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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番外(9)

作品: 东宫·2017版 |作者:匪我思存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2-18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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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杯中酒,看着是好酒的模样,酒作琥珀色,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我举起杯盏,丝毫没有犹豫,就一饮而尽。

入喉只觉得酒烈。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初入东宫,太子命我暂住在淙雨楼,那里离他住的丽正殿不远,我甚是欢喜这安排。

淙雨楼本来是赏雨的趣处,炎夏有凿渠安了水车,凡盛暑时,自渠中车水,浇在屋瓦上,淙淙如瀑,清凉自来。

我最喜欢的,却是淙雨楼上覆着鸳鸯瓦,每一片上都刻着鸳鸯图案,成双成对,相依相偎。

每一片鸳鸯瓦,都被水车濯起的清流浇洗得那般干净,一尘不染,仿佛墨玉一般,历历分明。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君如天上月,侬似水中花。[1]

相映相伴,如影相随。

却原来是,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鸩毒缓缓发作,我的眼中望出去,已经看不清他的身影,蒙眬看到他似乎正站起来,转身要离我而去。

我知道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分别,来得真是痛楚又漫长。

我扶着桌案,血从我口鼻里涌出来,近在咫尺的死亡并不令我觉得难过,我觉得解脱。

其实原本有三件事,想要跟太子说。

我知道他杀了那只猫,却借此逼得我和赵家不得不应对,最后将我逐出东宫。

我知道他让我吃了三年凉药,为的是避免我怀有身孕,所以绪娘遇喜的时候,我才那般愤怒失策。

我知道即使如此,我仍旧不能不喜欢着他,就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的,那样。

但最后一件事,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

就这样吧。

血涌得更快了,瞬间污了衣裳。我的眼睛渐渐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栽倒下去撞翻了食案。

忽然想到太子妃。

她不知学会了吃螃蟹没有。

我也不知为何会想起她,或许是因为,听闻绪宝林死的时候,她都难过了很久,不知道我死了之后,她会不会难过。

在东宫里,倘若真会有替我难过的人,只怕就是她吧。

雨声隆隆,我渐渐听不见了,世间终于寂静下来。

注释:

[1]引自《踏歌》歌词。

04月照离亭花似雪

才九月里,已经下过几场雪,晚间绵绵密密,又纷纷洒洒落了一夜。

帐篷里生了火,其实很暖和。

我掀开帐幕走进帐篷,忽然发现公主人不见了。

碗里牛乳纹丝未动,我伸手摸了摸,牛乳还是温热的,公主一定还未走远。

负责看守的小校急了,问:“裴将军,是不是立时搜营?”

我摇了摇头,说道:“莫急。”

我独自走出大营,果然在山后避风处找到了公主。

她正偷偷摸摸,将牛肉干塞给一个披头散发裹着羊毡,活像个野人模样的人。

我还未走近,那个野人已经拔出了刀。

锃亮的金错刀,是揭硕王帐下蜂女专用的利刃,据说这种刀在西域也极为罕见,被揭硕王赐给自己最信任的侍女,她们被称为蜂女,被教习选中于襁褓割去舌头,以免泄密。蜂女自幼出入王帐,深获揭硕王信任,锦衣玉食,每日唯勤练刺术,能蛰伏于暗夜之中,杀人无形。据说揭硕贵族最怕的就是这金错刀,若有谁胆敢对王不忠,就会半夜睡在帐中,不知不觉被蜂女的金错刀割下头颅。

我停住脚步,高高举起手中的木碗,给她们看我手中只拿着牛乳。

那个像野人一般的蜂女,慢慢收回了她那把金错刀,我将木碗放在地上,悄悄退后。公主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猫着腰过来端走了那碗牛乳。

那个蜂女吃得很急,大约好久不曾进过饮食,连那碗牛乳,也被喝得干干净净。

我转身正待要走开,忽然公主叫住了我,她的中原话说得不好,磕磕巴巴,道:“将军,谢……谢你……”

我并没有回头,只是停一停,说道:“公主不必客气。”

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真不客气,第二天我就在她帐篷里又见到那个蜂女,不过手脸都已经洗净,那些粘成毡毛样的头发也全都割掉了,穿着杂役的粗布衣裳,看上去形容尚小,宛若未束发的童子。

公主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仍旧磕磕巴巴地向我解说:“阿渡……她……可怜……我……留下。”

我看了看安西都护府特意找来侍奉公主的几个中原婢女,她们战战兢兢都伏在地上,忐忑地不敢起身。

我终于说道:“军中无法收留来历不明的人,况她是个异族,公主莫教末将为难。”

公主用她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难得说了一整句:“可我也是异族啊。”

我不动声色地道:“殿下乃是西凉王女,太子亲迎的和亲公主,不是来历不明的异族。”

公主的头一点一点低下去,外面又开始下雪了,雪珠子打在帐篷上沙沙地一阵阵轻响。

冒雪南行好几日,那个蜂女似仍未死心,仍旧不远不近地缀在大军后面,并不掩饰行迹。

亲信的羽林郎终于忍不住问我:“将军,要不要击杀?”

我未置可否。

因为公主病了。

自从那日将蜂女逐出,公主就病了。

她病得很厉害,高烧不退,每日昏昏沉沉躺在车中。军中苦无良医,我只担心她一病不起。

这晚扎营,侍奉公主的中原婢女慌慌张张来找我,说公主昏迷不醒,只怕不好了。

公主前几日病得虽厉害,但总还有神志,我本想立时赶到公主营帐中去看一看,但转念一想,反倒先去觐见太子。

太子精神倒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帐中练剑,太子素擅使剑器,但常人面前不露,此时他兴致正好,三尺剑舞得矫若惊龙,便如一团白光笼在他身侧,剑芒微吐,突然就朝我刺来。

我不惊不动。

太子的剑锋果然从我耳侧掠过,一阵凉意,是剑锋所指,挑断了帘索,外面的雪花顿时飞进来,纷纷乱乱,落在我的襟袍上。

我并没有伸手拂去雪花,帐篷里暖和,转瞬间那些雪花就渐渐在衣上融成水痕,消失不见。

太子笑吟吟收起剑,说道:“阿照,你来得正好,又下雪了,我叫他们烤了羊肉,晚上咱们喝酒驱寒。”

我说道:“公主病得厉害,殿下要不要过去看看?”

太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他说:“那个丑八怪,我才不去看她。”

我道:“殿下既不满这桩姻缘,末将觉得,与其回京后执着这个烫手山芋,缚手缚脚,不若此时了结。”

太子目光炯炯,盯着我:“你想怎么了结?”

我说:“公主病弱,路上殒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请西凉王另选王女便是。西凉王若没有王女适嫁,便是龟兹等国亦可,反正从西域诸国王女中挑一个便成了。”

太子沉吟了片刻,最终他摇了摇头:“虽说这羽林军被你收得服服帖帖,但陛下未见得就没有眼线。咱们弄死了公主,父皇一定不悦。”

我说:“殿下只管放心,公主一路行来多病,羽林军中皆知,定不会教陛下起疑。”

太子听我如斯说,又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吧,那个蛮女虽可恶,也不是她自己要嫁我,皆是不得已,何必要害她性命。”

我说道:“殿下既有此心肠,何不去看看她。她孤身一人,此后一生皆系于殿下。殿下既不忍杀她,便对她敷衍一二吧。”

太子想了想,终于被我说服了。

我陪太子到公主帐中,公主仍旧发着高热,昏迷不醒。

几个侍女都战战兢兢守着病榻,见我们进来,忙不迭行礼。

太子心不在焉挥了挥手,侍女们连忙退出了帐外,我也正待要躬身退出,太子忽然叫住我。

“阿照,你别走。”

他抱怨说:“把我独个儿和一个病人留在一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只好转身,退回他身边。

公主真的病得很厉害,她嘴上烧得起了一层白皮,一碗半温不凉的羊乳就放在病榻前的小几上,侍女们试了好久,也未尝喂进去半匙,这般滴水不进,眼见是不成了。

公主烧得说着胡话,是真的胡话,我虽通晓胡语,但也只听得出她是在说西凉话,可是在说什么,却听不清。

太子哪里有耐心看顾病人,也不过略坐一坐,便起身打算离去。

我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替他掀起帐篷的帘幕,公主兀自呢哝说胡话,忽然含糊唤了一声:“顾小五……”

我大惊失色,转过脸去看公主,她仍旧病得人事不知,躺在那里昏昏沉沉。

只是这三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太子也不由得脚步一滞,仿佛踉跄了一下,他转过身来看着公主。

公主仍旧昏沉,又漫无神识地唤了一声,这一声吐字更轻,但仍清清楚楚听得是中原官话,乃是“顾小五”。

太子面上不知是何神情,忽然用手捂住心口,倒似是突然了悟一般,我心里一惊,瞬间转过好些念头。

若是他都想起来了,这局面该如何收拾。

太子终于躬身走出了帐篷,我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外面雪已经停了,一弯泠泠的新月,照着大漠荒原。

近处是连绵的大军行帐,传柝了,遥遥传来两三声。

太子终于放下手,说:“许是舞剑器使岔了力,适才忽地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心口生疼。”

我说道:“要不要传医士来看看?”

太子摇了摇头,说:“无碍。”忽然又说,“没想到这西凉公主,还有个心心念念的中原情郎。”

我不好说什么。

他又叹了口气,说道:“她真也是个可怜人。”

护送太子返回中军帐,我仍旧不放心,折返回公主帐中,结果甫进帐篷便发现两个侍女倒在地上,明显被人敲昏了。我心一沉,悄无声息地拔剑,小心地潜入帐内。

昏黄跳跃的油灯光亮下,却是那个蜂女正揽着公主,一口一口喂她羊乳。公主病得昏沉,吞咽不下,喂一口倒溢出来大半,那蜂女十分细心,用银匙撬开公主双唇,喂一匙,用布巾拭去溢出的羊乳,缓一刻便再喂。

那蜂女警惕非常,不待我走近,似是觉察到什么,忽然拔出金错刀,惕然而立。我垂下剑锋,她看是我,也缓缓放下刀。

我看她喂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那盏羊乳喂完,公主仍未醒来,但呼吸更重了一些。那蜂女似是十分欣慰,从怀中取出一株药草,嚼碎了一点一点喂给公主服食,这么一折腾,大半个时辰又过去了。

月至中天,我站在缓坡下,看那蜂女轻手轻脚退出帐篷,没等我迎上去,她又一次拔出金错刀。

我用剑挡住她的刀,我们飞快地在月下连过数招,月色映出刀剑锋刃相交迸出的火花。

最后我收剑住手,我知道杀不掉这个蜂女。

她也收住刀,仍旧如小兽般警惕地看着我。

我说:“你可以留在公主身边,但从此之后,你要视她为你的主人,并守口如瓶,不得告诉公主关于揭硕的任何事,尤其从前之事,你不得泄露半点,若是泄露了,我即刻便杀了你,再取公主性命。”

月光照在她脸上,她清楚地露出一个淡淡微笑,我忽然想起,她是没有舌头的。

她自然不会泄露给公主知道。

见我了然,她缓缓点了点头,仍旧是答允。

揭硕人重诺,蜂女尤其忠诚,她既答应视公主为主人,自然绝不背弃。

蜂女不知道从哪里寻到一些药材,在她精心照料之下,公主的病情终于缓了过来,渐渐恢复神识,能认得人。

公主十分感激我留下蜂女,等她病疾渐愈,能下榻走动之后,还特意向我道谢。

我说道:“是太子殿下命我照拂公主,公主若是谢,便去谢殿下吧。”

公主倒是很认真,想去拜谢太子,不过吃了闭门羹。

太子似乎比从前更讨厌她。

“一个西凉蛮女。”他说,“长得丑,竟然还有情郎,阿照……”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好微笑着看着他。

他噎了噎,说道:“再说了,我有赵家十二娘了。”

赵家十二娘,那是另一个隐忧,但此时此刻,我只得说道:“西凉公主年纪尚幼,未必懂得什么情意。殿下不必为此事挂怀。”

太子似也并不十分在意。

反正在所有人眼里,这公主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等到公主真正被册为太子妃的时候,赵家十二娘也入东宫,被册为良娣。

春去秋来,日子竟然一天天就那样过去了。

太子对太子妃淡淡的,自然称不上好,偶尔还因为赵良娣的缘故,与太子妃争吵。

东宫内帏不睦,给了皇后无数借口,插手东宫的事。

殿下心里自然是有数的,但东宫本身就漏得像筛子似的,他与太子妃的那一段前缘在这世上已经几近无人知晓,连太子殿下自己,连太子妃,都将从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唯我心底有隐忧。

幸得殿下仍有大志,而太子妃是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在那样肃森的宫廷中,她竟然每日逗花养鱼,过得十分逍遥。

忘川之水,可以忘情。

或许,这般也甚好。

太子妃仍旧是一团孩子气,有时候遇见也会笑嘻嘻地称呼我为“裴将军”。

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在他们二人纵身跃下忘川之后,我领着大军,急急下山,不惜绕行百里,终于寻到山谷入口,抱着万一的希冀,试图去忘川搜寻二人。

那个幽深曲坳的峡谷里,大军已经搜寻了许多时日。

绝壁千仞,岩叠危崖,大雨如瀑布一般,浇得人人面色如土。再过得片刻,雨点又飞成了雪花。

大雪茫茫地落下来。

一匹马失蹄滑落,好几个人奋力想要去拉住缰绳,马鼻都被拉出血来,但终究脱力松手,战马悲鸣一声坠入激流之中,滔滔碧波翻涌而起,很快就吞噬了这匹马,只余下旋涡中泛起一团白沫。

有人喃喃地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胡天八月即飞雪,下雪并不稀异,这山谷夹在巨大的高山中,晴时才能看见一线天,自入谷中的头几天,风沙遮天蔽日,然后,就下起暴雨。

山谷中根本无路,人和马都只能小心翼翼,沿着激流冲刷出的河谷往上游艰难行进,说是河谷,其实亦是悬崖,头顶落石不断,底下是滔滔激流,河水湍急得不管是人或马掉落都无法施救。

半夜扎营也只能扎在坡壁上,翻个身都可能落水,有一次半夜遇见山崩,山石和着碎岩崩下来,瞬间就埋了百人。从此后,每每半夜所有人都只敢裹着毡子贴着山崖轮班睡觉,稍有动静便起身就逃。

人马俱疲,一路行来,总有驮粮食的马匹落水。

干粮也快吃完了。

领兵以来,几乎不曾有过这般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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