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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霰整整昏迷了三日三夜,方才转醒。
丛霁听着内侍禀报此事,同时利落地以“十步”割断了一死囚的喉咙。
半年前,这死囚喝得酩酊大醉,当街行凶,造成一死三伤,死者乃是被其活生生打死的,而三名伤者则是为了阻止其行凶才受的伤。
死者曾与死囚定有婚约,因死囚酗酒而另嫁他人,死者不幸身故之时,腹中已有五月大的胎儿。
这死囚死不足惜。
一盏茶前,他正在批阅奏折,嗜杀之欲乍然而起,便令侍卫提了这死囚来。
所有被关于死牢之中,供他杀戮的死囚的卷宗,他全数核查过,以免其中存在冤假错案。
他一看清这死囚的容貌,脑中旋即罗列出了其罪行。
是以,无论这死囚如何求饶喊冤,他都不曾理会。
他稍稍一侧身,自死囚喉间飞溅而出的鲜血尽数洒在了地面上,他一身的常服依旧不染纤尘。
他取了一张锦帕,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十步”,待剑身复又重归光洁,方才将“十步”送入剑鞘。
他见前来禀报的内侍尚且跪于地上,浑身瑟瑟,指了指尸身,命令道:“将此处收拾干净。”
这死囚行凶之时犹如恶鬼,适才却吓得失禁了,半点胆量也无。
他嗤笑一声,出了思政殿。
他本该去探望丛霰,但因他暂且无法将煞气压下,而去见了温祈。
温祈正在用功,他舍不得打扰,良久才行至温祈面前,低下身来,揉着温祈的发丝道:“夜色已深,你为何还不歇息?”
温祈正欲作答,却听得丛霁续道:“你莫不是由于思念朕而夜不能寐罢?”
他才不会思念这暴君,更不会由于思念这暴君而夜不能寐,即便这暴君已有两日不曾现身了。
丛霁不过是信口一言,他根本不认为温祈会思念他。
除却丛露,这世上无一人会思念他。
他倘使驾崩,除却丛露,亦无一人会伤心,世人定会额手称庆。
“你不必作答。”他并不愿强迫温祈撒谎。
温祈堪堪松了口气,便被丛霁揽入了怀中。
丛霁几乎每一回出现皆要抱他。
莫非他抱起来很是舒服?
他尚未长成,上身的肌肤与下/身的鳞片都柔软着,但仅仅是相对于成年鲛人而言,远不及温香软玉。
所以这暴君为何不去抱三宫六院,三千佳丽而要特意来抱他?
舒服……
他陡生恍惚,紧接着,却从这暴君身上嗅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显然这暴君不久前又杀人了!
他眉峰尽蹙,欲要将这暴君推开,又恐会惹怒这暴君,不得不拼命地忍耐。
丛霁汲取着温祈的气息,右手指尖随即游走至温祈的腰身处。
温祈的腰身不觉一阵一阵地发软,一双手攀附于丛霁肩上,揪住了丛霁的衣袍,并咬紧了唇瓣。
他明明无比厌恶丛霁,却又觉得被丛霁抚摸着很是舒服。
他想了又想,正欲将丛霁推开,丛霁的指尖已然从他的腰身撤走了。
紧接着,他被丛霁松开了,丛霁端详着他的腰身,欣慰地道:“养好了便好。”
他不由一怔,却原来丛霁并非对他心怀不轨,而是在检查他的伤口。
丛霁正色道:“待你化出双足,朕送你去崇文馆念书可好?”
崇文馆会集了天下鸿儒,最初乃是专为太子所设,渐渐地变作了宗室子弟的学堂,非宗室子弟任凭其如何出类拔萃,亦无法踏足崇文馆。
温祈愕然:陛下,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丛霁柔声道,“朕已知会过朕幼时的太傅喻先生了,自明日起,他便会来为你授课。”
喻先生,应当是喻正阳罢?
话本中提及过喻正阳,喻正阳乃是当世大儒,亦是丛霁的启蒙恩师,曾官拜太子太傅,从一品。
温祈忍不住发问道:陛下为何要请喻先生来教导我?
丛霁凝望着温祈,想象着成为一代名臣的温祈,目色更为温柔了些。
待温祈成为一代名臣,他便可安然赴死了。
他不答反是道:“你且猜上一猜。”
温祈答道:我如若满腹才学,我的肉会更为可口?
丛霁摇首道:“你且放心,朕定不会将你拆骨入腹。”
这暴君莫非放弃长生不老了?
温祈本欲追根究底,转念一想,再问下去,便如同是在邀请暴君将他吞食下肚一般,遂又猜道:陛下打算栽培我么?
丛霁颔首道:“你须得用功些,莫要辜负了朕。”
温祈惊愕不已:陛下为何要栽培我?
“朕认为你乃是一块璞玉,朕欲要精心雕琢一番。”丛霁嗓音一沉,“但在喻先生来之前,你必须答应朕一件事。”
温祈问道:何事?
待朕驾崩后,替朕照料露珠儿。
丛霁抚着温祈的面颊,含笑道:“等时机到了,朕自然会告诉你。”
温祈暗道:莫不是作奸犯科之事罢?但若是作奸犯科之事,何须由我来办?愿意效劳者怕是多如牛毛,故而该当是这暴君自己办不到,且惟有我能办到之事。
究竟是何事?
我现下无异于身陷囹圄,生死皆在这暴君一念之间。
他绞尽脑汁,直觉得自己除却这副身体一无所有。
这暴君果然还是想吃了我!
丛霁心知这温祈定然又误会了,失笑道:“你倘若好好用功,朕定不会将你送去尚食局。”
温祈浑身一颤,乖巧地道:陛下,温祈定会好好用功的。
“你早些歇息罢。”丛霁正欲离开,却见温祈仰起首来,问道:陛下当真要撤去铁环与铁链?
他望住了温祈,许久才道:“你愿被铁环箍住腰身,愿被铁链限制行动范围么?”
温祈大着胆子,诚实地摇首道:不愿。
丛霁郑重其事地道:“你既不愿,朕便不会再那么做。”
温祈意外地得到了丛霁的承诺,心下迷惑更甚。
这暴君到底对我有何所图?
丛霁出了丹泉殿,前往太医署。
丛霰饮过汤药,早已入睡了。
丛霁坐于丛霰床榻前,而他身侧则是周太后。
周太后本想将丛霰安置于永安宫,便于照顾,由于刘太医直言搬动丛霰或许会加重其病情而作罢。
她见得丛霁,登时怒火中烧,又不能将丛霁如何。
她深知丛霁的手段,亦目睹过丛霁提剑杀人,猩红满身的可怖模样。
丛霁能将她尊为太后,亦能将她剥皮抽骨。
她决计不敢得罪丛霁,上一回,她出于担心而出言责问丛霁,侥幸并未触怒丛霁,逃过一劫,直到如今,她依旧后怕着。
于是她客气地道:“陛下,霰儿已无大碍了,只是须得歇息一阵子,将身体养好,陛下不必挂牵,霰儿由哀家守着便足够了,更深露重,陛下早些就寝罢。”
“多谢母后关心。”丛霁话锋一转,“你那侄儿如何了?”
先前被敲打过一番后,周太后便书信于自己的侄儿,命其尽快从卖官鬻爵之案中摘干净。
闻得此言,她心下一震,难不成陛下其实起了杀心?未曾想过要放她侄儿一命?
丛霁勾唇笑道:“卖官鬻爵之案的主使者王大人已死于朕剑下,朕听闻王大人与母后沾亲带故。”
周太后勉作镇定地道:“哀家却是不知自己与那王大人沾了甚么亲,又带了甚么故?”
丛霁歉然道:“也是,母后久居深宫,不知此事理所应当。”
周太后未及放下心来,陡然闻得丛霁提醒道:“卖官鬻爵之案牵涉周家,朕体内亦流着周家的血液,实在不愿与周家为难,望周家好自为之。”
话虽如此,丛霁心里却已打定主意要对付周家了,周家权势太盛,不利于平衡朝政,且周家作为名门世族却早已腐烂,出了不少败类,必须根除。只是碍于周太后的亲舅舅与亲弟弟根基太深,他不得不忌惮,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手罢了。
周太后的亲舅舅周纭乃是镇守边疆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手握五十万精兵。
而周太后的亲弟弟周越泽则是正二品光禄大夫,在文官当中颇具分量。
早朝之时,丛霁偶尔会因为控制不住嗜杀之欲,险些杀了朝臣,但清醒之时,他必须再三权衡。
言罢,他瞧着丛霰低声道:“阿霰,朕明日再来探望你,你定要快些好起来。”
而后,他别过周太后,出了太医署。
其后,他并未回寝宫歇息,而是去了天牢。
天牢内关着他用来消解煞气的死囚、卖官鬻爵之案的疑犯,以及那刺客。
一踏入天牢,便有恶臭铺天盖地而来,他似无所觉,径直去了关押那刺客的牢房。
此前,秦啸已向他禀报过了,审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目前而言,丛霰被刺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刺客见是丛霁,咿咿呀呀地求饶。
丛霁挥剑斩断了刺客身上的铁链,叹息着道:“朕知晓你定是为人所迫才做下这等事,七殿下已渡过难关,你亦是朕的子民,朕不怪你,你这便走罢,切勿再落入奸贼之手。”
刺客又惊又喜,不断地向丛霁磕头谢恩,连额头都磕破了。
丛霁摆摆手:“走罢。”
刺客当即拔足狂奔,仅余一地或新或旧的血印子。
丛霁自然不会这般好心,无论那刺客是否被逼无奈,既然差点伤了丛露,且重伤了丛霰,便该付出代价。
他这般做是为了引出线索。
他早已安排好人手尾随那刺客。
不知不觉间,他从天牢到了丹泉殿。
他放目四顾,不见温祈,心脏霎时一紧。
幸而,他一接近水池,便瞧见了此起彼伏的泡泡。
他定睛一望,温祈正沉于池底,蜷缩着身体而眠。
他并未打扰温祈,自去软榻躺下了。
眼下万籁俱寂,他一阖上眼帘,沉下心来,便能听见泡泡升起又破裂的声响。
他聆听着这声响,未多久,酣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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