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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诗笺(一)

作品: 奈何 |作者:君子以泽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4-05 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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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 这话说得一点不假。

花子箫纳入门后, 闹腾最厉害的是少卿, 满眼桃色调侃的是颜姬, 唯有必安一直对此淡然处之。原以为他对别人的破事没什么兴趣,谁知某个清晨, 我从房间里打着呵欠出来, 他却莫名其妙扔来一句话:“娘子, 这春天石榴要开花, 深秋麦穗要开镰, 你说是罢。”

我觉得四个夫君里,最好懂的便是少卿和骚狐狸,一个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一个一根肠子通到底。最难懂的就是花美人和无常爷,一个说话只说一半,一个说话拐一百八十个弯。

我瞅着他半晌,只得干巴巴的地说道:“必安,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眼见春天也来了,我们鬼是不能结果的, 但就播种一颗……”必安早已穿戴整齐,这下拿着哭丧棒在手上敲了敲,“恐怕这花开得也得有点难度。”

我继续木楞楞地点头, 直到他和我道别, 准备拐弯下楼梯, 才顿然被一道闷雷劈了个通透——乖乖, 他不会说的是我和花子箫吧?

“慢着慢着。”我绕到他前面挡道,“咱们还是把话说再明白一些。你怎么猜到这么多的?”

“对成过亲的人而言,这种事还需要猜么。”

看见必安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我忍不住拧了拧脖子:“这事也不是说成就成,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谢必安笑道:“多慢则生乱,夫妻之间还是需要及时行乐,否则以后僵了,你与花公子恐怕就会变成你我这般,你可愿意?”

这话可真是添油炽薪,弄得我不知该说我和花子箫的事,还是我和他的事。我继续拧了拧脖子,很是豁达地拍拍他的肩:“必安,我们关系几时僵过了,这家里我最信任的人可就是你了。”

“那你可会对我最好?”

“那是自然。”

谢必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双细长的眼淡淡对上我的眼:“那花公子对你如何,我便对你如何,可好?”

我呆了一下,拍着他肩膀的手也停了下来,不知往哪儿搁:

“俗,俗话说,一客不犯二主,这种麻烦事,只一次便够了,你说是不是?”

“话也不能这么说。”必安笑意更深了,把哭丧棒往怀里一靠,垂下头在我耳边悄然说道,“幽都有那么些闲鬼给娘子取了个浑名儿,也不知娘子听过了么。”

我当然听过。

自从上次必安那群狐朋狗友来家里做客后,“东方千骑”这称号便名扬四海了。

这词原指姑娘的如意郎君,以表彰我命中桃花,享尽齐人之福,家有箫史粉郎无数。虽然姓东方又名千骑,听着有些不大对头,但好歹是模棱两可的。可近些日子,花子箫进了我们家门,“东方千骑”直接改成了“东方四骑”——这还用说得再明白一些么?

“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不可较真,不可较真。”

我含糊地往后退了一些,却正巧对上谢必安近在咫尺的脸。他鼻梁高挺,很是俊俏,说话的声音虽轻,却让人有些酥麻:“既然外面都这样说,娘子若不把这名号坐实,岂不是有些亏了?”

我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必安,你还是赶紧去当差,东山日头一大堆,这话我们将来再谈,将来再谈……”

赶紧送走了必安,谁知转过眼却看见了板着脸的少卿。他秀美的眉拧成了一团,很不乐意地看着我:“一大清早就和白长舌调情,我生气了。”

我一边抚摸着他的背,一边把他也送下楼:“没这回事,不过闲聊几句罢了,少卿你也赶紧去转轮殿。”

“休想打发我。”少卿把我抱了个满怀,“给我亲一下我才去。”

“别闹了,这里过去还要一些车程,你还是……”

话没说完,他已经在我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一溜烟跑了。

我都来不及对他发火,只拭把汗回头准备去办公,但再回头,居然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颜姬和花子箫。

我擦擦额头,还没等他们说话就先说道:“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颜姬看了一眼我身后谢必安的房间。

“哦,昨天翻了小王爷的牌?我还以为只有我是万年冷宫呢,没想到……”颜姬一脸忧伤地抱着胳膊,又忧伤地看了花子箫一眼,“没想到花公子才搬过来,就失宠了。”

这狐狸精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

看了一眼花子箫,他并没太大反应,但我却不满了:“骚狐狸,你爱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晃悠!”

“啊,娘子,你好凶。”颜姬一副仿佛被吓着的模样,后面说话用的却是花子箫的调调,“冒犯了东方姑娘,在下惶恐。”

我哭笑不得:“说完了么。”

“尚未。在下有一事相求,现下就去准备准备,劳烦东方姑娘稍等。”颜姬文质彬彬地说完,又一步三摇地回自己房间了。

他刚一回去,我立刻走向花子箫:“这事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花子箫浅浅一笑:“方才你已经说过了。”

原本想说“我想单独跟你解释一次”,他却又继续道:“娘子,那三位都是你有名有份的夫君。你和他们之间即便有什么,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不必特意向我解释。”

又浇了我一盆冷水。和他什么都没意义,他根本不会介意。

原来颜姬这厢找我,是又想让我去帮他和他阳间的小情人当照明灯。原本我想叫着花子箫一起,但一看他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心里就有些憋屈。我跟颜姬单独去了阳间。

早春的阳间,自是一番人间胜景。

春寒料峭,杨柳风轻,簇拥了红楼;梨花吐艳,桃花浪暖,暖遍了京城。沈公子一身翩翩白衣,将这三月的桃花都绘成了扇。他手持折扇,站在落花细雨下等着与故人的来年重逢。

颜姬的脚步声靠近,他蓦然一回头。

“颜郎,好久不见。”他一场大病痊愈后,科举会试名列前茅,固然与以往风度姿态不同,“近来可安好?”

颜姬脱下了裘毛,换上了黑发,妖气也化作了京城公子哥儿的风华。他有礼客套地回应了几句,便开门见山道:“我父母让我今年娶妻。”

沈公子微微一怔:“你如何回答?”

“我把我们的事直接告诉他们了。”面对沈公子急切的眼神,颜姬直直望入他的眼,“他们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但毕竟龙阳之癖还是会计较些旁人的眼光。”

沈公子小心翼翼道:“所以……?”

“所以,他们给我们下了个难题。你若能考上状元,三年后,我在这里等你。”

沈公子大惊失色:“他们怎能如此苛刻?我自然希望考上状元,但这是由天由圣上不由我的。”

“我已和他们商量过,争吵过,我娘被气得犯了病差点过世……所以,这是最后的底线。”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吐槽一下骚狐狸,他娘可是千年狐妖,不仅身体和兽一样好,连人形都比这沈公子的妹妹还要娇嫩。能这样大言不惭撒谎成这样,骚狐狸也真够本事。

沈公子是读书人,很明事理,一阵沉默后又道:“那这三年,我们能否约好私下会面?”

“不能。我们全家都要迁居别处,我算是被软禁了,不能再来京城。”

“颜郎,这一别便是三年。”沈公子又沉默了很久,终于抬头朝他拱了拱手,“千里行纵然遥远,盼君莫忘此时情。三年后,京城桃树下见。”

…………

与沈公子道别后,颜姬又匿了身,化了原型回到我身边:“行了,回去吧。”

我疑惑道:“你让他等三年做什么?我不明白。”

颜姬满不在乎道:“一般的人我都会玩死了,这沈公子走运,本少爷大慈大悲,今次留他一条命。”

我这才想起一件事:不论是人与妖,还是人与鬼,都无法长久在一起。妖会□□,鬼会染阴,除非整个过程对方的手都不碰一下,否则凡人迟早得被玩死。这也是地府鬼不可以真身示人规矩的来由之一。

“那你为何要让他等,直接不来见他不就是了?”

颜姬很是怡然地摆摆手:“这世道,人情比秋光还淡薄,只要他金榜题名,哪怕是拿个探花,也得在一年内在宦海中捞得金山银山娇妻在怀,不要三年,忘记我也就是三两天的事。倘或他拿不下状元,自然也会放弃我了。”

这下我有些了然了。

青松尚未落色,狐狸却动了心。

所幸妖虽然长情,却没人那般脆弱,回了地府,他还是活蹦乱跳跟一狗似的。

只是见过他这出戏以后,再一回停云阁后院,看见在远处凉亭里读书的花子箫,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是一段可以只相望不相触的□□,颜姬都因长痛不如短痛放弃了;花子箫可好,已经绝望到没底儿的姻缘,他却还是认死扣地扑在里面。

在这件事的是非观上,我绝对站在骚狐狸这一边。

人生无常,图的就是个痛快。无常爷说得对极了,何为东方四骑?我被人扣了那么大个屎盆子,哪怕不真的身体力行,也得在精神方面坐实坐实。

想曹操曹操到,必安刚换了便服,正拿着一堆账簿,招呼一群下人搬了大批花进院子。

我立刻过去凑热闹:“必安,这些花是你买的?”

“小王爷买的。他今天忙,让颜姬帮忙,颜姬又溜到上面玩了,只好我来。”他一边指使人把花种到土壤里,一边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小王爷说你喜欢曼陀罗。果然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花。”

我愣了一下。他又道:“长得艳丽罢了,性子可真不搭。”

“要你说我一句好的,真是比登天还难。”

必安直接无视我道:“这花算是选对了。曼陀罗在阴间很容易存活,几乎不凋谢。”

“是么,那太好了。”

我留在他身边看花,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向对面凉亭里的人,但心底又令人讨厌地,希望他会抬头看看自己。

谢必安看了一眼远处的花子箫,又看看我,忽然会意一般走过来,将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另一手指尖拨弄着花朵:“娘子,你看这株花开得可好?”

我肩膀像是被雷打一样颤了一下:“挺,挺好……”

此时,花子箫的书翻了页,恰好抬头看向这里,顿了一下又低头看他的书。谢必安眼角渐渐绽出了些笑意,摘下一朵花,动作缓慢而亲昵地将它别在我的耳侧:“我来替你戴上。”

然而花子箫根本没再抬眼看我们一下,只是心无旁骛地继续读书。

我有些泄气地拨开必安的手,轻声道:“不必演了。他不会在意的。”

“千年鬼果然不好对付。”必安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娘子,晚上我在房间等你。”

花子箫还是没抬头。

必安拍拍我的肩:“晚上你来我房间,我睡地上。”

这一晚我真的傻兮兮地照他的话去做了,洗漱完毕去了他的房间。必安早已打好地铺,记好最后一笔账准备躺下。我缩到床上,有些心不在焉:“明天我要去阳间看看策儿,所以无所谓他怎么想了。”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必安勾着嘴角冷笑了一下,趟了下去。

看着他颀长的背影和散在枕间的长发,我禁不住笑道:“必安,我觉得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你的眼睛。”

谢必安哼了一声,并没接话。

想起他说过自己是成过亲的人,所以看事情才通透。我又道:“你和你前妻是怎么分开的?”

那一刻,我看见他的背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了:“又长又臭的破事,你不会感兴趣的。”

…………

翌日清晨,我和必安一起从房里出来。

少卿是个小蜜蜂,一大早就嗡嗡地去勤奋地出差去了。坐在客厅里用餐的只有颜姬和花子箫。颜姬原本在吃一个包子,一见我们过来的方向,差点把包子噎在喉咙里:

“咳,咳咳……咳咳咳……”颜姬用力捶打着胸口,颤抖着手指指向我们,“东方媚,你,你,你好样的,你这几天真神勇,先是把花公子给……然后是小王爷,现在连无常爷也……”

花子箫朝我们淡淡一笑,继续喝粥。

颜姬赶紧站起来,护着胸往后退:“你,你别打我的主意,我是不会让女人碰的!”

他快速上前,拿了个包子含在嘴里,脚底抹油掏出家门。

谢必安清了一下喉咙,自然地握了握我的手:“我先去一下厨房。”

我在花子箫旁边坐下,拿碗筷的动作也很是生硬。可是粥还没盛满,花子箫就放下了碗和汤勺,朝我微笑道:“娘子,你们先吃,我有事要先出门了。”

他擦了擦嘴角,把碗筷放好,拿了银子便站了起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下沉的声音。直到他走出门去,我的脑中都只剩一片空白,不论是周遭的鸟鸣声,风声,还是水声,都听不见……

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傻的人么?

人家根本完全不在乎,我还跟个没脑木鱼似的冲出去,叫住了他:“子箫,你等等。”

意生正在马车旁等候。

回魂街鬼佳人身披绮罗,脚踏轻烟,万盏幽灯如梦。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花子箫回头看着我,目光却不似这妖娆奇绝的街,只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怎么?”

其实,很想冲过去对他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指责他是否真的不在意我和别人怎样。或者在他面前大哭一场,让他忘记那个没良心的妻子来到我身边。可是我的脑中尚存一丝清醒,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他反应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我想了很久,还是温和地笑道:“今天我没事,但颜姬有事要回妖界,少卿出差了,必安也会忙得比较晚。你如果没太多事,早点回来吧。我会在家里做好饭等你。”

“嗯。”

花子箫随口应了一声,便和意生上了马车。

我自知做饭不是很在行,但还是请必安帮忙指点,被他那毒嘴损到想把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终于有点成效了,我放他去当差,自己在家里忙乎。

然而,我从天亮忙到天黑,连蜡烛都没时间点,却始终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后来必安回来了,一进门就吸了吸鼻子:“我肯定是做梦了。娘子,这香味……这菜真是你做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坐在原处。

必安走了进来:“不过这么黑,你怎么不点灯?”

听见他在点灯,我连忙道:“别,别点灯。”

可是已经晚了,他点亮了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墙角的我,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错愕之情。我连忙转过头,用手挡住眼睛。

必安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霸道地拉开我的手,盯着我长叹一声:

“范兄今天勾了几个吊死鬼的生魂,都是眼如肿泡泪流满面,我逮了一天都没逮到,原来是躲这里来了。”

这下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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