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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若要罚臣,臣毫无怨言。但在这之前,臣有话要说。”楚煜跪在地上,语气却不卑不亢。
姜彻看着他,不悦的问道,“你还有何话说?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朕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楚煜道,“微臣只有一句话问皇上,皇上为何同意见微臣?可是因为小皇子在殿外啼哭?”
姜彻看着楚煜道,“你明知故问。你竟然用这么小的孩子来威胁朕,皇后竟然也由着你胡闹。你们两定然是商量好了。”
楚煜道,“不管有没有商量好,微臣只是想证明一件事,血浓于水。皇上尚在生气的情况下,依然心疼小皇子,肯让臣来见皇上。可想而知,这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微臣的弟妹,生了孩子才不过一月有余,那孩子在家天天啼哭,定然是想念自己的娘亲。而弟妹呢,自然在狱中也好不到哪里去,肯定是以泪洗面。这些便是人之常情。”
姜彻道,“你想用这个来打动朕?让朕放了琳琅?你可知道,她下毒害死了长公主。”
楚煜道,“这个微臣知道。可是皇上也该清楚,长公主是什么态度。纵然弟妹有错在先,可孰能无过。皇上心怀天下贤明圣德,为什么不给弟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她已然知道自己错了,甘愿冒着风险站了出来。为了什么,是因为她心中对此事有愧疚。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更关键的是,长公主她信任她,原谅了她。长公主是怎么样睚眦必报的人,皇上应该清楚,能得到她的原谅,就说明弟妹她做的足够好了。也因为长公主她也心疼那个刚出世的孩子。皇上仁心,也初为人父,应该可以理解这其中的心情。”
姜彻顿了半晌,道,“章王爷,朕以为你前来定然会摆出一堆理由,觉得朕不应该将王妃关起来,有失体统之类的。可不想,你竟然打了亲情这张牌。若是朕不放人,倒显得朕十分不通情达理了。”
“微臣不敢。皇上或许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否则也不会来见微臣。”
姜彻不由一笑,“楚煜啊楚煜,你这点倒是没有随你父王。你可比你父王奸诈多了。”
“微臣不敢。”
“其实琳琅怎么说也是你们楚家的人,朕也不想对不起豫王爷。更主要的是,这件事也是姑姑极力要办得。朕最终还是拗不过姑姑的。”
“微臣叩谢皇上。”
“你也不必谢朕了。朕也是烦了你们了,这琳琅若是不放,你们定然没完没了的来找朕。尤其是姑姑,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来威胁朕。”
楚煜没有说什么,毕竟姜彻和姜娡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微妙的,不容他多说什么。
“不过这琳琅也不能立即放了,也得在天牢里头关几日,好好反省才是。”
“是,皇上。那凝儿她……”
姜彻道,“你以为那小小的怡宁宫能关得住她?”
“皇上说的是。”楚煜顿了一下,又道,“皇上,其实微臣今日来,还有件事希望皇上恩准。微臣想辞去一切官职,而让二弟承袭这个王爷之位。”
“你这是何意?你与姑姑商量好的吗?一个说离开帝都,一个说不再做王爷?”
楚煜皱眉吃惊道,“你说王妃也说了这个话?”
“朕正是因为她这个话,才将她关进了怡宁宫。”
“皇上……”
“不必再说了。琳琅的事情朕已经答应你们了,这件事朕不想再听到,你先退下吧。”
“是,皇上。”
三日之后,铃岚被放了出来,而与此同时,天牢里也传出来一个消息,阮舜华不堪受辱,在牢房中悬梁自尽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姜彻手中的茶杯直接掉落在了地上。
“皇上……”
姜彻失魂落魄道,“她竟这么走了吗?原以为朕狠极了她,可到最后她死了,朕竟然觉得有些难过。”
管离盛道,“毕竟衍妃娘娘也跟了皇上有些年头,皇上伤心也是正常的。”
“是啊!姑姑说得对,朕身为帝王本就要承受这许多。得与失,永远都是在权衡之中。兴许,朕真的不该再将姑姑强留在身边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而朕也该好好的强大起来。”姜彻顿了顿,然后道,“将王妃放了吧,然后传一道圣旨,让楚念丞相王爷之位。”
“是,皇上。”
——
“喂,小狐狸,就这么放弃了王爷之位,与我浪迹天涯,你舍得吗?”姜娡骑在马上,看着一旁也骑在马上的楚煜道。
楚煜迎风策马,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姜娡,随后突然一跃,直接到了姜娡的身后,双手将她一揽,然后夺过了姜娡手中的缰绳。
他在她耳畔道,“那你放弃长公主之位,与我这个平头老百姓一起浪迹天涯,可后悔?”
姜娡转脸仰起头,看着楚煜道,“不瞒你说,这才是我姜娡向往的生活。我觉得是赚了,平白无故骗了个美男在身旁,我怎么会后悔呢?”
姜娡说完,便在楚煜的脸上亲了一下。
楚煜看着前方道,“你这时候可别勾引我,这才刚刚出了帝都,也得远一些咱们再办那些正经事。”
姜娡娇滴滴的说道,“可是人家等不及了呀!”
“那就趁现在吧。”楚煜说着,便要拉住缰绳,停下马匹。可姜娡却笑道,“好了,不与你玩笑了。咱们还是赶路吧。别到时候皇上后悔了,又将咱们两个给抓回去。”
楚煜也收了心,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找姜怀。他来了书信告诉我在哪里了。对了,他心中还说,慕容嫣儿已经有了身孕。看样子,就属我最慢了。小狐狸,你看样子不太行啊!”
“行不行试过就知道。凝儿,现在是我等不及了。”
“……”
番外
布满阴霾的天空,紫色和暗灰色的云翳晕染着一轮惨白的弦月。清风徐徐,院内里种了几棵竹,竹影疏疏。月色拉长了一个颀长的身影。那男子一手粘着茶杯,举杯望月,眼神是说不出的寂寥落寞。
“神医,神医。”一个太监跌跌撞撞的跑来,气喘吁吁,差点没直接扑在那人的怀中。
“何事?”来人并不转身,依旧一派沉静之色。
“皇后,皇后病犯了,请神医过去。”
来人转过脸来,是个年轻的俊俏公子,路颜,南俊子唯一的关门弟子。
“皇后答应我的条件了?”路颜问道,手中依旧握着茶杯,不急不缓。
“什,什么条件?”太监微微一怔,他不记得谢令容吩咐有什么条件,他只知道谢令容此时正在病痛中受着煎熬,让他赶紧找他。
“哦,那就是没有答应。那你便回去吧,不要打扰了我喝茶赏月的兴致。”路颜说完就真的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太监不知道该如何,想了想,又折身跑了回去。
不一会儿,又见他气喘吁吁的跑来。
“神医,神医,皇后说了,什么条件都答应你,请你速速过去。”
“如此甚好。”路颜将茶杯至于石桌上。只见他微微扬眉,袖袍一拂,正欲大步而去。
“神医就这么过去?”太监看了看他,未带药箱,空手而去。
路颜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似是笑尽春风。
太监呆呆的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快步跟了上去。
凤仪阁内,此时已经忙得人仰马翻,宫女太监来回奔跑,太医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冷汗直冒。
床榻之上,传来谢令容的痛苦呻吟之声,每一声对跪着的太医来说也是苦痛的折磨。谢令容早已下了懿旨,若再无解救之法,太医院的一干人等都要受到处罚。轻则顶戴花翎,重则斩首示众。
“神医来了,神医来了。”太监尖细而兴奋的声音传来,床榻之上的女子终于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一阵疼痛袭来,她又差点晕厥过去。
“快救本宫,快传,传。”谢令容无力的说着,此时却看珠帘外一袭白衣落入眼帘,身姿飘飘,衣襟带风,仿佛是从天上踏着云彩而来。
“皇后肯愿意让我治病了?”路颜却是不疾不徐,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神情有些淡漠。
“救本宫,神医要什么本宫都答应。”此时谢令容乌丝凌乱,面色惨淡,母仪天下的威严之色早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痛苦神色。
路颜淡淡一笑,道“路颜说过,谢令容能让皇上陪在身侧,路颜就为皇后治病。”
路颜在大街上直接被人抓进了皇宫,谢令容要他治病,却被路颜拒绝,说是要皇上在身侧,方可治病。
自从十几年前开始,姜彻和谢令容的关系决裂,已经成为晋国人尽皆知的事实。即使是谢令容常年受病痛折磨,姜彻也不曾来看过,只是偶尔着太医问过几次。但谢令容为姜彻育有一子,又曾经立过功,如此,谢令容的后位一直保留。但二人已经是形同陌路,即使在宫中不小心碰到,也是各走各路,如同没看到一般。
硬的不行来软的,谢令容简直把他当神一样供了起来,路颜可谓是在皇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也不敢得罪。
路颜提出这个要求,分明是在为难谢令容。
谢令容气结,各种话语威胁,命人拿着剑抵住他的脖子,上了刑具来用刑,总之已经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但路颜全当一句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谢令容有所求,却无法令他臣服。
今日谢令容犯病,太医束手无策,只得立刻请了路颜过来,没想到他还是那句老话。
“其实不过是低声下气的求一下他,难道比你的性命来的重要?”路颜轻轻的扣着桌面,身形散漫。
“你放肆。”身边有太监忍不住训斥。
路颜眼睛扫他一眼,手轻轻一抬,太监立刻感觉全身奇痒难忍,直想将自己的皮肉抓破。
“神医饶命,神医饶命。”太监跪了下来求饶。
路颜似是恍然大悟一般“别人其实一般不称我为神医,倒是喊毒医多些。”
“神医,奴才知错了,知错了。”
“做错事才来认错,我路颜不喜欢这样的人。”路颜说着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而看向床榻之上的谢令容。
“啊!”突见一个宫女叫了起来,随即捂住嘴,赶紧跪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谢令容摸摸自己的脸“给本宫拿镜子来,快。”
看到镜中的自己,谢令容吓得将镜子一推碎裂在了地上。脸上出现了斑斑的黑块,如同当年的那个孩子一样。
路颜却是如同看戏一般看的兴致盎然,眸子里有着些许的得意之色。
“给本宫去请皇上,就说是本宫求他过来,快。”谢令容终于妥协,太监不敢怠慢,慌忙跑了出去,差一点被门槛绊住。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屋内的沙漏缓缓的流淌,发出唦唦的声响。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下来,连谢令容的呻吟声也小了许多。
姜彻会不会来突然成了一个谜。
“皇后娘娘,皇上说,说他正在处理朝廷之事,很忙,没有时间过来。”前去通传的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跪下回禀。
屋内之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帝后僵持之境已久,如今谢令容做出让步,依旧不能解决。
“他……”谢令容心急之下,一口鲜红的血吐了出来,屋内立刻乱成了一团。
“安然,你将锦盒中的白玉杯拿出来送过去,就按本宫的话说,若是他不来,就当场砸碎了这杯子,从此再无夫妻,再无帝后。”谢令容一脸决然,恢复了些许的威严之势。
安然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锦盒,快步走了出去。
屋内又开始了漫长而安静的等待。
“皇上驾到……”一声划破长空,似是一下子激荡了平津的水面。
姜彻一袭明黄色龙袍走了进来,虽已步入中年,但眉宇间英气逼人,举手投足似是胸藏纬地经天之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屋内立刻跪了一地,唯有路颜依旧从容的坐着,而谢令容自他进来后,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原来,多年夫妻的情分,也就只剩这一只白玉杯了。”谢令容凄清的一言,眉宇间稍纵即逝的落寞。
“朕已经来了,神医就为谢令容施药治病吧。”姜彻只是淡漠的扫了一眼床榻上的人,便一挥衣袖在旁坐了下来。
“既然皇上已经来了,那路颜自当遵守诺言为谢令容治病。你们且都下去吧,屋内留下皇上,我,谢令容即可。”
众人看了一眼姜彻,又看了一眼谢令容,都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屋内燃起了一炉香,青烟袅袅,香气袭人。
“皇上可以吃了这药,待会儿给皇后治病用的药粉和药水味道难闻且对正常人有害。”路颜伸出手递过去一粒通体雪白的药丸。
姜彻接了过来,探究的看了一眼路颜,一口吞了下去。
路颜走到了谢令容的身边,在她的床侧坐下,扶着谢令容平躺了下来。
路颜从怀中拿出一只绿莹莹的杯子,又从一只锦盒中拿出一只火红的蟾,一根银针插进蟾身,有些粘稠的浆液滴在杯中,他又拿出另一个瓷瓶倒出来一些红色的液体。
很快杯中液体冒着白色的烟,逐渐融合到了一起,转为了透明色。谢令容惊讶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不由得对路颜的医术更有了几分信心。
路颜喂着谢令容饮下杯中的液体,然后将她重新平躺下来。
几根银针扎了下去,谢令容只觉身体轻盈了起来,扎针之处有清凉酥麻之感传来。谢令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困意席卷而来。
突然间,谢令容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和一个儒雅俊秀的男子。她突然感觉到一丝冰冷如水的寒意,顺着脊梁往上蠕动。
她本能的想要睁开眼睛,逃离那一切。可是她睁不开眼,甚至全身都不能动弹,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压制着她。
时空转换,她只能毫无选择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缓缓发生。
长街长,烟花繁
江南的水畔,泛着粼粼的水光,有女子在水边素手掬起净水,看着它从指缝中缓缓流淌,嘴角露出欣喜的笑意,如夏日清丽绽放的一朵荷。
发髻上的一朵粉色的花兀自妖娆。
白皙的玉指抚过瑶琴,动人的旋律飘荡开来。
女子闻之,起身望去,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鬓发在风中嬉戏,惹得脸庞痒痒的。
她看见不远处一个白衣男子,风姿翩翩。脸不由得微红,提步缓缓走了过去。
身后的树影婆娑,一轮圆月挂上高梢的树枝,静静的,只有荷下碧波般轻灵透彻的音乐。眼前的他白衣胜雪,面如冠玉,轻轻的将心弦震荡。
花前月下,正是幽会的地方,天涯海角,海誓山盟,不自觉的萦绕在脑海中,手下的琴弦轻盈愉快,指尖抹过的地方兀自留香。
面颊绯红,不敢望向一袭白衣,男子的温文尔雅,男子的才华卓越,此刻,随着音乐蜂拥而至,一张张震彻人心的容颜,此刻竟比眼中看到的还要真实。
一曲毕,男子起身,江南水畔的水汽氤氲了女子绝美的容颜。他拱手而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谢令容。”盈盈身姿,缓缓行礼,语带娇羞。
“原来是谢起之女谢令容,素闻小姐也是晋国才女。”
“谢令容不敢当。”
“小姐谦虚,听闻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可否为文清弹奏一曲?”
谢令容坐下。
月华凝霜,高楼清风,她为他抚琴。他站立一旁,仿佛闻到了她发间的清香。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她叫谢令容,他叫文清。
几日后,他们相约踏青。
湖边,一圈圈水纹缱绻,文清携谢令容踏在湖岸,文清低头瞧瞧谢令容,谢令容微垂着眼帘,轻轻唤着他的名,文清。
细雨斯斯润润的落了下来,珠儿一般晶莹。不由得,沾在谢令容的睫毛之上,颤抖如薄翼的蝴蝶。
文清痴痴的看她,只觉眉目如画,文清只觉听到了自己错落缓急的心跳。
他拉着她进了茶馆,刚要叫上一壶茶,却看谢令容俏皮的一笑“这家茶馆我常来,今日我为你烹一壶茶。”
文清笑着不阻止,看她离去。不一会儿,她一袭粉衣款款而来,手上端着茶具。
她为他斟了一杯。
他接过,酌了一口,启开眼眸,不得已翕合唇齿,一缕清甜游走舌苔,味蕾被震撼,赞一声:“好茶。”
听得他夸赞,谢令容面露微笑,又替他斟了一杯。
“品茶讲究意境。人生茶禅,生得禅茶。茶圣陆羽曾说,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限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竞陵城下来。”
“说得好。”文清情不自禁的鼓掌“茶之百味亦如人生百态之后,心自然静,更是明镜。只道是,凡尘如烟,红尘万丈,世俗之事,难得心静。容儿的心境让人佩服,文清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但……”文清复而又说道“茶类万千亦如山河万里。多见袅娜妩媚、刚烈超逸、霸气昭彰、轻峭出尘、狡黠奔肆,似偶然坠入桃花源,阡陌纵横之后,到处似锦如绢。”
“公子比喻的甚是恰当。”被文清一说,谢令容先是一惊,复而改为赞叹。
雨停,文清拉着她出了茶馆。
二人共乘一骑,马蹄的哒哒声伴着他们走过十里长街,城外短亭。
身后花海如幻,眼前烟雨朦胧,谢令容莹白如雪,文清终是忍不住,握上了她的柔荑。
转眼已是夜晚,凉亭外的月白纱绢翻卷着留下一片朦胧,依稀间闻到花香,文清眉间微笑,俊秀的面容在月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望着他白衣胜雪,谢令容终于歪倒在他的怀中。微风拂过,一湖春水碎成了清影万千。
闺阁之中,谢令容相思日重。自七日前一别,至今杳无音讯。
见爹爹走来,面上凝重。
“爹爹。”谢令容起身盈盈一拜。
“这是三皇子送来的礼物,说是交给你的。你且打开看看吧。”
谢令容接过来打开看了,锦盒内放了一只上好的白玉杯。一瞬间,谢令容似是明白了什么,却是难以问出口。
“容儿,爹爹知道你一向心境淡雅,此事对你……”谢起欲言又止,满是担忧的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爹爹,三皇子他叫什么名字?”终是问出了口,想从自己的爹爹口中确认下来。
“三皇子名姜彻,字文清。”
虽然已经知道了是这个事实,但从自己爹爹的口中说出来,谢令容还是感觉自己被重重的击了一下。
谢令容不是柔弱女子,心下已是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了三皇子的心意,于是仰起脸对着谢起说道“爹爹,女儿既已选择了他,便不会后悔,我相信文清待我也是如此。”
谢起听后,脸上神情复杂,不知是喜是悲。
“此事现在多说也无意,三日前,三皇子已被派到边疆抵制嵂族蛮夷,此行凶险,是太子故意为之。若是,若是不能回来,你们的事也就算了了。”
“什么?”谢令容一听惊得脸煞白“三日前,爹爹,你……”
“容儿,爹爹也是为你好。”出征之前,姜彻来到大学士府,意欲与谢令容道别,却被谢起以理由阻拦,他临走前送了这个锦盒,谢起本不欲交给谢令容,但看她这几日愁云惨淡,恐她相思成疾,这才给她看了。本来想劝她断了念想,却不料他的女儿却已是心意已决。
“爹爹,你说文清他此行凶险,到底有多凶险?”谢令容突然想到刚才谢起的话,问道。
“那边气候恶劣,现在已经冰雪覆盖,我们华国人常年生活在气候温暖的环境中,过去难免无法适应。且嵂族人生的人高马大,那边是他们的地盘,三皇子遭到太子设计,所带兵马粮草根本不足,此行,恐怕凶多吉少。嵂族人频繁的扰乱边疆的百姓,皇上也派人镇压过几次,但都失败而告终,这一次,恐怕也……”
谢令容的脸色一下子惨白,整个身体无力的后退几步,继而强定自己站稳身子。
“爹爹,我要去找文清。他送此杯,表达情意,女儿定不能辜负。”谢令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那只白玉杯紧紧的握在手中。
谢起看了看她,轻轻一叹,却也无法阻止,从小到大,这个女儿虽然知书达理,却也是性子拗得很,决定的事轻易难改变。
次日清晨,谢令容换了一身淡紫色的男装,将头发高高的盘起,对着谢起三拜以后,便骑了一匹马而去。
一段情深意重的情缘由许大小姐亲自开启。
一路策马,谢令容只有在累得的时候才停一会儿,她是想着快马加鞭也许还能追上大军的步伐。
越往北,天气越冷。
映入眼帘的飞雪,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那是华国的军服,堆积的都是华国将士的尸体。
他会不会也在里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谢令容翻身跳下马,她望向无边的荒原,苍茫茫的一片,没有一丝生气,有的只是飘零的雪花,混着血液的腥味冰冷着她的脸颊。她开始在尸体里面翻找他。每看到一具尸体,知道不是他,她就放心几分,总觉得剩下那些人里面有他的机会又少了一点。
她从未意识到,简短的几次相见,她对他已是如此不舍。
天色逐渐阴沉,北方的天黑的更早,黑的更浓。
狂风在耳边呼啸,簌簌作响,犹如厉鬼的咆哮。谢令容虽然胆大,此时却也不由得害怕起来。可是她不能离开,她还要继续找下去,直到将这里所有的尸体翻遍,确定这里没有他。
她才知道,简单纯粹的爱可以让人如此傻,如此义无反顾。
“何人在那里?”背后突然想起一个威严的声音,谢令容吓了一跳。可是下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是他,自己不会听错。
她蓦地转过身去,有些狼狈的脸,带着几许惊慌,几许惊喜的神情落入姜彻的眼底。她看到他一身戎装,器宇轩昂,一个儒雅,一个英姿焕发,竟都是让她看一眼就移不开眼。
“容儿?”姜彻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几步过去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
冰冷的铠甲给她带来冷硬的触感,可是她趴在他的怀中,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跳,她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
泪水禁不自知的滑落。
姜彻捧起她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放开她,又将他拥入怀中,仿佛呵护着至宝。一时间又惊又喜,他从未想过看似柔弱的闺阁女子,竟有这般的刚毅坚强。
“容儿,你怎么来了?还这身打扮?倒是把我给比下去了。”良久,姜彻笑着玩笑。
谢令容脸微微一红,瞪了他一眼“你赠我白玉杯就算与我定情,谢令容一颗心交给了你,从此谢令容生死相随,绝不离弃。”
“容儿,文清此生有你,何其有幸。”
身后的将士突然间都笑了起来,哦哦的打起趣来,羞得谢令容直躲在姜彻怀里不肯抬头。
“连孤身找我都不怕,翻看那么多尸体也不怕,怎的如今怕了这个?”姜彻玩笑的声音从谢令容的头顶传来。
谢令容环着他的身躯,偏偏在他后背狠狠的一掐,疼的姜彻张大了嘴,却又碍于有下属在不好叫出声来。
“看来容儿倒是个悍妇,先前却是没发现。”姜彻咧着嘴,直摇头。
谢令容在他怀里欢喜的笑了。
樯橹灰飞烟灭
风声萧瑟又哀怨。
尖利的呼啸中仿佛有飘荡的孤魂。孤魂无根,它在吟唱,吟唱红尘中的纷乱,吟唱阴冥中的幽怨。
炭火烧得正暖,一盏孤灯如豆。
军帐里,将士围聚,共同在昏黄的孤灯下无声地等待着。
谢令容被裹上了姜彻的大氅,坐在床上,静静的听着他们商量军情。谢起之女千里迢迢追随爱郎的事瞬间在军营里传开,大家都在赞叹着两人感情深厚,谢令容更是女中豪杰,令人钦佩。一时间,因为谢令容的到来,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一下子高涨起来。
“张副将,你点过了吗,我们还有多少兵马?”姜彻神情严肃,看着身边的男子问道。
“这一次交战,我们损失惨重,如今还剩了五千将士,两千匹战马。对方估计还有一万多兵马。”张副官说道,脸上还有着血渍,许是一直忙着点看伤员,还未来得及停下来洗把脸休息一下。
此言一出,在场的将士脸色都阴沉了下去,几乎是三倍的兵力,他们确实没有什么胜算。
“三倍?”姜彻喃喃自语,轻轻的敲着桌面,眼睛一直盯着桌上铺着的地形图。
谢令容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没有想到,那修长的手指除了弹奏出美妙的琴音,有一天也可以握起兵器在战场上砍杀敌人的头颅。
谢令容突然想起了什么,悄悄的从旁边走过,出了军营。
烛光摇曳,暗淡的光芒照彻下来,军人面沉如水,英挺的容颜被分成明暗两面。营帐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待着将军发布军令。
姜彻眉头皱了起来,如今的形势严峻,粮草已经不多,如再不找到解决之法,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他们不是战死,就是要被饿死冻死。
他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突然看见床上的谢令容不知何时不见了。
他慌张下正要询问,却闻得一阵清香,只见营帐被掀开,谢令容笑意盈盈的端了一壶茶过来。
“来来来,你们先喝杯茶,提提神。我什么都不能做,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谢令容给每人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看这些将士个个蓬头垢面的,不免也心疼敬畏起来。
“嫂子的茶真是香,光闻着就有精神了。”姜彻早已和将士们打成一片,战场上喊将军,私底下却都以兄弟相称,此时也自然把谢令容喊成了嫂子。
谢令容红着脸,将一杯茶递给了姜彻。
姜彻接到手中,放在唇边一闻,不由得惊讶“竟还是碧螺山水茶。”
“上次看你喝的喜欢,所以这次就随身带了些。”谢令容柔声说道。
姜彻眼中尽是柔情,端了杯子正欲喝下,突然看到茶杯内有一片飘浮的茶叶,似是灵光一闪。他突然就忘情的在谢令容的额间一吻,弄得谢令容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
他凝神一想,似是有了些头绪,姜彻的眼中露出些精光,他的手指圈了圈中间的一条河。
“张副将,你可知道这条河的深度,长度,宽度?”
张副将一看,姜彻所指的是子虚河“此河是子虚河很长,蜿蜒而去,横亘在华国的边界,不过此河不深,大概只有平常男儿一半深,宽度却也有七八丈宽了。”
“如此,甚好。张副将,你看,这河的不远处,有连绵的小山,正是藏人的好地方。”姜彻越说脸上越有溢彩,众人却是听得糊涂,不知道姜彻什么打算。
“张副将,你今晚带三千人马渡过子虚河,躲进山内,将所有的弓弩都带走,马匹留下来给我。另外,剩下的两千人马今晚随我一起,将多余的长刀都砍碎,成为小小锋利的刀片。今晚将所有的粮食都给兄弟们吃了,明日生死就在此一战,我们就破釜沉舟,不留后路的与他们拼了。”
“好,拼了拼了。”将士们大声呐喊起来。
激昂的士气让谢令容不由的一怔。
“各自下去准备吧。”
“是!”
众将士齐声领命,姜彻扫视着一干人,目光平静如水,淡淡颔首。
军人们纷纷散去将士们都出了军营,各自准备。
“让你受苦了。”姜彻见众人都离开,转过身对着谢令容深情的说道。
“哪里的话,跟着你,怎么都不觉得苦。”谢令容望向他,眼中流露出坚毅神色。
“如果此战胜利,回到宫中,我便凤笙龙管,紫盖香车的迎娶你。”明灭不定的烛光下,姜彻对着谢令容许下了一世的诺言。
谢令容微微点头,看着姜彻伟岸的身躯渐渐远去。
次日清晨,阳光破云而出。
姜彻看了看天,真是天助我也,连天也放晴放暖了。
“将士们,准备好了吗?准备了,就随我姜彻一起去啥嵂族蛮夷,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然后我们就回华国,等着皇上在高高的城门之上迎接我们。”姜彻站在高处,挥着长戟高声说道。
“杀,杀,杀……”两千将士嘶吼声震天,似是声音冲破了云霄。
谢令容站在姜彻的身侧,痴痴的望着他,这就是自己所爱的人,也是承诺要娶自己的人。
“容儿,你留在此处等我。”姜彻临行前对着谢令容说道。
“文清,我在这等你回来。”谢令容回望他,让他安心的离开。
姜彻策马离开,很快就和嵂族的兵马相遇。
姜彻挥舞着长戟一路厮杀而去,鲜血溅在他的脸上,犹如点点墨梅,触目惊心,他用手一抹,长戟奋力的刺了过去,一个嵂族将士被他从马背上刺下,倒在地上。
身边的将士也杀了一个嵂族人,不由得大笑出声“娘的,你们嵂族就这么点本事,是还没睡醒吧?”
此言一出,将士们都哄笑了起来,姜彻看起来也心情不错,笑了两声。
“老子才不怕你们这些白面小子。”粗狂之声发出,嵂族人显然也是被激到了。
双方再次进入激战。
姜彻突然下了命令,大声吼道“撤,往子虚河而去。”
众将士一听,完全不恋战,跟着姜彻策马而去。
“怕了吗?老子就知道你们这些都是些还没断奶的娃娃……”嵂族的汉子大笑了起来,为首的将军对着将士一挥手“今日杀一个华国将士,老子赏她一个女人,杀两个,赏一双。”
“好,好!”将士们一夹马肚,追了上去。
姜彻命令众人只管向前策马,什么都不要管。
眼看就要到达子虚河,姜彻突然翻身下马,并命令所有人都下马。
此时众人早已了然,训练有素的朝前跑去,脚拖着地面,划出一条条痕迹。
到了子虚河边,姜彻看了看身后,脸上有些得意的笑意,嵂族人已经追了上来。
“脱鞋袜!”姜彻一声令下,首先自己脱了战靴,迅速走入水中。
一千多人,纷纷下水,迅速的朝前走去。
身后的嵂族人,还未弄清楚什么,就已经追了上来。
突然胯下的坐骑长嘶一声,马蹄朝前扬起,似是经受了疼痛,整个身体向前倾去。马上的人拉不住马缰,身体失去重心,也随着先前倾去。
此时传来战马的嘶声不断,很多将士都坠下马来,背部,或者腿上,或者手臂受到利刃的刺入。
此时,他们才发现这片离子虚河几步之遥的松软泥土里插满了锋利的刀片。
“下马,下马。”为首的将军立刻下令,众将士有些狼狈的直起身子,却已经伤了不少。
“哈哈,哈哈,宫将军,嵂族应该改口马蜂族才对,一个个身上都是洞了。”岸那边,姜彻已经带着将士抵达。
“好,嵂族打败,臣服于我华国,从此改名为马蜂族。”姜彻意气风发,面色沉静如水。
“混蛋,你他娘的闭嘴。”为首的将军啐了一口唾沫,当下什么也不考虑,齐了马朝河里走去。
河虽然不深,淤泥却是很多,他们穿着战靴走在里面,走一步,陷一步,却是越走越难,有时候连鞋都拔不出来。
站在河中歪歪扭扭的相互碰撞开来。
此时,为首的将军才知道这是中了计了。
正欲吩咐众人将脚从靴中拔出时,却见不远处,箭羽破空而来。
“啊!”
“啊!”
“啊!”
嵂族将士根本无处躲藏,脚还塞在泥中拔不出来。
这一战,嵂族惨白。
直到姜彻带着人将活着的嵂族将士抓为俘虏之时,仍有些人还陷在河中。
姜彻重新策马回到了军营,看见远远的,谢令容穿着一袭紫衣正盼着他。
“我赢了,我没有辜负你的期许。”姜彻迅速奔了过去,将谢令容揽入怀中,神情欢喜的如同一个孩子。
“我知道你一定会赢的。”谢令容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这宽厚肩膀带给她的温度。
“我不仅赢了这场仗,更是赢了你,容儿,我赢了你。”
子虚河这一战,成了华国史上有名的一战。姜彻与谢令容的感情也被传为了一段佳话。告捷的消息传到华国帝都时,华国皇帝立刻下旨在就近的城池内调派了兵马粮草,一路趁胜追击,终于将嵂族完全收服。
自此,嵂族臣服于华国,改名马蜂族。
姜彻班师回朝之时,华国皇帝亲自在城门上相迎,犒赏三军。
当问及赏赐之时,姜彻回答只愿娶许家之女谢令容。
一纸诏书,钦赐良辰佳缘。
在与嵂族大战的期间,帝都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太子在高台之上不小心失足摔下,归天了。
回朝第二日,皇帝又发了一道圣旨,姜彻封为太子。
在外人看来,姜彻双喜临门,意气风发之势,无人可及。
短亭短,情更难
夜,在迷醉的花香中变得妩媚。
谢令容以为这一天是她最幸福的日子,却没有想到,幸福从这一天已经结束。许多年后,她无数次的想过,如果知道这一日是这样的场景,她是否会依然选择嫁给眼前这个男人。
她一身凤冠霞帔,坐在轿中,想象着过一会儿就要和心爱的男子进行拜堂,成为他的妻子。从此相濡以沫,荣辱与共,心里泛起一丝丝的甜蜜。
她被人搀扶着一步步朝她的夫君走近。
拜堂的时候,她才听到有人小声说着,三位看起来真是和谐,太子当真是有福。
谢令容猛的掀开盖头,才发现隔着姜彻还站着一位与她相同打扮的女子。
一场婚礼,两个新娘,同一个夫君。
谢令容瞪大了眼睛看着,惊得说不出话来。礼堂内已经有人声骚动。
姜彻握住她的手,对她摇头。她更是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爹爹。今天是皇家的婚礼,宾客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由不得她有丝毫的懈怠。这一刻,她开始有些明白自己爹爹的担忧了。
她抽开姜彻的手,缓缓的盖上了盖头。
一系列的仪式结束,充斥在谢令容耳边的只有嗡隆隆的响声,原先的愉悦兴奋就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凉水,生生的灭了热情。
谢令容被人牵着去了房间。
龙凤烛缓缓的燃烧着,谢令容手指将布帛搅在了一起,她在等着姜彻过来,给她一个解释。
门被推开,月光拉长了他颀长的身影。
他一步步走近,看着她,神色痴迷。
到嘴边的话被这样的眼神抵住,谢令容发现自己问不出口。她不想破坏了今日的良辰。
“太子殿下,皇上让您去文荷院。”一个太监走了过来,躬身道。
不用想,谢令容也知道那所谓的文荷院是哪里。
姜彻犹疑了一会儿,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容儿,今晚就委屈你了。”
姜彻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月意清冷,白云从容。
花园里,紫色的风信子摇曳在风中,浓郁的颜色令人沉醉。
姜彻松开手的那一刹那,谢令容忽然觉得好冷,彻头彻尾的冷,一直冷到了心里。
第二日的时候,她打扮的端庄,要去皇宫跪拜。终于,她见到了他另一个妻子,孟雅君,丞相之女。
孟雅君看她面露得意之色,身后听到有丫头低声嘲笑,昨晚姜彻留宿文荷院的事情,早已是整个太子府都知道的事。
谢令容袖中的手握了起来,面上却还要保持一个太子妃该有的仪容。
这一晚,姜彻过来,谢令容终于冷漠相问。她是骄傲的,他早知道,她不似娇弱女子那般只会忍让。
“这些事以后与你解释,容儿,无论我娶谁为妻,对你的心绝对不变。无论她的身份如何,太子正妃的位置只会属于你。”他不解释,却只有这一句安慰。她以为他要的是这个位置,要的是通往母仪天下的阶梯吗?
忽而间,谢令容觉得,他是不是从不曾了解自己?
“我只问你,你娶孟雅君,是自愿还是被逼,是预先知道,还是被蒙在鼓里?”谢令容表现的异常冷静。
他不言语,将她横抱而起,安然的放在床榻上。她知道了他的答案,原来被蒙在鼓里的一直是她?那是不是和她相遇之前,他已经有了婚约了?她不忍想,那一段美好的相遇她不忍去破坏。
迟到了一晚的洞房花烛,并不如她想的一般美好,有的只是痛苦的呻吟和眼角滑落的泪水。
谢令容深居简出,文锦院成了她的一方城池。姜彻时常过来,她的态度逐渐冷淡。
终于有一天,孟雅君怀孕了。成了皇家的喜事,外界都在断定,这正妃之位非孟雅君莫属,以后定也是会母仪天下。
谢令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院中喝茶,她的手一抖,杯子差点掉落在地。她凑近了茶杯,才发现,茶早就凉了,如同自己的心。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想要去找姜彻,她想要知道,他现在到底想着什么。
走过蜿蜒的回廊,在湖心亭中,她看到一副和谐的画面,美的让她灼伤了眼睛。姜彻搂着孟雅君正在亭中赏荷,时不时传来孟雅君娇笑的声音。
谢令容几步后退,差点跌落水中,幸而被丫鬟扶住,裙摆已经浸湿,她却不顾,跌跌撞撞的朝前跑去,仿佛要逃离这一切。
晚上的时候,孟雅君来了。
终于,谢令容知道了一个真相。
当初太子有意拉拢孟家,所以与孟雅君走的很近,岂知孟雅君早已心恋姜彻。孟雅君找到姜彻与他摊牌,并商议了一个害死太子的方法。
姜彻同意出征,一方面为避嫌引起怀疑,一方面也是立下战功赢得民心。高台之上,是孟雅君亲手将太子推下。
这样,将姜彻送上了太子的高位。
这是第几次的打击。谢令容已经无力站稳。身边却传来孟雅君得意的笑声“你以为你才是他的患难妻子?我才是,我的地位谁也不能撼动,他不仅需要我,也需要我背后的孟家。你能给她什么,他日他登基,我便是谢令容。你这般小肚鸡肠,不识大体,以后若是后宫三千,你岂不是要上吊了?”
孟雅君离开,她得意的笑声还在谢令容的耳边回响。
原来她的夫君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儒雅,明净。原来,不是他不够了解自己,而是她根本不了解他。
原,两人开始的太快,都不够了解对方。
那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也许就是一个错误。
她握紧了手,突然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要离开太子府,离开姜彻,这一段纯粹美好的爱恋早已不复当初。她爱的文清,只在江南湖畔,不在深宫大院。
可是,谢令容没有成功。她被姜彻软禁了起来,不得离开太子府半步,她的饮食起居都有人开始跟着,她成了不折不扣的犯人。
每当夜晚,姜彻在她身体里索取的时候,谢令容感受到的只有耻辱,只有心寒。
不久后,许家被陷害,谢起贪污朝廷税银被告发,处以秋后斩首。
她得知此事背后有孟家人在操作,于是低声下气去了文荷院。她跪下求孟雅君,得来的只是冷嘲热讽。
谢令容终于主动去找姜彻,哭着求了他很久。姜彻只是无奈的说了一句“容儿,我只能护你周全。”
秋后处斩,谢令容亲眼看着自己的爹爹被斩首,血溅了一地,她晕了过去。
自此,她的第一个还未成形的小孩流掉了。也许,以后再难怀孕。
醒来后的谢令容仿佛变了另一个人,痴傻的坐了几天后,开始在太子府频繁的走动。很快,她的境遇遭到了太子府上下人的同情,谢令容得到了人心。
孟雅君临盆,遇到难产,小孩没有保住,而她也因难产而死。
消息出现的时候,谢令容正在院中修剪着盆栽。听到消息后,她的嘴角扬起了久违的笑意。
那一晚,姜彻冲进她的房间,怒视着她,手里拿着一张药方,那是她命人调换的孟雅君安胎药的药方。
“你竟然如此狠毒,杀了我的孩子。”
谢令容看到他的手在抖,笑意更甚,目光更冷“你们不是也杀了我的孩子吗?”
这一晚,又是羞辱的一晚,姜彻似乎释放了所有的力气,即使谢令容几次晕厥,他都没有停止对她身体的进攻。
他终于累了趴在她的颈窝里睡着了,谢令容却笑了,他终于只属于她一个人,她终于报仇除了那个女人。可是笑着笑着,她却哭了。报复的代价太大,她宁愿一切都未开始。
一年后先皇驾崩,姜彻登基。
谢令容册封为孝贤皇后。
当她坐上那个高位的时候,她嘴角的笑,高贵,却落寞。无人时,她的一滴泪无声的落下。他曾说,正妃之位留给她,他做到了。却不是自己想要的。
谢令容两年无所出,姜彻期间却鲜少再立妃。
后来迫于朝廷官员的压力,姜彻立过一两位妃子,但都不是很宠爱。
两位妃子进宫不久,都以各种怪异的状况死去。
事实似乎昭然若揭,后宫对此事三缄其口。
姜彻对此事也算是不闻不问,大家都知帝后当年患难与共,谢令容甚至是为了他流掉过孩子,姜彻深情之余对谢令容有愧,所以一直处处忍让。
可是宫中的人都看到了谢令容的变化,原先端庄清丽的谢令容已经没有了。如今的谢令容,盛装打扮,画上了浓厚的妆。宫中人甚至传,谢令容痴迷青春驻颜之术,已经到了几乎疯癫的状态,她快要临近三十的面容却如同韶华女子一般的莹润娇好。
宫中人只道是谢令容在借此留住姜彻的心,事实上,姜彻看起来对谢令容也是宠爱有佳。
终于,有一年的春天,谢令容再度有孕。那年冬天,谢令容产下一对双生子,先出来的一个男婴却是通体发黑,并且没有呼吸。谢令容惊吓的晕了过去,皇宫内传开说是谢令容诞下一个妖怪的传言。
另一个婴孩还没出来,谢令容从晕厥中醒来,几乎是九死一生产下了另一个男婴。就是现今的太子。
谢令容昏迷,太医在床榻上不间断的诊治,都摇头叹息,生还机会渺小。姜彻守在床侧,紧握她的手,呼喊着“容儿”,深情之处,为之动容。
几日后,谢令容终于从鬼门关回来。此时却听人道他去了陵园,这日是孟雅君的忌日。
谢令容愤恨的拂倒了所有的杯盘,直到看到那一只白玉杯,方才停歇。谢令容握着白玉杯,却终是没有落下一滴泪。
荒芜丛生
自那后,谢令容身体羸弱,已经无法再怀孕。而小太子也体弱多病,姜彻几乎是将他捧在手心。
死婴被速速带出宫去埋了,以后只要有人提及,都会被秘密的处置掉。这件事,成了皇宫的秘闻。
本来帝后二人的关系已经有所改善,应着生孩子的事情发生,谢令容的心性越发的狂躁,经常被噩梦缠身,变得越发暴戾起来。而且自此后,谢令容也染上了怪病,太医诊治,是因为用多了一些驻颜的药导致体内积毒过多,生下的大皇子恐怕也是因为积毒才会出现异样,早早夭折。
帝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沉默了很久。此后两人再也没有提及那个孩子。
姜彻念她为自己生下龙子,派了太医调理,自己也是经常前往,谢令容虽然依旧心存芥蒂,但面对姜彻,态度有了改善,帝后难得和睦一段时日。
帝后再次决裂,并且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起因于那一年,姜彻出去狩猎。那一年,小太子已经是七岁。
姜彻途径九渊山,回来时带回了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
姜彻将她安置在了宫中,对她宠爱有加。女子名唤容华,被封为华妃。
册封当日,谢令容冷眼相看,已是将容华的样子刻进了骨子里,等待着一日将她捏碎。
不多久后,华妃怀孕,产下婴儿,一男一女。谢令容故技重施,华妃难产致死,两个婴儿也被秘密处置。
姜彻冲进凤仪阁的时候,怒不可歇。
他怒视着谢令容,如同当初孟雅君的孩子被害一般。
可是这一次,姜彻什么也没说,连一句责怪的语言都没。他望了望谢令容,很久以后,只是低沉的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一句好自为之,姜彻十六年未曾再踏足凤仪阁。
一句好自为之,孝贤谢令容十六年高傲的也不去见他。
姜彻痛失华妃,将其葬在皇家园陵,但几年前,皇家园陵有异象产生,侍卫赶到之时,什么都未缺失,独独华妃的墓穴空了。有传,是姜彻不忍,将她重新送回了九渊山。
姜彻后来也立过妃子无数,但都没有过身孕。是谁所为,在皇宫内早已是一个不必去争论的事实,也没有人再敢去讨论。
姜彻甚至出宫寻花问柳,有传言说姜彻在宫外与一绝美女子关系亲密。
年华顷刻纤转,转眼二十余载,苍老了谁的容颜。
谢令容陡然睁开眼睛,却未发现眼角早已湿润。这一场梦,提醒了她已经忘却的记忆。
她微微的睁开眼睛,看到了路颜,看到了坐在路颜背后的姜彻。
此时却见路颜诡异的一笑,眼前逐渐明朗,这一场梦,似是耗费了谢令容太多的精力,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起来。
“你喊朕来,就是让朕再温习一遍你的恶行?朕倒是差点忘了,这个凤仪阁朕说过不会再踏足的。”姜彻嚯的起身,大步流星而去。正好撞翻了宫女端进来的茶水,杯子碎落,撒了一地,让床榻之上的谢令容蓦地一惊,看着那碎落的瓷片,差一点晕了过去。
“以后不要拿什么白玉杯来说事,若真是要毁了,朕给你几千几万个杯子任你摔。”
“好啊,你若是真如此,就索性全摔了,连带着本宫也杀了。从孟雅君开始,你心里就不曾有我,姜彻,你本就对不起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我当初将一颗心全部给了你,你做了什么,只不过将它践踏,姜彻,是你负了我。”两人怒目相对,屋内一片静谧,宫女太监大气不敢出一声。唯有路颜,似是在享受着这个场景。
“你终于肯说了,这些话,你终于肯说了。朕若不对不起你,你可曾对得起朕?你以为只你有心是不是?这些年,朕容忍你的还不够是不是?你非要逼着朕废了你这个谢令容,将你打入冷宫,你才开心罢休是不是?朕倒是要问你,当初善良善解人意的谢令容哪里去了。”姜彻步步靠近,这么多年了,第一次,他说出这么多。
“呵,对不起你,是啊,我们当初就是错误,当初就不该一起。文清死了,谢令容也死了。他们死在江南水畔,死在子虚河边,死在新房,都是被我们亲手杀死的。”谢令容说出这些话时的决绝连姜彻也震惊了。他看了看谢令容,终是无言,拂袖,离去,正黄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中。
谢令容无力的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身边的宫女太监立刻急了,路颜一扬手拦住他们“谢令容没事,只要休息一下即可。这是第一次诊治,以后多几次,谢令容便可以痊愈了。”
众人一听,方放下心来退到了一边。
“皇后,这一次的诊治可还满意?”
“你到底是谁?你……”谢令容紧紧的盯着路颜,却发现自己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皇后不必激动,诊治过程中,我放的一些药,有催眠的作用,所以皇后刚才不论看见什么,听到什么,不过是梦境罢了。皇后不如现在看看脸上如何了?”
听到此,立刻有宫女拿了铜镜过去,谢令容一照,果真是看脸上的黑块小了很多,心中顿时愉悦几分。
转而看向路颜时,脸色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神医果真是厉害,本宫重重有赏。”
“既然皇后如此说,不如有劳皇后给路颜沏一杯茶如何?”路颜淡淡的看过去,带着笑意,等待着谢令容的答复。
听到路颜的这个要求,谢令容愣了半晌,语气稍显冰冷的说道“本宫累了,此事以后再说。你要什么稀奇玩意,自己去挑,就说是本宫赐的。”
路颜对谢令容的逐客令丝毫不恼,身形散漫的站了起来。微微的一拜,便拂袖出了凤仪阁。
路颜离开后,谢令容歪歪的靠在床上。想起刚才姜彻冷酷的面庞和那几句无情的话,心底一片冰凉,原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可心痛的了,可是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说出这些话来,让她终于也知道了他的一点想法。
“皇后娘娘,谢夫人来了。”
“传。”谢令容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
话音刚落,只闻一阵啼哭声,一个女子匆匆走了进来,立刻跪倒在谢令容跟前。
“娘娘救救我家夫君啊。娘娘,要为我家夫君做主啊!”
“哭什么哭?好好的起来说话。”谢令容本就虚弱,刚才的事更是让她心力交瘁,此时听到女子的哭声更觉心烦意乱。
女子看谢令容脸色不大好,起身欠了欠身子在一边坐下了。
“有什么事慢慢说来。”谢令容道,这个女子乃是自己堂弟谢安的妻子,她的堂弟谢安因为还读过几年书,前些年来找她,她便给他安了一官半职,如今做的倒是不错,姜彻还给他升了官,这些年好好的,也没听说什么事,怎么如今他的妻子倒是来哭着求着了。
“是夫君他,有人污蔑他贪了治理河道的银两,现在皇上已经将她关了起来,等待审讯,谢令容娘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夫君啊。”女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贪污?简直放肆。”谢令容一听,惊得一怒“这件事事关重大,皇上自会查明,别说是你,本宫也不能插手。你且下去等待消息吧,若是他没有做,皇上也不会污蔑到他。”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可要救救夫君啊,他,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他是谢家唯一的后人啦!”女子见谢令容这般态度,急的跪了下来。
“放肆。本宫乃是皇后,本宫有皇上,有太子,有晋国的万千百姓,怎的就只有谢安一个人了?你下去,本宫念在你担心许安安慰才语无伦次便不追究你了。”
“皇后娘娘,夫君一直心心念着你这个堂姐,小太子小时候也是常常坐在许安背上玩耍的,臣妇不会说话,但也知道亲情可贵,皇后娘娘……”
“罢了!”谢令容打断女子的话,对着身边的太监说道“你去问一下刑部,谢安的案子情况,可曾落案了?让人照应着点,在天牢里给他好吃好喝待着,虽然现在在天牢中,但若是冤枉了,出来了,也还是朝廷命官,也是本宫的弟弟。”
“是!”太监领命,才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看见太监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回娘娘的话,刑部已经定案了,证据确凿,谢大人他也供认不讳,按照晋国律法,三日后午时处以斩首。”
“什么?”谢令容听闻也是一惊,这案子怎的定的这么快。
谢夫人一听到这个话差一点晕过去,随即跪倒在了谢令容跟前,哭得已是泣不成声。
“你先别哭,这人还没死呢。”谢令容不耐烦的看了一眼许夫人转而对太监问道“这案子是由谁审的,谁判的,可有用刑,皇上那边批准了吗?”
“这案子是由刑部尚书周夔周大人审的,并未用刑,听说,谢大人一看到呈堂公证就立刻供认不讳承认了贪污之事。皇上那边已经准了。”
“什么呈堂公证,哪里来的证据,我家夫君一定是被冤枉的。”
“证据是哪里来的,可是捏造的?”谢令容继而又问。
“皇后娘娘。证据是太子亲自奉上的,绝无虚假。”
“什么,是太子?好啊……”谢夫人突然大笑了起来“原来竟是自己家人做的事啊,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皇后娘娘,那也是他的舅舅啊!”
“好了,此事本宫心中自有分寸。你先去,若是谢安没有做,本宫绝不会让他被冤枉,可是太子做事一向沉稳,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冤枉了自己的舅舅。”谢令容厉声道。
“说白了都是一家人,你们这些皇族真是有皇族的架子啊,非要做到六亲不认是不是?当年大伯就是这样死的,皇后娘娘还要悲剧再一次上演吗?”
谢夫人这一句无疑触碰到了谢令容的痛楚,自己爹爹当时的惨状她至今历历在目,她也从未忘记过那段仇恨,如今孟雅君早就死了,孟家也倒台了。
“你将太子找来,说本宫找他有事。派人将许夫人送回去,她累了,说话越发的没分寸了,就在家安静的等消息吧。”
一触即发
谢夫人被带了下去。谢令容耳边还充斥着她最后的话语。她也不会怪她,一个妻子担心自己的夫君,什么话都可以说得出来的。
片刻后有太监回复,说是太子姜修泽外出有事,尚未回宫。
谢令容一听,心中已是有数,他这是故意不来见自己的,一面母子为难。
“你传本宫的话,让周夔掂量着,看此事可有通融之处,就说是本宫这般要求的。”
太监还未走出去,却见一纸诏书传到,严禁后宫干涉朝政。
消息倒是传得快,谢令容心底冷笑。
此时又见太监急急的来报,说是谢夫人在家悬梁自尽了。
谢令容一听,脸色蓦地惨白。当下也顾不得妆容,由宫女扶着慌忙出了宫。
宫门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跪着,那正是谢安的儿子,谢凌。
谢凌生的面红齿白,谢令容看着喜欢,所以经常上凤仪阁玩。
谢凌抬眼看到谢令容的辇车,抿了唇,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稚嫩的声音咬出几个字“请皇后姑姑为爹爹和娘亲做主。”
“凌儿,你快起来。”谢令容看到谢凌的样子,一颗心瞬间柔软了下来,她招手让谢凌走过来坐上了辇车,将他揽在怀里。
“姑姑,你一定要救爹爹啊!娘死了,舌头都伸了出来,我害怕急了,看到娘直愣愣的盯着我,却一句话都不说了。”谢凌说到这里,脸上混杂着眼泪,混杂着泪水,才七八岁的他好像还不理解生离死别的含义。
“姑姑会照顾你,也会救你的爹爹。”谢令容柔声安慰,对着宫人道“去刑部,本宫倒要看看周夔是怎么个证据确凿的。”
辇车缓缓前行,很快到了刑部大院。
谢令容有人搀扶着,另一只手牵着谢凌,走了进去。
刑部的官员个个迎了出来,跪下行礼“谢令容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还千岁呢?我看本宫是百岁都没有了,这一个个的都是冲着本宫来,都盼着本宫早死吧!”谢令容看也不看众人,语气凌厉的说着,然后坐在了太监搬过来的椅子上。谢令容身子仍然虚弱,无力的靠在椅子上,微微的喘着气。
“臣等惶恐。”几个官员将头垂的更低,才刚刚他们已经得知谢夫人在家中悬梁自尽的事了,此时谢令容来,必定是要责备训斥的。
“周夔,本宫听说谢安的死刑已经定下了。”
“是。”周夔闻言抬起了头,对身边的人摆了头,那人会意,立刻进了房间,不一会儿,拿过来了账簿和许安画押的认罪书。
谢令容打开看了,证据果真是确凿,白纸黑字,红色的手印也是清清楚楚的。谢令容握在手中久久没有说话。
“就是你害死我娘的吗?是你要杀我爹爹?”谢凌突然扑了上去,拉着周夔的胳膊,就是咬了下去。
碍于谢令容在场,周夔只能忍着痛,不敢一把推开他,有太监立刻上前将谢凌拉开。只见谢凌扑进了谢令容的怀中,哭着说道“皇后姑姑,你快惩罚那个家伙,就是他害了我的爹娘。”
“凌儿,不要着急,姑姑会给你做主的。”谢令容柔声安慰了一句转而看向周夔“周夔周大人,这证据本宫已经看到了,虽说许安是贪污了,但也罪不至死。周大人如此铁面无私,难道没有可以通融的余地了?要知道,许大人可是姓许,不姓别的。”
“微臣明白。但是许安贪污的是治理河道的银两,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死罪难免,皇上也已经……”
“够了,周夔,你这是拿皇上来压本宫吗?”谢令容愤怒的打断周夔的话,手中捏着的账簿被一把扔了出去。
‘皇后息怒。”一等官员慌忙说道。
“他是本宫的弟弟,本宫绝不让他死。这件事,本宫自会和皇上去说,周夔,你的顶戴花翎看来是已经带腻了。”
“皇后息怒,早上皇上已经传来圣旨,准了谢安的判刑,而且皇上圣旨上说了,后宫不得干政。请恕微臣斗胆,皇后此事还是不要参与的好。”周夔不卑不亢,娓娓而言。
谢令容气的嘴唇泛白,那一句后宫不得干政,他竟是发了两道圣旨,这是要故意断了她的念想吗?
“去锦阳宫。”
锦阳宫前,侍卫拦住她的去路“皇上有令,此时不见任何人,还请皇后娘娘见谅,请回。”
“啪!”谢令容一巴掌甩在了侍卫的脸上,自己由于用力,整个身子差点向前倾去,幸亏被安然扶住。
“皇后注意身子。”安然小声提醒道。
“好大的胆子,敢拦住本宫的去路,本宫就代皇上教训你一下。”谢令容二话不说,命身边的太监上前就是左右几巴掌扇了过去,侍卫不敢还手,脸上立刻肿了起来。
此事很快惊动了内殿的姜彻,姜彻身边的太监匆匆跑了出来“皇上有令,皇后立刻回凤仪阁。许安之事已成定局,皇后应该注意德行,不要失了母仪天下的威势。”
“他是这么说的?母仪天下?本宫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母仪天下?姜彻,你当真是狠心啊。”谢令容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爹爹的场景,那时候,她求了好久,求了孟雅君,求了他,可终究是没能救到自己的爹爹。
“回宫。”谢令容无力的说道,任谢凌在一边哭成什么样子,也只得搂着他慢慢的走了。
才回到凤仪阁,就传来谢安在狱中咬舌自尽的消息,他许是已经听说了谢令容为他出面无果的消息,心想着已经生还无望,只有自尽一条路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谢令容无力的向后倾去,整个人仰倒在榻上。宫人慌了手脚,却见谢令容重新直起身子,口中呢喃着“我要沏茶,本宫要沏茶。”
宫女太监不敢耽搁,立刻匆匆下去备了茶叶茶具上前。
谢令容慢慢的走近,在她手中,碧落山水茶的小尖叶现身亮相,翻滚在三才盖碗之中,被澄澈的净水打翻了身姿,茶叶她手中辗转十四泡,终于闻得阵阵清香。
她提起茶盏倒了一杯,慢慢的至于鼻尖闻了闻,微微的啜了一口。此时看见,谢令容的眼睛瞪得老大,仿佛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她手一抬,将杯子扔在地上,杯子成了碎片,有茶香溢出。
“没有了,没有了。”谢令容懊恼的呆坐在原地,神情变得木然,当初她在茶馆中与文清谈茶论人生,何等的惬意,何等的潇洒。
她曾说,品茶讲究意境。人生茶禅,生得禅茶。茶圣陆羽曾说,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限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竞陵城下来。
他曾说,茶之百味亦如人生百态之后,心自然静,更是明镜。只道是,凡尘如烟,红尘万丈,世俗之事,难得心静。容儿的心境让人佩服,文清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可如今,味道不对了,她泡出的茶完全不是以前的味道了。果然,茶是要干净的人儿才能泡的出,而她现在已经不再是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的发丝,如今的她还是她吗?
她的眼睛突然间瞥到了地上的碎片,冲了过去“怎么回事,怎么会是白玉杯?怎么会?”
“皇后娘娘饶恕,奴婢以为你是要泡了茶给皇上送去,才给您递上了白玉杯。”身边的宫女立刻跪了下去,战战兢兢。
“白玉杯,我的白玉杯。是谁弄碎了我的白玉杯?”谢令容颤抖着双手捡起碎片,手指被割伤,也浑然不知。
“快叫太医来,快。”太监看到谢令容受伤的手,慌忙对下人吩咐。
可是一切喧嚣似乎与谢令容无关,她只是看着白玉杯,怔怔的出神,口中呢喃着“终究是碎了,碎了就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文清,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哈……”谢令容突然打笑了起来,在场的人听到笑声只觉一阵发凉,此时的谢令容乌丝凌乱,神态疯癫,不由让人觉得,皇后,是不是已经疯了?
“将这盏茶端给皇上,就说是容儿亲手沏的茶。”
太监端着茶盏迅速跑到了姜彻跟前禀报“皇上,谢令容娘娘她受了伤,而且,而且,白,白玉杯,碎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姜彻也不由得一惊。
他的脚迈出了一步,却又停住。
此时天空中淅沥沥的下起些小雨,太监立刻为他撑起了伞。
姜彻的半个身子却在雨中被雨水打湿,浑然不知。
太监递上了茶盏,姜彻握在手中良久,似是要将它捏碎。半晌,姜彻仰头喝下,茶盏扔在了地上,发出了突兀的响声。
这一夜,姜彻站在了雨中一夜,唯独说了一句话,轻的立刻随风散了。
“没有了。”
身边撑伞的小太监从未看过姜彻这般情况,听到那三个字时,吓得脸色惨白。
转眼去看姜彻,突见他倒了下去。整个身子终于都在雨下,雨势突然很大,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他的身上。
“皇上……”尖锐的声音划破了笼罩在黎明之下静谧的皇宫。
镜归尘土
姜彻一病不起,太医诊断,身中剧毒,怕是命不久矣。姜修泽被急召入宫,太医轮流看守,宫中乱成了一团。
姜修泽下令,路颜却被幽禁在宫中,不得靠近皇上寝宫一步。
经过一夜整治,姜彻终于苏醒。醒来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孝贤谢令容意图弑君,废除后位,打入冷宫。
谢令容被带入冷宫的时候,表现的异常冷静。她梳了少女的发髻,换上了一条粉色的长裙。此刻,她是谢令容。
冷宫常年失修,连着几日的雨终于停下,庭院中有着坑坑洼洼的水洼,飘落了一地的落红残花,浮在水面上。
谢令容独坐在院中,耳边风声萧萧,雨声萧萧,灯花减瘦,红烛尽燃。屋内昏黄的烛光微微的照射出来,拉长了谢令容的身形。
谢令容抬起头,突然凄苦的一笑,醒也罢,睡也罢,守护的不过是一个人的天长地久,一颗心的地老天荒。
文清,不过是当时的一个梦吧。
他终于无法再容忍自己,一纸诏书,一宫冷色。下毒?他以为自己真的如此狠心吗?他以为自己恨他到要让他死吗?
果然,他们早就不再信任彼此了。
白玉杯碎,情意断。
“文清,容儿累了,容儿先走,你很快来陪容儿,可好?”谢令容起身,慢慢的走进房内,三尺白绫被抛向了房梁。
“其实你上次的梦只做了一半?你有没有兴趣将剩下的梦境走完?”路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边,他慵懒的靠在门框上,没有上前阻止谢令容的意思。
“梦?”谢令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随即淡淡的一笑,继续系着手中的白绫。
“你难道不想看一看你不知道的姜彻?我倒是觉得,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在这之后,你再选择自尽也不迟。”路颜说完,走上前,在桌子上焚了一炉香,将一个瓷瓶凑到谢令容鼻子边闻了闻。
谢令容只觉头脑意识逐渐模糊,眼睛无力的闭上。
才黑下来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
她看到前方一个白衣男子走遍了大街小巷,终于在一个古玩殿内寻得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杯。他欢喜的一笑,用锦盒小心的放了,送至了大学士府。原来,那只杯子是他精心挑选的,谢令容这才知道。
转眼她已走在小石子路上,那条路是通往文荷院的。她看到周围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还能听到欢庆的音乐。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敢上前,却又不得不上前,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逼着她前进。
然后她看到了屋内两个人正在喝着交杯酒。
那是孟雅君和姜彻。那是他们的成婚之日,也是她和他的。这一刻,她又是谢令容,不是谢令容。
她看到孟雅君偷偷的在杯中放了什么东西,然后满含泪水的看着姜彻。
“雅君,对不起,此生我心中只会有容儿。我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其他我都可以给予,唯有爱,我不能。”
孟雅君哭得更厉害,她没有想到新婚之夜,夫君竟会对她说这样绝情的话。
她掩了泪,说道“有与你的夫妻名分,我已知足。喝下这杯酒,我就别无他怨了。”
不由得对孟雅君动容,姜彻一口喝下。
随后姜彻身体出现异样,他搂着孟雅君到了床上。谢令容已经无法再看下去,她转身欲离开时,却听姜彻口中呢喃着“容儿,容儿。”随后,被孟雅君的低喘之声淹没。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原来竟是孟雅君用了春药。
时空转换,又到了谢起被害的那段时间。她跪着从孟雅君房间出来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姜彻正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的看着。她走后,姜彻去了屋内,和孟雅君大吵了一通,她从未看过一向儒雅谦和的姜彻也会有如此的时候。
为了她,他与孟家闹翻,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后来,她看到宫门前,姜彻跪在地上,面对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祈求他放过许家的人。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先皇不为所动,只说饶了谢令容,因着这件事,姜彻病倒,发了三天的高烧,回来却对谢令容只字未提,只因那时,谢令容根本不愿见他。
她流产,失去一个孩子。却没有看到过姜彻在月下醉了多久。她看到他哭了,那是为她,为他的孩子流下的眼泪。壮志男儿,也有流泪的一刻。
转眼到了她临盆后醒来之日。她看到陵园内,姜彻萧索的身形对着那一座坟墓“你不要怪容儿,一切都是由我引起,孩子也是被我所害。你放了容儿,朕就早些日子下来向你认错。容儿也只是一时的任性,其实她也很苦,比谁都苦。”
这是谢令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姜彻,泪决堤而下。她是为了他才来这里,乞求孟雅君的鬼魂来放过自己。堂堂一国之君,怎的也这般傻了。
原来,他一直都懂她的苦。
时光又转换到了九渊山上,姜彻意气风发,像极了当年子虚河边的年轻将军。可是他们途中突然遇到克米亚族人的组织,姜彻与部队失散。而后他遇到了野兽的攻击,身上弓箭用完,一路逃之悬崖边,被逼无奈之下,落下。幸而出现一只白色的大鸟,将他拉起救了。
白鸟却非鸟,而是一个容貌清艳的女子,名唤容华。
姜彻得知她为神裔翼族,丈夫却是被猎人误当做非鸟射杀。姜彻心里咯噔一下,不久前,他所带的狩猎队伍里,有人射杀了一只大鸟,策马而去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大鸟的踪迹。
容华晕了过去,姜彻一探之下,发现她已有身孕。
姜彻将容华带回宫中,容华本不想去,却听姜彻劝道,宫中太医众多,可以帮她调理身子,且她救了他一命,应该给他机会报恩。姜彻说,她不必担心一切,只要安全产下孩子,是去是留,由她自己决定,他绝不强留。
为了不落人口实,姜彻封了她为华妃。以后,经常去探望。
“我看你看着我时,常常发呆。是想起什么人了吧?”一日华妃,笑着问道。
“你的眉心有一颗痣,倒是和她很像。”姜彻笑着回答,容华见他不说是谁,便也不再多问,只是温言道“这世间没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要两个人坦诚才可。”
“我欠了她太多,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从何还起,此生,她怕是不会再原谅我了。”
听到这个话时,谢令容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隐藏在其中,不仔细凑近看,根本不会发现。他却看到了,还一直念着记着。他说她欠了她的,这个话,他从未对她说过。
是她亲手下了药在华妃的药中,由接生婆为她喂下。华妃难产而死,弥留之际,握紧姜彻的手,只说了几个字“救我的孩子。”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一双孩子,也已经危在旦夕。
她终于得以知道,那一句好自为之夹杂了他多少的情绪,愤怒,痛恨,无奈,愧疚,自责……
后来,她看到姜彻对太医院的人下了圣旨,每一个进宫被宠幸的女子,都要喝下一碗药,以确保不能怀孕。
有太医大胆问过,姜彻只回了一句“朕之孩儿,容儿生之足以。”
接下来的事情,谢令容不用去看,也已经知道了。眼前的景物转换,她重新魂归凤仪阁,依旧躺在病床之上。
她才忆起,白玉杯已经泡不出当年的茶香,而他修长的手指也太久没有弹奏美妙的琴音。他们本相爱,他们患难与共生死相随,却走到了今日。为何经得起生死,却经历不了相互的信任?
一刹那的天昏地暗,她仿佛跌入了无底的深渊。她挣扎着,又自己爬了上来。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呆滞,澄澈的瞳眸里一丝尘杂也无,清明的如同星月云日。
谢令容看到姜彻站起身子,缓缓的走到谢令容的身边,唤出一声“容儿。”
“文清。”她轻声的唤他,脸上有些少女的娇羞。
‘姜彻’紧张的扶起她的身子,却听谢令容又说道“文清,那一战我们赢了吗?”
‘姜彻’一怔,看着她消瘦的容颜,终是缓缓的点点头“赢了,容儿,我赢了天下,也赢了你。”
终于她回到了当初。成了容儿,成了那个掬水嬉戏的水畔女子,成了那个甘心前往生死与共的坚强女子,成了那个歪在他怀中脸红的娇羞女子。
“不知这样的结果,太子可喜欢?”路颜有些清冷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你到底是何人?”眼前的是一个男子,白玉束发,紫黑色锦袍,身姿风流,正是当今太子。
“这样难道不是对谢令容最好的归宿吗?”路颜淡淡一笑。
姜修泽看了一眼此时的谢令容,难得脸上有安然的神情。
“若是母后有什么闪失,本太子一定会治你的罪。”
“如今太子继位在即,不知太子登基后可否答应路颜一件事。能够还华妃一个清白。”
“你是……”姜修泽蓦然一惊。
“我不是。”路颜迅速否定“所有人都应该相信当日所看到的,太子也应该相信。”
“也罢,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但,希望神医多留在宫中几日,为母后调理一下身子。如今皇宫有些混乱,我相信神医也不愿意惹到什么麻烦。”
“我走之日,必不会留。此时留下,倒也无妨,太子只要完成你答应之事,我定会让皇后身体安康。”
路颜含笑着举步而去,出了凤仪阁,路颜抬头望了望天,轻轻一叹。
夜色中的冷宫稍稍褪去了那一份华贵典雅,如这宫里的主人一般,在这百花烂漫的盛夏却带着一抹繁华落尽后才有的颓然与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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