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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对策(下)

作品: 皇后策 |作者:谈天音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8-29 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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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不断,本是病酒天气。山抹微云,冷漠翠峰,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只胖鹁鸪不顾雨水,亲昵着初开朱槿花的芳泽,人间生灵,终是有情。

上官不见他。阿宙等了两个时辰,我心里渐渐有些焦急,不知为了阿宙,还是上官。

阿宙站在廊下,笑靥明润:“小虾,鹁鸪的叫声,像是什么?”我当然知道,但故意说:“听不出来……”

阿宙的额头上都沾了雨丝,剑眉越加显黑:“小虾你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不好意思说罢了。它叫: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我情不自禁的笑:“哥哥要走总是走的……难道留得住?”

阿宙说:“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人的心苦都怨旁人。可是许多心魔却是自己的沉默闹出来的。”

我回敬道:“若是都开诚公布,还有什么趣味?倒是有朝一日一语惊人,才叫真痛快。”

他吐舌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阴险……。这句话可给我提了醒儿,你将来便不能伤我的心。”

我将一把油布伞撑到他的头上:“阿宙你记得了,就别来惹我这种女人。”

伞下阴影,罩着青春,只够两个人。名利场,尘世恨,都挤不进来。此情似画,可以卷也。

他少有如此恬静,低头望我,凤目潋滟,意义深长,我若忘记这美丽少年是阿宙,只怕也要被他瞧得痴了。我盯着他的襟扣说:“只怕……先生还不会见你。”

他好像魂游天外,而后才说:“我和你正好,哪有先生什么事?我现忙,他不见我是助我。”

他忙,便是这样看着我?……我无暇思考,此人明艳绝伦,让我宛若在梦里。

他狂歌肆意,走马使剑,我从未觉得他比得上这刻,待在伞下安安静静,来得动人心弦。

“五月天山,便是你?”上官的声音在我们耳边炸开了,我手一抖。回头去,原来他离我们还有好一段距离。他目光炯炯,只瞧着阿宙,算不得温和,还有几分冷傲。

我记起东方说上官温和是表,冷傲是里。阿宙也对他瞧,毫不张狂桀骜,倒不像他了。

阿宙走出了伞:“是,晚辈从十岁以来,三次造访,都不得瞻仰先生真颜。不过成功了一事,令先生记住了我。”

上官道:“你十岁时,夏末来终南山找我,我正去家师元石那边求教。家母已在病中,怜你幼小可爱,与你谈论古今,她对你赞不绝口。临走你吃完了我们家所藏的好酒好菜。

过了两年之谷雨,你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到衡山来见我。我收到了东方师兄的邀请,与他一起去赏洛阳牡丹。家师让你对联,你的五月天山,教家师刮目相看。等我回来,我们培育的名花被你讨得去。

前年之重阳,我在长安名医吴子毓那里求缓解腿疾之策。我去始皇帝之高陵游玩的那天,吴子毓遇到了你。子毓先生驯成一匹千里白驹,他至为喜爱。却被你一盘棋赢了去。

于是我看到你留下的五月天山四字,就连夜出都。因为我怕有了什么好东西,又让你拿去。

没想到而今你居然能从悬崖求得生路。你这次又来,到底要什么?”

阿宙严肃的说:“当然是问天下的事。”

上官道:“你问我,我便要回答?天下的事,不该你问。”他说着径直走到了灶间,我跟了进去,上官正在亲自烹煮羹汤,汤里有泥鳅,还有野菜,他望我一眼:“山野村夫,只能炮龙煮凤。夏初,你说呢?”

我想我最好闭嘴。只见阿宙抖落身上的雨珠,长跪在屋檐下,朗声道:“上官先生之母,是当时女杰。我那时候从家中偷跑而出,求见先生,老夫人每日给我吃酒吃菜,我也未知她是倾囊而出。夫人去世以后,我亲手在坟冢旁栽上了珍品菊花,但未有一字留名。

先生之师元石先生,我曾听大哥谈过,神往已久。元石先生说,若能回答他所有的问题,便允许我求取一样宝贝。我没有求取兵书,也没有要求策谋,只是带走了我心怡之花。名花藏在幽谷,到底没许多人赏识。后来到我的庭院里,被我种活了。如今它已经不再孤独,且我的园丁大量栽种它们,使它能流芳百世。

子毓先生和我的赌注,却不是我所求,他主动说,若他输掉了,那么白马归于我,才是白马的幸福。

先生不喜我这人,可以,但若要求得安宁,也只有回答我的问题。“

上官默默的听着,像在思考,回首对他道:“你跟我来。”

阿宙和他一起到了他的房间,我不想错过,也跟着去,只听上官说:“你这次来问我,我便答复你三个问题,此后你不要再跟着我,你也不要请我出山。”

阿宙抚摸着剑上的花纹,只用了瞬间,就大声道:“好,我答应。”

上官坐在榻上,行了一个古时君子之礼:“请讲。”

阿宙跪在廊下,对他郑重的拜了一拜,那样子活像个求知若渴的学子。

“第一,当今天下,何谓最强?”

上官说:“兵道。天下分治久矣,分久必合,本是天道。用兵者,能集合天时地利人和。古代畅行仁事,周公让天下归心,那是在一统江山后。在当今,豺狼横行,逐鹿九州。仁者在强兵面前,若不能克敌制胜,只能束手就擒。而强兵攻取城池之后,只要用几个有善德之人,便可平息物议。”

阿宙道:“然。春秋中的霸主,实际都是弱肉强食,若宋襄公,则蠢笨之仁。那么兵道关键,是选择攻,还是守。晚辈以为,唯有强攻,不断强攻。先生有何高见。”

上官的面上肃穆,有一种不可侵犯的神气:“若在早年,强攻尚不可取。而今群雄并起,那光是强攻,只占有一时之高,却成为群矢之的。若行军多在大漠草原之上。只能强攻。而当今天下要害,蔚为复杂。守可以为攻,攻也可谓守,潜移默化。”

阿宙点头,眸子亮晶晶的:“若先生是当今的皇帝,那么如何才可以求取天下?”

上官道:“若是南帝,则远小人,亲君子,善抚百姓,同仇敌忾。两湖之王绍,扬州刺史萧植,都乃罕见将才。用此二人,可以确保南朝,但依旧不可平天下。能拖延气数,不在自己百年内亡国。之后的天命,又如何能料之?”

我听了,只觉眼睛都湿润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但沉疴至此,风流成为绝唱么?

阿宙追问:“如此说来,竟是天降大任于北朝,势不可挡?那今上该如何办呢?”

上官快速起身,根本不见他的腿有不便。他到枕边取出一卷轴,向阿宙洒来。

我踮起脚尖,发现此图与我竹囊那张,倒差不多少。原来是天下的地图。

阿宙抓了图,对上官说:“先生此图,从何而来?”

上官道:“这是第四个问题,我不会答。再说方才之论,若是元天寰,只有三策定天下。无非上中下三策而已。”

“先生请讲。”

“天下虽然无义战,但周王以来,国有王统。胡乱中华,北朝名誉就不利。南朝的手里,有传国玉玺。因此南朝才是汉之正统。虽然北强南弱,犹不可轻举妄动。今上少年之时,与武献帝会战山东,不是因大义而败退?北朝四周,有各部落,表面臣服,但北帝若出师未捷,长安又起不测,他们就会起取而代之之心。西方河西四郡,又有土豪混战。若不彻底征服西域,则后顾之忧不可解。北帝无子,晋王之势,对其已如芒刺在背,不可不除。

先平定蓝羽军,而后借机软禁元廷宇。分裂南朝君臣,逼反王绍。而以说客结好南朝。先伐北,后征西。此后瓦解蚕食王绍之军。再从两湖顺长江,与长安分两路夹击。纵然南朝有大将萧植,北依然可胜。此上策,智也。

假蓝羽军灭晋王元廷宇,弃四川。蓝羽军目前与王绍通,若北军撤离,则他们必攻王绍。就此牵制王绍,混乱南军之心。此后以北方臣服部落先攻南朝,待众人疲乏,再歼灭西北之敌,收取东南之残局。此中策,巧也。

若悬而不绝,四川始终战和不定,拖拉多年。又以余力攻击南朝,苦战连连。以元天寰之勇,未必不可。但其中暗河无数,难以揣测。此下策,乱也。”

阿宙听了,和我都啊了一声,仿佛醍醐灌顶,又一时不可理解。

阿宙赞道:“国士无双,今日我已经闻道可死,但将来恐怕先生依然会出山谋划。”

上官道:“你话语问完了。我不留你饭,也不留你住,夏初,你送他下山去,树林之解法,我已经放在羹汤碗旁。”

他叫我,也就是猜到我在偷听,我应了,拉一下阿宙。他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称的老到冷淡表情,他会意,短促的叹息一声,道:“晚辈已得偿夙愿,与先生后会有期。”

上官也不客套,只淡淡拱手。

我与阿宙回到灶间,他的眉宇之间,还是有一种阴暗而明亮交织的光。

我拍他:“吃吧,你把这汤都喝了吧。我给先生等下另做。”他接过汤碗,一骨碌都喝下去,。等他喝完,少年的笑容又跑回他的脸,他眸子转动,好像在打什么主意。

“送我下山,跟我一起走?”

我笑了:“那怎么行?”

“那么我们都江堰之约,你一定来?”

“我……”我犹豫着,我本当回绝,但他的气息太近,我开不了口。

他忽然抱住了我,不由分说就将我的外衣拖到肩膀下。我“啊”了一声,他把我压倒在自己的大腿之上:“别怕,我又不是童男,哪有如此急色?原来这里就是伤啊……还好结疤了。怎么回事呢……?”他皱起眉。

我火急:“你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我要喊了?”

他这才转笑:“喊那个上官先生吗?他这种人,想必一辈子都没有看过多少春宫画,你不是吓到了他?我方才见到他,算是放心了。小虾你是不会跟他在一起的,因为我们才是一路人。他那种人就是供人瞻仰的,亲近不得。他不会给你彻骨的颤栗,不会给你流火的热情。若是与他举案齐眉,你最多让他给你画画眉,听他花前月下弹琴给你听。他是有国策,可是你不问,他不会说。他若不出山,你跟他只好老死在山野里,他若出山,你只能成为家里的怨妇。”

我说:“他什么地方不超过你呢?我想若是正常的女人,都会选他不选你。”

阿宙不语,只捉住了我脖子上的黄金凤:“啊,原来是这个……这个雕刻样子,我小时候也看到过。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带着什么宝贝,连我们在山谷里那天早晨,我先离开的时候看到你的手都放在那里……给我了。你来见我那天,我再还给你。”

我低头看,自己肩膀在微风里都泛了红色,掐他一下,缩到角落里,把衣服扣好:“阿宙,你把黄金凤还给我,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他笑道:“我会好好保护的。你放心好了。都江堰你来么?”

我恨恨得白了他一眼:“你逼我,我讨厌别人逼我!你为什么拉我的衣服,我再也不想理睬你了!”我说完,猛扑过去抓金风,他却从脖子直放进胸口去。

我将灶上水盛了一瓢泼过去,他也不躲:“反正都成落汤龙啦。我,不,怕。”

我气呼呼说:“你也配当龙?要么是泥土里的地龙。”

他眸子含笑,饶有兴致的看我发脾气:“地龙好啊,每天都耙泥土,护花。气成这样做什么,不就是衣服?我也可以脱给你看……”

我忙摆手:“不要,不要看。”

他凑近,笑着抚摸我的头:“真不想?”

我忽然想起他说自己许多侍女的那话,啐一口道:“不希罕,不知道多少人看过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正色说:“才不是你想得那样。听好了,我的眼界高,最近更是只想一个了。”

哗哗大雨冲击着窗扉,炉灶里火苗渐弱,噼啪作响。树梢的风声伴着我们怦怦心跳。

他又露出洁白的牙齿:“好了,不得不下山了。还好你陪着我,不然上官那小子必定将我困死在林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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