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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的堂屋坐北朝南，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分住着黎家老太太和姚氏夫妇，堂屋里有一大一小两张八仙桌，是整个屋子里最值钱的两样东西。姚氏在八仙桌一侧的板凳上坐下，他叔坐在另一边，黎美芝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黎美玉抱着黎小六靠着门板，黎保木站在他身边，黎保刚则穿着拖鞋蹲在门槛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
“下来，把门给我关上。”
门一关堂屋里漆黑一片，黎小六不安地在她怀里扭了几下，黎美玉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里面昏暗的环境，姚氏把布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放在桌子上，二十多块纸币有零有整，还有粮票、布票几张，两包糕点和半罐子奶粉。
姚氏抬头严厉地看着黎美玉，“黎美玉你给我说说你今天去哪了？”
黎美玉换了个胳膊抱六六，这娃娃太重了压的她胳膊酸疼，“我今天去县里了，这东西我从县里带回来的。”
堂屋里的人齐齐抬头看着她，一向木讷的黎家老二缓缓开口，“你给我说清楚，你要说不清楚我非揍死你。”
黎美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个粗鲁的年代动不动就打人，孩子又不是你的私有财产，“我把坑里的板栗挖出来卖了，还有河里逮的鱼，山上抓的兔子采的蘑菇木耳都卖了。”
黎家老二狠狠拍了下桌子，“你作死你个死闺女。”
姚氏赶忙站起来按着黎正新坐下，“她叔，你先听孩子说完。”
黎美玉面色平静地打量着屋内的一群人，姚氏面色焦灼，他叔黑着脸，黎美芝默不作声，黎保刚的小眼睛咕噜噜转，黎保木则一脸崇拜地看着她，“饭都吃不上了，我为什么不能挣点钱，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我问过收购站的人了，猪肉6毛钱一斤，等宰了肉我再背去卖掉，一头猪总能卖个100多块，你们一年才赚多少钱。”
姚氏紧张地拉过黎美玉，“别说了，你给我闭嘴。”
“县里收鸡蛋四分钱一个，咱这才两分钱，多养几只鸡不就有钱了，城里啥都有卖还能饿死人。”
姚氏作势要打她，手却轻轻从她背上滑下去，“死丫头，叫你别说你还说。”
黎美玉不服气了，“我捡的灵芝人家还给了我1块钱呢，我要卖上一年我就能给黎美芝买辆自行车，到时候她风风光光嫁出去你们脸上也好看。”黎美芝猛地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明亮的光一闪而逝。
“为什么不能说，这又不犯法，县城里的收购站也是明码标价的。”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静的只剩下绵长的呼吸，过了会儿姚氏把东西都收起来，率先打破沉默，“今天这事谁也不准说出去，黎美玉你说说卖了多少东西，都是什么价钱。”姚氏也没上过学，总觉得听听才安心。
黎美玉把打好的腹稿一五一十都说了，天呢，她的演技真的是炉火纯青了，姚氏听了一遍，又让她再说一遍还吩咐黎保木算算对不对，黎保木挠挠耳朵算了老半天对不上数，一会儿多了一会少了，笑嘻嘻地对姚氏说：“人家供销社算的肯定没错，国家不会少你钱的。”
黎美芝也拿过本子算了算，点点头对姚氏说，“妈，美玉说的没错。”其实她也只念过小学，算起来也吃力，对没对上不知道，反正大差不差。
除了那半罐奶粉还有两包糕点，姚氏把其它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你们都出去吧，谁要敢往外说看我把撕烂他的嘴。”
黎保刚凑了上去，谄笑道：“妈，给我一块钱呗。”
姚氏拍开他的手，“滚一边去。”
黎保刚悻悻抓起糕点，“那我拿去吃了啊。”说着打开门走了出去，黎保木紧紧追在他后面，“还有我的，给我点。”
姚氏在后面喊，“保刚，你给她们都分分，给你爷爷奶奶拿两块。”
晚上姚氏做的面条特意给黎美玉碗里藏了个鸡蛋，别人都没说什么只有黎保刚嘟囔了句都有钱了还不给一人弄一个，被姚氏横了眼不再说话。黎保木端着大碗蹲在黎美玉脚边，兴高采烈地问她，“姐你啥时候再去，我也跟着你一块儿去吧。”
黎美玉把鸡蛋挑出来碾碎喂给了黎小六，黎小六乐的伸胳膊踢腿的，吃的满脸都是蛋黄，“不去了，去了还要挨打。”
晚上黎美芝借故想找黎美玉说说话，被黎美玉给躲开了，黎美玉把衣服扔给她，“给你的，你爱穿不穿，你要是说出去大不了我再挨一顿打。”黎美芝捧着崭新的衣服久久不语，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蒙着被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外面的天空是黑的，星星也是亮闪闪的，黎美玉一个人泡在她挖出的小水坑里，胳膊被黎美芝给掐紫了，一碰就钻心的疼。她将头搁在石头上，这里被她砌成了温泉池的模样，抬头望着蓝天白云，短短的大半年时间，她已经跟以前的黎美玉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个朴素艰辛的年代，她那双穿着高跟鞋的脚不知道踩了多少泥，那双可以上t台的玉腿交替穿梭在山林小道上，那双无比珍贵的玉手，没了鲜红的蔻丹，拿的不再是高科技和奢侈品，而是从土里□□的庄稼。她学会了种菜、种粮，学会了脱粒收玉米……可这有什么意思呢，生活是如此的贫穷乏味，她怀念那个纸醉金迷的年代，怀念她真正的亲人，怀念她的顾孟洲……
黎美玉深吸了一口气，一头钻到水里面，来吧，讨厌的时代洪流淹死她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床头多了一小包糕点，黎美芝见了她也别别扭扭的，姚氏特意给她蒸了几个花卷，放在篮子里用钩子挂在房梁上，就怕老鼠偷吃。黎美玉是一点也不馋，昨天在饭店里点了份红烧肉，她本身不是个爱吃肉的，挑了几块瘦肉咽下去，吃完又觉得腻得慌，还有大半盘子在空间里放着呢，等找个机会给黎保木吃掉。
念头刚落就看见黎保木提着条大鱼兴奋地从外面跑了回来，“姐，鱼你看好大一条鱼。”
黎美玉一看，这么大的得有十多斤吧，他从哪弄的。不会是她昨天随口一提卖鱼能赚钱他就真去抓鱼了吧，黎保木身上湿漉漉的，“姐，这是我跟叔一早就大河里抓的，大河水可深了都能掩过我头顶了，姐你啥时候有空我带你去那抓鱼，我们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大河从上游流下来，所经之地有农田有村庄，水浅的地方早被人摸了个遍，水深的地方这年头又没啥捕鱼工具，再说了这东西又不管饱，顶多打打牙祭。集体劳动本就活多任务重，这才是民生大计，哪有那么多人有闲心去抓鱼，黎美玉拍了他一巴掌，“你不要命了，水那么深你作死啊。”
黎保木笑嘻嘻地把鱼丢进盆子里，进屋去换衣裳，黎美玉抱着黎小六站在盆子前，指着盆里的鱼跟她说：“六六，鱼。”
六六也不害怕，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就去摸鱼，谁知鱼猛地一摆尾巴扫了她一脸水，六六愣了下咧开嘴笑了，嘴里还不停地吐泡泡也不知道在嘀咕些啥。
一入五月地里的庄稼就开始收割了，大片大片金黄的麦穗在风中摇摆，天还蒙蒙亮上工的人们就已经集合完毕，在队长的指挥下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抢收运动中，那时还没有机器，即便有这山谷里的田地也不规整，东一片西一片，还有小部分在山上。
黎保刚给队里的人送完水就拉着王小红钻进了竹林里，两人虽然天天见但是在一起的机会少，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敢太过放肆，黎保木按着她一顿亲热，惹得王小红娇喘不已，“保刚，你什么时候娶我，咱俩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黎保刚咬着她的耳朵，“快了，你再等我两年，等我赚了钱就去你家提亲。”
王小红斜靠在他怀中很是不满，“你上哪挣钱啊，等你挣着钱我都快嫁给别人了。”前几天她妈晚上在树下乘凉的时候，还问起六奶奶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
黎保刚埋首在她怀中，含糊不清地说道：“你都是我的人，你上哪嫁给别人。”
王小红气的打了他几下，“你又不去我家提亲，你家那么穷我妈跟我叔肯定不同意，要不你直接入赘我家算了。”王小红家姐妹三个，她排行老二，王大红早嫁到了前营子。
黎保刚一听炸了毛，“我家咋穷了，我跟你说我姐出嫁我妈还打算给她买辆自行车呢，你家有吗？”
王小红小小吃惊了下，“买自行车，你家哪有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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