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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代善豁得站起,史氏急忙要去拉。贾代善甩开史氏的手,几步走贾政面前,居高临下不可思议的看着贾政,似是不认识他。
贾政今年二十有一,相貌在贾府虽不算出众,到底也是相貌端正,仪表堂堂。如今虽是跪在那里,贾政双唇紧抿,眉头微蹙,脸上分明写着委屈。贾代善闭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待他再次睁开眼睛,全然没有戾气。他缓缓问道:
“你再说一遍?你要什么?”
贾政抬头瞧见贾代善脸上不带怒色,又想到那王爷二舅兄在家说一不二的做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气,挺直腰杆大声说道,
“父亲,儿子觉得不公。论学问,大哥哪一点比的上我!他自小不喜读书。如今不知道认识多少字。论才干,他整日不务正业,不见人影。我倒是听说他时常流连那烟花之地,行那苟且之事。这诺大的家业交他手里,早晚一点不剩。
儿子虽不才,到底饱读诗书,他日科举为官,定能光耀门楣。若是以前,我自然不会去想。可是如今,大哥身上已有那从五品之爵。虽不是世袭,到底可保一生无忧。”
贾代善像是听闻了什么好笑之事,呵呵大笑起来。他也不答话,只是反身坐回炕床之上,拿眼去看史氏,问:“你也如此认为?”
史氏暗自一惊,本能的摇头,“此事……此事……”
贾代善瞧着史氏模样,心中倒是定了几分。这老妻还不至于糊涂至此甚好!他好笑的瞧着贾政,似是等他继续说下去。贾政瞧着贾代善的神色,心中雀跃起来。事情比他想象更顺利,原以为他那话一出,重则被打一顿,轻的也要狠狠责骂一番。如今瞧着贾代善不见半分怒色,不觉更加开怀,暗想:“难道父亲已有如此打算?”
“父亲!”贾政仰头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声音也放低了几分,“我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好继续走那武官之路。儿子想着今年回乡参加童生试。如此,可赶上明年的秋闱。再等来年春闱,儿子不过二十有四……”
“你倒是很有信心!”贾代善瞧着贾政得意模样,忍不住出声打断,“童生试以你这个年纪倒也该过。秋闱得个举人怕也是应当。可是这春闱……”
“儿子有信心。儿子潜心读书那么多年,虽不敢说自己是那状元之才,也不敢与林妹夫比肩,但是中二甲也是不难的。”
贾政信心满满。其实也不怪他如此,今年春闱殿试之题那他早已到手。自然也是答过的。虽不敢拿与林妹夫看,倒也也与两三好友讨论过了,他的文章很受推崇。
贾代善笑而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可曾想过,若是有你袭爵。你大哥大嫂要住去哪里?”
贾政微怔,脱口而出,“大嫂产业众多,且娘家被追封延平王,自然是别府另居,住在郡主府了。”
“恩!”贾代善脸上看不出喜怒,继续问道,“这仪宾不过只是从五品的爵位,可是郡主却是从一品。若是你大哥住在郡主府,那……”
“父亲放心。”贾政信誓旦旦的保证,“若是我袭了父亲之爵自然不会让大哥受到半分委屈。”
贾代善不断点头,一旁的史氏却瞧的心惊胆颤。她偷偷看向贾政,不断对他打眼色,要他不要继续说下去。可是贾政只觉自己前途似锦,哪里还看的到史氏警示。
贾代善侧脸瞧了史氏一眼。史氏无奈,心中叫暗道糟糕却又无能为力。比起长子,她更爱次子自然不假,可是到底没有那取而代之想法。她又不是真正蠢钝无知之辈。端看今上重嫡长便知。太后生了两个儿子,小儿子更是年介四十才得来的。老儿子自然宝贝的很,可昔日太子如今成了皇上,七皇子却是怡亲王。
“恩。我明白你的心意。政儿,起来回话。”贾代善和颜悦色,眼中却冷意森然,他指了指一旁,淡道,“坐那儿吧。”
史氏捏着帕子,小心翼翼的瞧着贾代善,虽想出声提醒,可是瞧着贾政事到临头不自知的得意模样,却又忍住。到底儿子还嫩,吃了自己家父亲的亏,总比到了外头好。故生生咽下,只是低头不语。
贾政不是没瞧见史氏做派,只是想起那王氏平日不经意的透露,更确信了母亲如今是站在大哥那一边了,当下虽心中不悦,到底没有敢露出。只是,他的举动统统落入了贾代善眼中。那自以为的没有表露,却在那瞥向史氏的瞬间,被逮个正着。
贾代善面上带笑,状似不经意的说起,“我儿果真是出息了,为父甚感欣慰。且不知你何时下了决心,要下场一试的?”
贾政正色,“父亲,儿子一直就想下场。如今已经全然准备妥当了。”
“恩……”贾代善慎重点头。
贾政更觉自己备受重视,越发得意起来,“父亲放心,我绝不上那背信弃义之徒。我本羡慕王家二舅兄,如此看来我才是那值得羡慕之人。”
“哦?何出此言。”贾代善挑眉面露惊讶,不解的瞧着贾政。
贾政哪里顾忌许多,只以为父亲已经答应自己所求,侃侃而谈,
“那日随二奶奶回门,见得那岳父岳母还有两位舅兄。我那大舅兄为人忠厚,二舅兄却是文武全才。也是那岳父岳母依仗之人。”
“哦,原来如此。”贾代善点头,作恍然大悟状。史氏大急,也不顾那些个,直接对着贾政摇头,示意其闭嘴不要再说。
那贾政瞧着史氏做派,心中更为不满,不觉赌气似的,继续说道,
“正是这般。我本还羡慕那二舅兄。原道是岳家乃大贤之家,竟是如那尧舜那样,而不似这事俗,只重嫡长,不顾贤能。”
“恩恩,好一个大能之家。”贾代善忽然脸色一沉,大喝一声,“来人,把这逆子给我擒住,请家法!”
贾政愣在原地,还来不及反抗,就有那二三家丁拿住,按倒在地。贾代善举着藤条立在贾政背后,狠狠抽向他的背脊,贾政倒吸一口冷气,顿时疼的泪流满面,却不敢出声。犹自不信父亲为何如此,不是方才好好端端的在说让自己袭爵之事吗?
贾代善瞧着贾政还不自知的模样,忍不住加重手中力道,一边抽一边骂道:
“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他日便是我满门被你祸害。圣贤之书就是让你如此夜郎自大,不知好歹的吗?你口出狂言,居然还敢拿尧舜说道。罢了罢了,今日打死你,日后也好保我满门安泰。”
贾政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今日居然是父亲给自己下了套。他根本没有让自己袭爵意思!思及,不觉心中愤愤。如此倒也生了些许硬气,不吭一声,生生受了家法。
打了十来下,贾代善瞧着贾政依然不受教的模样,丢开藤条,颓然坐在炕床之上,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你要去就去。我也不拦你了。望你可光耀门楣!一月之后,你就回金陵老宅,待明年县试便下场一试。”
贾代善的声音里带着浓浓倦意,史氏心疼儿子,也担心老夫,衡量之余便叫着丫鬟婆子送了贾政回及第院,自己留下照顾贾代善。
贾政走后,贾代善似是被抽走了最后一点力气。史氏不敢多言,室内一片宁静。半晌,那贾代善睁眼,有气无力的说道,
“罢了。我明日就上奏那让爵之事。你也准备准备。待圣旨下了,就给他们分家。老二家的心大。如此也好让他们断了念想。”
史氏点头称是,心中虽有不喜却也无可奈何。
新帝接到贾代善的奏折,思索便片刻,便拿着往台上皇处去了。
堪堪到了宫门口,居然听到里头传来琴声。新帝惊奇,挥手遣了随行太监宫女,也没通报直接走了进去。此时,正是酉初,太阳歪歪斜斜挂在天际一端,夕阳余晖静静洒下,院子里光影斑驳。树荫下,太上皇正一招一式认真耍着太极。身旁小几上拍着一架古琴,太后面带微笑低头抚琴时不时的抬头与太上皇对上一眼。
新帝瞧着那太上皇仅着一件松松垮垮披着夏衣,依然乌黑的头发随意绑在脑后,十足的魏晋之风,不觉莞尔。小时侯,他时常听闻父王说起要他快快长大,等把着江山都交予,便要带着母后过那神仙眷侣的日子,如今瞧着倒是如愿以偿。
“益儿来了。”皇后停下抚琴,笑呵呵的抬头看着新帝。
新帝上前微笑,请安: “给父皇、母后请安。”
太上皇瞧了一眼新帝,示意他坐下却没停下意思,直到一轮打完收势起身,这才笑盈盈的问道:
“怎得?又有何事让你这个时候跑一趟?”
太后见太上皇打完太极,起身拿着帕子轻拭太上皇额上汗珠,又拿起一旁披风给太上皇系好。新帝呵呵而笑,双手奉上奏折。太上皇也不推辞,接过匆匆扫过,又合上还给新帝。
新帝了然,笑道,“儿子觉得此奏不能准。”
“哦?”太上皇抬眉,脸上不见喜怒。
新帝继续说道,“如今刚封了那丫头,若是准了此奏,到显是在逼国公让贤了。”
太上皇咧嘴而笑,微微摇头,“你可是还不习惯在我跟前称‘朕’?”
新帝微愣,没想到太上皇会如此问。细细一想,似乎确实如此。
太上皇瞧着新帝酷似自己的脸孔,微微而笑:
“益儿,既然这江山已是交予你,从此你便是这江山主人。我与你母后是你依仗,也是你的依靠,但是绝对不会是你障碍。若是我贪恋这些,处处掣肘你,又何须退位?”
新帝脸颊微红,他看着太上皇,心中涌动。其实他是知道父亲心意的,何耐幕僚们纷纷谏言,如此他忽想起几日前贾赦的话。心中倒是明了几分,回头要处理自己那群所谓“幕僚”了。
想着,新帝转头依靠在太后肩上,笑道:“母后,孩儿饿了,今日可否留下用膳?”
“臭小子。回去陪你皇后去。这里没做你的饭。”太上皇抬脚踢向新帝尊定。
新帝笑呵呵的闪过,“父皇,孩儿走了。”
“恩!没事别来打扰我和你母后。对了,还有你那个七弟,如今好歹也是怡亲王了,让他没事别老往这里跑。你可给我看好了。”太上皇想起自家老幺,不觉头痛。
“恩,父皇,孩儿走啦!”新帝起身告辞。走出永寿殿,心中似有什么大石彻底放下,步子比来时轻快许多。
次日,贾代善请奏被驳,同时到的还有金灿灿的黄金千两,说是给宁宣郡主建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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