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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宋东番外

作品: 为了白月光的垂爱 |作者:青云待雨时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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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看到的是防盗内容, 请24小时后再点开这章。  他扮演的男主角是一位将军。

将军出身武将世家, 从小吹着边塞酷烈朔风长大,少年从戎。将军的性情与其说像个纪律严明的军人, 不如说像是个兵痞,从关外的鞑子到关内的豪绅恶霸, 只要他看不上眼的就敢刀兵相向。

《国色》整部戏说的就是将军的乖戾与大义。

当今太后正是将军曾经的爱人。太后也是武将之女,在边塞跟他一起长大,少年时也曾并辔驰骋,鲜衣怒马。

第一幕,将军明知无数权贵想要自己的命,不顾左右劝阻, 毅然轻车简从进京。此时的太后已经不是当年英姿飞扬的少女。最想要将军性命的就是太后极其党羽。

整部戏的风起云涌从最私密的儿女情长切入。将军在进京路上被伏击,背后主使者是谁不言而喻。

前几天,白砚替小花找状态, 挑的是将军跟太后暌违多年后的第一面。这天上午,走的则是第二场:宫宴时太后离席更衣,将军潜进宫室敲晕宫女太监,把太后钳在怀里。

白砚反剪住佘晶的手臂, 脸贴着小花的脸颊摩挲,无限迷恋, “月儿……你高兴吗?”

高兴个头, 稍微正常点的政客都不会当将军这一趟是来叙旧情的好吗,太后还算正常。

几次过去,佘晶把极力压抑恐惧的太后演得很好, 毕竟此时的太后稍不注意就会被拧断脖子。

太后这时候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打心理站安抚野兽加甩锅。

佘晶脊梁僵直,可眼睫毛在抖:“你的伤?要是被我知道是谁下手,我一定……”

白砚在小花发间深嗅一下,粲然一笑,“有人说是你,我打掉了他的牙。我的月儿是塞上最皎洁的月光,岂容人肆意玷污。”

裴挚坐在一边,从头顶一直酸到脚尖,不是,他哥这演的,看起来有点眼熟?

一幕戏终,白砚放开小花,刚才的迷恋神色一秒消失,又成了那个凌厉严酷的影帝爸爸。

影帝爸爸对佘晶说:“这个状态对,但恐惧怎么表现,到时候还得看看导演的意思,欲扬先抑也是很有张力的处理手段。”

学校状态的小花一脸正气,只是脸色有些发白,“放心,我记住了。”

戏完了就完了,真是一点暧昧都没有。

裴少爷身上酸味退了些,毕竟,他哥喜欢演戏,他就得支持,就算是跟个对他哥有意思的妹子对戏,他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跟他哥过不去……挺不像个爷们儿,他还等着把他哥捧成国际巨星……

有没有日天日地不日人的剧本?!!

小老板带着小花走了。

白砚按惯例没送,外边门嘭地一声关上时,他还对着练功房的镜子捉摸自己脸上细微的表情。

裴挚当然也没出去,由眼神作为媒介,完全被他哥黏在屋里。

白砚这天穿的是件白色的v领针织衫,轻薄质地下的美好身体隐隐可见,肩是宽的,上半身是好看的倒梯形,再往下,腰身慢慢收紧,细而不弱,米色裤子包裹着挺翘结实的窄臀,是属于成熟男人的美感。

加上本身气质卓然,比当年更加有风韵。

裴挚凑过去因为自己根本管不住脚。

白砚还在乎他的身体,在乎他的人。可能是糖吃得太多,他这两天摄入热量超负荷,多得都快溢出来了。不骗人,晚上真溢出来了。

白砚很专注,凝视镜子里的自己,没有理会他。有一股刚猛的力量冲得裴挚难受,他再次没管住自己,到白砚身后,伸手环住这副在梦里出现过好多次的身体。

白砚的背贴着他的胸膛,裴挚一条越过白砚的肩,另一条手臂从白砚手臂底下抄过去,搂住的也是白砚的胸膛。九公分的身高差,他略微低下脖子,把下巴搁在白砚的肩膀。

被搂住的人神色微动,俊挺的眉峰打起一个小小的结,瞟他一眼,片刻后,眼神在镜子里跟他对视,没有挣扎。

白砚的胸膛是成年男人应有的厚实,隔着一层衣料,裴挚的手掌覆住紧实肌肉,用力摩挲,真想把那血肉底下的骨头都一块块数清楚。

他们多少年没有这样亲密过了?

这一次目光在镜中相接,仿佛闯过漫长的六年,一般人都想不出这六年他怎么过的。

裴挚眉头也拧起来,再没一点撒娇撒欢卖萌的心思。

眼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镜子里的爱人,“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分开这六年,我没一个晚上睡好觉,只要想着你有可能跟别人好,我连艹人祖宗的心思都有,幸亏你没有。”

白砚不想动,可能因为,这是裴挚回来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示爱。

也不想说话,他该说的话只有一句:那你他妈还能六年不通音讯?

透过镜子,他望着裴挚那双深沉的眼睛,几乎写满对他的执着。

裴挚对他有种奇怪的执着,这股执念好像能凌驾很多东西,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我的对手只有你。

哪怕裴挚的专注焦点不再是他时,也是这样。

裴挚另一个专注焦点是玩极限。

在城市里玩极限其实也没那么玩命,裴挚不是没底线,专业场地加上专业的安全措施,所以,白砚起初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也算是个正常爱好。

可是,在他们分手前的几个月,即使明知有安全措施,每次看见裴挚站在可能粉身碎骨的边缘或峭壁,他都吓得心尖发颤。

这转变不太正常?那如果,那一年的年初,他刚失去母亲,暑假又莫名其妙失去了一个朋友呢?

两次生离死别,都是意外。他真是害怕再来一个意外。

他怕够了,就开始发脾气。也不能直说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一来,连小男朋友的唯一爱好都干涉,挺不像个爷们儿。二来,他会向人要关注?

裴挚每次都是玩过了才来哄他,每次都是同一句话,“哥,我爱你。”

到后来,打死不肯分手。

算了。

单纯只为这个,他其实也没多怨裴挚,毕竟裴挚当时也才十九,就是个大孩子。这大孩子还刚没了娘,跟亲爹几乎水火不相容,正在人生最低谷……

他们俩的母亲死在同一辆车上。

作者有话要说:  25

宋憬闻得知东晓失踪,大惊。

一个大活人走失,好几天后才有人报案,触摸到底下的弯弯绕绕,宋憬闻不禁震怒,一个剧组百来号人,居然就真有人胆敢一手遮天,不过他也没什么想不通,这个世界,只要利益足够,人命也可以被视同草芥。

可东晓没交错朋友,在这个处处可见扭曲人性的事件中,只有白砚奋不顾身地替东晓奔走,即使精神即将崩溃也没放弃。

宋憬闻亲自面见白砚,打消青年的疑虑后,弄清了东晓失踪前后所有的细枝末节。

寻找东晓是当务之急,让所有意欲隐瞒事实的混账角色付出代价,这也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古易死在国外,而古易背后的那位也被宋憬闻揪出来,可令人意外的是,劫走东晓的居然不是这个yin棍。

线索就这样断了。

而后,搜寻东晓,正如大海捞针。

其中的艰难和苦涩,不足为外人道。

东晓还活着吗?如果活着,又流落到了哪一处,是什么样的境遇?宋憬闻不能不想,可不敢多想,这种五内俱焚,偏要时刻保持冷静清醒的感受,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一年的十月,发生了许多事。

宋老爷子带回了甘棠的儿子裴挚,裴挚居然是老爷子的血脉,宋憬闻的亲弟弟。

裴挚被宋老差人强行绑回宋家,不忿之下,动刀子捅伤了宋老。

一场大乱,宋憬闻身心俱疲,老爷子的伤还没痊愈,东晓失踪地那边传来消息,在临市市郊,发现了一具焚得焦黑的男尸。

确认死者身份的时间不算长,宋憬闻从电话里听说三个字“不是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火几次才点燃,那点星火在指间颤动了好久。

他心力交瘁,大概是因为刚松下一口气,抽烟这支烟,困意反而上涌,宋憬闻仰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恍惚间,有笃笃的敲门声,他似乎听见门外有个还算熟悉的声音叫他宋先生。宋憬闻心头一跳,起身,几步跨到门口,果断拉开门。

东晓站在门外,穿的还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那一件黑色套头毛衣。

狡黠对他眨眨眼,“我回来了,不逗你了。”

宋憬闻问:“你到哪儿去了?”

东晓笑着回答:“我躲了几天,我都主动表白两次了,谁让你不搭理我。”

宋憬闻怒从心起,用力把门甩上,转瞬又猛地开门。可书房外的走廊空荡荡的,东晓已经不在了。

宋憬闻猝然惊醒,他依然坐在书桌前。房间里,一盏昏黄的壁灯孤零零地亮着。

他只是,做了个梦。

明知道东晓没那么混账,可是,宋憬闻情愿梦是真的。他情愿东晓只是恨他后知后觉,跟他置气躲在了哪里。他甚至想到,东晓要是真做出那种事,回来,他教训一顿是必须的,可到最后,他一定会原谅。

无奈,这只是个梦而已。

26

身陷囹圄,时间于东晓而言,成了表盘上的数字。

而后,日历上的年份也一次次地改变,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东晓迎来新的一年。

又是一个十月,仇安平愤愤不平地带来一个消息,白砚荣膺影帝。

“凭什么?”说话的人气急败坏,“凭什么他就这么幸运,阴差阳错躲过一劫还不算,人人都想要的东西,他随便伸个手就能得到。”

东晓这才知道白砚过得不错。

先前,听仇安平说白砚为他得罪了不少人,眼下,东晓总算松了一口气。

仇安平的抱怨喋喋不休,东晓抱膝坐在墙角,听得不耐,干脆闭上眼睛。无论是宋憬闻还是白砚,外面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已经离他太远,他生不如死,可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不甘心。

恶魔在人间,罪孽永无休止。这年年末,爪牙又给段墨初送来了新的玩物。

那孩子是被段墨初自己抱进地下室的,东晓扒在窗口往外看,段墨初怀里的人依然昏睡着,是白净斯文的长相,身子有种青涩的单薄感,看起来还不到二十。

接下去的这些天,隔壁传来的哀嚎痛哭几乎让他彻夜无眠,东晓知道那儿正在发生着什么事。作为一个良知犹存人,他不该麻木不仁地听之任之,可他自身难保,实在无能为力。

东晓干脆捂住耳朵,四肢百骸的冰凉让他浑身战栗,可是,血管里的每一滴血都因为痛恨而沸腾。

那孩子在他隔壁待了半年,从哀求到反抗,再到全然沉默,这一切转变发生在不知不觉中。

再往后去,男孩好像屈服了,很听话,段墨初似乎也放下了些防备,偶尔会把人带到楼上待几个钟头。

东晓最后一次见到这孩子,是在一个傍晚。

男孩被段墨初用铁链拖着往楼上去,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问段墨初,“今天还是继续画我吗?”

那天半夜,他看见,段墨初的爪牙从隔壁拖出男孩的尸体。

东晓几乎喘不上气,用力捂住嘴,他不愿意听见自己的哭声。这种恐惧和愤恨,一切语言都苍白得无法形容。

几天后,段墨初召见仇安平。

应付完段墨初,仇安平没急着离开,站在门外问他:“那谁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东晓听见自己说:“前天夜里。”

仇安平神色莫辨,沉默好久,似是幸灾乐祸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那家伙人被关久了,关坏了脑子,居然对段墨初生出了依恋的心思,前面两个都是这么死的,段墨初不喜欢对他翻肚皮撒欢的宠物。你要是想活久点,就得把自己弄成个几棍子敲不出一个屁的死人。”

东晓压低声音抢白:“该死的不是我们,你得站在我这边。”

仇安平一怔,“你想干嘛?”

想干嘛?当然是杀了段墨初,把魔鬼送到十八层地狱。平生第一次,东晓动了杀心,既然这个世界不能给他们公平,他自己动手。

东晓闭上眼睛:“我来动手,你给我提供工具。他死了,后果我一人扛,绝不拉扯你。”

仇安平大惊,“你疯了?失败了你就没命了。”

东晓说:“这有多难?他也是血肉之躯,也只有一条命。”

对仇安平而言,名利似乎能胜过一切,之前,东晓也曾看准这一点,说服仇安平把他的去向告知宋憬闻。宋憬闻这名字如雷贯耳,可仇安平问清楚他们的关系,讥诮地说:“得了吧,就这点交情,他会为你收拾段墨初?他们那些站在上头的人最懂衡量利弊,人家不帮你是小,回头把我当人情卖给段墨初,我还能有活路。”

这一番话,可见其小心程度。

仇安平被段墨初挟持,有所顾忌,没关系,段墨初死在东晓手里,一切都解决了。

仇安平一如既往地小心,没有立刻应诺,深深看他许久,骂了声疯子。

可东晓知道他动心了,谁愿意被要挟着过一辈子?更何况,仇安平自有血海深仇在身。

段墨初不常召见仇安平,因此,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东晓没再见到这位准盟友。段墨初的防备心很重,东晓来了这么久,每次跟段墨初单独待在一个房间,要么手脚都上着镣铐,要么被注射药物,神智不清。他根本接触不到任何利器,所以东晓只能在心里磨刀霍霍,一天比一天焦躁。

现实永远比他料想的更绝望,这年年底的一晚,段墨初突然摸着他的脸对他说:“你是我最满意的收藏品,该给你换个地方。”

27

针管里冰凉的液体注入东晓的身体,他昏睡过去。

东晓甚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他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房间有窗,即使窗外有厚重的铁栅。落到段墨初手中的第三年,他第一次见到阳光。

东晓眯起眼睛,用了好半天才适应这种有温度的光明,他似乎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片刻,他才发现不对。

眼下正是十二月,他身上穿着一身短袖衣,盖着薄被,居然没觉得冷。

很快,段墨初进屋,给了他答案。

这是南亚,他已经被段墨初带出国。

这是段墨初的私人岛屿,四面环海,现在,段墨初甚至不需要再把他锁在地下室。

东晓几乎咬碎自己的牙,在国内,他还能憧憬最后的一线生机,可这是段墨初的老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段墨初在国内的生意似乎做得很大,接下去的半年,几乎没时间回来折腾他。

段墨初不在,守屋子的人则把东晓看得更紧。东晓像是被强行放逐,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就这样度过了失去自由后的第四个春节。

元宵过后,段墨初回岛。

看到那一张脸,东晓每个毛孔都在战栗,他恨得无以复加,也烦闷得无以复加。

可能因为对岛上的防备足够有信心,段墨初打开镣铐,带他到楼下吃了顿饭。

段墨初坐在他对面,心情很不错的说:“这儿的环境怎么样?你应该觉得幸运,要不是被我收藏,你再奋斗三十年,也不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最近的保镖离他们约摸十米左右,这显然不是个适当的机会,可是,东晓忍不住。

他手里握着餐刀,这种东西,他很久没接触到了。

所有他动手了,不需要盟友,只有他自己。

东晓心焦似火,根本没有理智,脑子一片混沌,但动作却出奇的快,他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冲到段墨初身边的,再次回神,他手里的刀刃利齿已经切破了段墨初脖子的皮肤。

段墨初双眼血红,用力反抗,拼命痛呼。

失败几乎是注定,东晓被保镖钳制住,当胸挨了重重的一脚。

“放下他。”段墨初说。

保镖把东晓扔在地上,像扔破布袋子似的。

接着,锃亮的皮鞋踱到他面前,段墨初捂着颈侧的伤口,眼神阴戾地看着他。

从保镖手里接过铁棍,段墨初俯身,用力,猛地敲向他的胳膊,一下,又一下。

接连几阵剧痛,东晓似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你真让我失望,”段墨初说。

可能觉得死不足以惩罚他,段墨初打折了他的胳膊,重新把他锁回那间屋子,让他自生自灭。

东晓烧得昏昏沉沉,疼到晕厥,又醒过来,如此反复,熬过了头几天。

段墨初把他当作最满意的收藏品,依然没丢了调jiao他的心思,几天后的深夜,给他找来了大夫。

手臂骨折没有经过认真彻底的检查,直接用石膏夹板固定住,段墨初的意思是,那条胳膊能恢复如初,他还有供人赏玩的价值,如果不能,他的尸体可以用来喂鱼。

此后,段墨初对他的折磨更是变本加厉,就算恶魔自己不在,爪牙会替恶魔动手。

东晓像是吊着一口残存的气,倔强地熬着,久而久之,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了。

2015年10月,他再次见到仇安平。

仇安平似乎有些惊讶,“你……还活着?”

东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那晚听见隔壁房间的惨叫声,他明白,仇安平又触怒了段墨初。

几天后,仇安平进了他的房间,脖子和手背的鞭痕依旧触目惊心。

仇安平问:“你认识裴挚吗?”

这个名字在东晓脑子里缓慢地转了几个圈,似乎听过,可东晓一时居然想不起是谁。

仇安平点头,“我明白了,你们不熟,裴挚纯粹是替白砚出气。”

裴挚是白砚的男朋友?好像是。

东晓闭上眼睛,曾经的旧识如今对他而言宛如隔山隔海,就连宋憬闻的面目,他也记不太清楚了。

良久,他问:“裴挚做了什么?”

仇安平对他道明原委,他消失的那年,白砚拿着古易吸du的视频为他找公道,被那部戏的资方老板恶意打压,如今,这位老板折在了裴挚手上。

仇安平越说越不忿,“你说白砚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生来就什么都有,入行就得影帝,偶尔受个委屈,也有人不管不顾地替他出气,有裴挚在,他现在在圈里横着走也没关系,明明他才是最先被段墨初看上的那个,眼下他功成名就万事不愁,我们这些却替身要死不活,凭什么啊?”

东晓紧紧握住轮椅扶手,低头望向脚踝的铁镣,心头那团火烧得无比暴躁。是啊,凭什么?他无父无母,生来就比常人坎坷,他从没刻意伤害谁,一直努力,一直与人为善,他已经那么努力追赶那些生而有之的幸运儿,可是,命运给他的是无法脱身的深渊。

凭什么呢?哪有公平?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相较白砚,甚至,相较宋彰,他拥有的太少,付出的更多,可他可怜兮兮的那点拥有也已经消失得只剩下一口气。

凭什么?!

仇安平又说:“白砚似乎一直在找你。”

东晓怔了怔,心底五味杂陈,一阵翻涌,他真是说不清自己对这位密友的感受了,他来时,段墨初的房间摆着白砚的大幅肖像,后来,旁边又挂上了他的,那时他才惊觉,自己跟白砚的身形那么像,段墨初也曾满意地说:“你是最像他的。”

他是不是一直在代人受难?

他看清了命运,却突然看不清自己,心头有些什么像是突然扭曲成一个解不开的形状,那种不甘的绞痛感久久难平。

分明,他不该迁怒别人,可东晓已经控制不住了,七年,这地狱般的七年,岂止摧残了他的身体。

沉默许久,他说:“你没考虑过把真相告诉白砚?”

事到如今,他依然想重获自由,可这还不是全部,段墨初活着,以后会有更多的受害者,这样的人渣就应该去死。

仇安平没回答,转身走了。

东晓明白,在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之前,仇安平不会出卖段墨初。

几个月后,仇安平复返,偷空见他时气急败坏地说:“那两个人根本指靠不上,白砚眼里容不得沙子,根本不可能帮我遮掩以前那些事。”

仇安平脸上带着伤,左腿一瘸一拐,这次显然被段墨初折腾得更加厉害。

东晓想,那咱们一块等死吧。

正在此时,门突然被推开,段墨初出现在门口,笑得一脸阴森,“你们在说什么?”

东晓看见仇安平肩膀一颤,他心头也一个哆嗦。

可他瞬时心念电转,对着仇安平破口大骂,“你这个见钱就跪的混蛋,你没有良知吗?你认贼作父,迟早要遭报应的!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他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

仇安平推得也不含糊,转头对段墨初投诚:“……他让我把咱们的事捅出去,还是没学乖。”

当着仇安平的面,东晓被段墨初用铁链吊到半空。

段墨初抽断了一根鞭子,东晓晕过去之前,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他就这样死了,或许依然不甘,可仇安平终究是唯一能向外界递消息的人。

段墨初这样的魔鬼不配活着。

仇安平离开前,问他:“值吗?”

东晓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说不出话。

仇安平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看向自己。许久,凄恻地笑着说:“我这辈子算是毁在段墨初手上了,既然我不能脱身,你也别想轻易出去,看你的命吧。”

这年春节,段墨初回到岛上。

东晓的伤才痊愈不久,他听见段墨初说:“仇安平死了,自杀。”

他心头的惊愕来不及平息。

段墨初又抚着他的脸,冷笑着问:“宋憬闻是你什么人?”

东晓这才知道宋憬闻一直在找他,可能从没放弃。他一身残破,那张在记忆中已然模糊的脸,他光是想着就自惭形秽,东晓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样的面目面对那个人了。

他在岛上的最后一天,又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沉睡。

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东晓似乎听见了枪声。

他醒来时,突如其来的光明刺亮他眼。

第一眼,他看到的是白砚俊美的脸。

他像是陷入了一个冗长的噩梦,东晓突然想到段墨初房间的那两幅画,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他逃出生天,还是白砚落到了段墨初手上。

东晓只能闭上眼睛,就算他已经重获自由,他也不愿意看见白砚,无法控制,那七年的替身生活,两千多个昼夜的煎熬切实存在,他对白砚的怨怼或许来得没有道理,可他没法控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浑厚低沉,甚至有些粗哑,他以为他早忘了,可是,只有两个音节,东晓居然能清楚地辨认,这是宋憬闻。

他睁开眼,宋憬闻清隽的面容带着几分疲色,可眼神烁亮而坚定,一如很多年前夜归时。

宋憬闻问:“你还记得我吗?”

有些人的身影在记忆中褪色,不是遗忘,而是恋恋不忘也需要自己足够分量。

这是他宋先生啊。

东晓缓慢地抬起了胳膊,想碰又不敢。如果这是一个梦,会不会,他稍一造次,眼前的影子就烟消云散了?

宋憬闻握他的手,他下意识把手臂往回抽。但男人的手掌收得更紧,掌心的温度灼痛他的皮肤。

宋憬闻说:“不怕,我来接你了。”

28

这晚,宋憬闻留在病房陪东晓。

七年求索,支持他的到底是喜欢还是执念,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可到此时,失而复得,他心里有无数个庆幸,东晓全须全尾地回来,一个个达旦不眠的夜晚,和他付出的一切艰难全都不值一提了。

眼前的人神色怯弱,身子有种病态的单薄,不再像是以前的东晓。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东晓捂着嘴痛哭失声,宋憬闻毅然抱住他,“不怕,段墨初已经死了。”

怀中的哭声更大,身子颤抖不停,似乎要把这七年间所有的屈辱愤懑一次倾泻出来。

宋憬闻按住东晓的后脑,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他坚定地开口,可声音在情绪剧烈起伏中变得嘶哑,“不怕,我在这儿,以后,再没有谁能伤害你,我保证。”

这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一张病床,两个成年男人同时躺下难免拥挤,可宋憬闻也顾不得了。

这一场痛哭,东晓的情绪过了好久才平复。

宋憬闻没想到,东晓问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仇安平。

东晓和仇安平曾经的脱身之计,宋憬闻也有耳闻。

如今,仇安平自杀丧命,东晓还活着。

他只能宽慰:“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着你。事实上,当时,他只要把你的去向白砚全盘托出,就算他以前错手杀过人,就冲着他举报段墨初,也可以酌情减刑,他应该明白,可自己没想开。”

半晌,东晓点了点头,反应相当迟缓。

宋憬闻说不出的揪心,由始自终,无论他说什么,东晓的眼神一直是游离的涣散的木讷的,不敢跟他对上,就像个魂不附身,只是会呼吸的躯壳。东晓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已经在这七年难以想象的苦难之中消损殆尽了。

宋憬闻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合适,他从来就不是个温柔的人。

他本能地想,要是让东晓知道自己被很多人牵挂在意,是不是会好一点,于是,他做了件让自己后悔不迭的事。

宋憬闻握住东晓的手,认真地说:“你出事后,你的朋友一直在找你。你的事,一直是他的心结。”

“……我也是,这七年,我一直在找你,没想过放弃,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来之前,宋彰让我一定把你好好带回去。”

是的,你曾经倾心温暖过的所有人,都在为你揪心,都愿意不计代价解救你,这个世界或许曾经伤害你,可,爱你的人从来不曾放下你,所以你也别放下自己,千万别让自己继续滞留徘徊在那个噩梦里。

东晓怔愣许久,而后,拼命点头,紧闭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宋憬闻觉得他懂了,以为自己掐对了点。

次日晨,宋憬闻醒来时,见到的是东晓的笑。

那笑容如七年前一般灿若朝阳,可浮于表皮,远没达眼底,东晓笑着对他说:“宋先生,早。”

29

没错,就像宋憬闻说的,在意他的人很多,所以他不能让这些人失望。

东晓知道,这是南亚,纵然宋憬闻权势滔天,到段墨初的地盘收拾段墨初,亲自深入虎穴救他,其中的艰难一定难以想象。

同样艰难的还有白砚。

东晓一早知道,当年,白砚为了他,一次毁掉了母亲留下的全部人脉,那样宁折不屈的性情,遇到那样的不平事,白砚的世界一次崩塌成了什么样,可想而知。

所以,这天,白砚跟裴挚抵达病房时,东晓拿出了全部的自控力,笑着跟白砚打了个招呼。

白砚似乎有些意外。

东晓知道,这些人一方面希望他正常,可是又惊异于他正常得这么快,所以他笑得越发用力,可整个胸腔肺腑都冰凉颤栗着。

昨晚,宋憬闻睡着之后,东晓看了自己的病历。

这是间华人医院,病历上的字他看得很清楚,每一处受虐的伤痕都记录在册,他经历过什么,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曾经的屈辱无所遁形,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剥去了皮,徒留一副血淋淋的身体,赤luo地站在这些人面前。

深夜的病房,他内急,甚至不敢放开宋憬闻的手自己去洗手间,他不得不承认他害怕,当年,那次晨跑,他毫无防备地把自己送进狼窝,眼下,独自一人离开宋憬闻身侧,他不知道自己又会遇到什么。

段墨初已经死了,可他依然不敢相信,他连做梦,都害怕段墨初的人从哪个角落跳出来。

这样不对,很不对。

还好,他们下午回国,手续是宋憬闻差人去办的,宋憬闻本人一直守着他。而且回国之后,白砚跟裴挚就会跟他分道扬镳,他不用一直在白砚面前强颜欢笑粉饰太平。

其实,作为一个正常的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他就不该接受宋憬闻的安排入住宋憬闻家了,可是东晓无处可去,他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消弭不掉对这个世界的恐惧,说不出理由,只有在宋憬闻身边,他才能寻获那一丝半点的安全感。

飞机落地,回家路上,宋憬闻虽然一直保持着小心的温和,可每每看向他时,眉心的那一抹忧虑,东晓还是看得清。

七年没见了,他跟宋憬闻的共同话题几乎没有。

东晓只能挖空心思找话说,“我没想到,裴挚是您的亲弟弟。”

宋憬闻说:“我也没想到。”

东晓突然有些颓丧,心底说不出的烦躁,他找了个不合适的话题。

宋憬闻宽慰道:“没什么不能说,他就是我的异母弟弟,裴挚一直跟我站在同一边,我不排斥他的存在。”

夜色沉沉,车缓缓驶进小院。

眼前的小楼已经有了些年头,这是东晓第一次来宋憬闻家,他曾跟宋憬闻约在九月末见面,可是,这天晚来了这么久。

下车,门廊下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东晓跟着宋憬闻走近,看清那张年轻俊秀的脸,才认出那是宋彰。

他失踪前,宋彰八岁,如今已经是个翩翩少年。

东晓一时说不出话。

宋彰定定望着他,唤道:“东晓哥。”

十五岁的男孩不再习惯用叠字,这样的宋彰,要是在外面遇见,东晓一定认不出来。

光阴似水,东晓已年近三十,一事无成,往后的路一片茫然,而他最宝贵的青春,消失在自己最不愿想起的地方。

30

东晓这一天的粉饰太平,宋憬闻看在眼里。

到此时,瞧见东晓状若无事地对宋彰问这问那,宋憬闻这才察觉,可能是昨晚自己的那一番话刺激了东晓。东晓在做戏,直接目地可能是为了“对得起”他们这些人的关心。

所以,他做了件错事,那些话意在说明东晓不孤单,可是,他轻忽了东晓这些年难以想象的绝望和孤单。

宋彰给东晓准备了礼物,都是些以后日常所需的日用品。其中最贵的是个智能手机,东晓拿在手里,表情讷讷的,片刻后笑着说:“这太贵重了,谢谢你,我不能收。”

宋彰说:“这是必须品,正好我多一个,放着也是放着,你先拿着用。”接着划开屏幕,手指飞梭,“在这儿设密码,也可以指纹解锁,你选哪个?”

东晓定定朝那手机望着,笑意犹存,可是眼光晦涩,像是有些无措。

也是,东晓消失七年,这些年里电子用品快速更新换代,既然是jian禁,段墨初绝对不会让东晓接触手机这种东西,眼前的一切对东晓来说都是陌生的。

宋憬闻自责之外又有些挫败,东晓现在正如压抑了一肚子岩浆的火山,他不知道怎么小心对待才合适,宋彰好像也不具备安抚人的能量。

可就算硬着头皮,有些事情还是得做。

昨晚东晓好像一直噩梦,就算有他陪着也整夜没敢关灯,把东晓送回房间,宋憬闻放下行李没走,说:“今晚我在这儿住。”

东晓忙推说道:“你别担心我,我自己可以的。”

欲盖弥彰,一个成年男人,要不是真心害怕,估计都想不到作伴这份上。

宋憬闻说:“我房间衣柜刚上过新漆,气味大,先在你这将就两晚。”

东晓愣愣地点头,“哦。”

宋憬闻转身整理衣物,似乎听见东晓在他身后舒了口气,他信手捏的谎话,甭管东晓是不是打心底相信,接受了就行。

这一晚,东晓像是比他睡得早。

现在,人是回来了,今后怎么过还得细细盘算,宋憬闻许久不曾入睡。他不可能每天都待在家,就东晓现在的情况,他还是放几个人陪东晓出入更好,想到这儿,宋憬闻翻身去拿手机,他的动作不大,身边人突然猛地一颤,睁开眼睛,一脸惊惧地望着他。

这样不行,宋憬闻温声安慰东晓,心里这样想着。

东晓眼下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好,还得让专业的来。

翌日清晨,专业人士到了,是宋憬闻自己的姨家表妹,名叫池宵。

宋彰去了学校,宋憬闻没急着离家,在花园陪着东晓和表妹坐了一会儿。

就东晓现在的状况,池宵没急着表露心理医生的身份,三人围桌喝茶,池宵坐在他们对面,而东晓虽然像个没事人似的谈笑风生,可悄悄把椅子拖得离宋憬闻近了些,到后来,坐到了宋憬闻身边。

下午,宋憬闻不得不出门,且不说自己手头的那些事,收拾了段墨初,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等着他。

东晓一直把他送到院子门口。

几个小时后,他接到表妹的电话。

池宵说:“他的情况不太好,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

宋憬闻简单复述第一晚,他在病房对东晓说的话。

池宵叹了口气:“他现在非常脆弱,跟他说话要格外小心,你当时应该带我一块儿去的。幸好现在也不晚,正是心理干预的最佳时间。”

“事实上,他惧怕陌生人,包括家里的保姆安保,也包括我。下午你出门后,他看起来很不安,他对你格外依赖,对其他人非常戒备乃至抗拒,根本没法深入交流,没有他自己配合,治疗非常困难,我们慢慢来。”

东晓很依赖他,宋憬闻牢记这一点,更何况,经年未见,好容易失而复得,他自己也不愿意总把东晓自己扔在家,于是这段时日,宋憬闻极力压缩工作时间,尽可能地多陪着东晓。

他很久没有饭后散步的闲情了,东晓成天不出院门也不太好,但凡有空,晚饭后,宋憬闻会带着东晓延别墅外的林荫路走大半个钟头,平日照顾东晓的几位安保就跟在他们身后,东晓只信任宋憬闻,那么他对别人的信任就只能由宋憬闻引导建立。

甚至中午,只要能抽得出时间,宋憬闻就干脆回家吃饭,虽然东晓在家休养,可也没闲着,买菜做饭这些事都由他跟保姆亲自完成。

虽然东晓的精神状态依然不好,可家里有这么个人在,每日晨昏相伴,宋憬闻生出了一些从未有过的安定感。

饭桌上,宋憬闻瞧着保姆端上的白灼虾,立刻洗手剥起了虾壳,东晓爱吃这个。

雪白瓷碗里虾肉堆成一座小山,被宋憬闻推到东晓面前,东晓说:“您吃饭,我自己来就行。”

宋憬闻摆摆手,“我不饿。”

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这个世界亏欠东晓的所有,他恨不得翻出千倍万倍地补偿给东晓。他想让东晓要风有风,求雨得雨,他要让东晓得到很多很多爱。

不仅为了让东晓快活,这样做他自己快活。

只是,着意维持的美好假象总有戳破的一天。

这些日子,宋憬闻里外忙碌,虽然心甘情愿,到底精力有限。一个月后的某个下午,回家路上,困意如平时一般汹涌而来,这一阵,东晓依然噩梦连连,他每晚都不敢睡得太沉。

宋憬闻放低椅背,交待司机,“到家就叫醒我。”

司机应了声是。

宋憬闻闭上眼睛,很快陷入一阵黑甜,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来,车停在院子里,窗外暮色低垂,而东晓坐在他身边。

宋憬闻瞬间清醒。

东晓神色涩然,“您最近太累了。”

只差直言,都是我的错。

宋憬闻揉揉眉心,断然反驳,“不是最近,我一直有在车上补眠的习惯。”

他突然想发火,司机呢?他之前的吩咐不作数了?!

事实上司机也为难,宋憬闻身边人怎么对待东晓,全看宋憬闻本人对东晓的态度,谁都知道老板紧张东晓,前所未有地看重,宋憬闻本人说到家就叫醒他,那如果东晓说不呢?

宋憬闻本要发作,可接下来才知道,不是司机不把他的话当真。车行进到大院外的马路,正好碰上了从银行营业厅回家的东晓。

东晓被顺回家,宋憬闻一直没醒。

于是,车停在院子里,东晓对司机说:“让他睡一会儿,待会儿饭好了,我再叫醒他。”

31

这晚,东晓彻夜未眠。

细思他回来后的一切,宋憬闻万事以他为先,就连宋彰也是,宋彰本来在寄宿学校,就为了照顾他,特意跟学校打招呼走读一阵。

这两父子算是拿出全部诚意对待他,可耻的是,他一直在惺惺作态。但是,如果他不掩饰,成天神经兮兮,好像更对不起人,东晓心乱如麻,头疼欲裂。

他躺在床上连翻身都没敢,他知道宋憬闻有多疲倦,更知道这疲倦是因为他。他有多彷徨,心里就有多恨,一整晚,无数张脸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段墨初的仇安平的段墨初手下的,甚至还有白砚的,嘲讽的,狰狞的,冷漠的,东晓手指拽紧了床单才忍着没叫出声来。

窗外天色泛出鱼白,太阳升起。

宋憬闻起身,东晓也装作悠然转醒。

宋憬闻瞧他许久,“昨晚睡得不好?”

东晓作出不明所以的样,“没有啊,我脸色不好?”

把宋憬闻送出门,那股子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升腾出来时,东晓才打定主意。成天畏畏缩缩,连门都不敢出,根本不算是个正常人。他迟早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独自面对过去可怖的一切,或许,他自己突破一次恐惧极限,接下去什么都好了,这些日子他被照顾太好,情况毫无起色,不如下一剂猛药。

宋憬闻派人照顾他的安全,并不是监视他,没把他看得那么紧。

于是,收拾完餐厅,东晓避开保姆悄悄走出厨房后门,又绕过花园,推开侧门大步跨出去。

院子后头就是西山,周遭环境很是清幽,可东晓越走越害怕,眼前的这一片葱茏的绿色,越看越像他遇害的那片山林,掳走他的那个男人似乎下一秒就会从某个树后跳出来。

东晓双腿发软,可是越走越快,迈出这一步就好了,他反复说服自己,凶手已经被拘留,段墨初本人都死透了,没人会把他怎么样。

可他越走越恍惚,抬头,参天的树木似乎在他眼前旋转。

他冷汗涔涔,脑子眩晕,东晓突然发现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被抓进去的人可以越狱,而他从来没见过段墨初的尸体。

死了没有?到底死了没有?

不远处的树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东晓腿一软,猛地摔倒在地上。膝盖生疼,可他也顾不得了,撑着残余的力气爬行,他仓皇地把自己缩在茂密的龙柏从中。

他似乎听见谁的脚步声,东晓瑟瑟发抖地捂住耳朵。

他们来了,他知道,他们来了。

他们会再一次把他拖回地狱。

东晓似乎能听见段墨初的狞笑,他汗毛倒竖,脊背彻凉,他得逃,可他能逃到哪儿去……

那脚步声又近了些,东晓咬住嘴唇,可他还是听见自己的细细的呜咽声,他的头骨一点点地缩紧,疼痛刺骨,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眼前只剩下一片沉重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

不远处,像是有人叫他的名字。

东晓把身子蜷得更紧,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们来了,他们有很多人。

猝然而来的光亮刺痛他的眼,一个男人站在他面前,又转头大叫,“他在这儿!——”

东晓摸起一根枯枝,拼着最后一把力气对着男人乱挥一通,“你别过来!别过来!走开!——”

哭喊声中,枯枝被抽走了。

两条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东晓,是我,别怕。”

东晓哭得愈加放肆,宋憬闻来了。

32

这一次崩溃过后,东晓郁结于心的情绪像是发泄出去了一大半。他最狼狈的样子,周围所有人都已经看见了,再不需要掩饰,东晓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池宵会上门定期给他做心理疏导,东晓这才知道,他的病是得吃药的。

他依然每天由人陪着出门,有时候是宋憬闻本人,有时候是宋彰,再到后来,他跟池宵混熟了,池宵时间比宋家父子俩更加宽裕,连着一个月,他们俩天天外出游玩,池宵就像是个向导,带着他玩遍了本城所有叫得出名的景点。

东晓本来觉得自己给人添了麻烦,可转念想想,池宵这是在给他治病,他得配合治疗,纠结也就不再是纠结了。

又是初夏,东晓回国的第四个月。

玩够了,停下来,他开始为自己的以后打算。

这一晚入睡前,他问宋憬闻:“您觉得,我现在改行还来得及吗?”

刚回来时,他对所有人说,他打算重回学校,继续他没念完的表演课。可现在回头想想,那时的他没有理智,这个说法只在意表达自己很正常,根本就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宋憬闻合上书,问:“你想改行做什么?”

东晓说:“七年前,我就觉得自己不是有天赋的演员,意思就是,我能理解角色,可是表情和肢体不够把我的理解传达给观众,对镜头的反应不够灵敏。可我还是喜欢电影行业,我想重头再来,去念导演专业。”

宋憬闻问:“跟专业人士交流过吗?”

东晓如实回答:“我跟白砚说过,他觉得可行。”

宋憬闻说:“你要真对导演感兴趣,那就果断行动,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东晓点头,就算宋憬闻只给他精神上的支持,他也高兴。可是,回头看一眼现实,也真是惨不忍睹,三十岁的他,一切得从头开始。

行动力是重点。

周六,东晓去了趟书店,宋彰作陪。

两个月前,宋彰回学校寄宿,这些日子不常跟他见面,两人一块踏上图书城的台阶,宋彰问:“你还害怕吗?”

东晓说:“偶尔,会有一点。”

可终究比以前好多了。

这就是开诚布公的好处,宋彰开始给他打强心剂。

“你不用害怕,张叔他们跟了我爸很多年,他们都是专业安保,谁也没法从他们眼皮底下带走你。你身上现在有定位器,就算走失,得有职业特gong的反侦查手段,才能躲开他们。”

东晓笑着说:“放心,我知道了。”

这种话,他已经听过很多次,可宋彰再次强调也不多余,这几个月,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反复明示他,他对危机的假设并不存在,他非常安全,就像洗脑似的。

不可否认,洗脑还是有作用的,久而久之,东晓也有些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自己出门几步居然就能吓得晕过去。

从图书城出来,他们顺路取了蛋糕,这天是宋彰的生日。

回家,等着宋憬闻一块吃饭。

东晓跟宋彰一块在客厅坐着,门铃突然大作,保姆看一眼门禁,对宋彰说:“是你小姨。”

宋彰起身,对东晓说:“我去去就来。”

两分钟后,宋彰自己回了,嗯,小姨被他果断拒之门外。

好像太简单粗暴了点?

不过,东晓亲眼见过宋彰小姨的骄横跋扈,到如今还没忘干净,这些年,这位不可一世的徐小姐很可能再次给宋彰吃排头,所以,他没有干涉宋彰的决定。

没一会儿,宋憬闻回了。

宋憬闻脱下外套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宋彰,“你小姨拎着礼物上门给你庆生,你没让她进门?”

宋彰语气淡淡的,“没有必要。”少年的背脊挺得笔直,理直气壮。

宋憬闻没继续深究,转而问:“今天吃什么?”

东晓赶紧把话题顺得更远,“什么都有,你去洗手,咱们马上开饭。”

晚餐的气氛还算不错。

饭后,聊了会儿天,各自上楼回房。

可经过书房门口时,宋憬闻突然停步叫住宋彰:“进屋,我们聊聊。”

东晓:“……”行吧,那事儿还没过去。

一刻钟后,宋彰出来了,东晓正在楼梯间平台的起居室喝水。

东晓用眼神询问宋彰,怎么样?

宋彰低声说:“没事。”

没事才怪了。

晚上回房间,旁敲侧击之下,东晓得知,宋彰小姨今天转头就跟宋彰外公告了恶状,宋憬闻的意思是,让宋彰明天自己去外公家道个歉。

道歉?

东晓脑子转了一圈,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宋彰那脾气,绝不会主动为难谁,他究竟为什么不让徐小姐进门呢?”

是啊,为什么呢?宋彰小姨是什么样的人,宋憬闻也应该心知肚明,宋彰这样决绝,必定是在徐小姐那吃了亏,让孩子单独去道歉,真的合适?东晓这一问,其实是让宋憬闻考虑清楚。

宋憬闻注视他片刻,别有意味道:“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东晓不出声了。

好吧,你才是他爸爸。

可宋憬闻在窗边的沙发落座,拍拍身侧的位置,“来,我们讲讲道理。”

东晓利落地照办。

宋憬闻侧头望着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前些日子,宋彰小姨的确对他说了些不好的话。可重点不是他小姨做了什么,而在于宋彰已经大了,应该学学成年人的处事方法。我真是让他去道歉?欲扬先抑,明白吗?”

东晓:“……”懂了。

道歉根本不是目的,所谓欲扬先抑,客气话说完,道明原委时就该含沙射影说说徐小姐的不是了,这是绵里藏针。

宋憬闻又说:“宋彰不是孩子了,不能总缩在我身后,以后谁让他受了委屈,总得他自己出面敲打,眼下,没谁会在大事上让他吃亏,就让他拿小事历练吧。”

东晓无话可说,宋憬闻比他想得周全,宋彰在他心里,还是很多年前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宋憬闻眼神深邃,视线一直锁住他的眼睛,露出一丝玩味的笑,“你又开始护着他了。”

东晓一怔,又?

也是,这几个月,他一直是受人照顾的角色,少有闲暇照顾旁人的感受。

这或许是个好的转变,东晓应该高兴。

可被宋憬闻这样一瞬不瞬地瞧着,他突然脸颊发热,心跳加速,有些不自在。

东晓抓了下头发,“是……”

接着点点头,扯出一个笑:“应该的。”

这一年的七月,宋憬闻出差一月。这是东晓回来之后,宋憬闻离家时间最长的一次。

三月,宋憬闻也曾出差一周,顾忌东晓的精神状态,干脆把他带上了,可这一回却没问东晓要不要跟着去。

或许仍旧担心他噩梦连连不好入睡,宋憬闻出去后,每晚不管歇得多晚,都会跟东晓视频,说些琐碎小事。

那七载光阴依然是东晓心底的阴影,东晓依然会做噩梦,可醒来后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毛骨悚然。

自己的情况越来越好,东晓本人最能直接感知。

八月,宋憬闻归来,打量他半晌,“气色不错?”

东晓十分骄傲地回答:“那当然。”

这一晚,宋憬闻没再像以前一样去他的房间,在屋子门口对他道了晚安……

于是,这天深夜,东晓再次心神不宁难以入睡。

倒不是因为他怕什么,事实上,他根本没意识到害怕,辗转反侧间,脑子里没有昔日恶魔的影子。只是,宋憬闻这次回家后开始跟他分房睡,像是把混乱的一切理清拨正。

所以他跟宋先生到底算什么?东晓突然恍惚。

要说没那个意思,宋憬闻对他的好,不计代价且无微不至。

要说有那个意思,这一百多天,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比盖被聊天还纯洁。而且,似乎从三个月前起,宋憬闻就开始慢慢放手,不再用所有空闲围着他打转。

就好像,过去的几个月,他们同床共枕,只是非常时期的事急从权。

夜里没睡安生,第二天脸色自然不怎么样。

还好宋憬闻出门早,没机会瞧见,可上午,池宵过来陪东晓说话,只朝他看了一眼就问:“你又失眠了?”

东晓摇摇头,“谈不上,就是睡得太晚。”

池宵很警觉,“怎么了?你有的新的顾虑?别对我说谎,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得时刻知道你的精神状态。”

东晓想扶额,再怎么样,总有一个人的探究是他不能回避的。

幸好也有倚仗,东晓立刻说:“池宵姐,你是我的心理医生,你不能出卖病人的隐私。”

池宵答得果断:“那当然。”

于是东晓把他所思所想合盘托出,说完不忘再次强调:“池宵姐,记住你的职业操守。”

池宵像是啼笑皆非,“我现在把角色切换成宋憬闻的表妹还来得及吗?”

东晓摇头,“来不及了。”

池宵思忖片刻,又端出专业人士的架势,“这对你来说是好的转变,过去的几个月你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依赖他是出于生存的需要,可现在,你终于能静下来想想更高层次的需求了。”

这天是七夕,下午,池宵跟损友们有个下午茶会,东晓也跟着去了。池宵那群损友如今也是东晓的朋友,一帮子大龄未婚青年。最初被池宵邀着参加聚会,东晓有些猥琐,可池宵说他得有朋友,而宋憬闻的交际圈,人人都罩着一张假脸,根本不适合他。

东晓的另一个顾忌,池宵算是精英,所以朋友自然也是精英,他自己一事无成,难免自惭。可聚过一次之后,东晓就坦然了,池宵的朋友们相当不错,听说他因为不测事件耽搁了几年,都云淡风轻地宽慰他,人生难免坎坷,今后的路还长慢慢来。听说他打算继续求学,又有人对他提供专业上帮助,没有一个用怜悯的眼神俯视他。

下午的聚会还算愉快,不过东晓走得挺早,晚上家里有客人,白砚和裴挚要过来探望他。

他从咖啡厅出去,宋憬闻的车已经停在门口。

东晓开门,把自己塞进车里,“您怎么自己过来了?”

宋憬闻瞧他片刻,接着转开眼神,垂眸道:“得空提前回家,顺路把你捎上。”

东晓说:“今天七夕,不如把宋彰接回家吃饭?”

宋憬闻像是怔了下,而后说:“小孩子最爱凑趣找乐,他在学校应该有自己的节目。”

而后便抿唇不语。

回家路上,东晓只觉得宋憬闻今天话好像格外少。

暮色降临时,白砚小两口到了。再次见到白砚,东晓才确认,自己的心结已经荡然无存。

饭后,东晓留着餐厅收拾东西,宋憬闻跟裴挚在客厅说话,白砚自动避开,踱到他身边。

两人东扯西拉聊了几句,白砚突然问:“我一直有个疑问,以前,你说你有个站在高处的心上人,是宋先生?”

东晓一愣,今天什么日子啊,一个两个包括他自己,都惦记上这事了。

对着白砚,他无意隐瞒,点了下头,“是。”

白砚又问:“现在还喜欢?”

比以前更喜欢。

白砚哦了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东晓乐了,他都这么坦诚了,白砚就不能说句给他提气的空话?白影帝真是很严谨很实在。

可白砚又问:“你的困扰是什么?”

这才是重点,宋憬闻有意无意的亲密,东晓能够感知,可是无法确认。

七年前,他韶光正好,表白过,宋憬闻没有回应。

如今,他大不如以前,虽然他一直努力修复自己,残破却依然存在,他好像,更没有让宋憬闻动心的底气了。

他吃不准,宋憬闻对他的好,是不是出于怜悯。

如果是这样,宋憬闻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理当回报,而不是趁机赖上宋憬闻。

七夕之夜,裴挚像是另有安排,没一会儿就拖着白砚告辞,这样的日子,也没人留客。

东晓收拾完完毕,见宋憬闻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自己先回房洗澡。

推开门,东晓愣了。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好大一捧红玫瑰。

他进屋,反手关门,可关不上。

回头,宋憬闻就站在他身后,一手按着厚重的实木门页。

东晓瞟一眼屋里的花,“这是?……”

宋憬闻说:“今天过节,总得有表示。”

东晓:“……”

宋憬闻又说:“我们谈谈。”

33

他们一起进屋,宋憬闻依然在沙发落座,接着对他说:“你也坐下,别紧张。”

东晓有些想笑:“我不紧张。”

终究在宋憬闻身边坐下了。

可接下去的谈话让他笑不出了。

宋憬闻脸色沉肃,注视着他眼睛,把一切原委缓缓道来。

宋憬闻说:“你开始配合治疗后,池宵跟我有过一次长谈,她说你很脆弱,我不该让你对我过于依赖。”

“她说那是趁人之危,她是对的。当时,你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把我当作你唯一信任的依靠对象,如果我继续纵容,纵容成习惯,很有可能,你这辈子都丢不掉我这个精神拐杖。”

宋憬闻面容清隽,眼色非常幽深,“可这样真的好吗?对你来说当真公平?你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回归自由,而我给你装上另外一个枷锁。”

东晓心潮汹涌,宋憬闻为什么对他逐步放手,他终于明白了。

“我不能这样做,我得等你。我得先放你自由,等你站起来,再说其他。”

“我得等你足够冷静,能自主选择,这才是对你负责。”

“今天,池宵说你精神状态良好,”宋憬闻漆黑的眼眸跃动的光芒相当动情。

说完这句,从上衬衣兜里掏出一封折起的信,递到东晓面前,“那么,我想问问,当年的话还算数吗?那年九月末的约定还算数吗?”

东晓展开信纸,那是写给宋憬闻的第一封信。密密麻麻的汉字中央,有红笔打出的圈,圈出那一句,春风十里不如你。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这是他的宋先生,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跟他一样,度过了灰暗无望的七年。为他考虑他忽略的全部,由始自终,不管发生什么,从来不曾待他轻薄。

他只能伸出手臂,把宋憬闻紧紧抱住,拼命点头,“算数,一直都算数。”

大结局

时光荏苒,转眼,两年过去了。

东晓在导演系的课程念到大二,大热情景喜剧《a座501》第三季开拍,白砚给他打了个电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邀他跟组给导演当助理,从导演视角深入了解拍摄过程。

这话不无道理,东晓请假后打点行装去s城待了一个月。

戏是白砚自己公司的,影帝亲自出任艺术总监,东晓由衷佩服白砚,带着一帮子耿直的小透明,拿作品说话,从不对圈里那些狗屁规则妥协,硬是把一个草台班子给撑起来了。换成他,不一定做得到。

白砚铁面无私,所以,东晓就这导演助理就得当得称职,一整个月昼夜颠倒晨昏不分,东晓忙得够呛,但心里格外充实,他忙得值得,这一行当真学到了些干货。

整个剧组快马加鞭,戏提前一天杀青。

白砚本来留他多待一晚,可想着这天是周末,宋彰会回家,东晓推了,这一个月宋憬闻也在外出差,孩子挺久没见着他们了。

挺巧,去机场的路上,他接到宋憬闻的电话,宋憬闻告诉他,行程缩短,自己今天也能回家,已经准备上飞机。

整月没见,今晚就能抱着宋先生睡,东晓无疑是高兴的。他们回家,宋彰一定也会高兴,东晓对宋憬闻说:“先别告诉宋彰,咱们突然出现,给他个惊喜。”

宋憬闻乘坐的飞机误点,东晓先到。

他们想给宋彰惊喜,没想到,宋彰反送给他们一个惊喜。

东晓进屋时,看见有个穿着校服套裙的女孩坐在客厅。

他愣了,这是谁?

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一头长发如瀑,眼珠漆黑,洋娃娃似的,清纯可爱,可他没见过。

保姆赶紧解释,“这是宋彰的同学。”

东晓:“……”

宋彰第一次带同学回家,带了个女孩儿?

很快,宋彰从楼上下来了,看见他,眼神微愕,很快就神色如常地跟他寒暄,接着向他介绍,“这是我同学,秦小依。”

宋彰又告诉女孩:“这是东晓哥。”

女孩起身,朝东晓点头招呼,“东晓哥。”

东晓只能微笑。

宋彰对他说:“你先休息吧,我带她到楼上补习功课。”而后不容分说地拎起女孩的书包,“走。”

东晓:“……”

当真只是帮同学补习功课?

他这才发现宋彰已经那么高了,十七岁的男孩,个子一米八,穿着校服的白衬衣灰西裤,身子挺拔如松,还真有些学霸校草的意思。旁边的小依同学当真小鸟依人。

东晓站在原地,他好像有什么话忘了说。

望着宋彰的背影,对,你爸今天要回!

其实,宋憬闻本人撞见惊喜,也不会怎么样,宋先生对孩子从来不粗暴。

所以,一个钟头之后,宋先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东晓冲上去,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激动得难以言喻,他肚子里憋了个好大的八卦。

宋憬闻放下行李,微微笑,捏他的脸颊,“怎么了?这么激动,你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东晓晃了晃宋憬闻的胳膊,不知道从哪说起才合适。宋憬闻环视一周,“宋彰还没回?”而后低头在他脸上偷了个吻。

提到宋彰,宋彰就出现了,当然,身后还跟着明媚少女。

宋憬闻目光也是一滞,倏忽间便平静。

已经是饭点,宋彰送女孩下楼,像刚才一样简单介绍。宋憬闻对女孩挺客气:“时间不早了,就在这儿吃饭?”

毕竟还是高中生,周末太晚回家不行,女孩婉拒邀请,随后,宋彰送女孩出门,安排司机送人。

等俩孩子出了门,宋憬闻握住东晓的手,叹息道:“真是头一遭。”

东晓说:“对,头一遭,其实也不是坏事,咱们得小心处理。”

宋憬闻抱了抱他的腰,头埋在他颈侧,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嗅他的气味,“放心,我懂。”

此时客厅没别人,东晓在宋憬闻下巴亲了一口,眼光瞥向沙发,刚巧看见一挂着卡通坠饰的手机。应该是小依同学的,他略微推开宋憬闻,“那孩子没带电话,我给她送出去。你去洗手,准备吃饭。”

东晓拿着手机追出门,宋彰刚好把女孩送到车边。

东晓靠近些后,听见宋彰教育妹子:“回去好好复习,不求你独占鳌头,可你也别把倒数第五坐得那么稳。那是你的专属宝座吗?”

东晓:“……”谁能告诉他这个毒舌孩子是谁?宋彰平时不这样啊。

可女孩只撅了下嘴,立刻笑出两个酒窝,“我尽量。”

也真是好脾气了。

送走妹子,东晓跟宋彰一块进屋。

宋彰知道刚才那番话被他听见了,咳了声,有些不自在地向他解释:“她只是数学差点,文科成绩都挺好的。”

东晓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她挺好,我知道。”

饭后,到了教育孩子的时间。

对于宋彰今天的作为,宋憬闻只有一句话:“懂得帮助同学,懂得跟同学搞好关系,这样很好。”

宋憬闻一路风尘,说完这句就上楼洗澡。

东晓却被宋彰拉住了。

宋彰问:“我爸这是什么意思?”

东晓拍拍孩子的肩,“你高中还没毕业,现在谈恋爱,他不能说大力支持。可你已经十七岁了,不算早恋,他也不想粗暴地反对。他的意思是,他就当那孩子是你同学。宋彰,青涩的爱恋很美好,保持美好,不要做出格的事,那对她而言是伤害,毕竟你们还小。你爸爸这样处理,算是很包容很得体了。”

青涩的爱恋很美好,或许应该这样说,每一份真挚的爱情都足够美好。

东晓保持美好的心情上楼,回房,没一会儿,宋憬闻穿着浴袍走出浴室。

他起身,宋憬闻揽住他的腰,让他贴住自己的身体,而后吻了下他的嘴,问:“他明白了吗?”

东晓伸手抽开男人腰间的带子,“明白了,他很聪明。”

正所谓小别胜新欢,宋憬闻没再多问,一个热吻之后,把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倾诉的思念用身体血脉传递给东晓。

连着两次,东晓腰有些酸。

他突然想到他们的第一次,他有些惶恐,宋憬闻生怕他有阴影,曾几度停下,说算了,他不肯,宋憬闻甚至还说过这样的话:“别有负担,我这年纪,需求也没那么旺盛。”

他妹的,简直空口白牙胡诌一气。可气的是,这话,宋憬闻现在自己不认了。

东晓揉了揉腰杆,忍不住骂:“骗子!”

春秋鼎盛的宋先生忍俊不禁,大掌盖住他的手,帮着他用力,“辛苦你了。”

东晓气笑了,腿在被子下踹了男人一脚,“骗子!”

宋憬闻脸皮真挺厚,半点不惭愧地说:“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

东晓干脆伸手掐了下男人的脸皮,宋憬闻握住他的手,在他指尖落在一个很轻的吻。

宋憬闻说:“因为我爱你。”

是的,每一份真挚的爱情都足够美好,东晓笑了。

手指在沿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下巴缓缓摩挲,他问:“你的少年时代,也很宋彰一样,喜欢过什么人吗?”

宋憬闻微怔,思绪一下抽离到许久以前,他十七八岁的时候。

他喜欢过谁呢?没有。

在东晓之前,他的感情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的父母,一早就让他知道所谓爱情只是虚妄。他的父亲,言传身教,一早就把他的认知扭曲成:男人的满足并不需要感情存在。

他把东晓抱得更紧,“没有。”

东晓叹息道,“那么,宋彰比你幸运。”

宋憬闻不愿回想他人生的前三十年,没有东晓的人生,那是多么苍白的人生。

东晓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你现在有我了。”

宋憬闻由衷感叹,“是。”

那么坚强的东晓,那么温暖的东晓。

东晓是他最幸运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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