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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来之前,孟学礼猜过求见自己的究竟是谁,但这时发现站在对面的人竟然是张磊,还是超出了他意料之外。
这个后生他见过不止一次了,接官的那天只是打个照面,云起楼夜宴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孟学礼是个要干实事的人,所以事后又派人将张磊调查了一遍,知道了他的来历和一些风闻,晓得他明面上是张四时趁着邓御史落难而收的养子,但坊间都在风传他是张四时的私生子,而从张四时会安排他代父接官看,这个后生又着实得张四时看重。只是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如果真的重要,又怎么会违背家族的利益来给自己输送消息呢?
想到这些他不免思疑,盯着张磊,冷笑道:“你这次来见老夫,是你家中大人的意思么?”
张磊道:“文王十二而冠,武王十五而冠,晚生不敢比文武先王,依周礼男子二十而冠,我今年也快二十了,自己做得了自己的主。”
孟学礼哈哈一笑:“你若是敷衍于我,今夜便是心怀鬼胎,你若是输诚于我,于你家族不利,这样做真的合适么?”
张磊答道:“敢问大人,身之比家何重?家之比国何重?”
孟学礼道:“自然是家比身重,国比家重。”
“既然如此,”张磊道:“杀身保家便是孝道,毁家报国便是忠义,行忠义之事,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些道理是他这段日子反复思考过的,所以这时答来十分流畅。
孟学礼眼神漾了一漾,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书上的确是这么写的,只是世人有几个真是这么做的?张磊用书上的道理表明了自己的心志,但不意味着孟学礼就这么信了。
请到炕上,两人坐定,小福庭和测字陈被打发出去外头看守,徐师爷在旁边搬一张凳子坐了。
张磊没从张家带东西来,这里茶是恶茶,水是井水,都不是什么好物,但这时候孟学礼也无心于此,喝了一口润润喉,便道:“上次见面听你谈吐,就知道你是读过书的,只是可惜,不在曲沃好好读书,却跑到这商贾堆里来厮混,白白浪费了一个读书种子了。”
这句话是认可了张磊的学问,同时也暗示了自己知道对方的来历。只是这种家门丑事,就算彼此身份悬殊也不好挑明。
在邓家的过往是张磊心头永不愿揭开的痛,他眼神中的黯然虽然一晃而过,孟学礼还是留意到了,心想:“看来真是读书人家里教出来的,颇知荣辱廉耻。”
在这大明天下,有钱并不能为所欲为,读书成就功名才是最大的荣耀。
便听张磊说:“世上之事,十九不能如意。而今我科举是不指望了,不过来晋南后受一位义商感召,颇觉商贾之事若做得好了,也能利国利民,所以便有志于此。”
“哦?”孟学礼对此论是不大相信的。在他心里,商属贱业是根深蒂固的观念。
张磊又道:“说起来我与那位义商的相识,却和老大人颇有关系呢。”
孟学礼笑了:“这可更稀罕了,老夫与你也不过说过一次话,何曾介绍什么义商与你?”
“那是冥冥之中的牵引。”张磊说着,便将自己当日云起楼赴宴后,如何被人算计困在城内,如何求住被拒、如何被泼屎尿、如何去到王德明家中的事一一道来,其言虽简,但该点到的都点到了。
徐师爷在一边听他不谈正事,絮絮叨叨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过往,不禁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不过也不好打断。
倒是孟学礼仿佛忘了来意一般,只是听着,听到最后说:“那倒也是一桩缘分。”
张磊跟着说了到王家之后,与王德明的一番交谈,当说到老商人如何坚持开中法,如何重义轻利,不禁有些动容了,再听到张磊转述王德明的言语,说到“咱们大明的将士也都是血肉之躯,在边关是要吃饭的。大家都不运粮,他们吃什么?”孟学礼不禁拍案,道:“这句话有仁心了。”
他抬头望望有些枯朽的屋梁,叹息说:“这位真是义商了,百年前靠着边军活命,而后便以百年时光、子孙数代,立祖训、守开中,不计较蝇头小利,而是恪守祖宗成法,给边关输送粮草物资,九边将士是因为有这样的义商能衣食丰足,我大明的边疆也是因为有这样的义商才得以稳固!这位义商虽是商人,却的确当得起仁义二字!”
张磊道:“今日大人只是听在下转述也如此感慨,当日晚生听老人家亲口述说自然感念更深,因此上自那以后我便立了志向——虽则今生已经无缘仕途,却也愿学这位老爷子,以商贾之身,行忠义之事。”
孟学礼抚掌道:“好,好,好!你能够立下这样的志向,纵然不在仕途,却又胜似了。却不知这位义商如今见在何处,老夫也想结识于他。”
张磊的神色顿时黯然了下来:“这位义商其实老大人是知道的,他已经故去了。”
孟学礼怔了怔,忽然就猜到了:“王德明?”
眼看张磊点头,孟学礼怒而拍案,手抬到半空又停下了,僵在了那里,一股悲怆卷住了他的心房。
在今夜之前,王德明在他心里原本只是一个支持自己政见的商人而已,所以王家之事发生后他悲痛之中,怒火要压过悲痛,但这时听张磊述说了王家的百年积德、王德明的一生志业,心头对这个老商人既敬重又认同,这一番再想到他全家的惨死,心中的悲伤便压过了怒火。
徐师爷在旁听了,也是长长一叹:“天不佑善人啊!”
许久许久,屋内三人才从这种沉重的气氛中走出来,孟学礼道:“老夫原本就不信王老先生是自杀的,今天听了你的述说,便更加确信这一点了!这帮禽兽真是毫无心肝,否则如何做得出这等天良丧绝之事!”
张磊道:“老大人,你现在还觉得我今晚来求见于你不合适吗?”
孟学礼道:“莫说你曾得名士教导,读过圣贤之书,便是没读过书的莽汉,只要还有一点天良,经历过这些事也不能不恨,不能不怒!只可恨啊,如今的晋南乌云蔽日,老夫虽有心拨云见日,却是无从下手。”
张磊道:“要拨乌云以见天日,需要有大决心、大手段。却不知老大人决心如何?”
孟学礼呵呵一笑:“世人谁不知道盐业之中尽皆带血,老夫此番来晋南,立的是舍身之志,如今再亲眼目睹这些禽畜的行径后,与他们更是势不两立,小子此问失礼!”
张磊又道:“既有决心,便当作为。只是欲降跳梁群魔,需有金刚雷霆手段。”
孟学礼沉吟道:“如今晋南如同铁桶,我纵要动手,却又无从下手。”
“虽是铁桶,难挡利刃。”张磊伸出手来道:“老大人,我手中有刀。”
孟学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刀在何处?”
“但利刃非精兵不可用。”张磊道:“晚生手中有刀,却不知老大人手中有兵么?”
孟学礼淡淡一笑:“老夫不是毫无力量之人,若如此张江陵也不会让老夫来送人头了。只是这力量,非必杀之处不可轻动。”
张磊道:“那老大人以为,如今可到必杀之处未?”
孟学礼道:“那要看你手里头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张磊蘸了蘸茶水,在陋劣的几上写了两个字,孟学礼眼睛便闪亮了起来,也蘸了蘸茶水,在几上写了一个人名。
两人目光再对在一起,屋内忽然就彻底静了下来,连呼吸都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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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屋子里走出来,孟学礼在前,张磊在后相送。
孟学礼忽然停下了,拍了拍张磊的肩膀道:“这一关如果能够过去,你要好好努力,继承王德明老人的志向,虽在商贾货殖之中,不忘为国为民之志。”
张磊道:“这已是我的志向,只要不死,终身戮力!”
孟学礼脸上,露出近日来不曾有过的欢容喜色:“只要还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在,晋南有望,西北有望,大明有望。”
张磊谦逊地低了低头,孟学礼已经带了徐师爷走了。
测字陈关上柴门后,紧张兮兮地回来,低声道:“大少爷,都谈妥了?”近日来风声紧,到处都在说张家那个养子勾结外人破坏晋南盐业的事情败露了,吓得测字陈连市集都不敢去了,天天窝在家里瑟瑟发抖。今晚还是张磊连逼带胁,他这才敢冒险去跟徐师爷联系的。
张磊看了一眼小福庭,小福庭便摸出了一袋银子来,塞在了测字陈手里。
测字陈哭丧着脸,说:“谢大少爷赏,只是眼下这风声,就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花。”
张磊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就收拾一下,现在跟我回去,在北园外的菜园子里暂住。”
测字陈大喜,心想今晚的事情,来日未必就能密不透风,真泄露出去了自己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如果能寄篱在张磊荫下,那总算是有所托庇。
“到了那里,我在一日,你应该无恙,不过如果我自顾不暇了,”张磊道:“那时候你就自谋生路吧。”
测字陈想了想,道:“少爷赐个字?”
张磊一怔,随即想起了他的行当,因抬头见月,笑着在空中随手写个“月”字。
测字陈一见大喜,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张磊道:“怎么解?”
测字陈道:“月者从阴,此事遇女则利。又月乃明之右侧,用之半体,明乃国号,是此字乃‘国用’之半边天也。如今少爷所涉之事,正与国用相关。此字象征少爷得某女子之助,大明国用,少爷能占半边天。有如此大气运在,则眼前小小挫厄,必然无妨也。”
张磊闻言,今晚积在胸中的郁气为之一扫,哈哈而笑:“承你吉言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找到你所说的那个‘女人’!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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