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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世华酒店。
聂梓煊跟着开会的人群往外走,神色有些疲倦,不过被淡淡的妆容很好地掩盖住了。
国际互联网精英论坛开了三天,她也跟了三天。这是之前学生会的一个学姐介绍给她的,做翻译。虽然工作强度有点大,不过酬劳还不错。
终于结束了,回去可又好好睡一觉。聂梓煊跟这几天跟的客户告别后,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她跟着人流往前走,很随意地往前看了一眼,然后站住了。
那是个很熟悉的背影,背景挺拔如松,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熨烫得很笔挺。只看背影就觉得一定是个非常精神的人,但姿势有点怪异,一脚轻一脚重的。仔细一看,还是看得出右脚有点问题。
哥哥……
聂梓煊的脑子里下意识地闪过这两个字。正常情况下,叶亭远是不可能出现在这样一个大型国际互联网会议上的,可是……
她没头没脑地追了过去,连撞到人都来不及道歉。她追过去刚要叫他,就见那人被簇拥着钻进一辆车里离开了。
聂梓煊追到门口,只看到车已绝尘而去。
她愣愣地看着远方,想问一下刚才那人是谁。但四周的人都脚步匆匆,他们大多是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行程排得满满的,谁有空理会一个小翻译。
聂梓煊突然想到什么,拿起包里的会议宣传单,上面有这次参加会议的人员名单。
叶亭远、叶亭远,她在心里不断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没有,她看了又看,还是没有。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一个名字上,那人也姓叶,叫叶山川。
和叶亭远一点都不像的名字,可聂梓煊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名字,心就跳得飞快,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战栗的感觉,她想去见他。
虽然上面没有联系方式,但聂梓煊知道参会人员下榻的酒店在哪里。
一个小翻译当然没法查出房间号,并且前台也不可能告诉她,于是聂梓煊就站在大厅里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魔障了,还是疯了,因为一个相似的背影,一个相同姓氏的名字,就痴痴傻傻地在这儿等。可这四年里,她做的傻事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件。
她只是想找到叶亭远,见他一面,哪怕是一眼也好。只要确定他还活着,还好好的,她就满足了。
四年过去,如今的聂梓煊已是大四的学生。她马上就要毕业了,可还是没找到叶亭远。
这四年,她从未停止过找叶亭远,每年也会回温陵的出租屋,看哥哥有没有回来。但屋里除了又蒙上一层灰外,什么都没有变,哥哥没回来过。
聂梓煊把想到的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但还是没找到叶亭远。如今的状况就像邓松樵说的——他已经死了。不过她还是不信,她坚信哥哥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也在找自己。
他们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失联了,哥哥不会丢下自己的。
聂梓煊傻傻地盯着酒店上下楼的电梯。
她已经等了将近三个小时,可能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叶亭远,也可能那人早就走了,但她还是不想走。她就是想等,或许吧,或许老天爷会给她奇迹。
这四年里,聂梓煊曾无数次向老天祈祷,她只要见叶亭远一面,拿什么交换她都愿意。但老天没回应她,天是不懂情的,也不会怜悯世人。
但她还是等着,总要找点事做,有个希望,不然怎么撑得下去。
天马上就要黑了,聂梓煊看了一下时间,一天又要过去了。她站了起来,正要离开,恍惚间仿佛听到电梯“叮”的一声,有人下来了。她猛地回头,她还是不甘心。
然后,她就看到一张无比熟悉,几乎刻在她的心里,思念日夜流淌在血液里的人。
叶亭远,她看到了叶亭远。
那一刻,聂梓煊的脑海里几乎是空白的,她什么都忘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眼睛红了,眼泪落了下来。她看着他走在前面谈笑风生,后面跟着的两三个人不知和他在说些什么,看着他神色如常地从自己面前经过。
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聂梓煊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却连衣角都没碰到,只抓到一把空气。
他走了,又要走了。刹那间,聂梓煊像是被激活了,反应过来立马冲了过去,一把拉住叶亭远的手臂。她抓得很用力,紧紧地攥着他,生怕一不留神他又溜走了,生怕这又是一场梦,生怕他又消失了。
“你……”叶亭远很是诧异地看着她。
他身边的人也很吃惊,先反应过来,问:“小姐,你干吗?”
“快放手,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聂梓煊全都听不到,她只是痴痴地看着他,泪流满面。
她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嗓子眼被堵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就这么看着他,默默地流泪,然后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把我扔下四年,怎么能装得不认识我呢?
我是煊煊啊,聂梓煊啊!你怎么就看不到我?
你怎么能这样眼都不眨地从我身边经过,就这么走了?
她放声大哭,拼尽全力地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快喘不过气,只是手仍紧紧地攥着叶亭远的衣服。
四周的人都一脸莫名,还有保安跑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忙。叶亭远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他很是奇怪地看着她,看着她哭得声嘶力竭,无比委屈地看着自己。他脸上的神色很复杂,眼神渐渐变得柔软,试探地问:“你……你是不是聂梓煊?”
聂梓煊猛地抬头,止住哭声,原来他还记得聂梓煊。
她心里又惊又喜,又充满委屈,被堵住的喉咙终于能发出声音。她伸手轻轻地打了他一下,哽咽地问:“哥,你怎么装不认识我?”
她找他找了四年,等他等了五年多,他就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聂梓煊”。多傻啊,他怎么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认出来了。
闻言,叶亭远的神情有些微妙,有些惊讶,有些恍然,还有些惊喜。他看了看四周,不少人都停下来看他们,场面有些尴尬。
于是他说:“你跟我来,我们到那边说。”
他带她去到酒店的咖啡馆,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
聂梓煊终于平静了一点,只是仍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叶亭远问。
“不行。”聂梓煊摇摇头,解释了一句,“我怕你又消失了。”
这四年来,她曾无数次看到叶亭远出现,有时就出现在人海中,有时就坐在身边,有时笑着向她走来。但无一例外,她一冲过去,他就消失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个疯子一样哭着喊着,叶亭远,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叶亭远有些为难,但看到身边的女孩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还是没说什么。他低下头,撩起前额的头发,露出一条长到后脑勺的疤痕说:“我受过一次伤,记忆区受损,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聂梓煊震惊了,她瞪大眼睛,急忙道:“哥,你怎么会受伤的?是谁伤了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叶亭远摇头,“我都不记得了。”
“严不严重?”
“当时挺严重的,”叶亭远说完,看她一副担心的模样,又安抚她,“不过都已经好了,你放心。”
最后三个字,他是笑着说的,他是在安慰她。
聂梓煊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想起邓松樵的话,他说叶亭远死了,那一定是他下的毒手,是他找人打的。这么长的伤疤,那肯定是往死里打的,原来他真的要致哥哥于死地。聂梓煊一阵后怕,心情很复杂。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自己担心的问题。
“那……那你都记得多少?”
“很少。”
一听到这两字,聂梓煊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那他……还记得自己吗?
一看到她那副天都快塌下来的样子,叶亭远又说:“还是记得一点事的,我好像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打伤后扔在山沟里,好在被一个采药老人给救了,醒来就什么都忘了。就记得我姓叶,还有,我在找一个叫聂梓煊的人。”
聂梓煊,从哥哥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聂梓煊终于安心了点。起码,起码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她忐忑不安又带着点期盼地问:“那……聂梓煊是谁,你记得吗?”
叶亭远摇头:“想不起来了。”
“什么都忘了?就记得名字?”
“嗯,还有,我要找她。”
你找她做什么,你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个名字。
聂梓煊泪眼模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曾是她最亲的人,她的哥哥,她的亲人,她爱的人。可如今她在他的面前已是陌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聂梓煊,他在找她。
她流着泪说:“哥,我是聂梓煊,我的名字就是聂梓煊。”
她想告诉他,自己也在找他,找了四年,等他等了五年多,现在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她颤抖着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条长长的疤痕,哽咽地问:“哥哥,他是不是又找人打你了?”
像是在监狱里那样,找很多人,对他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
聂梓煊恨,太恨,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恨自己不能保护哥哥,恨自己差点让哥哥死于非命。
原来邓松樵的那句“他死了”不是一句空话,不是吓她,是真的要他死。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没有证据,她无权无势,她无能为力。五年前,她站在他的对面,指证他是个诱拐犯;五年后,他被弃荒野,差点死了,她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她控住不住地扑上去,抱着他号啕大哭。
“哥,我是煊煊啊,我就是聂梓煊!”
“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聂梓煊……”
叶亭远束手无策地被她抱着,想抱抱她,却又有些迟疑。他并不认识她,这样太亲密,太失礼。可当他看到她一脸的泪水,心却莫名地疼了一下。最后,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终于找到聂梓煊了,可他全都忘了。
等到聂梓煊终于停止哭泣,叶亭远才慢慢讲了这几年发生的事。
四年前,他被打成重伤,扔在山沟里,所幸被一个采药老人救了。醒来后,他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自己姓叶。这个姓氏很重要,可不能忘了。老人在山沟间捡到这个奄奄一息的青年,后来给他取名山川,是希望他像山川一样长命,能活下来。
他活了下来,但头被打破了,伤得很重,记忆区受到损害,能想起的事情很少,大多只是些模糊的片段,一想就头疼。医生也说没办法,只让他往前看。他便也只能这样,在村里陪了老人一阵子,就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了。
起初他也只是做些出卖力气的活儿,有一次跟工地的工友去网吧,别人玩游戏、聊天,他不懂。看到旁边有人在炒股,他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竟然发现自己看得懂,还感觉很熟悉,就也找了台电脑,发现自己竟然还懂电脑,而且非常精通。
工友笑他是高手在人间,不为人知的扫地僧,叶亭远没当一回事,暗地里却开始炒股。他炒股很大胆,大概是因为一个人,无根无家也不怕输,竟让他淘到了第一桶金。凭着这笔钱,他投资互联网,开始创业。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赶上了好时机,公司竟慢慢做大了。
如今,他在互联网也算是有一席之地,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精英,不过他从不上镜接受采访。讲什么?没什么可讲的,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在找一个人。不知道是男是女,只知道她叫聂梓煊。他在找她,他要去见她。
聂梓煊找了他四年,他也找了她四年。可就像被命运捉弄一样,他们谁也没有找到谁。但老天爷到底给了一线生机,四年过去,他们还是找到了彼此。
“你找聂梓煊做什么?”
“不知道,”叶亭远摇头,神情很茫然,却又坚定地说,“我就是要找她。”
他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这个名字。他要找她,找到她要做什么,有没有意义,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到聂梓煊。
聂梓煊知道自己不能再哭了,她的眼睛已肿得生疼,可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看着他,喃喃道:“哥,你姓叶,叫叶亭远,是个孤儿,被一个姓叶的拾荒老人收养……”
她把自己知道的关于他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最后说:“还有,你是我哥,我是你妹妹,你以前都叫我煊煊。”
“哦。”叶亭远点点头,他的神情没有一丝触动,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他只是个旁观者。
这眼神让聂梓煊很受伤,她知道这不能怪他,但还是觉得难过。她和哥哥有十年相伴的时光,他坐牢她等了一年多,之后又找了他四年,他却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都怪邓松樵,他怎么不去死!在监狱找人打他,出狱后还不肯放过他,要致哥哥于死地,最该死的人其实是他!聂梓煊愤怒地想,不断地诅咒邓松樵,她眼睛酸涩地看着面前英俊的男子,又不甘心地问:“哥,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一点一滴都想不起来了吗?”
“想不起来了,”叶亭远摇摇头,又像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羞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记得一件事。”
“什么?”
“聂梓煊不让我交女朋友。”
话音刚落,聂梓煊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想自己没得救了,无论未来他们发生什么事,就算叶亭远变成一个糟糕透顶的人,自己都离不开他,也会死缠着他。因为只有他,会找一个名字找了四年,会为着一句话守四年。
她泪眼模糊地问:“那你有没有做到?”
“嗯。”叶亭远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还和过去一样,有些害羞。
“为什么?”
“因为聂梓煊不让。”叶亭远理所当然地道,那表情太过自然,仿佛在说,聂梓煊说不行就是不行,就算她说让他去死他都没意见。明明她在他的生命里已经变成一个毫无意义的名字,就算这已经变成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还是守着。
“哥哥,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我不早恋,你也不准找女朋友。”
“好。”
“连暧昧都不行,知道吗?”
“嗯。”
……
这是他们曾经的约定,他其他的都忘了,却还记得这句话。
聂梓煊两眼通红,一脸柔情地把缘由告诉他。叶亭远点点头,脸微微发热,有些欲言又止。
“那、那你呢?有没有……”
他很害羞,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过她明白他的意思,心“怦怦”跳快起来。她温柔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有些害羞又有些开心地说:“没有,我没有早恋。”
这四年,她到处找他,又怎么可能看别人一眼,怎么会有心思谈恋爱。
叶亭远很羞赧地笑了一下,又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平安符,问:“你认得这个吗?”
当初他被救,醒来时身上什么都没有,没有身份证,没有钱,没有手机,就像一个空白的人。全身上下唯一能找到的就是这个平安符,里面也没什么,就一张符、一把钥匙,还有四十二块。
聂梓煊点点头,说:“认得,这是你求的,还给我也求了一个。”
她拿出自己一直戴在身上的平安符,和他的放在一起,两个平安符一模一样,像一对信物,又像久别重逢的故人。
聂梓煊拿出他的平安符,又说:“这里面有四十二块,是我们逃出来的第一年,我给你的压岁钱。”
叶亭远瞪大眼睛,然后眼睛亮了。这下他彻底相信她就是聂梓煊了,是自己一直在找的聂梓煊。
只是有些可惜,从遇见他起,她的泪水就像止不住似的,神情悲伤,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情义。他却只记得一个名字,还有一句空空的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约定。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克制而有礼。他看着她的眼睛,诚心地说:“对不起,煊煊。”
他忘了,不记得了。
聂梓煊摇头,流着泪微笑,说:“够了。”
够了,真的已经够了,能够见他一面,知道他还活着,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忘了就忘了,没关系,她会帮他想起来的。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他们还有整个未来,未来他们会在一起的。
她坐过来,伸手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哑着嗓子说:“哥,你抱抱我。”
叶亭远很是羞涩,还有些尴尬,但仍伸手抱住她。只是抱住她的一刹那,那柔软温暖的身体靠过来,他脸上的神情就变了,有些肃穆,柔情中又带着几分痛苦。这怀抱如此熟悉又厚重,他坚定地抱住她,喃喃道:“我想,我们一定认识很久了。”
是啊,很久了,我的整个生命里都是你,你的命运也为我改写了。
聂梓煊抱着他,闭上眼睛,五年多了,她终于心安了。
叶亭远本来是准备回深城的,他的公司在深城,国内有名的电子之城。不过找到自己找了四年的聂梓煊,他决定多待几天。咖啡馆并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地方,于是叶亭远决定先带聂梓煊回酒店的客房。
他们聊了很久,聂梓煊把他忘记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他们从小就认识,自己的妈妈为救他牺牲,而他为了救她,带着她离开。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然后被邓松樵发现了,被抓,指证他,坐牢,他们就这样被迫分开了五年多……
说着说着,聂梓煊的眼圈又红了。原来他们之间概括起来,不过这样寥寥几句。可只有他们彼此才清楚,他们是怎么熬过的这五年多时间,她又是如何在漫长的日夜一天天地寻找着、煎熬着,等待着遥不可及的重逢。
一时间接收到这么多信息,叶亭远都有些恍如隔世。他竟然坐过牢,还那么大胆,把人家八岁的孩子带出来,这可真是孤注一掷。他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聂梓煊,忍不住唏嘘:“当年你也敢跟我走,就不怕挨饿受冻?”
“你才不会让我挨饿受冻。”聂梓煊摇头,看着他,认真地道,“我知道你不会,一直都知道。”
叶亭远心里有些触动,她相信自己,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
四年了,叶亭远也曾想过,他在找的聂梓煊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年轻还是苍老,是美丽还是平凡。如今,她终于来到自己面前,比想象中的都要美好,穿着精练的职业装,化着礼貌性的淡妆。她身材挺拔优美,五官清秀娟丽,明眸皓齿,扬眉浅笑,像一朵正在盛放的花,也像一株向上的小白杨,朝气蓬勃。只一眼,就能感受到逼人的青春气息。
可自己呢?好像老了点。没由来的,叶亭远冒出了这个想法。他看着她,感慨地说:“煊煊,你长大了。”
煊煊这个名字他叫得极为自然,明明她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可他对她却有种天然的亲近,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反而很亲切,感觉也很亲密。看到她,他就想靠近,就想一直看着她,什么也不做,就看着她,静静地看着。
“我又长高了五厘米。”聂梓煊比画了一下,站到他的面前。
抬起头,她开心地笑了。果然这样的身高差最棒,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俊朗线条感分明的脸,还有温暖柔和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她靠得很近,叶亭远莫名脸一热,下意识地望向别处。瞥到房间里挂着的时钟,他诧异道:“啊,都这么晚了。”
已经深夜三点了,他们竟聊了这么久,好几个小时。
叶亭远站起来,说:“煊煊,很晚了,你先休息,明天我们再出发。”
他们计划明天回鹿安,去看看长大的地方,或许会对叶亭远的记忆有所帮助,能想起什么来。
话音刚落,叶亭远的手就被拉住。聂梓煊站起来,焦急地道:“哥,你别走。”
她害怕,怕他现在一走,明天就会消失不见了,可能今天的一切又只是她的一场梦。
叶亭远安抚她:“别怕,我就在隔壁房间。”
“不要!”聂梓煊有些不满地一口拒绝,语气理直气壮,甚至还有点刁蛮任性。
如果叶亭远记得的话,她现在跟小时候如出一辙,还是那副她让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模样。五年时光,早已让当年懵懂天真的少女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女孩,可一回到他身边,她仿佛又变成那个任性会撒娇的小女孩。
此时,她抿着唇,语气坚决地又说了一遍:“我不要你走。”
四年了,一千多个日夜,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哥哥,怎么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不行,绝对不可以。
“这……”叶亭远有些为难,煊煊显然没意识到男女有别,而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她也不好。
他竟然显得很为难,聂梓煊生气了,简直要气炸了。
她眼圈一红,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快要哭了,十分委屈地说:“哥,你又不听我的话,明明以前你都答应过我,都听我的!”
叶亭远:“……”
聂梓煊有些受伤,他们这么多年没见,他怎么就舍得离开?无情的哥哥,没良心的哥哥,可恨的哥哥!
“你站在这儿,别动!”聂梓煊把他按回原位,警告道,暂时放开了他。
她打开橱柜,找到酒店备用的棉被和床单,铺在床的旁边,整理好,再回头看他,说:“好了!哥哥,你睡这儿。”
打地铺?叶亭远哭笑不得,自从公司步入正轨之后,他就没委屈过自己了。别说打地铺,就连沙发他都很少睡了,但此刻他还是走过去,坐在她铺的“床上”,有些新奇地问,“我们以前都这样?”
“嗯。”聂梓煊用力点头,“你都是这样陪我的。”
“好吧。”叶亭远只得认命,催促她,“那你快点休息。”
聂梓煊赶紧去卸了妆,爬上床,老老实实地盖上棉被,但眼睛还是亮晶晶地望着叶亭远。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精力十足,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样子。
“睡了。”叶亭远起身准备去关灯。
“等等——”聂梓煊叫了一声,又说,“你亲我一下。”
“为什么?”
“晚安吻啊!”聂梓煊理所当然地道。其实所谓的晚安吻也就是小时候她和叶亭远刚逃出来会做噩梦的那段时间。后来她长大了,这样亲昵的动作反而少了,只是她就是很想哥哥再亲亲自己,抱抱自己,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
叶亭远脸一红,很是窘迫。他都想穿越回去看看,以前的自己怎么这么无耻,还要晚安吻,这也未免太亲密了。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结结巴巴地说,“煊、煊煊,这,这……我不太适应。”
哥哥这是不好意思了吧,连耳朵都红了呢。聂梓煊看得有趣,想起小时候自己要亲他,他总是很爽快。后来她长大了,他对她就越来越收敛,难得她撒娇要他亲自己一下,他总是推开她,干脆利落地拒绝,说“不”。
想到这儿,她笑了,眼神也变得很温柔,身体里像有一条小河在缓缓流过,眼暖暖的,心也暖暖的。她又催促道:“快点,我还这么小。”
一看这撒娇的模样,就是经常恃宠而骄,被宠得有恃无恐的。
叶亭远蹲下来,看着她,说:“煊煊,过去我一定很疼你吧?”
“嗯,你最疼我了。”聂梓煊点点头,“你对我最好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亭远哥哥啊。”聂梓煊理所当然地说。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叶亭远的心又软又暖,连刚刚觉得为难的请求都不觉得尴尬了。
他微微俯身,在她的眉间轻轻落下一个吻,温柔的话自然而然地说出来。
“晚安,煊煊。”
晚安,煊煊。
晚安,小煊儿。
小时候,他对她总是有各种各样亲昵的昵称,那么温柔,那么宠溺。
如今再听他一声晚安,竟隔了五年之久。聂梓煊的眼睛红了,人也愣住,原来自己是这么想念,这么眷念。
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是亲情还是爱情?又或者什么都不是,他们就是他们,他和她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聂梓煊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他,环住他的脖子,滚烫的泪水从脸颊滑过,她哽咽地说:“哥,我好想你。”
想,很想,非常想,想了五年。
叶亭远沉默地任她抱着,他以为自己会很尴尬,很僵硬,毕竟他并不擅长和女性接触,何况他们还这么亲密。但只要是她,再亲密也没关系,反而很自然,仿佛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事,很熟悉,也很安心。无论是轻轻地亲她一下,还是被她紧紧地抱着。
或许身体是有回忆的,身体能记住他们曾经的亲密无间,唇齿相依。
叶亭远的心安定了下来,鼻子又酸又涩。她就是聂梓煊没错,是他一直在找的聂梓煊。
关了灯。
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都盖着棉被看漆黑的夜。
没一会儿,聂梓煊先开了口,说:“哥,手。”
叶亭远还没弄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手已经自动伸过去,让她抱着。
他有些诧异,他们之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很多事情他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身体已经先做出反应,比如现在。
他的手被抱着,高高地举着,如此奇怪,又如此温暖。
叶亭远举着手,问:“我们以前一定很穷吧?”
只有穷才会打地铺,才会只有一张床。
聂梓煊点点头,又摇头:“刚开始挺穷的,不过后来就好了,你赚的钱越来越多。哥,你特别厉害,你知道吗?你只看了几本书,就比别人读四年大学还强。当时在你们公司,你就是技术骨干……”
她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语气里全是自豪和骄傲。就仿若他是个天神,什么都是好的,做什么都是对的,就没有一丁点凡人的不是。
叶亭远静静地听着,过了好久才说:“我一定让跟你吃了很多苦。”
可想而知,她八岁,他只有十六岁,一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穷小子能做什么?他是带她离开了,一定也让她受罪了。
“才不苦呢。”聂梓煊翻了个身,抱着他的手,眼睛亮得在黑暗中仿佛都能发光,“你从来没有让我吃过苦,你对我最好了,全世界再也找不到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连妈妈都比不上你。”
“真的!”她又特别郑重地强调,“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
叶亭远笑了,半晌他又说:“煊煊。”
“嗯?”
“你一定对我也很好。”
“为什么?”
“因为见到你,我的心情就变好了。”
这四年,他总是在忙碌,刚开始忙打工,后面忙创业,却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今天遇见她,一切都有了理由。是因为她啊,他要为她奋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有一天能送到面前,告诉她,这是你的。
没见她,他的心和他的人生总像缺了一块,空空的。虽然他创下了不少繁华,也很成功,别人都说他是个奇迹。但夜深人静一个人时,他还是会觉得荒凉。可现在不会了,因为他找到了她,那缺掉的一块回来了,心安了,人生也圆满了。
你一定是比我的生命还重要的人。叶亭远想,不过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和过去一样,做得多,说得很少。
他只想她好,她好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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