?”
“用膳了吗?”她问。
“用了。”
“哦?你下午就把晚膳给用了?”一道质疑的声音传来。
他轻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是朕在外面?”
舒慈靠着门,缓缓地蹲在地上,脑袋偏在门上,道:“外面太安静了,连脚步声都太轻。”
“歆歆,累吗?”他听出了那声音里裹挟的疲惫,心疼的问道。
“不累,就是心里苦。”
“禹儿会好的。”
“害他的人,你抓到了吗?”
“纪峒正在审,一会儿就有结果了。”他听到声音从下方传来,便也掀开袍子坐在了地上,隔着一扇门和她靠着。
她闭上眼,听到了一道不属于她的沉重的呼吸声。
“歆歆,等你和禹儿出来后,咱们不闹了行吗?”
“为什么不闹?”她本应该很凶狠很有气势地将这句话说出来,但白天照顾禹儿耗费了她大量的力气,此时显得有几分气弱。
他听出了她的虚张声势,轻笑:“歆歆,你知道吗,你只有在面对朕的时候才会这么蛮横不讲理。”
“哦。”
“你知道朕怎么都不会生你气的,对吗?”
“呵!”
“你兄长的事情……”
她睁开眼,挺直了脊背,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除了更漏滴答滴答地声音以外,她听不到任何的响声。
“你在说话吗?”她面向门。
“朕还以为你只会说一个字呢。”
舒慈:“……”想生气,但更想知道她会怎么处置她大哥,尤其是在她知道大哥并不是一张白纸以后。
“为江山稳固,百姓安宁,也为了朕能够专心处理政务……”
“你是不是要杀鸡儆猴!”她突然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怒瞪着殿门。
骆显无奈:“什么时候你能把朕的话听完了再发脾气?”
舒慈:“……那你说。”
“朕放他一马,但前提是他必须以后都生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刚刚说的那一通废话……”她忍不住开始嫌弃。
“那不是废话,那是真心话。”骆显说,“如果处置了他,你就会想杀了朕,那到时候咱们一家就会分离,朕……舍不得伤害你,所以就只能任由你来伤害朕了。”
门内没有声音传来,骆显叹气:“朕不爱说这些话,偶尔说一次也没人听啊。”
“在听。”她轻声说。
“朕说为了江山稳固百姓安宁的话不是废话空话,如果皇室都不安宁,天下又怎么能和顺?”骆显说,“出于大局,朕不得不放了他。”
“那……”舒慈咬唇,再提要求好像得寸进尺,过分了啊……
“朕已经找好了替死鬼,会替他包揽下所有的罪名。当然,那个替死鬼也不算冤枉,作为交换条件,朕会绕了他的家人,绝不株连。”
舒慈垂头,用脑袋抵住面前的那扇门。
“还不满意?”他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眼睛一眨,有泪水滚落。
“呜呜呜——”
骆显吃惊,他站了起来:“你在哭?”
舒慈捂着嘴,哭声从掌缝中流泻了出来。
骆显颇感无奈,心头的大石也算落了地。他了解她,面对困境和危险的时候她绝不会哭,反而会很镇定,而一旦卸下压力,她才会放任自己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好了,你不是三岁,都快要三十了,还好意思这么哭?”他笑着说道。
“我二十七,离三十还远着呢……”一道呜咽的声音传来。
骆显挑眉:“那你开门,朕好好安慰你一下。”
“不开,你会被传染的……”
“不怕,等传染了你再照顾朕,像照顾禹儿一样,寸步不离。”他的双眼像是藏着大海,深邃幽蓝,那一腔情愫被压在海里最深的地方,偶尔会因为浪潮而冒出头,让人窥见,原来他也是一个满腹深情的男子。
门那边,传来了一声唾骂:“你想得倒美。”
他笑了起来,笑意从嘴角荡漾开来,像是头顶的月光,终于拨开了云雾,变得清晰透彻。
“皇上,纪将军来了!”李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勾着背低头说道。
“有结果了?”舒慈抬起头。
看着纪峒大步走来,骆显眼眸一闪:“是,咱们可以为儿子讨回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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