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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讲真话，裴承忠是早就想撤的了，不然他就不必把滔天的财产散到四海五洲藏着，光是魔域他就存了十三万箱的灵石。
存在一个江湖隐秘的无名氏钱庄里，除了存钱的本人和收利息的庄家，无人知晓。这种利息是存钱的人倒给庄家利息，裴承忠宁可倒贴给魔域大佬，也不愿存在修仙界。
（当然，不知被师祖那小子怎么嗅出风向就是了。）
这个辰月仙都不可靠，早晚要天崩地裂万劫不复的——靠一节神剑维-稳的仙界能稳定长久吗？
只等师祖被杀死，金木水火几家肆意把神剑灵力一瓜分，各门派势必要打杀争夺你死我活。裴承忠是早就预谋跑路的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不过还没等他从朝会跑到家，如此爆炸性的猛料，凌云阁的探修便已经大肆渲染地传开了。
什么，师祖成亲？
师祖要跟璧毓谷的裴二小姐成亲了？就那个一首舞曲婀娜多姿红遍仙界的裴珠珠？
……不是，前面才刚传出他两个互相打脸，谁也看不上谁，而且照华门千金陈瓖说，师祖的性-取向诡秘，怎么这就要结夫妻了？
有热心人把事件理了理，是这样的：
裴珠珠在赏花节遇袭，打伤了师祖额头——师祖借召选侍女寻找凶手，裴珠珠甜甜地喊师祖叫“哥哥”——各大门派纷纷拟聘礼预备求娶裴二小姐——师祖把裴珠珠变成猫圈养着——除魔军庆功宴，裴珠珠和师祖互打脸，闹僵得很难看——裴珠珠一首《芒种》红遍仙界，收获无数迷弟（兄）迷妹——裴谷主被罚巨款、裴大公子私奔，师祖严罚裴家——裴二小姐决定嫁给师祖，两厢联姻……
这一出一出唱的，可能就是虐恋情深、相爱相杀吧！
很快天幕大屏的头版头条乃至下面的通屏，全被这件事情占满了。除了极力渲染两个人的姻缘片花之外，就连两人成长的生平，都被大肆放出来添油加醋。
比如很久很久前某一年的一张旧屏上，三四岁白-嫩嫩的裴婉，朝着青凰山嘟了嘟嘴唇，都被解读为珠珠与师祖三生有缘，从小就会对着天清宗的方向卖萌。
殊不知，李讫那会儿早已一千七百岁，灵力修为通天，性肆虐、喜生杀，眼里根本就没有裴婉小奶妹的存在。
但这就是包装的力量啊，所有人都信了他们纠缠不清的孽缘。
反正相爱就好，年龄差不是问题！
挽剑联盟四大派系对此事极为感动，说真的，这些年各家急等师祖成婚，却又都把自己闺女藏着掖着，眼巴巴盼望其他家能把闺女送上案板。偏偏英华仙长又对姑娘门第极为看重，普通的女修他都不允许与师祖成婚。
终于，等来了裴承忠的大义灭亲！
如此仁义无私、宽广胸襟，不得不让人钦佩，回忆从前对璧毓谷的看法，真是多有偏见、纯属仇富！
除了没加入挽剑联盟的土系外，金系木系水系火系的长老纷纷连番上门，生怕裴承忠只是一时冲动，过后反悔。
长老们用有史以来最博爱的声音抚慰道：“承忠为仙都事业付出了很多，吾等长老皆看在眼里。不论当年联盟会的启动资金，以及方圆百里仙都的城廓建筑，都离不开你的出资出力。这次的亲事若成，他日师祖一死，关于神剑的灵力分成，裴谷主这边必额外多算你一份，以弥补你嫁女的损失。倘若得有子嗣，吾等亦将给予她孤儿寡母优厚补偿。”
优厚你个头啊，杀的是他准女婿，生下小崽来还能活命吗？
裴承忠眼珠子黑白明亮，不过根本轮不到说话的资格，金系的长老亮鑫鑫就连拍他的肩膀，替他受了下来。
隔日，英华仙长竟也破天荒亲自登门了。要知道，英华仙长与百慈夫人多年佛性幽居，连下山的次数都鲜少。
这次是夫妻两个一同下来的，送来了不少宝物。
虽然宝物都是当年各家为抚养战尊遗孤而贡献的众筹，羊毛出在羊身上。但英华仙长好意思拿出手，你也不好驳面不收。
英华仙长特来讨论了亲事，说早就要给师祖建个新殿，结果各种事情耽误了没建，现在成亲了，无论如何要加紧给小两口建好一座恢弘殿宇。临走时又问裴承忠借了八千灵石，说是张罗酒席之用。
*
焰云殿里，李讫着一袭黑色菖蒲纹对襟长袍，慵懒躺靠在琥珀石宝座上。他修长身躯，看似清瘦其实却劲健，黑青云气若即若离环绕在侧，叫人心生怯惧。
金木水火土五大长老面匍在地，跟他商讨成亲事宜。长老们满脸虔诚，眼睛里的光芒藏不住，有点期待又生怕被看穿。
当年他爹战尊李煦，顶天立地，英明神武，人品修为皆为上乘，否则挽剑联盟也不能轻易把天清宗数万将兵引入魔阵。
虽然杀死李煦后各门派心有余悸，毕竟人死了神剑之力却没被引出来。但他们太想飞升了，所以继续杀天清宗的天界遗骨就变得没有退路。
不料这个小子，自幼叫人琢磨不透，修行路数也非常人可识，不远不近、不冷不热，想什么全都看不透。长老们面上和蔼可亲，梦里个个都悬着头，思来想去实在等不住，才下狠心尽早灭了祸害。
李讫长眸敛笑，冷淡道：“众位视我如己，审慎入微，此番虽娶了个废物，倒也不能亏待。”
“那是必然，必然的。吾等必为师祖全权筹备，以最隆重的聘礼迎娶夫人入宗门！”长老们唏嘘陪笑，心底里着实发虚。这些年各府表现光鲜、内里空虚，灵石是越来越少，不知道都流去了哪里。
很快，为避免夜长梦多，五大派系倾家荡产，为师祖送来了丰厚的聘礼。有缥缈宫的细璎步摇，有东海万年夜明珠镶嵌的凤冠霞帔，各种箱子、喜服什么的，琳琅满目，把整个凝香府堆得满满当当。
英华仙长大概深为了解裴承忠的本性，为防备他出幺蛾子，还派了卫队在府外日夜把守。
彩礼堆得越多，裴承忠就越想哭，这踏马把路都给挡住了还怎么跑？
*
裴婉倒是十分淡定，她这几天都在后院训练规矩。
百慈夫人从贞秀门选了几个姑姑，给她上课。要换成别家的千金成亲是不用的，主要还是觉得她太小，被宠惯得任性娇蛮，怕跟师祖磨合不好。
当然，以她的悟性百慈夫人也不指望她学什么复杂的，大概教的便是夫妻之间相处应该注意什么，师祖的日常起居喜好等等。
偶尔也会表面含蓄其实直白地提点一下，譬如洞-房花烛夜的诀窍，怎样更容易在高’-朝时受-孕，或者灵府双-修时如何使双方更快乐等等。
裴婉迫不得已上了好几天的古代“颜色”教育学。额……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描述，想想更叫人害臊。
大概是因为成亲前夕，须保持点距离和神秘感，李讫连日都不出现在她的灵府中了。听说朝会也不开，闷在天清宗里不知道在忙甚么。
反正裴婉一点儿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有种他在仙都消失了的感觉。
而裴婉出门呢，却分外碍手碍脚的受到保护。
比如她前天想去万花楼买副小挂画，下马车就发现左手边、右手边、前边、后面全都有人影在闪躲。裴婉出了这家店往另一家店拐，其中一队人马来不及刹车，蓦地把另一队的哥们撞了个面贴面。
是五大派系都各自安排了暗影在跟踪，因为互相对对方不放心，生怕裴婉婚前出个不测。
为了她能顺利嫁给师祖，给师祖生小个废物续仙脉，真的是煞费苦心也。
这天傍晚，裴婉坐在自家落月湖边掷小石子。湖水清清，小石子落进去便荡开一圈涟漪。
管家徐净高大的身影在远处回廊上进出，指挥着弟子、家奴们搬运聘礼箱子。
裴承忠忧心忡忡地走过来，兜袖问：“珠珠儿啊，爹再问你一句，可是那魔头以威胁相逼，迫你嫁给他？你不知道，爹答应过你娘的，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可以了，你不用为哥哥的错、还有弟弟妹妹的安危买单，也不需要为了这个家而奉献……呜呼~”
裴承忠说一半，瞅着闺女明眸皓齿单纯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又伤心地啜泣。
这份牺牲实在是太大了，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放她跟姐姐裴清上山，清儿根本管不住。
裴婉发自内心地点头，劝道：“爹，都说过一百次了，我是自愿嫁给讫哥哥！”
别讫哥哥了，讫他个狗头。
裴承忠笃定闺女不是被胁迫，就是被那坏小子洗脑了。生得美的小子都坏。
嘴上好言好语应着：“好，好，想嫁就嫁，爹会给你安排好的。”蓦地一砖头往裴婉后脑勺敲去。
裴婉只觉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
辰月仙都郊外的荒草地上，四辆马车从地道里钻出来，疯狂地往汤洲方向跑。
地道是裴承忠挖的，必须要救珠珠儿于水火，他借着聘礼的遮挡，悄悄命弟子们挖了好几天。
裴承忠什么也没带，抛家弃业，只带了一窝子老小上路。为了不被发现，他也不敢坐云乘，只在丛山密林里钻。
一辆马车坐了他的七八房妾室，两辆车上装着十几个娃，一辆他自己和莫姥姥还有徐净坐着，塞了不少的食物和财宝。
车轮子摇摇晃晃的，裴婉睁开眼醒来，身边是姐姐裴清，还有一群大眼瞪小眼的圆脸的瓜子脸的少年儿，她才发现已经出城了。
连忙问道：“姐姐，这里是哪里？”
小十一齐闷闷地抢答：“逃命了。爹不让你嫁给师祖。不过我们看来是跑不掉的。”
裴珠珠手臂上的毒蛊，无论走到哪儿师祖都能捕到。
裴婉听了就很着急，她的回现代之利器，便是师祖李讫啊。
连忙晃着裴清的裙摆央求：“姐姐你快把我穴脉解开，劝爹爹回去吧。”
裴清听到方才小十一齐那句“跑不掉”，清慧的妆容上神情有些莫名，解也不是，不解也为难。
月黑风高，正在此时，外面疾风大作，隐约还有“咻咻”的箭影，好像几路人马都追上来了。
火系密探生怕被木系的抢了先，水系又制约着火系，生怕火系把裴婉杀了；金系就更要保护自己名下的璧毓谷了。因此谁也不容谁单独出马，一时郊外这一片四面八方风吹过去全是人头。
忽然为首的一队玄衣武士从天而降，只见个个英姿魁伟，身着青铜铠甲，头戴璎帽，气势恢宏。竟是昔年久以未出山门的天清宗将士，现今的师叔们！
早年天清宗数万将士死于魔障，仅余了数百名守在乌崖山外的尚且活着，但也都着了强大魔气孽力的损噬，这二千年来不见再有露面。素来只知他们面容消沉、低霾寡言，与师祖之间更几无交流，不料此番一看，精气神仍是叫人刮目。
躲在暗处的五大派系长老不禁费心琢磨。
师叔们面无表情，惘然无视周边五大门派的窥视，抱了一拳冷声道：“裴谷主要走，吾等念在是宗主岳丈的份上，可以网开一面。但宗主夫人需要留下，请恕吾等不敬！”
说着，就要上前来截住裴婉。
裴承忠掷出一柄泰山乾坤罩在马车前一挡，厉声喝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既无明媒正娶，也无定亲，何来宗主夫人一说？我珠珠儿尚待闺中，与其他人等无干，裴某恕难从命！”
摊开架势，势必要保护闺女。心里十分不解，动静瞒得好好的，何以连多年未出山的天清宗师叔们都知道了。
爹爹惯常一动容就拭眼泪，心肠极柔软，想不到有这么强硬的一面，看得裴婉都感动了。
忽然一尾龙乘由远及近，龙尾上坐着个阴冷的隽美男子，还有个黑脸红发少年侍立在侧。强大的威力扫荡着夜色下的空气，发出阵阵骇人的颤抖。
是师祖来了。
李讫黑袍墨玉冠，宛若阎王殿里的冷峻夜叉。紫眸中掩映暴戾，嘴角噙一缕讽笑：哼，“无定亲，尚待闺中”，果然是为迷惑自己而拖延跑路时间么？
小裴婉。又一次花言巧语。
若非百慈夫人传话赤炎，他在万里之外险些对她太过放心！
“放她走。”李讫睨了女人一眼，用极冷漠的语气。
“……讫哥哥。”裴婉却从他由远及近的灵府里，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猜他这几天失踪，必定是去杀人了。
这种语气说放她走，她真跟爹爹走的话必定要被拧断脖子。穴脉不知何时似乎被解开了，裴婉连忙挪着屁股飞过去，狗腿地抱住了李讫的黑袍：“我不走，我要嫁给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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