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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少女的初恋

作品: 世界微尘里 |作者:木浮生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1-13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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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说我爱你又会怎样?”

“就像在明亮的房间里点燃了烛光。”

曾鲤回到家,打开电视机,某个频道里正在播放《百年电影回忆录》,历数各位大师级导演的生平,在讲到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的一生的时候,念出了这句台词。

曾鲤端着杯子站在电视机面前,久久没有挪开。

这对白来自曾鲤青春期的那部性启蒙电影。初二暑假的下午,几个要好的女生约在同学家借着做作业的名义,趁着父母不在家一起偷偷看碟。先是看恐怖片,然后为了缓和下气氛,大家看了《云上的日子》。

对于挤在沙发前的小女生们而言,整个电影完全不知所云,唯一的噱头便是那些赤裸裸的情欲。

曾鲤蜷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心里有些胆怯、有些不解,却和别人一起装着不屑的样子。

第二天,曾爸爸回来说给曾鲤找了个家教,她下学期就初三了,学习上实在得加把劲。

“男的女的?”曾妈妈问,“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我表婶的侄儿,你又不是没见过,人家在北京念大学。”曾爸爸说。

“你哪个表婶?”

“我妈表哥,四表舅家那个。”

“你妈家里那几个表兄弟,没一个好东西……”曾妈妈开始数落丈夫的亲戚,没完没了的,随即便是两人无休止的争吵。

曾鲤假装上厕所,躲了起来,听他们从上一辈的事情争执到两人结婚前的种种,最后吵到自己身上,曾鲤本以为早该习以为常,但是还是忍不住蹲在地上流了泪。

这种事情从小到大不知道遇见多少回,从记事的时候就开始了。有时候她去同学家,看到别人家和气融融的一家三口,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或许等他们走后,也会和自己的爸妈一样摔盆子砸碗吧?曾鲤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她的父母连掩饰都不会,会当着她同学的面吵架动手,所以她再也不敢往家里带人。

周末的时候,本以为家教的事情会不了了之,没想到曾爸爸却把男孩带了回来。

那不是曾鲤第一次见到于易。

两家人虽然是挺远的远房亲戚,但是有一次清明节老家办清明会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有去。她对几十个亲戚都没什么印象,对于易却记得很深刻,因为奶奶牵着她,让她叫他:“小表叔。”

然而当曾鲤在家再次见到于易的时候,却发起窘来。她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听话,大人教什么就叫什么。如今让她对着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叫小表叔,她实在是难以启齿。

曾爸爸说:“小鲤,怎么不叫人?”

于易笑了下,“就叫名字吧。”

曾鲤在家里没有自己的房间,只在客厅一侧有一张小床,要是做作业就去爸妈的卧室里的小书桌上。于是,于易也在卧室里给曾鲤补习。

于易是他们家超生的,为此到了七岁才上到户口。但是连四表舅婆本人也没想到老来得的儿子,念书却极聪明,在整个县城都是有名的,去年考上大学后,他们学校还拉了一条大红色横幅在大门口,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于易暑期回家后,好多人找他做补习,最后在曾爸爸的要求下,好不容易挪出每个星期的二、四、六上午,来给曾鲤补英语、数学和化学。除了星期六以外,其他时间家里就他们两个人。既是亲戚又是知根知底的好孩子,所以曾妈妈没有多余的担心,而曾鲤本人则压根没有往别处想。

她念完初二,还没有来月经初潮,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比同年级的姑娘对于男女有别的认知来得要迟钝些。

后来,第二个星期六,曾爸爸和曾妈妈又开始争吵。当时她正坐在于易的身边,而他正在给她讲几何题。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手上的笔顿了下。他们的声音几乎压过他,于是他也停了下来。哪知这种等待却是遥遥无期的。最后,于易起身将卧室的门关上了。

曾鲤窘迫地看着他,以为他是厌烦了。

却不想于易回身对她笑了笑,“咱们不理他们。趁机休息下,我给你讲个笑话。”

于易是个开朗的人,口才也很好,讲起故事来活灵活现的,让曾鲤听得目不转睛。正要讲到笑点的时候,曾妈妈却突然推门而入。咚的一声,吓了曾鲤一跳,也让于易的故事戛然而止。

“曾鲤你说,我和你爸要是离婚,你跟着谁?”曾妈妈劈头就问。

曾鲤愣在座位上。这种问题,她被问过无数次,可是有必要当着外人的面继续这么问吗?

还没等曾鲤回答,曾爸爸就追了过来,吼道:“离啊!谁怕谁?!我看你就是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就指望着傍个比老子有钱的……”

两个人又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着,将曾鲤与于易扔在那里。

最后,曾爸爸一怒之下,摔门走了。

曾妈妈还不忘记追出去吼了一句:“一吵架就拿着老娘的钱出去喝酒吃饭,孩子又不跟着我姓,凭什么归我管!”说完也将围裙一扔拿起包就走了。

那些原本极刺耳的声音,倏地就从空气里消失了。

于易问:“他们经常这么吵?”

曾鲤慌乱地说:“不是啊,没有。真的没有。”随后,自己也心虚地咬了咬下嘴唇。

“你别老用门牙咬嘴,会成兔牙的。”于易说。

听了他的话,曾鲤更窘了,急忙松了嘴。

而于易却将门牙故意咬起来,学成兔子的样子逗了逗曾鲤。曾鲤却仍然愁眉苦脸的,没有笑。

于易又说:“兔牙有好处的,知不知道?”

“什么?”

“啃西瓜皮的时候,很方便,不会弄脏脸。”说着,他还模拟了一个动作。

第一次听到这么离奇的好处,曾鲤憋不住笑了。

于易看着她的笑脸,说了句:“好孩子。”然后摸了摸她的头。

八月底,于易结束了暑假,回到了学校。

冬天的时候,曾鲤上着上着体育课突然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不一样了,跑去厕所一看,裤子被血弄脏了,她马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慌乱,没有失措,她是班里最后一个来初潮的女生,耳濡目染早就熟知一切,她平静地先垫了点卫生纸,然后夹着腿去小卖部买了卫生巾。

她回家告诉妈妈,曾妈妈却一脸平淡地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

仅仅一句话。

也许是因为父母的个性都太张扬的缘故,曾鲤从小就极其安静胆小。他们住在城边的拆迁安置房里。楼下是个四合院,院子里本来是车库,却被租给别人专门办丧事。

当地的习俗是人去世后,亲朋好友要守三天孝,然后才能送去火化。

一般人不在家里摆棺柩,因为忌讳,而城里做这个生意的地方不多,于是一年到头楼下院子都很忙。有些迷信一点的家属,还会请人来吹拉弹唱做道场,无论白天黑夜。邻居们都有意见,但闹也闹过,吵也吵过,就是没辙。

而曾鲤的烦恼却是停在那里的尸体。

十多年前的时候,还没有流行起殡仪馆里的那种冰棺。而是简陋的两条凳子,上面放一块木板,尸体盖着一块白布就放上面了。不知为何,尸体下面的地方还会燃一盏油灯。

后来她才听邻居说,油灯就是魂,那三天是不能灭的,灭了不太好。具体这个不太好指的是什么,曾鲤不敢继续打探下去。

她每天回家要路过那里几次,每次都绕得远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白布和那油灯,待一绕过去就立刻撒腿跑上楼。

初三最后一年,学校没有了晚自习,但是老师偶尔会安排补习。因为家近,因为爸妈很忙,因为治安还不错,反正各种原因,曾鲤每次补习后都是自己回家的。她一般到家九点多一点,正是办丧事最热闹的时候,那些来守灵的人,有的打牌,有的吹牛聊天,有的剥花生、吃瓜子,反正人很多,反倒显得热闹喜庆。

可是,最令她恐惧的不是晚上,而是早晨。

曾鲤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就要出门。冬天的时候,七点天还没亮,楼下昨晚负责熬夜守灵的人已经回去睡了,而第二天接班的人还没来。偶尔会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白布下的尸体和颤颤巍巍的油灯。

有时候周边只要有一点响动,都会吓得她想尖叫。

后来曾鲤忍不住把这感受告诉爸妈,没想到爸妈直接拉着她去找那老板,“你们做生意把我女儿吓着了!怎么办?怎么赔?”然后邻居们一起参与过来,又是漫无止境的拉扯和吵闹。

没过多久寒假来临,于易又回来了。

那天,一群人在大伯家吃团圆饭。大概是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反而变得爱热闹。这一年大伯就把奶奶娘家能来的亲戚全部都请了来。曾鲤坐在奶奶身边听她唠叨,在一堆来客里看到了于易。

她忍不住叫了他。

他走过来先和曾鲤奶奶打了招呼。

“哎,我还说曾鲤在喊谁呢!怎么这么没礼貌,教你的都忘了?”奶奶略带疼爱地责骂着孙女儿。

曾鲤尴尬地张开嘴又合上,最后又张开嘴叫了一声:“小表叔。”

于易一边答应着,一边笑嘻嘻地朝她眨眼睛。

堂妹也凑了过来,她比曾鲤小不了几个月,却在奶奶的吩咐下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小表叔。”

可是,她却没曾鲤这么好打发,伶牙俐齿地说:“小表叔!小辈给您拜年了!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于易顺势将茶几上摆的桔子扔在堂妹怀里,“给。”

“这是我们家的桔子,算哪门子红包。”堂妹不依他,便扑了过去。

然后,一群半大的孩子就嬉闹了起来。

曾鲤静静地在旁边看着,不知怎么的,有点失落,原来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小表叔”。

直到开饭,曾妈妈都没有出现,曾爸爸烦躁地说:“估计她有事不来了,大家吃吧,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

饭后,奶奶又开始拉着人话家常,一时间又说起曾鲤的学习来。

“你爸说人家于易给你补了一个暑假的课,有效果吗?”奶奶问。

“有的。”曾鲤答。

于易笑:“正好,我要下月底才回学校呢,过几天继续上你家给你补习去。不过初三要考些什么我都忘光了,回头得看看书。”

“还不谢谢人家?”奶奶又说。

曾鲤看了于易一眼,“谢谢小表叔。”

“这孩子说话跟挤牙膏似的,教一句说一句。”奶奶叹气。

过了两三天,于易又开始上门服务了。这一回他去借了好些复习题,有计划地替曾鲤布置起任务来。

隔三岔五也会遇见曾鲤父母吵架。

于易几乎已经习以为常,而且他脑子里总是有那么多无厘头的笑话讲给曾鲤听。

父母吵架最厉害的那次,曾爸爸把所有的碗都砸了,然后两个人留下一片狼藉,各自离开。

于易问:“你中午吃什么?”

“冰箱里有剩饭剩菜,热一热就好了。”

“晚上呢?”

曾鲤想了想,“再热一热。”

于易叹了口气,替她把那些碎片收拾起来。

“别担心。其实我妈放不下我,每次都折回来做饭给我吃的。”曾鲤说。

于易不太相信地瞅着她。

曾鲤急了,“真的,真的,真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过了会儿,他又说:“要是以后想要撒谎,你别着急也别慌,不然一下子就被识破了。你就笑嘻嘻地对别人说:‘真的,比珍珠还真。’”

曾鲤愣愣地看着他。

“小鱼。”于易叫她。

“嗯?”

“你要快点长大,等你长大了,离开家可以独立了,会发现爸爸妈妈其实也挺好。”于易说。

“嗯。”曾鲤埋下头,然后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出来。

于易急忙说:“你别哭啊,哭起来多丑,笑起来好看,说不定长大了像王祖贤呢。”

曾鲤中考的时候,顺利考上了市里的中学,比老师替她预想的县高中高了一个档次。而父母的婚姻却没有那么顺利。在吵闹了十多年后,两人终于不欢而散。

分家的那天,正好是曾鲤拿到高中通知书的第二天,却是曾鲤一生中最难熬最羞耻的日子。

在奶奶家,所有的亲戚齐聚一堂,看似是在评理,其实却像是在看她的父母表演。所有东西一件一件地分清楚归谁,存折、现金、股票,甚至电器、家具,其次是曾鲤,最后是房子。每每说不下去的时候,两家人包括大伯二伯,甚至奶奶也会参与其中,各说各有理。

分到曾鲤的时候,曾妈妈一口就说:“女儿归我。”曾爸爸这一回却没有说话,他很少待在家带过孩子,对抚养女儿不太懂,于是心里没底。

曾奶奶是打心里舍不得孙女,便说:“曾鲤是曾家的孩子,你以后要是改嫁,给她找个后爸,让她怎么办?”

“你们养过吗?后爸怎么了?她亲爸还不管呢!做作业管过吗?开家长会去过一次吗?”

“我怎么没管了?”曾爸爸来气了。

于是两人又开始吵了。

曾鲤站在众人前面,有人在劝架,有人在打量她,那些眼神里似乎都是叹息:这孩子真可怜。以至于,曾鲤无数个夜里都会做同一个梦,梦见她走在大街上或者人群里,走了好久好久,直到很多人看她,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忘记穿衣服。

然后,她看到坐在最外围的于易。

她的小表叔,有着和她完全不一样的家庭。

他是这个大家族里最末的男孩,最小的那个姐姐都比他大十岁,如今早已出嫁。无论他的姐姐、哥哥还是表舅公夫妇,全家人所有的重心都在他一个人身上,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而且,他也很争气,一大家子人谁出去提到他都是一脸喜气。

打断她思绪的是大伯的话,大伯突然对她说:“让曾鲤自己选,你愿意跟着谁。”

曾鲤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我……我两个都要。”

曾妈妈一咬牙说:“不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最后,曾鲤是跟着妈妈的。

一来是曾妈妈执意要女儿的抚养权,甚至可以不要房子。二来,她对于易说的是真话,曾妈妈放心不下女儿,嘴上那么说,还是会回来做饭给她吃。所以她从心底认为,也许跟着妈妈好一些吧。曾鲤到了高中之后,选择了住校,曾妈妈也未曾反对。终于,曾鲤离开了那个四合院,离开小县城,搬到几十公里外的市区的学校里去。

曾妈妈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百货公司倒闭后,她上夜大学了财会,后来在一个小厂里做会计。她个子高挑,皮肤又白,显得年轻,虽然对着曾爸爸脾气不好,但是在外面总是笑脸相迎。所以,离异后不到一年,她就再婚了。对方叫邓刚,在市区银行里上班,条件不知道比曾爸爸好多少倍。邓刚是个很好的人,妻子去世了,没有儿女,所以很疼曾鲤。可是曾鲤从心理上没法这么快接受他,所以不太爱和他说话,一直叫他邓叔叔。

她和妈妈之间除了生活,几乎没有过其他交流,学校的事情只是偶尔回家提及几句,唯一可以说话的途径便是学校的同学们。

而十五岁的曾鲤,整个身体都在迅速地发育着,胸脯渐渐突起,个子速度地往上蹿,嘴唇也变得丰润了起来。时不时有高年级的男生来搭讪,可是她除了对同班同室的女生嘻嘻哈哈以外,在陌生人面前特别拘谨小心,反而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

每晚熄灯后的寝室,正是女孩子们谈论知心话的时候。

大家的话题无非是班上谁和谁好像有一腿,谁肯定喜欢谁,又或者高三的某个男生如何如何的帅,篮球队或排球队的那个谁又换了个女朋友。

到了放寒假,曾奶奶让人带信说要孙女回去住几天。

离婚后,曾爸爸因为曾鲤在最后关键时刻没有选择他,心存芥蒂。其实是他先不要她的抚养权,最后却反过来埋怨曾鲤不知孝道。而曾妈妈也禁止她和爸爸那边的人来往。于是,曾鲤半年里从未见过奶奶,在曾妈妈应允下曾鲤才得以再一次回到小县城里。

吃团年饭的时候,又是那些人,只是曾爸爸不怎么搭理她,甚至没有留座位让她坐自己旁边。奶奶身边早就被其他孙子辈挤满了,哪还有她的空隙。

就在她不知所措地杵着的那一刻,于易走了过来。他一只手牵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还拿着张塑料凳子,领着她往他们那桌走去。

他示意道:“你坐我这儿。”说完,他将手里的那张凳子安置在桌角,自己坐了下去。

他坐的那一桌全是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男孩或者说年轻人,辈分不同,大家却其乐融融。刚刚坐下去的时候,曾鲤还想有礼貌地一一打招呼,可是亲戚实在太多,有的几乎没走动,她只是有印象却叫不出来。等她好不容易想起一个,余下的人却不依,硬要她也喊他们。

这让曾鲤窘极了。

于易说:“小鱼儿,你搭理他们做什么?除了我,其他的都是哥哥得了。再说了,人家凭什么叫你们啊。”这后一句是于易对其他人说的,“大过年的,人家能白叫啊?”

于易是个调皮且又能说善道的人,无论在哪儿都能是主角,他能一下子吸引人的目光,也能瞬时替人解围。

旁边的那位四表哥却较起劲来,“哟,于易,大不了叫我一声,我喝杯酒。”

于易说:“你倒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人家费力叫你一声,你还能讨到酒喝。”

“那你要怎么着?”

“看着——”于易站起来,转身笑吟吟地问曾鲤,“你叫我什么?”

曾鲤不明白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面对着一大桌亲戚也不敢直呼其名,只好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小表叔。”

“哎!哎!哎!”于易应着,随即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来,递给曾鲤,“喏,小表叔给你的压岁钱。”

曾鲤接过红包之后,其他人猛然全扔了碗筷,朝于易扑了过去,“小表叔”三个字此起彼伏。曾鲤也被这阵仗逗笑了。

后来才知道,那红包是于易从攒的奖学金里抽出来的。

开学之后,曾鲤从同桌那里看到一本杂志,上面写着她初二暑假在《云上的日子》里看到的那句台词。

——如果我说我爱你又会怎样?

——就像在明亮的房间点燃了烛光。

她甚至不记得那部电影究竟讲了什么样的故事,但是眼睛却在触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想起了于易,想起了爱。

曾鲤觉得她的心里有株小嫩芽破土而出了。

这种念头一旦萌芽,就开始疯长起来。

他比她身边任何一个同龄的男生都要出色、沉稳,也更懂她,懂得她的害怕,她的羞耻,她的惶恐。于易就如一束明媚的阳光,照亮她的一切。

她暗恋着他。

她期待着每次与他的见面。织女每年可以见她的爱人一次,而她何其幸运可以一年见到他两回。假期的时候,她会执着地去奶奶家住一些时间,于易没有来,她就去找他。可是找到他,她却不敢上前,只敢偷偷地、远远地看着他,跟着他,不让他发现。

若是于易来家里吃饭,无论别人怎么强调,她再也不肯称他小表叔。

有了这个秘密之后,她觉得世界变得开阔了起来,她可以和同学交流,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可以谈论她的于易。

她还是继续将邓刚叫作邓叔叔,可是已经不比以前那么生疏。他出差会给她带纪念品,还主动邀请她的同学到家里来做客,他不和曾妈妈当着她的面吵架,生气的时候也不砸碗砸东西。甚至,曾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会主动去学校参加家长会,还会笑着对班主任说:“我闺女多亏老师照看。”

曾鲤觉得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心里开始慢慢接受他。

整整三年,她和于易相处的日子除开补习,不超过十天。可是,每回相见、每句对白、每次笑脸,她都深深地刻在脑子里,用剩下的半年去回味。

她何其卑微地爱慕着这个男孩,想让自己像一粒尘埃般依附着他,又不敢露出任何端倪。她努力地想要接近他,可是太难太难了。

高三的那个寒假,父亲主动来城里找她,说是探望她,还给她买了很多东西,然后告诉她,他再婚了,新妈妈还怀了孩子。

曾妈妈知道这事后,指着曾鲤的鼻子说:“要给你生个弟弟了,你那个爸的意思是叫你别觍着脸去破坏他们家的新生活。”于是,曾鲤再也不被同意去奶奶家了。那一个春节,她没有见到于易。后来才知道,其实于易也没有回老家,他快毕业了,正在北京的医院里实习,也许会继续念书。

高考填报志愿时,她不求和他一个学校,只想去北京和他呼吸同一片蓝天下的空气。可是,曾妈妈对她说:“有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梦。现实点,能考个省城里的本科就不错了。”那天夜里,曾鲤在卫生间里洗澡,一边洗一边哭。她从小就爱哭,可是没有哪一次这么伤心绝望过,绝望到憋不住哭出声音来,好在那声音被洗澡的水声掩盖了过去。

是的,她太笨了,根本追不上他的脚步。

忽然有一天,曾鲤发现她把于易弄丢了。

曾鲤去了A城念大学。年底,奶奶去世了。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连那半年一次的会面也没有了。

再后来,好不容易遇见那个四表哥,他对曾鲤说:“你不知道吗?于易去美国念书了。”

“美国哪里?”曾鲤紧紧地拽住他问道。

四表哥想了想,“好像是宾什么利大学,名字挺长的。”

她在书上找到那个城市,在地图上用手指丈量了下,那是地球的另一边,在最远最远的尽头。

暑假里,伍颖为了爱离家出走这件事情震动了她。她佩服伍颖的勇气的同时,开始反思自己。

无意间,她在图书馆读到了一篇小说——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读到最后,她坐在图书馆的窗前泪流满面,周围都是同学和老师,还有人走来走去,可是她就这么坐着,第一次忽略周遭的目光,任由眼泪流淌。

回到寝室,她一个人在书桌前,给于易写了一封信。那信很长很长,将一位少女所有的思念和爱恋,所有的点滴和情绪,全部化成了信上的文字。其间好几次,她的眼泪滴下来将信纸上的笔迹晕染成模糊的一团,可是她依旧忍不住哭泣,忍不住继续写下去。落款的时候,她写的名字是Carol,那是于易知道的名字。

信封没有写寄信人地址,只有收信人的名字“于易”以及“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这个模糊的地址。

好像冥冥中,她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如果他收不到,那么就让它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把信寄出去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抢了回来,看了又看,最后又忍不住拆开信封在最末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一个星期过去了……

两个星期过去了……

一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过去了……

石沉大海。

在临近过年的某天夜里,她的手机突然收到一串奇怪号码的来电,就在下一刻,她预感到了什么似的,瞬间胸膛中的那颗心猛然跳动起来,然后按下接听键。

“喂——”她无法控制住让自己的声音不哆嗦。

“你是Carol吗?我是于易的室友。”一个男声从听筒里传来。

“我是。”她红着眼眶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

“于易因为家里有急事,已经回国了。”

“我的信……”曾鲤尴尬了起来。他肯定看到她的信了,可是……

“具体没法给你解释。我刚才也没联系上于易,如果你有急事找他的话,我可以给你电话。”对方说。

“谢谢。”她急忙去找纸笔按他说的记下来。末了,她突然追问了一句:“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

“艾景初。”他答道。

那是曾鲤第一次知道艾景初。

他的声音沉稳而润泽,有种独特的质感,又夹杂着清淡和疏离,却让她的世界突然被染上了色彩。

宛若天籁,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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