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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

作品: 民国女先生 |作者:摸一凹喵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5-30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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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讲话之后, 几个士兵将陆沅君从随时可能发生意外的主城, 送回了相对比较安全的冀北大学。

四下野望, 校舍俨然已是断壁残垣, 不复昔日的风光。本该是砖红色的墙, 这会儿要么黑乎乎的, 要么灰扑扑的, 再或者干脆便坍塌了大半,只能凭借残余的砖瓦来判断曾经的模样。

冀北大学是除了花花世界之外,运城最摩登的地方。主城的宅院儿里, 也不是谁家都能用上玻璃窗,更不是每间屋子的每扇窗户都能透光。

打从陆司令掌权那时起,给冀北大学的拨款从没有吝啬过丝毫。冀北大学不仅每间屋子都安着玻璃窗, 还在个别几间教室里安着花花绿绿的彩色玻璃。

简单的几何图案, 以及鲜艳的色彩,那些花花绿绿的只会出现在西洋传教士教堂里的玻璃, 成了冀北大学一道摩登的风光。

可惜现在彩色的玻璃早已碎裂, 跌落在了地上, 与泥土和凌乱无章的草丛混杂在一处。即便阳光洒下的时候依旧能反射出五彩斑斓, 明媚耀眼的光, 但冀北大学里的人却没有以往停下来驻足欣赏的心情了。

不光不去欣赏, 路过的时候还要躲着,担心被支棱着的碎玻璃碴子所划伤。

撑着拐杖本就不便行走,学校里又没有可以称之为平坦的道路, 让陆沅君走的越发艰难。总算是回到了安顿伤患的那栋楼, 主城里的枪炮声一刻不停,这里便不断的有人被送进来。

进了小楼之后,陆沅君瞧见走廊尽头的人面色沉重。

军医不敢直视陆沅君,守在教室门外的几个人通通垂头丧气,躲避着太太的视线。甚至不需要明察秋毫,换任何人都能轻易的察觉到,里头怕是出了什么问题。

陆沅君的衣裙上沾满了尘土,甚至还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色血迹,从外头回来已经是死里逃生。这会儿从教室里出来的军医面对太太,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太太,您别着急。”

陆沅君丢掉了一边的拐杖,试图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军医,想要进到教室里瞧瞧,里头的人究竟怎么样了。

然而军医不仅没有让开,反而拽住了陆沅君那只用来试图推开他的胳膊。尽管走廊里吵吵嚷嚷,到处是从城中刚刚送回来的伤兵,外头的轰炸声与枪炮声不绝于耳,但军医仍旧压低了声音,担心自己和陆沅君之间的对话被其他人听到。

“少帅身上新伤加旧伤,有几处伤口感染了。”

能用的药都用了,可封西云仍旧没有醒转的意思,反而越睡越沉。

陆沅君早上走了以后,少帅在军医给他打针的时候还能勉强睁开眼,这会儿干脆怎么唤都没有回应了。

军医随军多年,见惯了生死。拳脚无眼,子弹更不长眼睛,多少人说没就没了,这都是命,谁也躲不过的。

“住口。”

陆沅君打断了还有继续说下去意图的军医,也不晓得是从什么地方生出的力气,竟然从军医这边将手挣脱出来。

将拦在自己面前的人推开,陆沅君踉踉跄跄的推门走了进去,单手拄着拐的速度不比腿脚灵便的人要慢。

教室里的窗户关着,但学校里几乎难得一见严丝合缝的玻璃,即便关着也拦不住外头的风顺着玻璃碎裂的地方进来,吹拂着早已失去了旧时颜色的窗帘呼啦作响。

三张桌子拼就的所谓病床,封西云就那样躺在上面。守在封西云身边的士兵见陆沅君进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职责是负责少帅的安全,可感染这种事情不由人,踩在铁钉上都有可能要了命,少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刚刚从教室里出去的军医跟在陆沅君后头,又走了回来。朝着守在封西云边儿上的士兵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这儿,自己有话要跟太太交代。

士兵蹑手蹑脚的绕开陆沅君,顺着墙边儿走到了门前,拉开了一条仅能侧身通过的缝隙钻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门带上。

军医能做的都做了,剩下不多的抗生素也给少帅打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听天由命,看封西云能不能自己挺过来,左右结局是无法预料的。

但若是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呢,封西云出的气比进的多,跟运城的战局一样,凶多吉少。

陆沅君朝着封西云走去,军医也跟在她后头。

“太太,我找了身儿干净衣裳。”

并非军医没有眼力价,但有些话不能不说,有些事情也不能不做。

就眼下运城的局势,炮火连天,要饭的抠鼻子都能挖出□□来,想找一件干净衣裳,没有血迹没有尘土也没有破烂的地方,可真是难上加难。

他手中这一件废了好些力气才得来,军医上前几步,一手抱着干净的衣裳,一手去揭盖在封西云身上的军装,

为了处理伤口,军衣的扣子早就解开了,这会儿只是虚虚盖在封西云身上,把胳膊退出来,这件衣裳便能脱下。

“给少帅换上吧?”

“出去。”

陆沅君用拐杖打开了军医伸向封西云的手,第一次说出去的时候还能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嘶吼也不凄厉。

“太太,还是先给少帅换上吧。”

手背与木质的拐杖接触过后,瞬间留下了一道红色的痕迹,军医能够理解陆沅君的心情。

可人真走了之后,身子就硬了,手指无法弯曲,胳膊肘更是僵直无比。办过白事的都晓得,要在断最后一口气前把衣裳换好。

总不能让少帅穿着他现在身上的衣服走吧?

“我让你出去!”

陆沅君当然晓得军医的言外之意,但这一次根本无法继续按捺情绪。她转过头来,几乎是吼一般的朝着军医喊出了这一句话。

军医还想说些什么,但陆沅君的回应只有抬起的胳膊,指向教室紧闭的木门。

这个节骨眼儿,没人想少帅死,可总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万一封西云挺不过来呢?不过瞧陆沅君的样子,军医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转身朝着陆沅君指着的方向走了出去。

只是人走了,那身干净衣裳还是放在了门口的桌上。

身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陆沅君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定定的望着躺在桌上的封西云。

抬手拭去了封西云额头的汗,昨天夜里看的不清楚,只觉得他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这会儿是大白天,即便到处是尘土飞扬,阳光依旧晃得人刺眼。

教室里虽有窗帘的遮挡,光线依旧和夜里不同,让陆沅君能够清晰的看到封西云真实的模样。面颊深深的凹陷下去,脖颈上还有干涸的血迹,穿在最外头深色的军衣上更是深深浅浅的斑驳,和昔日陆沅君记忆中的人大相径庭。

封西云露在外头的手腕上能清晰的看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陆沅君只觉得凡目光所及,都叫她难以承受。

胸口的起伏并不像陷入沉睡的人一样,均匀又规整。躺在桌上的封西云时而长长的吸一口气,时而面露苦痛挣扎着只是一味的呼气。

陆沅君没有勇气给封西云换那身衣裳,牵起了他的手,坐在桌边开始后悔,当初不明白封西云的意思。

想和你过几年太平日子。

两手将封西云的手包裹在其中,掌心传来比自己要高一些的温度,陆沅君开始低着头自言自语起来。

“你还记得曾兰亭么?”

从沪上请回来的疯子,在运城办邪教的疯子,如果西云这会儿醒着,想必一定记忆犹新。

“他把那东西做出来了。”

如若瀛洲人没有登陆濠州湾的话,曾兰亭造出来的相机已经可以摆在铺子的货架上售卖了。

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陆沅君弯腰俯下身,将额头贴在封西云的手背上,半晌后才坐起来。曾兰亭的相机就在陆沅君随身的挎包之中,陆沅君的右手探进了里头,把那四四方方的铁盒子拿了出来。

相机躺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几个小时前她刚刚用相机给在作战的士兵们拍了一张合影。

“你要是能醒来,看看这张相片就好了。”

城中的人认为运城的战事结果明朗,不容乐观,多半是要输的。但看着相片里的人,陆沅君更愿意相信运城能迎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捷。

“咚咚咚!”

教室的木门板被人从外头敲响,军医催促的声音传来。

“太太?”

陆沅君抬手揉了揉眼睛,将与相机一起从包中拿出来的相片塞了回去,不顾门外的催促,转过身来继续与封西云说话。

“运城政事不归你管,你大概不清楚。”

举起沉甸甸的相机,陆沅君对准了躺在桌子上的人,一边调整一边低语。

“美利坚举办博览会,芝加哥的华夏馆已经搭起了一座喇嘛庙。”

建康政府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筹办,各个省份都有任务。自打瀛洲人登陆之后,一直催促的建康政府再没了消息,李勋来也被别的事牵绊住了手脚,彻底将这件事搁置下去了。

而今陆沅君眯着一只眼睛,透过镜头看到面颊凹陷的封西云,用力按下了快门。

咔嚓

声音在耳边响起的同时,陆沅君闭上眼睛偏过头去。相机与双手一起垂下放在膝头上,鼻尖能嗅到的□□与浓烟的气味,窗帘被风吹得呼啦啦响,门外军医仍在催促。

纷杂的声音交织在一处,其中相片印画的声音被陆沅君单独选择出来,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动静上。

李勋来关于选送博览会的物件来询问过陆沅君许多次,古籍古画古玩,金银玉器手把雕件,但一次两次都被陆沅君否决了。

这些物件或许价值连城,但也就是价值连城而已。

而今陆沅君总算是选出了运城参展的物件,即便今日运城不是大捷而是大败,这件展品都要送到建康,再转运去芝加哥去。

除了手中的即时相机,还有由相机拍摄的相片。

那被陆沅君特别注意的声音突然停下,相纸从四四方方的机器里弹了出来,轻飘飘的落在了手心上。陆沅君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鼓起勇气朝相片看去。

黑白灰三色交织的相片让人看起来越发无力,相片里的封西云毫无血色,仿佛行将就木一般。

可陆沅君看着这张相片,眼睛里却燃起了光彩。

“军医!!”

她抖了抖手中的相片,朝着门外喊了起来。

军医听到陆沅君的声音,用肩头撞开教室薄薄的木门板,从外头闯了进来。

“怎么了太太!”

“醒了,西云醒了!”

陆沅君挣扎着站起来,单手拄着拐杖,兴冲冲的往军医的方向走来。

军医往封西云的方向看了一眼,少帅仍旧在昏睡之中,太太莫不是情急之下眼花了?

劝慰的话刚要说出口,陆沅君已经走到了军医的面前,把相机刚刚印出的相片拍在了他的手上。

军医低下头一瞧,相片里的少帅,是睁着眼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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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

陆沅君与封西云并肩走在一起,虽然是在异国他乡,可他们夫妻二人常年居住在南春坊租界里,西洋人随处可见。以至于现在身处另一个国度,行走在身边的人发色瞳色与他们截然不同,也没有生出多少意外与好奇来。

跟家里也差不多嘛,仿佛过了那个路口就是运城主城。

瀛洲人财大气粗,陷入战事也没有耽误展馆的布置,用两万颗从东洋带来的珍珠绣了一间美利坚式的总统宅邸。这还不算,陆沅君和封西云刚刚走过的地方,挂了一面由珍珠绣成的美利坚国旗。

东洋的丝馆和建康政府筹备的不同,花哨的很,甚至做了丝质的西装,还安排了展示衣服的人在场馆里介绍。

“精的很。”

封西云对此嗤之以鼻,拉着陆沅君从场馆里出来,不想继续看了。

陆沅君本着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看看东洋人还有什么花招吧的心态,又重新拖着封西云走了回去。

东洋展馆里除了绣着珍珠,价值五十万美金的丝织艺术品外,西式的现代家具引得不少人停下了脚步。比起运城宅院儿里的炕头和灶台,仿佛差了一百年的岁月。

引路的人用英文给来往的游人介绍,跟在人群后头,绕过新式的家具与沙发后,出现了让人们更加瞠目结舌的东西。

按比例缩小的电动火车头,及可以横渡太平洋的游轮模型摆在那里,除了吃惊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情绪更适合眼下这个场面。

封西云的东洋话说的十分流利,可对面给游人介绍的瀛洲讲解说的是英文,除了最开始的你好能听懂之外,剩下的对于封少帅来说,都是晦涩难懂的天书。

好在有沅君在身边儿,给她翻译着重点,才勉强能够跟上。

手中拿了几个建康政府做的宣传册子,封西云越听越觉得脸红,偷偷的拿出那几本册子翻看起来。

“我国新生事物。”

封西云翻出第一本,看了封面几个字后环顾一周,似乎没有东洋人的新。

接下来一连《科学之进步》,《教育之进步》,《产业与工业》,几本册子翻下来,越发比不上四下环顾的所看到的。

封西云将小册子收好,揽过沅君的肩头。

“唉……”

二人四目相对,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目光之后,心有灵犀一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任重道远。”

尚不能沾沾自喜,运城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轻一脚重一脚的走出了展馆,陆沅君和封西云打算去建康政府的展馆看看。无他,运城选送的是那个可以即时出相片的相机,需要曾兰亭给感兴趣的人来介绍。

而曾兰亭呢,近来精神状态稍稍的好了一些,但依旧疯疯癫癫。芝加哥不是南春坊,更不是运城,为防曾兰亭出什么幺蛾子,两人绝对还是去盯着比较好。

刚刚走出瀛洲的展馆外不远,通向前方的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西洋人排着队,围着一个穿着和服的瀛洲青年。青年手里拿着一根笔,瀛洲式的扇子铺在膝头,给坐在自己前面的西洋人在扇面儿上绘制速写肖像。

怪不得东洋展馆有这么多人。

“我找个姑娘在展馆门口弹古琴。”

陆沅君觉得此举非常可行,画画还要排队,听琴声不用,围过去就成。

“大总统派了亲信来负责展览,那人做事穷讲究个风骨,是不会答应做这种哗众取宠的事情的。”

封西云当即否定了陆沅君的念头,两人绕过人群朝着建康政府的展馆走去。

华丝和华茶两个展馆的人最多,因着展出了许多前朝皇帝的东西,来此间的西洋人多半是奔着金银奢华来的,其他展厅没有几个人去逛。

华夏科学之进步?闭关锁国上百年,或许丝织品可以和东洋人的一较高下,但科学之进步,怕是差的远。

没有电动火车头,也没有能横越太平洋的邮轮可以吸引游人,展馆门可罗雀,零星进去一两个人,剩下的多半都涌去看翡翠宝塔了。

十八年前从缅甸商人处买来了一个一万八千磅的原矿石,没有切割成小块售卖,而是做了一样举世无双的宝贝出来。花了十几年的时间造了一个巧夺天工的翡翠宝塔,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由衷的感叹。

诚然没有电动火车头,但翡翠宝塔一样能让来参观的游人兴奋不已。

陆沅君和封西云对那宝塔没什么兴致,他二人惦记着曾兰亭,毕竟曾兰亭与寻常人不同,指不定出什么意外来。

如若和在运城一样,他拿着相机对进来的人说,我可以用它送你去另一个世界,信上帝的西洋人也许会认为他中了什么第三世界的邪也说不定。

运城送展的相机在科学之进步展区,几乎没有几个人,陆沅君和封西云从遥遥相望到走至近前,除了门口有一个人出来之外,就没见什么人进去。

好不容易走近了,那位从展馆里出来的,正是他们要找的曾兰亭。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曾兰亭西装革履,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在沪上闹鬼的小院儿里初见时一般的模样。

头发朝后梳的整整齐齐,没有一根碎发与乱发。衣服也是刚刚熨烫过的,不见半个恼人的皱褶。如果不是陆沅君和封西云知道底细,此刻的曾兰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完全没有问题,还风度翩翩的正常人。

展馆里摆着的是曾兰亭造出来的第一个成功品,运城大捷后尚未投入量产,但也又造了几个出来。

这会儿曾兰亭手中拿着的,就是后来做出的其中之一。

曾兰亭左手叉腰,右手举着沉甸甸的相机,目光遥遥落在人群所在的方向。

他或许解决了许多问题,相机的形制过大,需要长时间曝光,又或是即时影印之类的矛盾,但重量这方面仍然是个遗留待解决的需求。

“那边的世界还没有黄头发的西洋人呢,我过去捉几个。”

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曾兰亭对陆沅君和封西云如是说到。

陆沅君和封西云闻言拦住了要往人群处走的曾兰亭,一左一右将人拖回了展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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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十年,春日。

冀北大学的校舍修好之后,因着吴校长的名声,几年的工夫几乎能与北平与沪上几个大学并驾齐驱了。校舍里学生熙熙熙熙攘攘,考上的人多,考不上的更多。

考不上的学生们不好意思回家,无颜见江东父老嘛,运城本地的救命大学如同后山里雨后的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从冀北大学落榜的学生们,可以到救命大学里报名,来者不拒。这种大学里的老师只管点名,不来也不记。上课就是照着课本念书,底下的学生爱听不听,学年结束之后每个人都是优秀。

时间到了之后一人发一张结业证书,盖一个萝卜章完事,好歹有这张证书就能回家应付长辈了。

如果说救命大学似雨后春笋,中小学则像是树桩底下的蘑菇,因着有市政楼的拨款,恨不得一条街一个小学。

只要是学龄儿童,都被安排到了学校里头。封西云治下,大人也不放过。礼拜天组织着冀北大学的学生,去街头巷尾给老百姓上课。

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反正都得听。

以至于花花世界对面儿胡同里的窑姐儿,用拳头捶着相好的胸口,骂人时都会说几句西洋话了。

陆沅君封西云仍然住在小公馆里,两人天天埋头算着南春坊给西洋人的租期还有几年,收回之后又该如何处置这块地方。主城里依旧残留一些没有修好的街巷,上哪儿找一笔钱来。

这会儿陆沅君倒有些期望,父亲在后山里埋的要是黄金就好了。

“妈!我爸呢!”

小公馆的门被猛地从外头撞开,闯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娃,肩头斜跨着藏蓝色的布包,梗着脖子的向陆沅君问道。

问完之后瞧见了坐在一旁吃点心陆夫人,孩子又弯下腰奶声奶气额叫了句外婆。

“姥!”

陆夫人喝了一口茶水,将甜腻的点心顺了下去,纠正起了外甥。

淮扬的厨子手艺虽好,但这里毕竟是运城的地界,不能叫外婆,要叫姥姥。

如今的中小学都是新式的,从学校里回来的娃娃也没人喊爹娘了,也不管是陆沅君的孩子,还是馄饨摊的娃娃,回家都是一口一个爸,一口一个妈。

甚至有个在三贝子园落水的孩子,浑身湿透不晓得喊救命,喊得是HELP。

见母亲纠正儿子,陆沅君撇撇嘴没有插话,好歹现在管你叫外婆还能听懂不是?

陆沅君怀里抱着一个小的,襁褓之中的女儿仍在睡梦之中,听到哥哥瓮声瓮气的问话,嘴巴嘟起仿佛要醒转过来。

好不容易才把小的哄睡着了,陆沅君可不想经历一次,连忙将眼神顺着楼梯的方向瞟了过去。臂弯轻轻的晃动着,开口的声音更加轻柔。

“你爸在楼上。”

得了母亲的回答后,男娃儿将斜跨的书包从肩头扯了下来。从包里抽出了其中一本后,剩下的通通随手丢在了地上。紧接着便转身踩着木梯的台阶,咚咚咚的往楼上跑去。

刚跑了几步,小男娃似乎想到了还在熟睡中的妹妹,咚咚咚的脚步声陡然消失,他改为蹑手蹑脚的往楼上走去。

陆沅君看着儿子的背影很是疑惑,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出现呢。以前孩子回家第一件事,可都是找自己。即便见到西云了,也总是躲躲闪闪,开口就问‘爸,我妈呢’。

今儿这是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是不是在学校里闯祸了?”

陆夫人和陆沅君母女之间心有灵犀,同样觉得奇怪。

这孩子才十来岁,没到跟娘不亲的时候。今天反常的很,肯定是闯祸了,学校里的先生让赔钱呢。

陆沅君本就担心,听了母亲的话后越想越不放心,把臂弯里的女儿交到了陆夫人的手里,自己提着旗袍一角,也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小公馆不算大,跟主城里的大宅院儿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运城一个普通的财主都要比封西云住的排场。二楼除了几间睡房之外,就只有封西云的书房了。

“要是打了李勋来的二鬼子,咱可说什么都不赔钱。”

陆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边抱着外甥女儿在在臂弯里晃悠,一边提醒楼梯上的亲闺女。

东洋人是被赶出了运城,可李勋来那个东洋媳妇留了下来不说,还生了个二鬼子。运城百姓对此很不满意,就算李市长两袖清风,他家的锁头时不时的就被人灌了浆糊。

陆夫人也在这个不满的行列之中。

右手搭在扶手上,陆沅君目光向上看去,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她瞧见此刻书房的门虚掩着。

运城大捷后封西云不再只管军务,政务也成了他需要烦心的事情。吴校长年纪大了,学校里许多事都没有精力来管,交给了陆沅君。

陆沅君□□乏力,只要封西云一进书房她便能躲就躲,尽力不去掺和。

可今天陆沅君实在好奇,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一番犹豫之后,才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朝着半掩着的书房门走去。

掌心贴上了门把手,但陆沅君在推门进去之前仍是犹豫,支楞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片刻过后,屋内是诡异的沉默,父子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坐着。

更奇怪了。

陆沅君担心是不是娃儿在学校里犯了错,是打了别人家的娃娃还是砸坏学校的玻璃了。

狠狠心一咬牙,她推门走了进去。

封西云坐在桌子后头,目光茫然的看着进来的陆沅君,用眼神询问着妻子知不知道儿子这是怎么了。

他自己小时候上的也是新式的学校,也没像这孩子似的,一天天的让人操心。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陆沅君朝着儿子走了过去,右手落在了孩子的肩头上,轻轻的拍了几下。

娃儿本来虎头虎脑的,人不大长得却很壮,掌心上传来了肉呼呼的触感,叫陆沅君的声音无法僵硬起来,开口无比的温柔。

“怎么了?”

是被老师打手心了,还是被同学嘲笑了呢?不等孩子回答,陆沅君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许多猜测。

但儿子的手中捧着一册课本,抬起头来目光在陆沅君和封西云两人身上逡巡。看看陆沅君,又看看封西云,徘徊了数次之后,最终还是落在了封西云的身上。

“你真是我爸吗?”

十来岁的娃娃,眼神里尽是怀疑,从上到下将坐在桌后的封西云扫了好几遍。

封西云被儿子看的头皮发麻,新式的学校看样子也不好,应该给这孩子找个前朝的秀才好好教一教。

“你要是不信,咱父子俩拿个水银镜子来照一照。”

放下了手中的电报,封西云哭笑不得。

纸张摩擦发出擦擦的声音,虎头虎脑的娃娃抬起头,将手中的书本举了起来,委屈巴巴的扑进了陆沅君的怀中。

春日的衣裳不薄不厚,但陆沅君仍旧感觉小腹处传来了温热与润湿,咋还哭了呢?

陆沅君瞪了封西云一眼,封西云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儿子除了壮一点之外,跟封西云自己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尤其是带着他去沪上的时候,封西云的姑母年岁大了时不时的有些糊涂,见到这孩子的时候,都忍不住问管家,是自己糊涂了还是封西云吃胖了。

虽然不晓得儿子为什么会闯进来问自己是不是他爸,但找个水银镜子来照一照,封西云以为就足以回答他的疑问了。

没有按封西云所说的去找水银镜子,陆沅君膝盖弯曲,一边膝头与地板贴近,整个人蹲了下来。

双手落在儿子的肩头,询问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儿子的脸上肉嘟嘟的,挂着两行泪痕,气鼓鼓的将手中的课本往陆沅君那边推了过去。

“先生说,这才是我爸爸。”

陆沅君看向课本上的照片,正是目前封西云流传最广的一张,还是自己亲手拍的,甚至送去了芝加哥的博览会。照片里的人两腮凹陷,黑白照片虽然看不出面色苍白来,但相片里的人面上尽是乏力。

双眼半睁不睁,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彻底闭上。

“我说这不是我爸爸,先生非说这是我爸爸。我说我连自己爸爸长啥样还能不清楚么,先生说不信你回家问你妈,看课本上这个是不是你爸爸。”

软糯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涸,儿子的眼圈便又一次通红,眶里含了一汪泪,眼瞅着就要顺着面颊滑落。

陆沅君听了这话摇摇头,嘴角牵扶起弧度,抬手擦掉了儿子脸颊上的泪痕。

“书上这个也是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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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甲子后,热门微博转发点赞过万。

怕你早恋不敢给你看的名人帅气照片,辛苦编撰课本的各位老师选丑照了。

P1侧脸无敌的普朗克,戴着金丝框架的眼镜,看起来斯文又魅惑。

P2双眼深邃,目光忧郁的特斯拉,让人在看到他的瞬间忍不住从低声赞叹。

P3靠在一面墙上,神情里有几分邪魅狂狷,神似正常形态下付兰兰的爱因斯坦,以及……

P9在百乐门前被偷拍的封西云,怀中抱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一副被捉到了很是惊慌的模样。就连惊慌,也是如此的英俊。

@想吃肉肉:上头几个咱先不说,封西云怎么可能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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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李子前车之鉴,西洋人年轻的时候俊俏成什么神仙,到老了也有可能会像课本里的那张照片一样。

但课本上的封西云刚刚三十而立,两腮凹陷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深入人心,怎么可能是照片里这个活色生香的青年呢?

是不是上错图了?营销号办事就是不严谨。

可当网友查过资料后发现,营销号没有上错图,百乐门前的男人的确是封西云,运城大捷的封西云。

于是几个小时后又有一条评论被顶了上来。

@重启一下试试看,要是不行我也没办法了:每次民国佳人大赏都有陆沅君,本以为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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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可以发图的尊贵会员将陆司令的照片放了上来。

@我这个人总是实话实说:鉴于司令这个长相,我怀疑陆沅君和沪上某位女星一样,割双眼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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