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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作品: 黑莲花今天洗白了吗 |作者:谁家团子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5-17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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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琉璃冷冷地盯着傅之曜, 目光略微停驻,男子身穿大红喜服, 衬得他苍白的面色浮现了一丝血色, 瞧着竟是好看极了,比那日更甚。

只是,这副卑懦谄媚的模样着实让人生厌, 再漂亮的皮囊也不及萧景尚一分的风华。

沈琉璃满门心思系于萧景尚, 却不得不嫁与傅之曜,这让她如何甘心, 如何不怨, 如何不怒, 如何不恨?

胸腔里急遽翻滚着不甘和怨恨, 让她对于傅之曜的示好没有半分动容。

沈琉璃冷着脸, 挑唇道:“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平息怨怒?可本大小姐的怨怒山海难平,丘壑难填, 你告诉我该如何平息?难不成你有法子让我嫁给心上人?”

傅之曜垂头, 低声道:“我……我……我人微言轻, 可能……可能办不到。”

沈琉璃讥笑了一声, 抬腿便往贴满喜字的内室走去。

看到门上讽刺的喜字, 一把扯下来丢在地上。

傅之曜看了一眼被扯烂的窗花, 默默地跟在后面。

沈琉璃猛地回头:“当本小姐的话是耳旁风?”

傅之曜浑身一僵, 似涨红了脸,语无伦次道:“今日,是洞……新婚。”

沈琉璃白皙的小脸瞬间犹如被阴霾遮蔽, 眸眼冷若冰霜, 一字一顿道:“今日是洞房花烛夜,难不成你还妄想本小姐同你行鱼水之欢,呵?”

傅之曜状似被她吓到,慌忙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岂敢,岂敢,我岂敢有亵渎小姐的妄念?只不过今日毕竟是大小姐的大……”

话语猛地一顿,傅之曜没将‘大喜之日’说出口,转而低声下气地说道,“毕竟是大小姐成婚,若当夜没有……没有共处一室,岂非惹人非议?得小姐怜悯,我在地上将就一晚也行。”

那般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模样,既惨又可怜。

可傅之曜低估了沈琉璃骨子里的恶毒,她是个没有同理心的人,比起关照别人的处境和感受,她更在意自己是否痛快。

如果是别的姑娘,可能会被傅之曜无与伦比的皮相所迷惑,也可能因漂亮男人的脆弱可怜而心软,但沈琉璃却只有愤怒和厌恶。

沈琉璃所不清楚的是,傅之曜虽处境艰难,备受欺辱,但实质上侮辱他的人大多是同性,世家子弟,宫中皇子,变态阉宦,他们用言语侮辱,用拳脚辱打,却鲜少有异性欺负他,顶多只是几句无关痛痒的奚落和嘲讽罢了。

毕竟有机会进宫的都是世家贵女,她们的修养可让她们做不出打骂于人的恶劣行径,就算是同样卑微的宫女,反而同情他的遭遇,本该是金尊玉贵的他国皇子却沦落到同她们这种本身低贱的人相同的处境,她们只会对其心生怜悯。

再比如,飞扬跋扈的昭阳公主,每次见到沈琉璃都要同她切磋一顿鞭法,两人互殴,有时是沈琉璃占上峰,有时是昭阳公主伙同帮手将沈琉璃打的惨兮兮。可就是同样爱揍人的昭阳公主,也不曾对傅之曜动过手,当然嘲笑是少不了的。

气氛凝滞,沈琉璃盯着傅之曜看了半晌,转身取过一方鞭子,一脚狠狠地踹在傅之曜胸口,将人直接踹飞到了院子里。

下一刻,凌厉的鞭风顿如毒蛇般缠在傅之曜腰腹,胸背,腿脚之上。

傅之曜抱头蜷缩,大红喜悦被抽的散开,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身躯,那些皆是棍棒之伤,而今却渐渐被鞭痕而掩盖。

院里的丫鬟小厮吓得尖叫失声,紧接着就被沈琉璃一鞭子下来堵住了那些叫声:“再叫试试,连你们一起打!”

而傅之曜除了未料被沈琉璃踢了一脚而痛叫一声,而后再也没吭过声,嘴唇几乎被牙齿咬烂,垂下的长睫遮住眸底的阴翳和痛楚。

一个面庞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少女竟如此狠辣?

沈琉璃下手毫不留情,专攻他的软肋,就在傅之曜以为自己会被打死时,她蓦地停手,一脸倨傲地收起带血的利鞭。

“这就是本小姐给你的洞房花烛,可会终生难忘?”

沈琉璃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傅之曜,看着地上被抽打得皮开肉绽的人,心中竟觉得异常畅快,“你不是要平息本小姐的怨怒么,本小姐见你如地上的烂泥,心中确实痛快了几分!”

“而且,本小姐突然找到你在我身边存在的意义,你为质之前,也算是个尊贵的皇子,日后对一个女人俯首称奴,卑躬屈膝,想来应该挺有趣儿吧,不如就做本小姐出气取乐的玩意儿,说不定等我厌烦了,倒也真就平息了心中的怨怒。比起赴汤蹈火,上刀山被刀子戳,下油锅被油煎炸,这可算是轻的!”

语气相当轻蔑,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宛若施舍了天大的好事一般。

曾经的他,岂止是尊贵的皇子,而是万众瞩目的东宫太子。

如今,确实如地上的烂泥,令人作呕。

傅之曜手指陷入掌肉,抬起眸子,虚弱道:“大小姐……痛快,便好!毕竟,是我、我毁了小姐名誉在先,你有气无处宣泄,我、我该承受。”

若是正常人的思维,这种事又哪能全然怪罪到傅之曜头上,沈琉璃下药意欲成其好事,本就是她居心叵测心术不正,染指四皇子不成反将自己的一辈子搭了进去。真要论起来,傅之曜也算是当之无愧的‘受害者’。

沈琉璃他这般说,没有任何触动:“你能认清自己的处境,本小姐深表欣慰!”

丢下这么一句,便吩咐小厮将人丢出花溪院。

沈琉璃没让人给他治伤,院中的下人自是不敢擅自做主。大小姐说扔出去,便当真只是将傅之曜扔到了花溪院外的地上。

新婚之日,新姑爷却被痛打一顿,像扔死狗一样丢弃在院子外面的空地。沈琉璃这一番操作,自是惹得府中上下风言风语,议论纷纷。

沈茂听闻过后,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倒是柳氏于心不忍,派人将无人管的傅之曜安置在花溪院旁边的一处小院落,送药找大夫,又去将沈琉璃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可沈琉璃油盐不进,一心迁怒嫉恨,认定就是傅之曜坏了她的好事。

如果不是傅之曜,就算她没能同萧景尚成其好事,她的人生也不至于同卑懦的陈国质子绑在一起。

这让她丢尽了脸面。

就连沈珍珠那个庶女看她的目光,也时不时带着一种怜悯同情。笑话,她需要沈珍珠来可怜?

赵降雪怕也是幸灾乐祸,指不定背地里如何嘲笑她。

沈琉璃靠在榻上,完全就没听进柳氏的劝:“娘,你别管了,是他自找的。”

柳氏叹气:“娘知道你难受,知道你无法释怀,可说到底傅之曜也不过是一介可怜人,身不由己,就算你无法将他当做你的丈夫,当他是街上的陌生人、无视他即可,作甚将人打的遍体鳞伤?”

“路边的陌生人可不会与我同住一府,陌生人见过一面,便不会再见。”沈琉璃不耐烦听柳氏劝,伸手就将柳氏往屋外推。

柳氏无奈:“兔子逼急了,尚且知道咬人,你总得警惕被他反咬。凡事,给自己留有一步余地,况且,这傅之曜算是冠以你‘夫姓’的人,若他对你生了恨,有心报复你……”

还没等柳氏说完,就被沈琉璃一把推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只听得沈琉璃在门内,不以为意地说道:“他有那个骨气吗?他要是敢报复我,我还高看他一眼。”

……

赵降雪几乎整日躲在屋里,基本不同沈琉璃打照面,就连府中大家一起用膳时,她也推脱身子不适,尽量不与沈琉璃正面对上,就连去老宅看望老侯爷的时间,也要同沈琉璃错开。

沈琉璃就是个疯子,她惹不得,唯有躲。

嫁了不愿嫁的人,心头火气必是最盛,赵降雪不想惹恼了沈琉璃,数着日子等待顺利出嫁。偶尔萧景尚写于她的书信,她都是让红莲尽量小心避开沈琉璃,萧景尚赠与她的礼物,她亦让红莲莫要喧闹,可谓要多低调便有多低调。

然而,沈琉璃许是成了亲,许是有了新的折腾对象,对照水院这边的动静倒不甚关注,其间虽去照水院找过赵降雪的麻烦,但赵降雪皆沉默以对,沈琉璃用难听的话辱骂她,她便听着,不辩解不反驳,要打她,她便不动任她挥鞭,沈琉璃反倒没动手。如此几回,沈琉璃折腾的没劲儿,倒没再经常找她不痛快。

*

傅之曜的处境越来越艰难,鞭伤未好,被沈琉璃发现住在花溪院隔壁,嫌他碍眼,又将他撵去了下人们住的耳房,严令禁止他出现在她面前。

饶是如此,心情不好,或是想起萧景尚和赵降雪,就会将傅之曜唤到跟前,顺顺气儿。

言语辱骂,继而鞭法伺候,傅之曜皆一一忍耐了。不只忍了,还能在她面前讨巧谄媚示好,阿谀奉承话自是不在话下,就算他顶着一张绝美的脸,变着花样夸她赞她。

可沈琉璃像是有自动屏蔽一切视听的功能,只是虐他更狠,越是临近萧景尚和赵降雪的婚期,沈琉璃的性子就越发暴躁,只能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傅之曜身上,践踏他的尊严,折磨他的肉/体,似乎能勉强从中找到一丝宣泄后的快/感。

柳氏看不过眼尚能过来劝上几句,或是管管府里的下人,没得什么人都能欺负到傅之曜头上,踩上一脚。可柳氏后面发现,但凡她劝一次,傅之曜的处境便会越艰辛,住所从柴房移到马厩,原本责打的二十鞭转而翻倍,罚跪,让傅之曜冒雨给她寻东西,让傅之曜伺候她的猫儿,只是发现傅之曜一靠近白猫就会晕才作罢,沈琉璃可着劲儿折磨人,那些花样看得柳氏眼花缭乱。

久而久之,柳氏也就眼不见心为静。

沈琉璃的脾气变得特别坏,经常无缘无故的生气,暴怒,花溪院伺候的人原本人人自危,可他们发现有了陈国质子这个出气筒,沈琉璃竟奇迹般地鲜少拿他们出气,惶恐不安之际,又感激这位惨状百出的质子,解脱了他们。

虽然,傅之曜经常被打得浑身是伤,可不论沈琉璃如何暴打他,他始终默默忍受着,日趋于麻木,每当沈琉璃觉得傅之曜会被她打死时,可没过几天,他仍能以羸弱之躯出现在她面前。

这段时日,沈琉璃忿忿不平之余,多次不顾自身已婚之妇的身份去纠缠过萧景尚,可萧景尚只要老远看见她,便会避而远之。

这日,沈琉璃嫌府里呆闷了,出街瞎溜达,本没想堵萧景尚,却不想偏巧遇见了萧景尚出行的车马,一时脑门充血,动作快于脑子的指令,一跃至车辕,掀开车帘,顿如离弦的箭蹿进了车厢里。

“萧景尚,不许躲我!躲得了初一,还有十五,躲得了这次,还有下次。你越不想见我,我越会出现在你面前!”

萧景尚抬眸看她,眉头深皱,温雅的眸眼里尽是对眼前女子的厌烦。

他从未明晃晃地讨厌过什么人,就算是令他再不喜的人,他依旧能端着一派温润君子的模样,他所学过的诗书礼仪以及良好的教养让他无法将厌恶摆在面上,沈琉璃却是唯一得此殊荣的人。

但是,萧景尚这次没有一味的躲避,也没有将沈琉璃赶下马车,而是吩咐车夫,转道萱锦阁。

沈琉璃欣喜若狂,以为萧景尚总算被她的诚心所感,对她有所回应。

萱锦阁内,当茶水上桌,萧景尚破天荒地主动推了一盏至沈琉璃跟前。

“尝尝。”

声音温润悦耳,却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嫌恶。

沈琉璃痴痴地望着萧景尚,自动忽略了萧景尚对她的这份嫌恶,满心满眼皆在他主动请她饮茶这件事上。

萧景尚曲起手指,轻敲了敲桌面,重复道:“尝尝,味道如何?”

沈琉璃愣愣地端起茶杯,张大嘴,而后意识到了什么,抿起唇角,小口抿了一口,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茶水囫囵一下就没了,只是舌/尖萦绕着浓郁的苦涩。

她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好茶,好喝!”

萧景尚追问:“好在何处?”

沈琉璃搜肠刮肚,硬邦邦地说:“唇齿生香,回味无穷。”

萧景尚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沈小姐喝的不过是市井上几文钱的茶叶。”

这便是劣质茶了?

沈琉璃身子一僵。

她想当然地以为萧景尚喝的肯定是好茶,就算这茶不好喝,也只当是自己品茗不出好茶的味道。

萧景尚转动茶盏,慢慢地说:“沈小姐连区区茶叶的好坏都分辨不清,我与你同置一处,不过是相顾无言、无话可说罢了,说得粗鄙点,相当于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我心悦的女子当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能与之畅谈的女子,她温婉懂礼,识人断物,进退有度,绝不是沈小姐这般性子的女子。”

沈琉璃呐呐的:“我、我可以学,可以改。”

萧景尚道:“沈小姐年方几何?又是从何年何时开始追逐于萧某?算算,当是九年之久,差不多将近十年的时间,十年不短哪,可沈小姐当真学过么,当真改过么,变成萧某所期许的女子了吗?”

沈琉璃急急辩解:“我有好好学过的,也有好好改过的,可你依旧不理我,我……我就……”

萧景尚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沈小姐似乎对改变这个词有所误解,你那不过是一时的伪装,达不成目的便就原形毕露罢了。”

沈琉璃蹭的起身,三两步冲到萧景尚跟前,一把握住了萧景尚的手。然而仅一瞬,就被萧景尚毫不客气地挥开。

那一瞬间,沈琉璃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只觉得萧景尚的表情和眼神,俨然像是自己被深恶痛绝的脏东西玷污了一般。

就是如蝇虫、臭水沟的烂老鼠一般的脏物。

而那脏物,是她。

萧景尚弹了弹衣袖,自知反应过激,面容平静下来,声音沉沉:“沈小姐,请自重!”

沈琉璃僵在原地,双眸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眼眶泛红,而后又看向萧景尚:“我对你,真的一无是处?”

萧景尚没想到沈琉璃竟会哭,微微一愣,随即冷声道:“是,无任何可取之处,还请沈小姐日后莫要纠缠!”

沈琉璃身子踉跄了几番,摇摇欲坠,堪堪以手撑住桌子,方才站稳。她收起眼底的泪意,声声呢喃:“一无是处的我,会终其一生视四皇子如心中明月,至死不忘。”

萧景尚面容无波无澜,说:“明月只能悬挂于天上,你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碰触,何必执着于一段永远无法回馈你的情感?比起无妄的情念,不如忘记过去,与傅公子相守,傅公子未尝不能成为你最好的选择?”

沈琉璃似哭似笑:“可我,甘之如饴!就算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至于傅之曜,算个什么东西?”

萧景尚皱眉:“言尽如此,沈小姐冥顽不灵,请自便!”

*

沈琉璃失魂落魄地回到侯府,傅之曜便不可避免地遭了殃。

她将自己对萧景尚爱而不得的怨恨,彻彻底底地转嫁成了对傅之曜的痛恨。

沈琉璃扔了鞭子,目露癫狂之色:“我视他如明月,他视我如草芥。那么傅之曜你呢,你视我为甚么,洪水猛兽,恨之入骨的蛇蝎女子?”

傅之曜蜷缩着身体,浑身伤痕,衣衫早已被血污染红。他的嘴唇蠕动,声音低若不可闻:“我视小姐为明月,小姐可会怜悯一二?”

练武之人耳目极佳,沈琉璃自是听清楚了。她走近傅之曜,指尖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面向自己,四目相对,沈琉璃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卑微‘倾慕’。

她一愣,继而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回他:“不会!”

傅之曜垂眸,沉寂。

沈琉璃不经意扫见绣鞋上的血迹,伸至傅之曜面前:“脏了。”

傅之曜艰难地抬起手,慢慢地捋着衣袖,找了一截干净的地方,一点点地擦拭少女鞋上的污迹,神情认真而专注,宛若擦拭一件上好的瓷器。

沈琉璃垂下眸眼,以这个角度,恰巧看见傅之曜线条冷硬的侧脸,惨白无血色,眸眼凝注,眼神里褪去了平日里的卑懦怯微,竟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这一刻,不知怎么的,沈琉璃头一遭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可能有些过分。

这人的美色是罪,她岂能被一张皮相所惑?

她宁愿他在她面前始终都是一副卑懦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也不要看到他这副表情?

沈琉璃勃然大怒,一脚踢翻傅之曜,宛若方才失控的状态:“都怪你,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便可污了这轮明月,至少他不会高挂于天上。如今种种,皆是你的错。”

“纵使我对你不好,可你只是肉/体上痛,而我痛的是心哪。无论你做什么,我的心都不会感到任何慰藉!”

说完,转身便走了。

傅之曜抬头,那一抹天青色的裙踞愈来愈远,连带着绣鞋残存的血红一并消失在眼帘。

沈琉璃的无耻与卑劣,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

秋风瑟瑟,临至寒冬,天气越来越冷。

最近,元康帝突然开始以雷霆手段铲除清算各大世家,尤其是那些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世族,惊得满朝文武百官惶惶不可终日,唯恐稍有不慎,下回被抄家灭族的就是自己家,就连素日活泛、爱纳谏规劝元康帝的臣子皆是夹着尾巴做人,以求不落把柄。

时来又清算了两家,许家贪污受贿,魏家科举舞弊、卖官鬻爵……

沈安行事也愈发小心,告诫府中众人行事谨慎,切莫被人揪到错处,无端惹祸上身。沈琉璃不关心朝政,对这些全然没放在心上,不过近来倒也没怎么过火虐待傅之曜,倒不是心软,而是想起许久未去看望祖父,便想去老宅一趟。

老侯爷同柳氏一样,也多次劝诫过沈琉璃,让她有个姑娘的样,别动辄打骂自己的夫君,不论结果、如何令自己不满意,但这场婚姻总归是她自己惹出来的。

沈琉璃未必听得进去,只是不愿老侯爷每次提着她的耳朵耳提面命,是以在老侯爷面前,好歹会装装样子,至少不会让傅之曜满身伤痕出现在老侯爷跟前。

毕竟,老侯爷是真心宠爱她,且是毫无原则的溺爱。但老侯爷也同样关照疼爱赵降雪,有赵降雪分宠,沈琉璃存着较劲儿的心思,自然不会像在柳氏跟前那样肆无忌惮。

毕竟,柳氏只有沈琉璃这么一个女儿。

老侯爷膝下,却是有嫡亲孙女和嫡亲外孙女两个。

而且,沈琉璃在惹怒沈茂这个父亲的时候,祖父就是她绝佳的护身符。

“阿璃,来了。”

老侯爷慈爱地朝沈琉璃招手,随即看到落后一大截的傅之曜,对两人的关系心知肚明,对上京沈琉璃虐夫的风评也颇有耳闻,那些苦口婆心的劝诫之语说了无数遍,老侯爷深知多说无益,沈琉璃当面应一套,背后做的又是一套。

遂,一脸和蔼地唤傅之曜:“阿曜,坐。”

傅之曜恭敬地朝老侯爷问好:“祖父,安好。”

老侯爷笑眯眯地问他:“可会下棋?”

傅之曜坐在旁侧,看了一眼星罗遍布的棋盘,黑眸微不可见的闪了闪,摇头:“不会。”

被囚冷宫,哪有机会学习围棋这般高雅的技艺。老侯爷吩咐下人撤了棋盘,上茶:“品品祖父新进的好茶。”

“是。”傅之曜低应。

沈琉璃哼了哼,没说什么。

在老侯爷这边,沈琉璃未见得会给傅之曜好脸色,但至少会收着点。她倚在老侯爷身侧,听老侯爷和傅之曜一问一答地说了会儿话,便抢过话语权,眉眼带笑地同祖父闲聊。

傅之曜安静地呆在旁边,垂下眼睑,余光却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沈琉璃的笑容。

心想,原来她也会有这般真诚的笑?

着实是笑话!

祖孙两其乐融融的氛围是他无法融入的,傅之曜侧耳倾听,状似耐性倾听其谈话,心神却早已游离在外。

许、魏,接下来该是郑、杨……周、沈……

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人的面孔,那些侮辱谩骂以及责打的画面一并现于眼前,一一对上号,对不上号也无妨,总归是对萧国朝堂有用的臣子,对他却是挡路石。

回府的路上,沈琉璃坐在舒适的马车,却让傅之曜同车夫坐在车辕吹冷风。

当然,这是沈琉璃心情不错时,傅之曜有的待遇,碰上她心情不好,直接让傅之曜跟随马车一路走回去。

突然,马车陡然停住。

沈琉璃身子前倾,脑袋一下子磕在车壁上,好好的心情全毁了:“怎么回事?会不会赶车?”

车夫赶紧回道:“小的该死,大小姐请恕罪。大街上有个喝的烂醉如泥的老头,瞎眼不看路,昏头昏脑地撞了过来,小的怕撞死人,才不得不勒停马车。”

沈琉璃捂着脑袋,火大道:“他瞎了,难道你也瞎了不成?”

“小的知错。”

“行了行了,赶快回府。”

车夫驾车行驶在街上,扭头看了一眼傅之曜手臂上的伤,深表同情。

自己是个赶车的,被教训了没事。可刚才那醉鬼老头撞过来时,差点将这位质子姑爷撞下马车,手臂撑在辕架上,磕了好大一口子,人家愣是哼都没哼,也没支会一声。

本该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姑爷,却同他一个下人坐外面,有时还同他们这些下人挤一屋,时不时还得被痛打一顿。

活得还没他们贱奴有个人样。

也不知上辈子造的什么孽,这辈子才摊上沈大小姐这个女魔刹!

傅之曜扭头看了一眼马车,随即目视前方,暗暗将掌心的蜡丸掩入衣袖。

沈琉璃额头起了肿包,回府便让红玉请大夫治伤。

傅之曜则回了臭烘烘的马厩,沈琉璃近日抽他的次数减少,可却让他与牲畜为伍。

他记得,沈琉璃的原话是,马儿生来被人骑,而你傅之曜生来被人欺,你与这畜生可谓难兄难弟,不如就此做个伴儿,也不孤单。

马屎马尿混杂食料的气味着实难闻,但他闻过比这更臭更恶心的尸腐味,甚至亲眼见着一个死人从热乎到凉透,再到出现尸斑,直至肉腐烂成白骨。

这些小味道,倒也不是难以忍受,习以为常。

天色渐暗,傅之曜缩在脏乱的草垛上,背对着马儿,将那颗蜡丸掏了出来,抹干净蜡丸,露出里面的纸张。

——最快半载,最多一年足矣!是否归?

傅之曜面无表情地将纸团塞入嘴里,细嚼慢咽,宛若咀嚼世间珍馐美味。

陈国那边的事尚有半年到一年的时间,而他这边也不急……再缓缓罢。

左不过就这半载到一年的时间,若是此时回陈,不知还要多几个一年方能达成最终目的?

傅之曜挥了挥手,便将身侧的老鼠挥开。

侯府隔壁的私宅里,两人没有等到回应,便已然知道傅之曜的打算。

“那女人又恶毒又狠辣,比当初欺辱主子的那些人更可恶,我们真就不管?”

“要不然呢?”

“都出来了,还呆在这鳖地方遭罪受?”

“主子自有谋划,岂是我们能妄议?何况,这边确实有些事情没解决完,这十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年半载,顶多受些苦肉伤。我们不宜在上京久呆,明日便出城!”

傅之曜也是这般做想,顶多就是皮肉苦,不过被沈琉璃鞭笞辱骂,还能惨到何种境地?

却不想沈琉璃全无下限。

直至岁末,赵降雪和萧景尚大婚。

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沈琉璃以为自己能平静面对,她清楚萧景尚不会爱自己,那自己便默默地爱他、将他放在心里足以。可看到萧景尚身穿喜服接亲,一身婚服的萧景尚比日月星辰耀眼,更耀眼的是他脸上温如春风的笑容,可那都是属于赵降雪的,而她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独自舔舐情殇,经年累月,或是终其一生都不得释然。

当萧景尚牵赵降雪的手,十指相扣,沈琉璃的嫉妒已然升至顶峰,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交握的手,想到自己碰触到萧景尚的刹那,却被他厌恶推开,与此时此景形成鲜明对比。

她双眼冒火,恨不得当场跺了那双手。

血冲脑门,沈琉璃往前冲了几步,却被沈茂一把钳制住手臂,低喝:“不许乱来!”

眼看着赵降雪的花轿随萧景尚的迎亲队伍消失在眼帘,沈琉璃径直冲到马厩,牵了自己惯常骑的红骢马,策马出府。

傅之曜拧了拧眉,找了匹相对温顺的马,一路追了出去。

原本,傅之曜没那么容易出府,只是沈琉璃将门卫全都掀翻,府里又办着喜事,一时不察便让傅之曜跟出了府。沈琉璃又打伤城门守卫,就这般跟出了城。

沈琉璃马术精湛,谁也不会想到她会出事,柳氏见她追的方向不是四皇子府,便没打算管她。只是当沈茂听说傅之曜也跟了出去,当即便让沈安立马带人去追。

刚出城不远,红骢马不知何故,突然狂躁嘶鸣,马蹄高扬,竟将沈琉璃甩下了马背,腿骨钻心刺骨的疼,整个人直接疼晕了过去。

意识模糊之前,她隐约看见傅之曜下马,朝她疾奔过来。

他是想救她吗?

但就算如此,她也不会感激他。

傅之曜眼眸漆黑,静静地看了一眼地上陷入昏迷的沈琉璃,又看了眼不断跑远的红骢马,想到马儿早上吃的草料混入的雷子藤,唇角不禁扬起一抹疑似笑的弧度。

他蹲下,双手卡在沈琉璃纤细的脖颈上,凤眸刹那间变得诡阴森诡谲,而后眼神恢复如常,缓缓将手挪开。

“大妹妹,琉璃!”

沈安的声音自后传来。

……

纵马的后果便是沈琉璃摔折了腿儿,短期内只能依赖轮椅行走,形同废人无异。沈琉璃快气疯了,又疼又伤,怒骂傅之曜冠着她的夫姓,却没有护住她。

“来人,将这个窝囊废丢进地牢,绝不能让他好过,我疼,他也得给我疼!”

众人皆知,以傅之曜这副羸弱的身躯能护得住她才怪!

不过是沈大小姐蹩脚的迁怒借口。

傅之曜丢进地牢时,泛白的手指微微攥紧,面上隐约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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