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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能地手指一颤,又端详着陆怀鸩,末了,将陆怀鸩一松。
陆怀鸩坠地,并不觉得疼,粗粗地喘着气:“多谢师尊饶弟子一命。”
“起来。”谢晏宁忍不住将陆怀鸩从地上扶了起来,又轻轻拍去陆怀鸩身上沾染的草屑。
陆怀鸩怔了怔,视线情不自禁地拂上了谢晏宁的脸庞。
谢晏宁眉眼柔软,全然不似素日的师尊,更像是曾在夜里主动亲吻他的美人。
他又猛地垂下首去,谢晏宁的一双手立即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双手为他将所有的草屑拍去后,便收了回去,半隐于衣袂当中,引得他撕开衣袂,瞧个仔细,再握上一握。
这个隐秘的念头教他意识到自己实乃是一色胆包天的登徒子。
谢晏宁见陆怀鸩立于原地不动,飞身而去。
他率先回到客栈,方要上楼,却见陆怀鸩回来了。
陆怀鸩战战兢兢地行至谢晏宁身侧,惶恐地唤了一声:“师尊。”
谢晏宁顿觉这陆怀鸩像极了被人遗弃的幼童,下一霎,却又猝然记起了陆怀鸩的悲惨过往。
陆怀鸩自被亲生父亲卖入南风馆后,逃跑了百余回,每每被捉回来便是一顿毒打,若非陆怀鸩命硬,早已被打手打死了吧?
他不禁心软起来,鬼使神差地道:“本尊不会不要你的。”
他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却又不便收回。
“当真?”陆怀鸩忐忑地凝视着谢晏宁,又大着胆子揪住了谢晏宁的一点衣袂。
谢晏宁一见得陆怀鸩这副模样,顾不上自己是否会被谢晏宁瞧出异常来,颔首道:“当真。”
陆怀鸩开心地笑道:“弟子定会努力修炼,让师尊用得更称手些。”
这陆怀鸩太容易开心了吧?
是因为陆怀鸩从小到大,善待他之人太少了吧?除了他的亲生母亲,便仅有南风馆那个被性虐致死的小倌以及偶尔施舍善意的原身。
且陆怀鸩言辞间竟未将自己当做一个活人看待,而是当做了一件工具。
原身养大了陆怀鸩,却并未将陆怀鸩养成一个有血有肉之人。
谢晏宁有些心疼,叹息着道:“你勿要看轻自己,切记你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陆怀鸩不懂谢晏宁为何会这样说,三分困惑,七分惊恐,“噗通”跪于地上,哀求道:“师尊是不要弟子了么?你适才不是承诺了不会不要弟子的么?”
谢晏宁吃了一惊,他压根不理解,为何他之所言会被陆怀鸩曲解至此。
他脑中早已被还阳系统001输入了原身所该当知晓的信息,但他还未完全看过,他从那些信息中选出了原身与陆怀鸩的种种,查看了一番后,不由在心中咒骂原身。
原身本就是一时兴起收养了陆怀鸩的,由于陆怀鸩的资质不错,将陆怀鸩带回渡佛书院后,原身便致力于将陆怀鸩培养成称手的利器。
原身曾无数次教导陆怀鸩,陆怀鸩只有在为他所用之时才是有价值,若是不能为他所用便与谁人都能践踏的草芥无异。
故而,陆怀鸩的反应虽然在他看来并不正常,但由陆怀鸩的角度看来,却是理所应当的。
“本尊金口玉言,永不更改,既已承诺了,便不会不要你,你且起身吧。”谢晏宁见陆怀鸩迟迟不起身,伸手将陆怀鸩扶起。
陆怀鸩受宠若惊,又得寸进尺地趁机握了一下谢晏宁的手,随即心如擂鼓。
谢晏宁并未注意到陆怀鸩的心思,只淡淡地道:“天日晚了,回房歇息吧。”
陆怀鸩颔首,同时嗅得血腥味愈来愈重,便知那于琬琰快要到了。
谢晏宁自然亦嗅到了血腥味,为了能还阳,他本该看着于琬琰,但于琬琰防备于他,且男主又尚未出现,他便并未等于琬琰进得客栈,而是径自上去了。
陆怀鸩不敢尾随谢晏宁进房,驻足于谢晏宁房门口,并恭敬地道:“寐善。”
“寐善。”谢晏宁并未回首。
言罢,他阖上了房门,坐于桌案前,一面饮着已凉透了的碧螺春,一面细听着楼底下的动静。
由于此时更深露重,客栈大堂内空空荡荡的,于琬琰抱着知雨,扬声唤来了掌柜,给了掌柜五十两银子,尸身不吉利,其中十两是为掌柜除秽,余下的四十两,一则是请掌柜去最近的流光钱庄报信,二则是请掌柜买一副棺材来。
掌柜将小二哥从睡梦中唤醒,并让小二哥去流光钱庄报信,自己则去了最近的棺材铺子。
于琬琰不忍心将知雨放于地面上,便一直抱着知雨。
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雨丧失了最后一点体温,尸身亦僵硬了起来。
——知雨确实死了。
知雨较她小一岁,但因出身贫困,年三岁即被父母卖入了流光斋。
三岁的知雨明明还是个奶娃子,却必须跟着年长的奴仆学着干活了。
幼年时的她是男孩性子,最喜捣蛋,被母亲指派为她的贴身侍女的知雨自是成了她欺负的对象。
每每知雨眼泪汪汪,而她则是捧腹大笑。
到她长大了,懂事了,她才开始善待知雨。
知雨已定亲了,明年便是婚期,知雨原该待在流光斋,亲手绣嫁衣,因怕她照顾不好自己,才强行跟了出来。
她该如何向知雨的未婚夫婿交代?
倘若她这回外出并未带上知雨,或者从未外出该有多好?
她满心悔恨,但全无用处,死人是不会再活过来的。
猝不及防间,心口一疼,她低下首去一瞧,知雨的五指居然破开她的衣衫,嵌入了她心口的皮肉。
她修为不俗,甚少受伤,疼痛瞬间倾覆了她的神志。
她白了一张脸,勉强凝定着心神,欲要劈开知雨的手,但掌风尚未触及知雨瘦弱的手腕子,她却犹豫了。
知雨的五指正在一分一分地往她的血肉钻,再进去些,便能将藏于其中的心脏拽曳出来了。
“于姑娘,你是不要这条性命了么?”谢晏宁立于楼梯转角处,眨眼间,扣住了知雨的手腕子,将其扯了出来,后又讥讽道,“你连孰重孰轻都分不清,本尊极是好奇你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我……”于琬琰盯着知雨鲜血淋漓的右手,再也无话。
谢晏宁懒得理会于琬琰,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利落地折断了知雨的双手双足。
这知雨不知何时被凶手控制住了,而非死而复生。
脆响入耳,于琬琰不由双目含泪。
知雨的双目如若铜铃,其中无丝毫生气,谢晏宁被知雨瞪着,顿觉诡异,见知雨磨着牙,便将知雨的下颌卸了。
这谢晏宁出手过快,于琬琰不及阻止,见状,将知雨从谢晏宁手中夺了回来。
谢晏宁提醒道:“你且当心些,知雨已死,并非你所认识的知雨,现下的她不过是被操纵的牵线木偶。”
“多谢魔尊。”于琬琰谢过谢晏宁,又发问道,“魔尊可知何人能操纵……”
话音未落地,于琬琰整副身体腾了起来,四肢大开,好似是被缠住了。
从于琬琰心口破洞坠落下来的血珠子击打着地面,“滴答滴答”地作响着,其中有一滴偏巧落于谢晏宁左颊之上。
谢晏宁左颊一烫,并不妄动,先是观察着自己的双手,而后仰首凝视着于琬琰。
自己的双手有一小段蛛丝,而缠着于琬琰四肢的亦是蛛丝。
他手上的蛛丝应是从知雨身上沾来的,操控知雨的便是蛛丝。
这蛛丝几不可见,却锋利无比。
于琬琰天赋异禀,是难得的修仙之才,自视甚高,成年后,便再未开口向人求救过。
谢晏宁是魔尊,亦是她流光斋的大敌,八百年前的血海深仇她不曾忘记过。
她绝不该向谢晏宁求救。
她被无数丝线束缚着,这丝线又仿若活物一般不停地施力,直要将她的四肢切碎。
须臾,鲜血从她四肢奔涌了出来,直如血瀑。
她疼得倒抽了一口气,挣脱不得,又无人可求救,不得不对谢晏宁道:“还望魔尊救我一命。”
于琬琰的求救语调僵硬,满是不情愿,不过谢晏宁并不介意,因为原身本就对不起流光斋。
他衣袂一挥,于琬琰整个人当即落入了他怀中。
陆怀鸩下了楼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心中登地生出了一股子的无名火,他尚未赶至谢晏宁身畔,身体竟是陡然失衡了,紧接着被缠住左足足踝,倒吊了起来。
“怀鸩!”谢晏宁将于琬琰放下,足尖一点,飞至陆怀鸩面前,抬手斩断了蛛丝。
陆怀鸩站稳后,不假思索地问道:“师尊,你为何不抱弟子?”
“抱你?”谢晏宁疑惑地道,“本尊为何要抱你?”
既然已说出口了,陆怀鸩索性继续道:“你不是抱了于姑娘么?像抱于姑娘一样抱弟子便可。”
谢晏宁从陆怀鸩的口吻中听出了委屈,道:“于姑娘身受重伤,而你完好无损。”
“弟子宁愿自己身受重伤。”陆怀鸩从未任性过,片晌,才认识到自己方才所言便是任性,他清楚自己并无任性的资格,但眼前的谢晏宁太过温柔了,温柔得令他失去了理智,忘记了自己仅仅是谢晏宁的一柄称手的利器。
“你是睡糊涂了不成?何故胡言乱语?”谢晏宁责备了陆怀鸩,方要叮嘱陆怀鸩此地有蜘蛛精,却突然被陆怀鸩攥住了一点衣袂。
陆怀鸩慌忙松开了手,不敢看愠怒的谢晏宁,又向谢晏宁请罪道:“师尊命弟子回房歇息,弟子却私自出了房间,请师尊降罪。”
他一早便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料定有人受伤,听得谢晏宁的开门声后,自是急欲一探究竟,但他必须遵守谢晏宁的命令。
于他而言,谢晏宁的命令便是他存活于世的养分,便是他行事的准则。
其后,他听见了“滴答滴答”的声响,又听到了于琬琰的求救,随着滴血声愈加急促,他终是坐不住了,他生怕于琬琰丧命,更怕谢晏宁有所损伤,遂违抗了谢晏宁的命令,下了楼来。
未料想,他居然看到谢晏宁打横抱着于琬琰,于琬琰貌美,难不成谢晏宁对于琬琰心怀好感,打算将于琬琰娶回渡佛书院做夫人?
不可,决计不可。
因他脑中俱是此事,毫无防备,他才会不慎被倒吊起来。
现下想来,谢晏宁大抵是怕于琬琰摔着,才伸手接住了于琬琰,并非刻意抱了于琬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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