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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胭回了句:“好, 知道了,我会尽全力去试的。”
阮胭想了想,最后只擦了点素颜霜和淡粉的口红, 黑棕色直发披在肩后,整个人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的精神。
她打了个车去试镜的辰光影视。
阮胭到的时候,于百合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人不高,却很瘦,小小一张瓜子脸, 五官十分端正, 阮胭以前学生物的时候, 老师说,世上没有绝对对称的生物。但是于百合的脸, 端正得基本上能把这张脸的对称发挥到极致。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 她都好看,而且是不锋利、可塑性极强的那种好看。
一看就是导演要她是什么, 她就可以是什么。
大概这就是诸多电影批评人所说的“电影脸”。
她看到阮胭,向她微微颔首:“你好。”
阮胭亦点头:“你好。”
于是,落座,再也无言。
“咦, 怎么这么安静呀?”一道甜甜的声音响起。
阮胭回过头去看,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女孩,脸小眼睛圆, 整个人都像一颗亟待采撷的蜜桃,是轻盈的甜。
“于姐,好久没见了, 可把我给想死了。”她走过去, 径直给了于百合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显然, 于百合那种性子清冷的人,并不长吃一套……
她往后退了一步,淡淡地说:“好久不见,姜甜。”
姜甜咧开嘴:“是啊,姐姐也来试周导的戏吗?”
于百合嗯了声,并不想和她过多交谈。
阮胭趁她们聊天的时候,往窗外瞥了眼,这里是十七层,辰星大厦的玻璃都用的是幕墙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能清晰看到外面。
她注意到楼下有三个戴着眼镜、手一直扶着镜框的人,就站在辰星大厦楼下的大门拐角处。
隔了会,一个中年女人走过去,给他们三个一人买了一杯咖啡,然后嘱咐了几句又离开。
阮胭记得她,她是宋筠的经纪人。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筠也要来试周子绝的戏?
“你就是胭姐吗?筠姐以前和我提过你呢。”姜甜冲阮胭笑笑。
阮胭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姜甜脸上:“是吗,她怎么提我的。”
“说你长得不像她,你比她好看。”姜甜依旧笑,笑里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是她自谦了。”阮胭也不想和姜甜多说。
“没有没有,她是我的同门师姐,这话是她亲口说的,你和她很像呢。”
是宋筠同一个公司的人吗?
故意说出来挑拨她和宋筠的关系?
阮胭想回她句什么,于百合忽然开口:“时间到了,我们要进去签字了。”
姜甜这才作罢,先她们一步往办公室走去。
签字是签保密协议。大部分剧组,都会在试镜时要求演员签署保密协议,诸如对剧名、剧情片段、以及幕后人员配置的保密。就连邢清前天把剧本发给她,也是签了协议的。
路过于百合身边的时候,阮胭低声跟她了声:“谢谢。”
“嗯,别掺和,他们华耀公司的,最喜欢在试镜上动手脚,离她远点。”于百合压低了声音,从她身边走过。
阮胭抬起头,看向她,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三个人签了保密协议后,就去试镜室内等候。
签完后三个人抽签,果然,和阮胭预料的一样,姜甜第一个演,于百合第二,阮胭最后。
这个一看就是华耀偷偷安排过的。
于百合是老青衣了,演技肯定是远在姜甜之上,如果把于百合放在姜甜的前面,那么毫无疑问,对比之下,姜甜会被碾压得很惨。
但如果把于百合放在中间,姜甜既可以避开于百合先出场,又可以让于百合来碾压一下阮胭……
一箭双雕。
华耀虽然没那么大权力去直接干预导演的选角,但是在试镜顺序上,做做手脚还是可以的。
阮胭凝了凝神,捏着号码牌,进了试镜室。
周子绝坐在正中间,一左一右坐着副导演和制片。
阮胭有种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走进去,周子绝就以一种非常奇异的眼光打量她,且这种眼光,绝不是导演对演员的审视,更像是——
探寻。
阮胭稍稍直了直背,和于百合一起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副导演先安排:“都准备好了吧,今天麻烦三位老师试的戏,是这一段——”
“女主角是一名崇高的人民医生,但是她在一次医患问题中,被割了喉,性命保住了,但是声带已经完全受损……”
阮胭猛地抬头,看向周子绝。
这个剧本,编剧是谁,是周子绝还是别人?他们是怎么写出这个故事的?邢清说是以周子绝的朋友为原型,他的哪个朋友?他的朋友又是谁?
“……现在,你们要试的就是,你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正常言语,失去了再成为一名外科医生的可能,你就站在医院里,看着曾经熟悉的手术刀,却不能再拿起它……好了,开始吧。”
副导演的话音落下,阮胭几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手指的颤意。
她坐在角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呼吸有多沉,有多重,有多急促。整个身体里的血液,像是被灌了风,一阵接一阵的翻涌……
她只有死死扣住椅子的把手,扣到手指都发白,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副导演还诧异地看了阮胭一眼,这个剧本写得真的有这么好吗?
光是念一个片段的梗概,就已经让这个演员如此心绪难平了?
好在姜甜终于上场表演了,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她只是略微地整整衣领子,就走到了试镜室内的中央,找了一个最适合她自己的角度,对着摄像机露出了那张被粉丝们誉为“被神祗钦定的”侧颜。
阮胭看见,制片人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流量代表、颜值代表,姜甜的确是位极好的人选。
然而下一秒——
只见她拿起一把手术刀,凝了凝神,然后……
像切牛排一样开始对着空气切起来……
一下切得比一下用力……
老费劲了…………
阮胭抽了抽嘴角,她想,要是程千山看到了,能把这画面拍下来,作为史上最佳反面例子做成幻灯片,在首医大的阶梯大教室里给全校师生循环播放二十遍。
“我,真的不能再做医生了吗?”
她发出不可思议的一问,然后猛地将手术刀往地上一扔,最后仰着头撕心裂肺吼了一句——
“不,我不信!”
……
她这一声吼完。
阮胭沉默了。
于百合也沉默了。
周子绝和副导也沉默了。
只有制片愣在原地:我是谁,我在哪,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演得,还不错,挺,挺,”制片人顿了半天,终于想出个夸奖的词,“挺正常的。”
周子绝瞥了眼僵在场子里的姜甜,冷笑了声,“是挺正常。江副导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她演的是个声带不正常的人。”
制片人:“……”
姜甜也自知可能演得不是很好,于是演完了就感觉红着脸坐下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稳的,因为制片给她的经纪人打过招呼,这个角色的赢面很大,周子绝今年不能再拍一部禁片了,再拍就没人敢投他了,所以他多半会选择人气高的演员。
只是没想到周子绝会评价得这么不留情面……
“好了,于老师,你去吧。”副导演咳嗽一声。
于百合点点头。
她上场前先把头发弄乱了些,她步履有些不稳。
光是这走位的两步,其实就已经有“戏”在里面了。
——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
她拿起手术刀,其实她也不知道手术刀的正确使用方法,但她心思巧妙,不演操作过程,只是眷恋地拿起,仔仔细细地端详,沉默着,闭了闭眼,又睁开,再放下时,眼里已经有泪意了。
她张了张口,发出低沉的声音,说了句:“再见。”
话音落,泪水刚好砸在手术刀上。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情绪却层层递进,完成度相当高,不愧是从艺多年的实力派。
阮胭看到周子绝的眼里,也隐隐含了些肯定的意味。
接下来,副导没有说话,周子绝亲自喊了声:“阮胭,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低,阮胭心里跟着紧了紧。“对不起,我演不了”七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最后,在周子绝长久的注视里,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走了上去。
她的步伐没有虚弱,只是那张素净的脸上的妆容,已经昭示出她的孱弱。
她先走到墙角,拧开并不存在的水龙头,然后挤出几滴洗手液,认真地清洗,接着她拿起一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在手指中间反复刷,刷了三次后,才拿起旁边桌上助手刚刚用来给周子绝他们擦桌子的毛巾。她仿佛一点也看不到上面的污渍一样,将它叠成三角形,尖端朝下,开始擦拭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张开手,对身后并不存在的护士说:“麻烦帮我系一下。”
她用的是气音,没有一点喉咙声带的震动感。
也许是这气音惊醒了她自己,她意识到已经没有机会再做手术了,也没有巡回护士帮她系手术衣了。
于是,她做了唯一一个违规的动作——
她将手术刀拿起,放进了自己左胸前的衬衣口袋里。
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她伸出手,久久地按住那里。
她没有像姜甜那样夸张地大喊大叫,也没有像于百合那样无声地流泪,她只是平静,平静地环视了一圈这个手术间。
然后迈着不稳的步子离开。
只有这点踉跄,才能透露出她心绪的起伏。
最后,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望了一下这个房间,然后,关门离开。
副导和制片人都被她的表演给镇住了。场子一下就静了下来,然而大家都知道这种静与姜甜表演结束后的安静完全不一样。
他们只是在惊叹,惊叹她的处理方法,竟然能如此含蓄,却又包含了张力,每个动作的设计,都有戏,甚至她今天的妆容,都满满的是“戏”。
演艺圈里的导演挑人,最讲究的就是“贴脸”。
一个演员,只要与塑造的角色外形有一定的贴合度,那么她就成功了一大半……
这也是为什么阮胭今天出门时一丝精致妆容都不画的原因。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你。”周子绝目光深沉,平静地看着她,“第一个,为什么念台词时,要用这种声音?”
“因为喉外伤导致的喉骨断裂……声带全无后,做完喉裂开手术后……”阮胭微微顿了顿,她后面的几个字几乎是艰难地挤出来的,“只能,只能发出气音。”
“你怎么知道?”
“可以不说吗?”阮胭别过头,把心里浮现出的那个人的身影压下去。
周子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问,
“可以,第二个,你刚刚在洗手时后做了一个‘刷’的动作,那是什么意思?”
“医生手术前,都会要求洗手,洗完手后会要求用一个小刷子,刷洗甲沟等位置,虽然现在很多医院都取消了这一步骤,但这是主角人生中最后一次手术……”
阮胭停了停说,
“所以我想,他一定是想严谨地、一丝不苟地完成。”
“很好,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处理这场戏,我的意思啊,正如你刚刚说的,为什么要一丝不苟地按照固定的手术步骤来表演?”
周子绝盯着她。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阮胭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她就立刻噤住了声。
然而,她这句话一说完,周子绝的眼睛立刻眯了眯。
他发给她们经纪人的剧本试读,都没有写主角的人物小传,为了绝对保密,他只给了几重要配角的对手戏,好的剧本,只看几场戏,就能看出它的张力,哪怕是这几场,也足以将她们吸引过来了……
所以阮胭,她知道他找她来演这部戏的原因了吗?
“她是什么样的人?”
阮胭说的是“他”,周子绝问的是“她”。
然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
“平静,温和,尊重悲苦。他不会哭的。他太好了。”
阮胭闭了闭眼,睫毛颤抖了下。
即使刚出事后,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没见他流过一次泪。
周子绝推了推眼镜,笑了下,却不是满意的笑,是那种暗含了些讽刺的笑。
“可以了,感谢三位今天的到来,请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她们三个起身,一起微微鞠躬,对几位导演和制作人回以同样的感谢。
只是,出门的时候,姜甜想过来拉着她们一起走,于百合悄无声息地先拉过阮胭的手腕,“你先回去吧,我想和阮胭讨论一下一些表演的处理方法。”
姜甜有些不悦,小声说了句,“给你们机会还不知道珍惜,别后悔。”说完就走。
等到人走远了,阮胭才说:“谢谢你,于老师。”
于百合挑挑眉:“你知道了?知道她说的‘机会’是什么?”
“嗯。”阮胭和于百合一起按下电梯,等电梯降下来,“我刚刚看到了,她们公司的经纪人偷偷喊了几个人蹲在楼下,估计是娱记。”
于百合笑笑,不错还有几分心眼,她说,“华耀就喜欢玩这些,试戏的时候先请狗仔偷拍,然后发通稿,先炒一波,如果最后女主角敲定是她,就可以吹‘实至名归’,如果不是她,正好虐虐粉,暗示‘内幕操作’,总之,先把这热度给蹭上。真是家大业大,不怕违反保密协议被周子绝找上门。”
阮胭笑了下,“我估计她想把我们拉上就是想着,让我们俩跟着她一起炒,毕竟法不责众咯。”
于百合嗤了一声:“谁稀罕。”
阮胭看着她,笑了,她还挺喜欢于百合这性格,她问:“多谢你今天的两次提醒了。”
于百合摆摆手:“小事,上次一成拍戏时晕船差点把人晕没了,你救了他一命,还没谢谢你呢。”
“啊?赵大哥?”阮胭小小地惊了一下,难道于百合和赵一成……?
“嗯,隐婚一年了。别说出去哈。”于百合冲她洒脱地笑笑。
“……好。”
电梯到了,两个人一起走进去。
再“叮”地合上。
只有远处的周子绝,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看着电梯数字一下接一下地变小。最后凝成一个“1”。
她们离开了。
周子绝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微信头像,“还在皖南?我新戏即将开拍,缺个医学顾问,来吗?”
那边很快回他两个简洁的字:“不了。”
“行,以后你看到成片别后悔。”他摁灭了屏幕。
走了几步,透过玻璃,看着已经走远的那道纤细身影。
他漠然地笑了下——
阮胭,如果把那个人经历过的痛苦,一一加诸于你身上。
你怕不怕?
“永远平静,永远温和,永远尊重悲苦。他不会哭。他太好了。”
真是讽刺。
可惜了,他是真的哭过。
不是为了那破掉的喉咙和毁掉的学术生涯。
是为了你。
只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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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胭:建议姜甜和于百合通读《贺银成执业医师辅导讲义》一百遍。
沈劲:……我,我也可以为你去读!
阮胭:不用,已分,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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